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骑车闯红灯,难道你就不会看路躲吗?”
颜铃捧着两只木乃伊般的手,急得原地团团转:“你伤口处理得到不到位?不行不行,你现在坐下,我得拆开亲自看看——”
“不必。”面前的人拉住了他,语调平淡,“当时旁边就是药店,医生已经处理过了。”
“不要再乱用你的手了!”颜铃急忙把他的手轻轻拉开,转身便要朝屋内冲,“如果真处理好的话,你怎么会出这么多的汗?我的行囊里有一些可以止痛的草药,你等着,我去找出来——”
他的尾音消弭在喉咙深处,身体定在原地。肩膀微微一沉,身后的人从后方环抱住他的腰,将头抵在他的肩头。
他听到周观熄说:“不用。”
喜爱索求拥抱的人向来是颜铃,但这一次的主动方,却破天荒地变成了周观熄。他意外地抱得很紧,胸膛与颜铃的后背相贴,颜铃能通过男人胸腔传来的有力心跳感知到——这一刻的周观熄,非常需要自己。
颜铃突然意识到:虽然忐忑不安前去下蛊的是自己,但独留在家中周观熄,必然也度过了一个心神不定的夜晚。
——所以才会坐立难安地出门,才会在路口心神恍惚地受了伤,才会在此时此刻……以像是要将自己揉进骨血之中的力度,把自己抱得这样紧。
明明还是有很多细节不太对的,但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与难得脆弱的周观熄,像微风般冲散了颜铃一部分正常思考的能力。他的嘴巴张了张,半晌后说:“那……我们先去躺下,你休息一下,好不好?”
两人再度在周观熄的床上同床共枕。颜铃抬手摸了摸面前人的额头,掌心依旧被薄薄的冷汗浸湿。
“撞了你的人,最后怎么解决的?”
“还是个学生,道了歉,就没有过多追究。”
“可是——”
“终于下蛊成功了。”他听到周观熄没由来的地问,“心情如何?”
颜铃太懂这种好面子、自尊心极强的闷葫芦,从不愿主动提及伤病痛苦,会永远试图展现出刚强的一面。
便只好顺着他岔开的话题,继续说了下去:“感觉太不真实了,说不清……不过今晚的电影很好看,爆米花也特别好吃,我还看到了米米乐园的广告,等它建好了,你要带我去,好不好。”
黑暗之中,周观熄似乎是轻轻笑了一下,说:“好”。
“我不用再担惊受怕,你也不需要再扫地了。”颜铃的声音又很得意,“不会再有年轻男孩子受到伤害了。真好。”
空气沉寂下来,几秒钟后,他听到身侧的人问:“开心吗?”
颜铃不假思索地点头:“当然开心呀。”
“但是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高兴。可能因为筹划了太久,发现他没有想象中那么坏,惩罚他也没有那么难,一切愿望全在转瞬间实现了,所以我好像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将脸颊往枕头里埋了埋,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语气又很轻快起来:“总之,以后我们不会再见到他了,没有比这个结局再好不过了,”
身侧的人呼吸均匀而平稳,没有再回应。
颜铃以为周观熄睡着了,正准备一同坠入梦乡时,却听到身旁人沙哑地缓缓开口:“是啊,永远 ……不会再见到他了。”
睡意朦胧间,颜铃无意识地摸着周观熄纱布包裹的手,将它拢在胸前,轻而含糊地“嗯”了一声。
生活重新步入正确的轨道。
没有了下蛊计划,不再有大老板的威胁,一切忧虑烟消云散。一桩接一桩的喜事,令颜铃幸福得近乎不太真实,
想到彻底治愈涡斑病后,便能回到家乡与阿爸阿姐们团聚,颜铃便满心欢喜。可一想到“回家”,同时也意味着要与周观熄分别,于是朦胧的心便重重沉入海底,又空落落地悬浮而起。
他猛然意识到:蛊已下成,那么他们现在,便不再是所谓的“下蛊盟友”关系。
如今,他们算是什么呢?内心深处,他想要周观熄与自己……成为什么样的关系呢?
这天早晨,颜铃在培育室内托着下巴,指尖漫无目的地点点戳戳,将几缸被白斑覆盖的水生植物,修复得鲜嫩欲滴,生机盎然。
这段时间的白大褂们格外繁忙,忧心忡忡的叹息,还有类似于“政府又在催了”的对话不绝于耳。无形的压力像阴云般沉沉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身为半个局外人的颜铃虽听不懂、摸不透,但却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这份压抑。
他想了想,还是在原本计划的数量之外,多修复了几盆作物,这才走出了培育室。
出门来到走廊,他刚好见证了十分激动人心的一幕——周观熄的职位晋升仪式。
周观熄静默伫立在原地,徐容站在走廊的一头,从助理手中接过崭新的工牌,正色道:“小周,感谢你这段时间对融烬的付出。从今以后,这是你的工牌,希望……”
话还未说完,颜铃已小跑几步上前,雀跃地将工牌拿到手中:“交给我吧!我来教他怎么用!”
他先是在自己行囊中摸索了片刻,利落地将周观熄工牌的挂绳换成了自己编织的那条更漂亮的挂绳,双手举起工牌,心满意足道:“低头。”
徐容笑而不语,身旁的麦橘很识趣地以“哇塞天气真的很好”的模样及时看向窗外。周观熄轻轻呼出一口气,顺从地弯下腰,任由颜铃将工牌套在他的脖颈之上
周观熄升职,颜铃是整个公司里最高兴、最得意的人。
从清洁工晋升总监助理,这可是堪称火箭登月一般离谱的跃迁。颜铃甚至还有些不满意:“徐总的工作是不是很忙啊?你做她的助理之后,是不是也不会很清闲啊?”
周观熄说:“工作更有挑战性了,但也比之前更有价值了。我很满足。”
颜铃仔细一想也是,不管怎样,总比被埋没扫地要好就是了。他拿着周观熄的工牌,兴致勃勃地向他展示如何刷开了每一道门,后蹦蹦跳跳一路辗转,来到了食堂。是的,他们终于可以在同一时间段共进午餐了。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颜铃的错觉,此时正是喧闹的饭点时间,然而食堂里却安静得有些异样。
颜铃的固定饭搭子麦橘,平时最热衷于在午餐时间分享各部门八卦,今天不知道怎的,全程十分专注地直视餐盘,飞快把饭以非人速度扫光之后,还没咀嚼完便鼓着腮帮子便站起了身:“嘿嘿……我、我吃饱了,先回实验室了。”
“饱了?”颜铃摸不着头脑,“你平时不是发誓说,有小龙虾披萨供应的日子,至少要吃五块,给公司吃破产才够吗?”
麦橘闻言站得笔直,端着餐盘的手微微颤抖 :“谁,谁说的,哈哈,今天天气真好啊!我先走啦……”
颜铃望着麦橘仓皇逃窜的背影,摸不着头脑:“她平时真不是这样的。”
周观熄不动声色地放下筷子:“和不熟的人在一起吃饭,或许会不自在吧。”
颜铃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
午饭后,颜铃教周观熄使用休息区的冰沙机,打了两杯小山一样高的能量冰沙。他们走过廊桥,透过脚下的观景玻璃,可以俯瞰到一楼大厅的景象。
与以往的情景不同,今天大堂的人群熙攘,还有许多外形黢黑、时不时爆发出光亮与“咔嚓”声的机器。
颜铃被时不时亮起的闪光晃得睁不开眼,问身旁的人:“这是在干什么?”
“哦哦,这个呀,是——”
有几个研发部的小姑娘正凑在窗口朝楼下看热闹,看到颜铃身后人的瞬间,身躯一震,立刻将路让开,以汇报工作般滴水不漏的口吻答道:“是我们医美产品管线那边请来的明星代言人,今天来总部拍摄一些广告素材。我们融烬的医美事业线,最近业绩十分出色……”
颜铃顿时来了兴致,也想凑热闹,对周观熄说:“我想去看看。”
他们乘电梯下了楼,远远便看到人群围绕着一张折叠椅上的人来来往往,众星捧月般地伺候着。
但因为包围的人太多太密,人群之外的颜铃来回踮脚,却始终看不清那人的脸。
“排场真是大啊。”颜铃感慨道,“我在电视上看,说是如果是很有名的大明星,签名可以换很多的钱呢。不知道我可不可以要一个——”
就在这时,一个女助理拿着水杯侧过身,露出一条缝隙,终于露出后方那人的半张脸来。
在看清那张面容的瞬间,颜铃像是失去了所有知觉般地僵在原地,手中的冰沙应声坠落,洒了满地。
身旁人群传来惊呼,颜铃充耳不闻,像是被什么东西钉死动弹不得,目光只是直勾勾地,牢牢盯着那张折叠椅上的人。
周观熄眉头微动,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年轻壮硕,小麦色皮肤的男人。眼窝深邃,眉目虽在艺人之中算不上出挑,但胜在气质独特,有种泥土般的清新,带着未经修饰雕琢的淳朴天然之感。
明星、艺人对于周观熄,不过是市场宣传方案的一个环节,与公司互惠互利的商品。但能让身边的男孩儿如此失态地直视如此之久,除了某只叠字名的水獭外,还确实是第一次。
周观熄视线一转,淡声问身旁的员工:“那个人是谁?”
“是前两年选秀出道,然后大火的歌星。”员工战战兢兢地回答,“叫江听海,粉丝们都说他人如其名,声音和大海一样动听呢。”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颜铃像是再也抑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他缓缓低下头,最后竟嗤笑出了声。
再次抬起头时,他的脸上已全无笑意,丝毫不拖泥带水地抬起腿,径直朝那人走了过去。
助理和经纪人正围绕在那男艺人的身侧,化妆师正在小心翼翼为他脸上补妆。几人远远就看到一个身着长袍的男孩儿,气势汹汹地逼近,助理立刻张开双臂后退几步,声音惊慌尖锐:“你是谁?想干什么!保安——”
保镖闻声便要上前阻拦,但随即瞥见颜铃身后的周观熄,顿时迟疑不定地后退了一步,不知该如何动作。
坐在椅上的男人眉头微皱,终于睁开了眼。
颜铃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面前的人,目光扫过他的每一个眉目和棱角的拐点,像是在反复核实、确认着什么。最后,笑着点了点头:“江听海,是吧?”
“江大歌星。”他的声线清亮,甚至是有些轻快的意味,“我想我现在是不是应该说,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你,对不对?”
在看清颜铃面容的瞬间,男人的瞳孔也随之震颤,他的嘴唇轻轻颤抖,却发不出哪怕一个最为简单的音节:“你……”
“可我怎么觉得,我应该说的,是一句‘好久不见’吧。”
颜铃棕色的眼珠清冽得不含一丝杂质,平静盯着面前人的脸,一字一顿地说:“大、勇、哥。”
“大勇哥”这三个字掷地有声,重重砸在现场每个人的心头。
闻讯而来控制局面的徐容刚好赶到,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脚步微妙地一顿,惊疑不定地与周观熄交换了一个眼神。
怪不得这段时间,他们用“颜大勇”这个名字检索,筛选了无数符合条件的人,却始终找不到真正的“大勇哥”——谁能想到,一个描述中质朴憨厚的岛民,竟会脱胎换骨,成了面前这个正炙手可热,熟稔接受着他人簇拥与服务的大明星?
颜大勇,哦不,是江听海,他身旁的助理明显还没有反应过来:“海哥……你们……认识?”
江听海的嘴唇停止颤动,神色回归于镇定。他先是向身旁的化妆师和助理略一颔首,随即从折叠椅上站起了身,与颜铃平视。
然而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却令所有人始料未及:“这位先生,我不知道你在说谁,也根本不认识你。”
颜铃死死盯着他的脸,轻轻地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江听海的神色没有变化,只是喉结不受控地滚动一下:“我的意思是,你恐怕认错人了吧。”
颜铃不再说话。
乐沛岛的存在和族人天生具有的能力,目前只有融烬研发内部的人知晓。徐容眼见情况不对,及时开口切断了两人的对峙:“二位之间或许有一些误会。这样,我们到休息室里详谈,可以吗?”
江听海别过脸,僵硬地点了点头,转身便向休息室走去。
颜铃像望着一个陌生人般,盯着他的背影,四肢百骸宛若浸入冷水之中,一片寒凉。几秒钟后,肩膀攀升而来了一股暖意,他才倏然回过神来,对上一双墨色的眼睛。
“你在发抖。”他听到周观熄说。
颜铃摇了摇头,仓皇地扯出一个笑:“……我没事。”
望着周观熄脸上担忧的神情,他便意识到自己此刻脸上笑容大概是不怎么好看。笑意渐渐淡去,他抓紧身上的行囊,转过身,一步一步向后方的休息室走去。
休息室内,徐容正与江听海的经纪团队进行沟通。而那个本该处于风暴中心的男人,却只是躲在所有人的身后,失魂落魄地听着,时不时心不在焉点头。
颜铃将手缓缓紧攥成拳:“江先生。”
屋内蓦然坠入静谧。江听海听到这三个字的瞬间,肩膀一颤,依旧没有抬头看向颜铃,只是垂着脸,干哑地开口:“杨姐……芽芽,你们先出去吧。”
他身边年轻的女生眉头紧皱,喊了一声“海哥”,又戒备地看向颜铃,明显一副放心不下的样子。江听海宽慰似地露出一个笑意,拍了拍她的手背:“没事的,别担心我,你们先出去吧。”
颜铃眼珠一错不错地望着眼前这一幕,突然也有些想笑了。
真有意思。这个让所有族人在心头牵挂了多年的“勇士”,这个他从出岛第一天起便在努力寻找的人,这场期盼多年的久别重逢……如今竟变得像是自己在刻意难为他一样。
“别担心我”?怎么,自己在他眼中,难道是什么会伤害他的人吗?
房门被轻轻掩上,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江先生,您别担心,我只是一个小地方来的岛民,你说得对,我可能真的是认错人了。”
颜铃笑得盎然,语气放得异常诚恳,“我只是想,您这样的大明星,人脉一定很广,或许碰巧认识一位我一直在寻找的族人,所以想耽误一点您的时间,可以吗?”
他并没有等待眼前的人应允,转而低下头,径自解开从不离身的行囊,将里面的东西摊在桌子上。
江听海原本还僵直伫立在原地,直到看清他从行囊里拿出的东西,瞬间呼吸无法克制地变得急促起来。
从离开岛屿的那一天起,颜铃不论走到哪里,不论行囊多沉,他都将族人们临行前赠予的种子背在身上。种子还在,能力在,家乡就仿佛一直在身边。
这些种子他视若珍宝,平日连用一颗都舍不得,只是偶尔催生些浆果,果腹解馋的同时慰藉乡愁。此时此刻,颜铃的手虽在抖,却毅然决然地直视着江听海的眼睛、毫不犹豫地将整袋种子倾倒于掌心。
“他的名字叫颜大勇。”
颜铃的眼睛亮得惊人,他微笑着,将整袋种子紧攥在手心,顷刻间,绿意肆意蔓生,枝叶以惊人的速度急速蹿起,绚丽的花苞绽放于掌心与指间:“这些,都是他家乡里特有的花。”
“当然,江先生您应该是不认识的,不过没关系。”
一刻不停地,他一袋接一袋地将种子倒在掌心,近乎报复性地、畅快而肆意地挥洒着自己的能力:“但如果你把这些花给大勇哥看,他一定能够认出来。毕竟,有谁会真的,把自己的家忘了呢?”
一袋种子空掉,他又毫不犹豫地拆开另外一袋,倒在掌心。
层层叠叠的鲜花将桌子铺成馥郁七彩的海洋,但颜铃没有停下来片刻,干脆两手抓起种子,催生得愈发肆意——胸膛中的那团火愈烧愈旺,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如此发泄式地、毫不收敛地挥霍着自己的能力。
最后,他利落地将手扬起来,毫不拖泥带水地将掌心催生而出的最后一簇花,重重砸向面前人的身上。
柔美的花瓣漫天纷飞,滞空片刻,随即如粉雪般轻飘飘散落于地。
江听海的身子一颤,他没有躲,自始至终也没有说话。
大量能力的消耗,让颜铃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但再度开口时,他依旧口齿清晰、字字分明:“如果你能见到他,麻烦将这些花带给他看,告诉他,家乡里的每一个人都很想他。他的表弟,从离开岛屿的那一天起,从未停止过一直在很努力地寻找他。”
他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将手伸向行囊内部摸索起来。也正是就在这一刻,江听海的神情终于转为彻底的惊恐。
他清楚过度使用催生能力的后果会是如何,猛地拽住颜铃的手腕,带着哭腔开口道:“阿铃…,停下来吧,不要这样,求你不要这样……”
颜铃甩开他的手:“别这么喊我,只有我的家人和亲人可以叫我‘阿铃’,毕竟——你根本不认识我,不是吗?”
他自顾自在行囊中摸索着,指尖缓缓蜷缩收起——种子,全都用完了。
颜铃的眼睫颤了颤,半晌后,将手探进内侧的小小口袋,最后掏出一个海浪形状的编织吊坠。
“这个护身符,是他那位一只眼睛看不见的阿妈亲手缝制的。”
颜铃的声音轻而缓:“她总是和我念叨,如果当初自己没有生病,如果她的眼睛没有坏掉,是不是阿勇就不会为她找药而出岛,到现在都回不了家了?”
他温和地、一根一根掰开江听海的手指,将护身符塞进他的掌心:“江先生,如果你有机会见到阿勇,也拜托你把护身符交给他。告诉他,他的阿妈每天都在海边坐着盼着,心心念念地等他回家呢。”
江听海盯着掌心的护身符,嘴唇微微抽搐,肩膀颤动得愈发急促,如同一条被冲到岸边、即将搁浅的鱼。
“阿铃……我也没有办法啊……”
“江听海”的面具彻底粉碎破裂,颜大勇涕泪横流,号啕大哭:“我也有自己的苦衷!我当年也想回家的,可是能活下来,走到今天,我有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我……”
眼泪从他黝黑的面颊上大颗大颗滚落,落在面前桌上的花丛间隙之中,枝叶受到滋养的瞬间,同样也轻巧地向上蔓延生长起来。
“那么,辛苦你帮我找人了,江先生。”
颜铃一点一点地掰开了他的手,后退两步,置若罔闻:“打扰了你繁忙的行程,真的很不好意思。”
“阿铃!”颜大勇涕泪交加,上前想要拉住他的胳膊,“你听我说,我真的——”
颜铃甩开他的手,转过身,决绝地向门外走去。
因为过多地使用了能力,他的意识开始昏沉,呼吸困难,眼前像是笼罩着一层怎么都散不掉的雾。就这样一直僵硬地拖着步子向前,不知道终点在哪里,直到冰冷的脸被一双温暖干燥的大手捧住,才停下了脚步。
他听到了周观熄的声音:“深呼吸,看着我的眼睛。”
周观熄的眼睛是苍茫迷雾之中最深的汇聚点,颜铃的视线终于找了焦点,他睁大双眼,努力地喘吸着,直到眼前那层雾气散去了一些,才盯着周观熄,讷讷地开口:“他竟然说……我认错了人,他说,他根本不认识我……”
“这是他的选择,你已尽力地寻找过他,做到了问心无愧,这就够了。”周观熄说。
颜铃茫茫然地抬眼看着他。
“一个活在面具之下,抛弃自我和过去的人。”他喃喃道,“真可悲,也真可恨。”
无端地,颜铃感觉捧着自己脸颊的那双手,收紧了一瞬。
“他或许有自己的苦衷。”周观熄说。
“或许吧,但他既然选择了戴上面具,选择改名换姓地欺骗自己,选择装作一个不认识我的陌生人。”颜铃轻轻道,“那么同样的,我也可以选择不去原谅。”
身侧的人没有再开口说话,颜铃机械地转过身,一步一步继续向外走去。
他试图理清思绪,假装无事发生般的,让一切重新回到原本的轨道上。他努力回想:原本吃完午饭,自己应该干什么来着?应该是回到实验室。哦对,他还打了冰沙,可是他的冰沙都已经洒在地上了……
一片阴影从头顶覆下,周观熄再度挡住了他的路。颜铃有一点生气,觉得他真是没完没了了。可当看清男人表情的瞬间,又不由得困惑起来。
“颜铃。”他听到周观熄喊了自己的名字,声线是沉而稳的,却令颜铃颇为惊奇——因为周观熄声线的尾音是有些颤抖的——他为什么会抖?他难道在害怕吗?
可他究竟在恐惧什么呢?
颜铃感到十分新鲜,甚至想把脸凑近些,仔细观察周观熄脸上的表情。只可惜在付诸行动之前,便感觉几滴湿润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了他的手背。
难道自己哭了?颜铃摸了摸脸颊,一片干燥,没有啊。
低头一看,视线里手早已是一片鲜红斑驳,后知后觉地摸了摸鼻子下方,然后轻轻地“啊”了一声。
原来是鼻血。催生能力用得太急太猛,副作用果然还是找上了门。
颜铃尴尬地笑了一下,擦擦鼻子,仰起脸,想和周观熄说“没事”。但还未来得及出声,腥甜的热流汹涌地从喉咙深处蔓延而出,彻底淹没了一切未说出口的话。
他剧烈地呛咳了两声,捂着嘴,连退了两步。血液顺着指隙溢出,轻快地、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
颜铃眨了眨眼,身形微微晃了晃,下一瞬,意识便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作者有话说:
小花仙铃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第44章 在意的人
浪声澎湃,海风咸湿。颜铃缓缓睁开眼,树枝上的银铃丁零轻摇,五彩飘带随风摇曳——他又一次在梦中回到了乐沛岛。
坐起身,转过头,果不其然,阿妈正托着下巴坐在愿铃树下,笑眼弯弯地望着他看。
“你很久没来看我了。”阿妈声音轻柔地说,“这说明你在外面过得很好,阿妈很高兴。”
颜铃心头泛起一阵酸软。他握住阿妈的手:“再过一段日子,我就可以回家陪您了。”
他和阿妈讲起了近况。先是很得意地说起自己用蛊控制了一个大坏蛋,保护了许多无辜的男孩,更为族人们未来的安全求得了保障。
可说着说着,又遏制不住地难过起来。他垂下头,轻声喃喃道:“我终于找到了大勇哥了,但是他……已经不想回家了。”
阿妈耐心地聆听着他口中的一切琐碎与烦恼,轻抚着他的头顶:“你的听梦螺呢?”
颜铃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空落落脖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胡乱地找起了借口:“我……我给了一个人,那天是他的生日,没有人送他生日礼物,有点可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