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锋一转:“我还没有见过裴警官,他是不是也戴着这个东西?”
彭庭献前行的脚骤然一顿。
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虚伪地维持着微笑,摇头,轻声回应:“我不清楚,我和裴警官不熟,昨晚他不在。”
霍云偃锲而不舍:“听说他被带去了第八监区?”
彭庭献重拾脚步,神色恹恹地径直向前走:“我不太清楚呢,霍警官。”
霍云偃本倒退着跟在他前面走,一听这话,忽然止住脚步,胸膛强势地逼过来,一下子将他堵住了去路。
Alpha浓郁的信息素扑面而来,同样作为高等S级别,彭庭献隐隐和他有些犯冲,他虽然和裴周驭百分百完美契合,却对其他Alpha抱有一股天然排斥。
不后退,彭庭献直直迎上他双目:“怎么,霍警官?”
“你不诚实。”
霍云偃盯着他,一字一顿地开口,然后扬起唇。
彭庭献被他如炬般的眼神牢牢盯住,却轻笑了下,不甚在意地绕过他,直接向自己监舍走去。
霍云偃在他身后静止,目送一会儿,双手悠然插进了兜里。
监舍的门被提前打开,程阎正在床上写东西,彭庭献一只脚踩进来,率先发现他的人仍是陆砚雪。
这个身材弱小的omega又瘦了一圈,后颈贴着阻隔贴,难掩兴奋地从床上站起来,却明显闪过一瞬迟疑。
他踌躇着要不要上前关心彭庭献,一是因为二人前段时间关系僵硬,二来他身上气味特殊,怕彭庭献会发觉什么。
但没料到的是,彭庭献眼睛掠过他一秒,未作丝毫停留,便果断撤走。
这种轻视……
陆砚雪蓦地攥起拳,暗地里深呼吸,忍耐着问:“彭先生,你这几天还好吗?”
“……”
无人理会。
监舍天花板上的风扇在吱悠悠地转,陆砚雪无端感到一阵局促,程阎正低头写些什么,窗缝里飞进来几只蚊子,在监狱里漫无目的地飞,下一秒便被扇叶绞死。
有点不放心,陆砚雪摸了摸自己后颈,确保证明自己清白的阻隔贴还在,又谨慎开口:“彭先生,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什么了,我没有……”
“闭嘴。”
上铺突然传来一声呵斥,陆砚雪倏然噎住了嗓子,眼睛不眨,呆滞地看着程阎。
他从昨晚起就在认真写东西,一张接一张纸从上铺扔下,看样子似乎永远对自己的计划不满意。
据说他前天接了一项“任务”,隔壁四监的犯人意图越狱,给了他不少好处,让他帮忙设计方案。
他什么客套话都没问,压根儿不关心彭庭献刚回这个“家”,满脑子沉浸在完善自己的计划里。
“彭先生,我知道你还惦记我说错话那件事,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陆砚雪又很没眼力见地试图破冰,自顾自道:“我不该提那个名字,我以后不会再犯了。”
彭庭献被吵得皱起眉,陆砚雪这两天绝对被外面那个红毛玩得狠,身上似有若无的荔枝香满屋子飘,熏得他鼻头难受。
他刚刚脱离易感期,嗅觉比屋里这两个人敏感得多。
陆砚雪仿佛愈挫愈勇:“你昨晚见到裴警官了吗?彭先生,听人说他被带去第八监区了。”
“他是不是和何警官起冲突了。”
“可以理理我吗,彭先生。”
磨着牙齿发出一声“嘶”,彭庭献面色极度不耐,良好的教养不允许他在这种小事上失了仪态,但陆砚雪却只惊喜于他作出反应,进一步追问:
“他昨晚回七监了对吗?彭先生,拜托,你能不能帮我想想他身上有没有伤口,或者什么特殊气味?他有告诉你第八监区长什么样子吗?你可以和我说说话吗?”
彭庭献脑海中浮现昨晚裴周驭的身体,他确实瘦得不成人样,胸肌和腹部都陷下去,还有那些刺鼻难闻的化学药液。
什么检验舱、脑波扫描……听上去就不寒而栗。
但关他什么事?
彭庭献最后的画面停留在那张镜子,他的回忆在这里断片,脸色也肉眼可见地臭了一个度。
“不知道。”
陆砚雪不死心,眉头一刹那皱紧:“真的吗?彭先生,求你不要骗我。”
彭庭献直觉他话中有话,瞥了眼他从一开始就焦急难忍的神情,反问:“你认为他身上应该有什么气味?”
他口气冷淡,陆砚雪开口犹豫了一秒,被他接下来的话截断。
“你好像一直对裴警官很感兴趣。”
“他入狱前的身份、经历,被带进第八监区接受改造……这些,你比一般人了如指掌啊,为什么这么关心他,是因为你们来自同一个星球吗?”
“哎———”
彭庭献突然清嗓,抬高音量:“你知道玻璃种翡翠吗?我记不大清了,这是C星的产物吗?”
陆砚雪被他一连串问题砸得晕头转向,彭庭献见招拆摘,把他所有露出马脚的疑点都直接抛了回来。
脑袋发懵,他支支吾吾地说:“啊,嗯,可能是吧,你说的这个……毕竟是敌星的东西,我也不太了解。”
这话吞吞吐吐一出,彭庭献霎时就笑了。
他启唇,缓缓告知:“这是你们H星球的东西。”
“吱呀——”,头顶的风扇响了一声,又一只飞蛾被绞死,不知死活地闯进来,被无情扼杀生命。
监舍里忽然间安静下来,静的程度甚至有些诡异,陆砚雪的脸色悄然阴暗了一瞬,程阎的嗤笑却在这时传来,很短促,转瞬即逝。
他似是没忍住,透着一股纵观全局看透一切的松弛。
陆砚雪眼前只剩下两张讥笑的脸,他感到一股熟悉的轻蔑,没有人把他当人看,拳头暗地握得越来越紧———就在他张口准备撕破脸时,门外响起开锁声。
霍云偃及时出现在屋外,将门推开,无视在场所有人,只对陆砚雪自己勾勾手指,笑得邪里邪气:“过来,小东西。”
陆砚雪阴沉着脸,一声不吭地离开床,跟他走了出去。
彭庭献在他身后懒懒打了个哈欠,浑不在意,这种级别的小喽啰,想从他嘴里打探消息,即便对象是讨人厌的裴周驭,也不可以。
陆砚雪跟随霍云偃拐了个弯,来到五监一处隐蔽角落,那里早已等候着另一个人,未见其貌,先嗅到了一缕气味浓烈的女士烟。
沈娉婷踩着高跟站在那里,头颅微微昂起,很是不耐烦的样子,陆砚雪不自觉低下头去,面对这样高高在上的一位大小姐,骨子里流窜出本能的低劣气息。
他正好低下头,眼睛却不经意落到她手腕上的镯子。
是上好的翡翠,质地通透,莹洁如玉。
像……玻璃一样。
陆砚雪毫无征兆地刹住脚,一旁霍云偃诧异,抬手按了按他后颈,不轻不重的,垂首戏谑盯他:“怎么了小家伙,腿还抖呢。”
沈娉婷不耐烦地朝二人看过来,烟往这边一扔,好巧不巧地砸到陆砚雪身上,低声怒斥:“走快点不行啊。”
陆砚雪却“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语无伦次地求救:“沈,沈小姐,帮我换个监舍吧,彭庭献……彭先生他怀疑我了。”
“怀疑你什么。”沈娉婷没好气地问。
“他知道我身份谎报,他拿你手腕的镯子诈我,我,我……没反应过来他在套话。”
“对不起沈小姐,对不起霍哥,我又给组织添麻烦了——我这几天、我这几天脑子太乱了。”
他慌张得手忙脚乱,一会儿朝沈娉婷的方向磕头,一会儿又卑微地抱住霍云偃小腿,把脸贴在他裤腿上,仰起下巴眼巴巴地望着他。
快要哭出来一样。
霍云偃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渐渐弯起唇,随着他的眼角落泪,轻微摇了摇头,眉毛挤成一道心疼而可惜的褶皱,低低哑着嗓子说:“好可怜,像条狗一样。”
沈娉婷一记鄙夷眼刀杀过来,心说还不是被你这个畜生玩得脑子都糊涂了。
她启开红唇,一字一句地告诉陆砚雪:“你是傻子吗?说自己是偷渡到H星球不就好了?在这儿生活了很多年,但并不是从小在这儿长大。”
“这么好圆的问题,至于让你怕成这样?还让我帮你调换监舍,呵,你一个下贱穷人,配让我给你跑前跑后?”
她高高在上地哼笑了声,眼中轻蔑不加掩饰,陆砚雪又像刚才在监舍里一样沉默下来,肩头颤抖,想还嘴却不敢发作。
霍云偃在一旁点上了烟,看戏看得风轻云淡,他没说话,懒得参与这场霸凌。
沈娉婷又数落了陆砚雪几句,作为背后组织掌权人的女儿,她教训起下属来可谓炉火纯青。
陆砚雪被骂得不敢还嘴,只听高跟鞋铿锵地面,沈娉婷抬脚欲走,临走前撂下一句警告。
“别再自以为是找彭庭献打探内幕,你的任务就是夹起尾巴做人,再怎么利用彭庭献,他也不会被帮你调查八监,他一个多么清醒自私的商人,你不清楚吗?”
“好了,滚回你的监舍里去,别再给我们找麻烦,”她挥手一指,然后转身离开:“一天天的真是,这么急着调查八监,直接找裴周驭下手不就得了?窝囊废,蠢货……”
她不太熟练地踩着高跟,骂骂咧咧离去,她从小在军营马背上长大,穿不惯这些,却不得不听从父辈的贵族礼教。
“裴周驭”三个字跟随她背影消逝而去,却传进霍云偃耳朵里,他指间夹着的烟微微一顿,忘记弹烟灰,一截燃断的灰掉在他虎口。
灼烧的痛感将他唤醒,刺激却并不强烈。
虎口这里不久前洗去了纹身,那是一只黑色缅因,獠牙凶恶,四周环绕蛇头,象征着H星球守护神代代不朽。
因为被清洗多次的原因,这块皮肉已经破损,麻木不堪,洗去了曾代表他身份的印记和经历。
他抬头望向走廊窗户,第八监区的白色屋檐露出一角,那里干净而肃穆,隐藏着帕森监狱的最高机密。
裤管忽地被人扯了扯,霍云偃淡淡垂眼,看着地上的陆砚雪苦着一张脸哀求自己:“我们回去吧,霍哥。”
霍云偃最后向八监的方向看了一眼。
“行啊,回去吧。”
第44章
沈娉婷的高跟声渐渐消失五监,彭庭献在监舍里睡不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程阎聊了两句,见他敷衍,便站在门口目送沈娉婷。
她拐弯离开五监时瞥过来一眼,敏锐察觉到他晦暗不明的小眼神,蓦地狠狠瞪他,伸手指了他一下。
然后迅速出了闸关,身影消失在五监,像是有什么临危受命的急事。
彭庭献悠闲地在门口站了会儿,没过多久,陆砚雪被一个男人带回来,彭庭献发觉霍云偃的手上有水渍,陆砚雪的头都快要低进地里,他脸上却挂着一副餍足模样。
“咔嚓”,监舍的门被拉开,陆砚雪进来时被人摸了摸脑袋,彭庭献侧身让到一边,双手环胸,微笑着和陆砚雪保持距离。
视线向下窥了一眼,他裤子都没整理好。
玩具一个。
霍云偃不易察觉的目光掠了眼彭庭献,见他吃瓜看戏,也胸腔震动着发出一声笑:“羡慕?”
“羡慕你?”
彭庭献淡定十足,对这莫名其妙的问题接得稳:“都戴上嘴笼了,霍警官,不节制一下?”
“有什么好避讳的,”霍云偃就笑,抱着胸贴近他:“蓝姐最近因为家里的事忙得焦头烂额,五个监区都由沈警官代劳,怎么,彭先生对omega不感兴趣吗?”
“都是R星的人,彭先生,您的风流史大家都心知肚明。”
彭庭献收回落在陆砚雪身上的目光,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太劣质了。”
霍云偃不明不白地笑了声,低低的,应他:“好。”
没过多久他便撤身离开,彭庭献发现他手环亮了一下,应该是蓝仪云下达了什么通知。
彭庭献溜达着走回床铺,正闲着无聊,抬头透过窗户往第八监区的方向看了眼,门口这时响起敲门声。
霍云偃去而复返,再一次出现门外,但此刻身前多了一个人。
蓝仪云。
她刚洗过头,湿发披在肩上,朝彭庭献勾勾手指,用一种笑着的姿态指示他,过来。
正午11点整,彭庭献避开就餐高峰,和所有犯人背道而驰,成为单独进入监狱长办公室的人。
沈娉婷不在,像早晨匆匆对视那眼一样,在为蓝仪云处理些什么。
蓝仪云稍显疲惫地躺回了办公椅上,头一仰,点了根烟抽,不管发梢的水还在滴。
彭庭献默不作声,他闻到蓝仪云身上散发出和裴周驭一模一样的化学药液味。
浓重刺鼻,洗都洗不掉。
蓝仪云仰起脖子吐了口烟,缓缓张嘴,两片唇瓣素得毫无血色:“昨晚你和裴周驭干什么了。”
彭庭献在她轻飘飘的语气中感到脊背一僵,他表情不变,反问:“蓝小姐知道昨晚裴警官来找我了吗?”
“不知道。”
蓝仪云不屑地偏头吐烟,声音懒洋洋的:“我没事儿关心你干什么?别绕弯子,说话利索点,他昨晚有什么异常没。”
彭庭献这才放宽心地笑笑:“裴警官昨晚有些失控,他刚从第八监区释放,身上瘦了不少,脖子上带着颈环,所以动怒殴打我的时候触发了报警器。”
“大概九点一刻,他的颈环响了一声。”
彭庭献一字不漏地说。
蓝仪云在一团烟雾中眯起眼,朝他看过去,彭庭献脸上那副假笑虚伪得很,他语气控制得好,但藏不住心眼毒,嘴上掩盖住的东西,从眼里照样能冒出来。
不回应,蓝仪云沉默着抽了会儿烟,说:“你俩真是你死我活的一对呢。”
彭庭献微微弯了弯腰,回敬一句:“生死存亡,不过是蓝小姐一句话的事,我相信蓝小姐客观公正,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
蓝仪云朝桌子上弹了弹烟灰。
她在窗边倾泻下来的阳光中仰起头,放松着转了转脖子,忽然令人摸不着头脑地无言下来。
彭庭献此时抬头看她,见她脖子上被投射下一片光斑,明与暗的交影在雪白肌肤上覆盖,几乎充斥了彭庭献整颗眼球。
过了许久,蓝仪云放松下来,才微抬侧脸,用余光向他睨来一记眼神:“彭庭献。”
“你做得不错啊。”
———非常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彭庭献笑了笑,镇定自若地回:“谬赞了,蓝小姐,和沈警官他们比,我为您付出的不算什么。”
蓝仪云低低哼笑起来:“你也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当然,”彭庭献毫不犹豫:“这里是农河最高级别监狱,您,蓝小姐,作为百年来第一位女监狱长,被警官们和像我这样的犯人拥护,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比刚才更郑重地弯下腰,向她深深鞠了一躬,说:“能像沈警官一样为您效力,是我的荣幸。”
蓝仪云呈上位者的姿态睥睨着他,高高靠坐在办公椅里,身后黑色的兽口壁画狼牙大张,几乎要与她的发丝融为一体。
以彭庭献昂首的视角看去,她背后仿佛真的蛰伏一头野兽,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监狱里,成为主宰一方的狼王。
办公室里的气氛就这样凝固,两人均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簌簌的树叶在摇。
一片暗流涌动的寂静中,一张纸,忽然从头顶被扔过来。
彭庭献垂着头,定睛看了看纸上的资料。
一张照片,旁边印着男人的名字:蓝擎。
“抬起头来。”
头顶传来女人命令的声音,并再次强调:“我数到三,抬头。”
彭庭献果然配合着将头抬起,目光只匆匆掠过一眼“蓝擎”两个字,他挂起微笑:“有何指示,蓝小姐。”
“认不认识这个人。”
彭庭献状似思考般“嘶”了声,正欲再低头看一眼,却被头顶一声指甲叩击桌面的清响打断。
蓝仪云不允许他低头遮掩任何神色,逼他直面自己,一言不发地等待问题回答。
彭庭献于是压下心中躁动,表情平和地说:“认识,蓝小姐。”
“继续。”
“蓝擎先生是我创业初期的一位生意伙伴,公司刚建立时,我与蓝先生有过生意往来,但中途不顺,发生了一些小插曲,所以未能达成合作。”
他语速平稳地说。
蓝仪云在他介绍的这期间,已经同时拿起了一份资料,上面有她早已命人打探好的一切,她顺着笔录一行行看去,彭庭献话语截止,她也将真正的内幕了解大概。
八九不离十。
“啪”,资料被随手扔回了桌上,蓝仪云对他隐瞒这其中“插曲”的原因不置可否,他的回答与真相基本吻合,只是掠过了“孟涧”二字。
回到重点,蓝仪云继续不紧不慢地问:“你们业内对他评价怎么样。”
“非常一般,蓝小姐,”彭庭献敛眉正色,第一次出现如此严肃的神情:“虽然不知您为何向我打探他,但以我在武器制造行业的经历来看,这位蓝擎先生,是个非常一般且狂妄自大的家伙。”
蓝仪云就笑了一声:“和你比呢?”
“不是一个层面的人,”彭庭献毫不客气地笑笑,抬起头,眼中凌然一切的傲气彰显十足,一字一顿道:“虽然蓝擎先生在军工行业小有名气,但论家族资产和公司盈利,我并不想和这位先生相提并论。”
他点到为止,满脸却明晃晃写着两个字:掉价。
蓝仪云淡淡“嗯”了一声。
彭庭献从进门起就在观察她的一举一动,见她得到自己回答后,肩膀几不可见地懈下来一点,面色冷然,接着便又点上了第二根烟。
丝丝缕缕的尼古丁香气飘来,彭庭献轻轻抽动鼻子,用气味得出结论,这依然是他手下那家分公司的女士香烟。
蓝仪云似乎很钟爱这个牌子。
从某种方面来说,他们其实也算同一路上的人。
彭庭献默默不语了一会儿,静待蓝仪云作出反应,却无意间发觉她一直在盯着自己,死死的,似乎要将自己看出个洞来。
彭庭献的脖子顺着弯得更低,他在一次又一次俯身中,慢慢抬起了右手,捂上肩膀,作出对两人来说都无比熟悉的一个动作。
比平常还要弯折的幅度,配合绅士风度,流露出独属于上流社会的最高下级礼仪。
蓝仪云将他谦卑的姿态看进眼里,在方头坠楼的监控中,他也曾向自己表示过这一行为。
虽心中微动,但蓝仪云还是没有说话。
彭庭献却抓住了她这一瞬间的表情变化,善解人意地提出关照:“蓝小姐,冒昧得罪,您最近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他指了指自己脚边的资料,问:“是……和这位蓝擎先生有关?”
蓝仪云移开了审视他的视线,办公椅转动,她换了个方向倚躺,避开那束打在脖子上的阳光。
整个人隐匿在壁画的黑暗下,仿佛被阴影吞噬,连说话都染上了一丝寒意:“你有能力帮我解决他么。”
“当然。”
彭庭献一秒钟迟疑都没有,甚至,咬重语气,向她笑容满面地重复:“当然,蓝小姐,如果您需要,我可以在军工行业为您衷心效力。”
蓝仪云的面色这才肉眼可见地晴霁,她眉间阴霾舒展,心情大好一般,随手从桌上捞了根烟朝他扔过来。
彭庭献缓慢又不失优雅地捡起,将烟身在手中微微转动一圈,深吸一口亲手设计的味道,低声说:“蓝小姐,您希望我怎么做?”
“怎么设计出这根烟的,就怎么设计你的方案。”
蓝仪云口气平淡,但傲慢丝毫不减:“我的堂哥蓝擎,因为一件小事想和我计较计较,他仗着经营军工行业,想和我硬碰硬,如果开战,我相信你会做得好。”
她接着拿下了嘴里叼着的烟,往彭庭献的方向一扔,像逗弄家里的狗,看他会不会因为主人的恐吓而躲。
然而彭庭献在烟头扔过来时眼睛都没眨一下,他不仅不躲,反而对自己亲手设计出的烟有近乎执念的痴迷。
在烟头最后一缕残香消失殆尽时,彭庭献终于慢慢直起了腰,直视蓝仪云,与她对视而笑。
蓝仪云也从办公椅里站了起来,向他走来,停留在他右侧方向,拍了下他肩头。
两人一前一后相对而立,彼此斜视对方,却能将全貌看穿,不算近的距离下,听得见对方蓬勃欲动的野心。
彭庭献先一步低下头去,颔首微笑:“一定让蓝小姐满意。”
蓝仪云这才轻轻点头:“回去,一会儿让沈娉婷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办公室的门打开又关上,彭庭献离开不久,十分钟后,沈娉婷抱着一叠资料进来。
她费劲地放在办公桌上,一边擦汗一边竭力调整呼吸:“蓝小姐,这是有关彭先生公司的所有资料,我都整理好了,没有惊动孟涧,也没有让蓝擎的人察觉。”
蓝仪云不咸不淡地“嗯”了声,把烟灰缸拉过来,摁灭烟头,拿起一份资料看。
“今天早晨我去八监问了下,裴警官昨晚九点十七分产生情绪波动,据七监看守的人反馈,他这时候在澡堂,和单独留下的彭先生发生了一些摩擦。”
“但情绪波动不大,且时间极短,看样子大概是又被彭先生刺激到了。”
沈娉婷如实汇报,一五一十,没有夹带任何添油加醋的私货。
蓝仪云似是很满意她这份办事效率,难得点了下头,示意她继续说。
沈娉婷清清嗓子:“蓝小姐,依我看,裴警官的情况严格来说并不稳定,他虽然通过了我们测试,但依旧面临爆发风险,一旦情绪受激程度超过改造阈值,裴警官所谓的“自控力”极有可能被瞬间击穿。”
“为避免十年前那场动乱,我建议……要不先暂停他一切职权,带回八监再观察一阵子?”
蓝仪云默然不语,如她所说,裴周驭最近的表现确实很不稳定,虽然七监需要一个苦力,但裴周驭一旦失控,对整个监狱来说可谓得不偿失。
十年前死亡的那批狱警,至今无法公布名单,一个蒙冤入狱的犯人杀了那么多狱警……这样的风险就算是她的父亲也承担不起。
刚刚解决完设计武器的事,眼下又来一个裴周驭,蓝仪云不免感到一阵头痛,她脸色不虞地把资料扔了回去,冷道:“关回去,关到战争结束为止。”
沈娉婷点头称是,想了想,又接着说:“那十号实验体您打算怎么处理,据八监那边反应,十号已经结束观察期,可以进行改造实验了。”
蓝仪云阴测测地讽笑一声:“既然他和这个数字这么有缘,就继续泡在实验池里,再观察一阵子。”
“是。”
下午劳作结束,犯人们迎来自由活动时间,结队前往澡堂。
彭庭献被沈娉婷带回了监舍,按照蓝仪云上午的吩咐,收拾床铺,然后随她前往秘密监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