与这边热气腾腾相对的,是一间冰冷实验室。
第八监区虽称之为“监区”,实则却是面积最小的一片区域,它最大的特点,就是寸土寸金。
在犯人印象里极尽奢华的六监礼堂,和这里比起来甚至抵不上一块仪器零件,不对外开放,不为人知晓,每当深夜来临,一批身着白大褂的精英便会准时到访。
晚上十点二十分,裴周驭被脱光衣物,从密闭淋浴舱中走出。
淋浴舱缓缓打开,随之弥散出来的是大片冷气,湿冷水雾混着高浓度白烟破舱而出,瞬间吞噬了整间实验室。
离他最近的一位研究员被水汽打湿镜片,他麻木一张脸,毫无生气地将眼睛摘下,用白色防护服擦了擦,重新戴上。
调控台前的数据专家皱了皱眉,将气压杆向前推,同时按下排气按钮,让实验室内的空气加速流通起来。
无人发出一丝声音,偌大而死寂的实验室内,只有天花板上的吊灯在晃,冷冽而苍白,无死角释放着消杀辐射。
蓝仪云在一旁安全观察区,全身裹满白色防护衣,一动不动地注视裴周驭。
他身上被脱得一丝不挂,小腹右下方贴上了数字标签,一个冰冷的代号——“九”,成为他在这间实验室的专属代号。
没有人关心他曾经身份,全副武装的研究员们更不会主动了解他在外面的狱警现状,进了他们的培养皿,不过就是一个人权全无的实验品。
裴周驭光脚踩地,赤裸着被在场所有人打量,脸色却平静得如一面冰湖,他眼中冷冷清清,不惧被任何性别的研究员打量。
蓝仪云用审视工具一样的眼神锁定他,同样,他也并没有把在场任何一个人当活物看待。
这群丧失人性的利益家们,无论做什么,在他眼里都和尚未驯化的狗无异。
一位研究员回头看了蓝仪云一眼,得到点头回应,便上前为裴周驭全身消毒。
他的身体上还残留着淋浴舱的化学液体,深蓝色的水痕遍布每块肌肉,在肌群和腹部股沟中蜿蜒而下,流到了不该流的位置。
研究员面无表情,将液体消杀干净,然后用镊子夹取手中的一块块碘伏,这里掺入了他们最新研发的药液,可以渗透到实验者的皮肤深处,常年留存,为日后提取样本和检测细胞兴奋度提供便利。
但同时,也会让实验者的每一次痛觉触感,无限放大。
裴周驭配合着缓缓抬起了手,双臂展开,俯瞰面前这个比自己瘦小百般的研究员在自己身体上用力擦拭,他眼睑下垂时睫毛也被水雾打湿,视线有些模糊不清,颤动了下眼皮,他感到后背微微一凉。
有一位研究员在他身后贴上了电极片,用于监测他的身体数据。
接着,前面的消毒工作也准备完成,周围又围上来两位研究员,在他全身各处、从头到脚地贴满电极传感器,然后拍拍他肩膀,指向对面墙壁的方向。
墙壁上挂着一面数据板,上面记录着他这十年间的所有身体数值,从第一次被带入这间实验室,到最近这几天手环异常的报警,他的一举一动和身心状况,十年,每一分每一秒,无时无刻都处在严密监视下。
慢慢的,裴周驭闭上了眼。
睫毛上的水雾随之滴落,砸落鼻梁,顺着高挺的鼻骨直线滑落,滴在嘴角。
没有味道。
可能是易感期的原因,裴周驭无法辨认这滴水珠的味道,即使是咸的,他的嗅觉也会说谎。
这么多年,能让他唯一捕捉并为之亢奋的,只有彭庭献身上那股平平无奇的红酒香。
波尔多红酒。
“烂大街”的味道。
八监外的太阳东升西落,一晚、一天、一个早晨……直到后天下午,裴周驭才被允许释放。
蓝仪云的办公室里堆满了数据报告,裴周驭这两天瘦掉了一层皮,她也没好到哪儿去。
每一次得到意料之外的报告单,她都不死心,让研究员们一次又一次把裴周驭关进检验舱,试图得到一份哪怕只有微小偏差的数据单。
但接连递上来的结果表明,裴周驭没有异常。
裴周驭没有任何异常。
他的信息素浓度、腺体完整度、情绪控制能力和从前没有丝毫区别,他没有在七监作出任何标记行为,也没有被任何同级别的S类Alpha标记。
他似乎只是心情不好,在看管危险周的这几天,被某些人的言语或行为刺激了身心,在特定的环境下,才出现情绪异常。
洋洋洒洒的报告表被一股脑甩出去,蓝仪云气得在办公椅里点上了烟。
桌下一群下属鸦雀无声,互相传递视线,暗地里询问,怎么办,怎么办。
沈娉婷是这时候走上前来的,她很懂眼色地为蓝仪云递过去烟灰缸,蓝仪云果然在下一秒弹了弹烟灰,猩红两指间夹着一根女士雪茄,是彭庭献手下那家分公司的牌子。
白雾袅袅蒸腾,沈娉婷看了一眼,低头,颔首说:“蓝小姐,我有一计。”
蓝仪云偏头吐出一口烟,冷冷扫了她一眼。
沈娉婷了解这是允许她说话的信号,于是静下心来,将自己的思考全盘托出:“我认为,裴警官并不是完全正常,他没有作出失控行为的原因,可能是佩戴了止咬器。”
“据我前天的观察,彭庭献似乎很害怕裴警官脸上这件东西,在我为他摘取止咬器时,甘心放下身段讨好我,像是很紧张的样子。”
蓝仪云把烟移向烟灰缸,点了点:“继续。”
“今晚正是危险周最后一天,裴周驭任务结束,按规矩可以卸下嘴笼,不如……趁今晚,将他放回七监?”
蓝仪云冷脸嗤笑:“他一个闻不到信息素的废物。”
沈娉婷点头称是,脸色未改,仍旧从容地向她解释:“可他情绪出现异常,容易受人挑拨,这是事实。”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把他放回去一验便是。”
危险周最后一天当晚,九点钟,七监的犯人们被统一带入澡堂沐浴。
熬过了七天精神错乱的易感期,犯人们迎来洗澡放松的机会,明天天一亮即可离开这里,大家都欢快地清理起了身体,在热气和泡沫香皂中,身心悠闲地哼起了歌。
彭庭献位于中央浴间,正仔仔细细地挤出剃须膏,对着花洒下面的一个小镜子涂抹到脸上。
这里分发的剃须刀不太好使,他注重形象管理,在周围一圈只知道洗脸洗屁股的糙男人中成了最先刮胡子的那一个,精致如他,照着七监独有的沐浴小镜子,一丝不苟地开始为自己清理胡茬。
没过多久他也哼起了小曲儿,作为为数不多的S级Alpha,嗅觉灵敏度异于常人,他依旧能闻到或远或近处飘来的淡淡奶香。
那是大部分omge特有的味道,甜腻温柔,在热气弥漫的皂香味澡堂里格外让人陶醉。
彭庭献不自觉深吸了一口,情难自控,有些怀念自己入狱前陪伴身边的娇软omega。
尽管他对身材健硕的情人有浓厚征服欲,但论标记时的酥爽体验,还得是叫声隐忍又可怜的小巧omega。
花洒在这时被打开,水流倾泻而下,在澡堂里大部分犯人洗完离去后,彭庭献才不疾不徐地开始了自己的沐浴时光。
周遭在水流声中渐渐安静下来,耳边陷入模糊,omega的香气残留在澡堂,揉杂在湿热的空气里,久久不肯弥散。
毫无征兆的———一股柏木叶香扑来。
彭庭献下意识磨动獠牙,心想自己真是想裴周驭想疯了,在这样香甜湿软的环境下,居然还能想起他一个臭Alpha的味道。
但诡异的是,这股信息素浓度越来越重,重到彭庭献不得不掀开眼,抱着几乎不可能的概率警惕观察四周。
而就在他视线落到面前镜子的那一刻,小小的沐浴镜前,倒映出男人一具光裸的身体。
是裴周驭。
彭庭献脸色剧变,一瞬间惨白到谷地,他甚至被惊得脚底打滑,“咚”一声,屁股重重砸在地上。
浴间光滑的地砖让他狼狈不堪,挣扎多次都无法起身,他咬牙切齿地抬起眼,看向来人,却瞬间被兜头砸了一叠资料。
上百份人体数据监测报表,张张印着裴周驭的大名,带着比水流更凶猛的冲击力砸到他头上。
“你他妈……”
彭庭献终于一撑站了起来,他眼前被水雾打湿,还没看清裴周驭几乎瘦到凹陷的身体,便接着又一只手臂“砰”地按回了墙上。
手臂青筋虬结,男人恐怖的肌肉暴胀,彭庭献痛得眼眶极速蹿红,甩了甩脑袋,清醒意识向男人定睛一看。
裴周驭的脖颈上套着一圈检测仪,那是个微型高科技,比手环更能准确百倍地监测他心率,此刻正闪烁蓝光,证明裴周驭心情平静。
但动作与之完全相反,裴周驭几乎快要把自己掐死在浴室。
彭庭献对上他死气沉沉一双眼,正要怒骂,却猛地意识到什么事。
涣散的视线从四周聚拢,渐渐的,精准到一个圆。
浴间水雾蒸腾。
他看到裴周驭脸上,没有戴嘴笼。
头顶的花洒还没有关,水花四溅,湿了彭庭献满头满脸。
裴周驭就这样恬不知耻地裸着身体,只戴一圈颈环,目无波澜地盯着他看。
彭庭献嗅到他身上浓烈的信息素,还掺杂着大量化学药液味,刺鼻无比,像是这两天把他整个人洗得深入骨髓。
正想开口圆两句什么,裴周驭忽地抬手,越过他肩膀关掉了墙上的花洒,手柄被拧到最底,水流停止,渐渐的,只余几滴水珠“啪嗒”“啪嗒”落下。
“你……”
话还没说全,迎面直接扇过来一巴掌。
彭庭献被打得偏过脸,震惊地瞪着裴周驭,这个男人好似被压抑得理智全无,每一记落在身上的巴掌都比以往更重,他铁了心要他痛,不再是点到为止的惩罚,而是彻头彻尾的凌虐。
彭庭献对疼痛相当敏感,眼看他又抬起胳膊,捕捉到这一微小举动后立马缩了下身体,作出本能的防御姿势。
他脸上表情精彩极了,浓浓阴狠里夹杂着滔天憋屈,裴周驭看上去一点谈判的理性都没有,毫不夸张,他甚至害怕这个疯男人下一秒就把自己打死在浴间。
果然,裴周驭抬起的那只手绕向了他脑后,按着他的后颈和腺体,缓慢地、强硬地逼他低下头去。
头顶水痕沿着脸庞滴落,彭庭献被水刺激得睁不开眼,眯了眯眼睛,朝他所示意的地方去看。
脚底被打湿的数据单正瑟瑟发抖,上面的字仍清晰可见,上好的墨迹像画一样晕染开来,流淌出的却全是带血般的文字。
二十六次实验舱消杀、神经剥离模拟器、脑波撕裂扫描、腺体畸变探测、甚至还有检验人体痛苦极限的手术舱———桩桩件件,贯穿了裴周驭被带走的这两天。
非人一样的变态研究,昼夜颠倒,他体验了一次又一次。
“爽吗。”
对面的男人突然问。
彭庭献挣扎着从他掌心下抬起头来,腺体被他按成了一片平坦,极度挤压的酸胀感让彭庭献痛得几乎龇牙咧嘴:“关我什么事?”
关我什么事。
裴周驭在这句话后逐渐变了神色,他似乎笑了一瞬,却并没有被彭庭献准确捕捉到:“我问,折腾我这么些天,你爽了吗。”
“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彭庭献也不跟他客气,伸出手来缓缓抓上他小臂,以半威胁的姿态与他对峙:“你被带走是因为纵马伤人,何警官现在手还没好,被带回八监,不是你自己要求的吗?”
感受到后颈越来越收紧的残忍力道,彭庭献勾起唇,反而在濒临窒息的掌控中一点一点笑弯了眼:“裴警官,你好容易失控哦。”
“嘀——”,果不其然,裴周驭脖子上的检测仪在下一秒闪动红光。
这是一个比手环更灵敏的装置,但凡有哪怕轻微呼吸波动,精密的设计都会将裴周驭出卖。
“呵。”
彭庭献接着发出了一声轻笑。
脖子上的大手慢慢松开,裴周驭好似在调整自己的情绪,以短暂放空的方式让心率平复,颈环很快由红转蓝,他再一次平静下来,以绝对强悍的自我控制力。
彭庭献眼中闪过嘲弄,正想开口,继续这场新的游戏,却不料下一秒突然被人翻过了身。
他的脸“砰”地撞到镜子上,脸颊上的颧骨磕了好重一下,疼得他立刻后腰一缩,但是没完,下一秒,他又猛然剧烈缩了一记———
一只冰凉的大手覆上他后腰,掌茧粗粝,瘦到凸出的腕骨磨得他生疼,彭庭献几乎瞬间暴怒,疯狂挣扎起来,不管不顾地冲身后男人拳打脚踢。
裴周驭一巴掌抽在他屁股上,说:“疯什么。”
彭庭献果真像一条疯狗一样横冲直撞,他有预感裴周驭接下来要干什么,非常非常强烈,这股不安让他再也顾不上维持形象,破口大骂起来:“别他妈碰我!贱东西!恶不恶心!?”
“你敢标记我试试啊,啊——?裴周驭,大不了一起死,反正被发现我们匹配成功也活不久了,你想死?行啊,祝你死了也被带回八监当实验品,你他妈……”
骂声戛然而止,很突然的,一股剧痛从身后袭来。
彭庭献瞳孔一下子镇住,眼睛也不眨了,他甚至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全身感官仿佛被按下暂停,只集中到一个部位的惨烈剧痛。
这事儿不是这么干的。
这事儿根本不是这么干的……
“它能监测到吗。”
头顶响起一声轻飘飘的冷笑,嘲讽气息拉满,彭庭献痛得大脑一片空白,不断深呼吸力求让自己冷静下来,忍着从未有过的陌生剧痛,哆嗦着眼皮去看面前镜子。
裴周驭脖子上的颈环安安稳稳,它监测着裴周驭没有波澜的心率,正常而平稳的呼吸、还有淡淡神情。
但它无法记录他的动作。
常年牵拽狗绳的手指,粗糙而干涩,裴周驭的指腹不仅宽大而厚,还遍布细微的疤——平常肉眼不可见的伤痕,通过另一只方式让他清晰体会。
彭庭献耻辱得说不出话,他感觉眼前的镜子似乎抖了一下,水雾将镜片打湿透彻,雾蒙蒙的,只能看见自己极速飙红的耳垂,连嘴唇都痛得毫无血色。
“我……”他艰难启唇,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阴森:“一定会杀了你……”
镜子上悬挂的水珠抖动速率加快,一滴砸在彭庭献嘴角,他热得受不了,伸出舌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讥笑。
裴周驭胸腔震鸣,极少露出如此鲜活的笑声:“然后呢。”
“爽吗。”
彭庭献抵着镜子深深握起拳,手指用力到泛白,他痛苦得实在受不了,额头撞在镜子上,喉咙赤红着发出一声闷吼。
镜子彻底被浴间的水雾吞噬,看不清裴周驭脸上哪怕一秒的表情,他又恨意十足地挣扎起来,换来的又是一记痛到骨髓的掌掴,裴周驭显然在这方面经验丰富,作为比他还要大两岁的男人,他的经历比他想象中要花样得多。
当第二滴水珠从镜子上落下时,彭庭献停止呼吸,刹那间一动不敢动。
裴周驭娴熟的找到了他的位置,且看上去无比轻松。
他的脊背挺直成一把僵硬的弓,脊梁上纵列的骨头根根突起,仿佛要顶破那层白皙细腻的皮肤。
裴周驭眼睫下垂,用一种半眯着眼的姿态睨他,口气如检测仪上的那圈蓝一般,闪烁着冷淡的光。
“这儿,是吗。”
第42章
两道温热的水痕笔直流下,漫湿彭庭献脚跟,他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这样的陌生触感,根本不在他曾经所体验的范畴内。
肚子上猛然受到一股压力,裴周驭大掌按住他小腹,用力向下压,那股水流泻得更凶,顺着被压瘪的肚皮和肌群蜿蜒而下,一滴,一滴,接连坠落到脚尖。
“你是omega么,”裴周驭淡淡评价:“这么能流。”
“够了……”
彭庭献蓦地一记深呼吸,伸手向后抓住他动作的小臂,那股陌生的感官果然停止下来,他头颅深深低下去,后颈上的腺体红得快要滴血,脖子一起一伏着晃脑袋:“行了……我们谈谈……你该冷静下来我们好好谈谈……”
“咚”一声响,他的手腕被人牵起,不容反抗地重新按回了镜子上。
裴周驭握着他的手腕骨,强硬地逼他自己将镜子擦净———完整的水雾在歪歪扭扭的指痕下被凌乱抹去,镜子里两道身影又渐渐清晰,彭庭献的皮肤,红得像被蒸透。
浴间的湿气蔓延上来,全方位包裹两人皮肤,裴周驭挺拔的肩胛上蓄满水珠,背后沟壑分明的肌肉被熏得微微发红,但始终心率平稳,呼吸也浅进浅出。
彭庭献在越来越热的温度里感到呼吸困难,他皮肤养尊处优,眼下热得人头晕,他哪里受过这种待遇上的苦。
眼前的镜面逐渐又变得朦胧,睫毛上仿佛被盖了一层薄膜,灰蒙蒙的,什么也变得看不清。
就连声音,都笼上了一层隔音罩。
大脑昏过去之前,彭庭献最后的感官,停留在一缕浓烈的柏木叶香。
两眼一闭,他从镜前无意识地滑落。
七监外的天色一点点黯淡下来,沐浴结束的犯人们被带回牢房,在身心清爽中安然入睡,等明天晨光一降临,他们的长官便会到访,将所有人一个不落地带回。
二楼最角落那间牢房是最晚上锁的,七监的最高长官亲自抱着人,亲自放回了床榻上,在床边站着看了一会儿,确保熟睡的这位没有问题,无言一阵过后,抬脚离去。
彭庭献在半夜迷迷糊糊醒来一次,他感觉身上热得发痒,忍不住蹬掉了被子,喉咙也口干舌燥,下意识眯起眼环视四周,发现门口桌子上留了一杯水。
那是他这七天赖以进食的小饭桌,除了最后两天裴周驭不在,从住进这间牢房第一天起,他的一日三餐都会被裴周驭准时送到。
他知道他饿了渴了就会看向这张小饭桌,所以,临走前,给他留下了一杯水。
彭庭献有点儿艰难地从床上翻下来,光着脚去饭桌前喝水,牢房里早已熄灯,视线中混黑一片,他隐约看到水杯旁有什么圆形的物体,摸着瞎碰了碰,发现是个玩具球。
那个熟悉的、被他用来羞辱过裴周驭的玩具球。
也在他临被释放之前,留赠给了他。
水……玩具球?
———过于标准的养宠人离家两件套,彭庭献在黑夜中眯起眼,一时竟真的分不清,裴周驭究竟是关心,还是别有深意。
暗示这七天一直拿他当狗养?
好样的,真不错。
第二天天一亮,七监响起危险周结束的警钟,犯人们挨个领取囚服,换上各自监区的衣服被长官们带走。
彭庭献一脸阴郁地跟在队伍最后,和他一起被带回的五监犯人不少,裴周驭作为短暂任期的临时长官,依然要负责他们这一批人,此刻正在最前方带路。
来七监是他,回五监也是他。
他的步伐迈得非常快,也可能是腿长步子大的原因,彭庭献在最后面有些跟不上。
他屁股很痛,一种难以言喻的火烧火燎般的撕裂感充斥,他感觉自己每走一步都仿佛在上刑。
队伍最前面的人向后看了一眼,用余光侧视,将彭庭献周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哀怨感看在眼里。
队伍里多得是想和他套近乎的犯人,他们来自同一监区,却鲜少有机会能和彭庭献这样的人物说上话。
但今天,令大家摸不着头脑的是,一向以和善微笑示人的彭先生,不知为何显得非常脸臭。
他心情不好,大家自然也就闭上了嘴。
裴周驭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无人察觉中,嘴角轻微上扬,像是想笑,又忍了。
队伍抵达第五监区入口时,裴周驭被权限卡住,蓝仪云撤回了他的五监长官权,只允许他将犯人带至门口。
于是裴周驭绕了个弯,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反方向走去。
门口站岗的狱警开始搜身,犯人们被逐一带入,彭庭献慢慢悠悠地磨蹭原地不肯走,裴周驭经过他,扬起手来就要往他屁股上打。
彭庭献吓一跳,条件反射地就往前蹿了一步。
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只见裴周驭适时地停住了掌心,点到为止,不过是摆出了一个吓唬他的假手势。
伸出去的大掌被慢慢收回,裴周驭冷哼了声,眼里写满讥讽:“这不是会走?跟上。”
彭庭献忍耐着攥起拳,一股极度耻辱的火气涌上头,他暂时无法静下心来陪他演戏,紧绷着一张脸,黑沉沉的,他抬脚向前走去。
回到熟悉的五监走廊,彭庭献仍然郁闷极了,他无视了左右两边窃窃私语的交谈声,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扳回一城。
走着走着,低着头,他“砰”地猝不及防撞上一人胸膛。
闷痛席卷而来,彭庭献面色不太友好地仰起脸,对上这位不长眼的视线。
———满头红发杀入眼球,眼前这个陌生男人穿着属于五监长官的白色制服,脸上带着嘴笼,唇角笑得邪肆。
他的身上逸散出一股复杂气味,看脸上这副止咬器,显然是狱警中不可多得的一位S级特等Alpha,但他信息素的浓度不像裴周驭那般纯净,甚至让彭庭献觉得微微有些臭。
很明显的,这其中混杂了omega的味道。
一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荔枝香,劣质,但熟悉。
相顾无言的对峙下,红发警官先一步开口。
“久仰大名,彭先生。”
这人脸上挂着明晃晃的戏谑,虽言辞优雅,一举一动和眉间微表情却透露出风流。
不是什么好东西。
彭庭献默默压下心底这句评价,调整表情,熟悉的微笑又上架营业:“你好警官,你是?”
“我是新上任的第五监区执行长官,今后将和你一起生活,服刑期间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
他彬彬有礼地朝他欠身,动作娴熟,显尽上下级之间刻进骨子里的尊卑,彭庭献看得心里莫名有些怪,不止对他这份“下属”气息,还有自我介绍的那番话。
客气有礼却假惺惺,怎么看……都像那位沈警官。
“你叫什么名字。”彭庭献不露声色地笑笑。
“我姓霍,霍云偃,”他牵动嘴角,止咬器随之起伏:“久仰彭先生大名,我也来自R星。”
“哦,是吗。”
彭庭献似乎放松下来,对着他亲和一笑,在他伸手指引下往前走,状似无意间略过止咬器,指了指他的脸颊:“霍警官这是?”
“这是蓝姐要求我带上的,”霍云偃一耸肩,无所谓地抖了下:“前天进入易感期,蓝姐怕我引起动乱,就让我戴上了这个。”
“彭先生应该很眼熟吧?刚才没有亲自去七监接你,让那位裴警官代劳了下,就是因为要和七监避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