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那间,他看到那颗心干涸的表皮崩裂脱落,绿色的嫩芽于缝隙中钻出,花苞拥挤着于枝叶中蔓生绽放。
与此同时,他的左侧胸膛,也在这一瞬间,传来一阵鲜明真实的、近乎麻痹全身的痛意。
他低头剧烈地喘息,近乎无法站立。但同一时间,胸膛中沉寂已久的某样东西也随之苏醒,有力的、规律地跳动起来——他在这疼痛之中,竟体会到一股饱含悸动的,不再麻木的……
周观熄蓦然睁开了眼。
初雪后的阳光分外刺目,悄然越过窗帘缝隙钻入卧室,映亮了怀中人的侧脸。
男孩面带倦意,睡得很沉,发丝缱绻落在布满星点痕迹的肩头,肤色胜雪。
胸膛那阵虚幻的痛意还未完全消散,周观熄抬起手,轻轻抚向男孩儿的脸颊,描摹着他的眉眼轮廓。
感知到触碰的瞬间,男孩儿温顺而餍足地轻蹭了一下,那是哪怕在睡梦之中也无法隐藏遗忘,熟稔于心的依赖。
周观熄轻呼出一口气,将被子为他仔细盖好,正准备下床,怀中的人却蛮横执拗地一把拉住拽住手臂,不予放行。
最后只能将吧台上的水獭玩偶取来,塞进男孩怀中,代替了自己位置——对方明显并不满意,却也只能勉为其难地将脸埋于玩偶之中,模模糊糊地嘀咕嘟囔了些什么,继续沉沉睡去。
周观熄起身,将房门掩上,来到套房外的客厅,看向窗外的洁白宁静的雪后世界,感到恍若隔世。
然而将桌上手机打开的瞬间,瞬间屏幕汹涌弹出的消息数量和未接来电,立刻将他拽回现实。
还未来得及解锁手机,又来电显示弹出,是在那之前已经不知打了多少次的徐容。
“T市郊区那边,突然出现了涡斑病的新型变异菌株。”
电话一接通,徐容的声音便传来,透着疲惫,却依旧直接切入正题:“这种菌株的传播速度比以往快得多,感染范围也更广。哪怕是在实验室中经过精密调控、能自然生长的作物,一旦被感染,也无法存活。当地农业……恐怕会遭受毁灭性打击。”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政府已经派人来了,下了最后通牒——一个月内,我们只有两种选择,要么立刻拿出涡斑病的最终解药,要么找出有效阻止新型菌株蔓延的办法……”
深吸一口气,她说:“否则,他们将会撤销全部研发的资金,转而与其他企业合作,正式中止与融烬在长青计划上的所有协作。”
周观熄攥紧手机,心头一沉,缓缓合上了眼。
几年来,政府对长青计划的缓慢进展早有微词,这几个月,更是不间断地在各方政策上多方施压,只不过都被周观熄自如应对,游刃有余地一一化解。现下灾变来得突然,面对民生与舆论压力巨大的政府,终于有了彻底摊牌的契机。
他强迫自己将思绪拉回现实,睁开眼,低沉而冷静道:“把目前解药的研发进度与功效展示给他们。告诉他们,解药已经研制成功,只是最后优化需要时间,不等也得等。”
电话那头是一片异常的寂静。
周观熄的眉心微动:“……徐容?”
徐容张口的那一刻,声音竟是罕见的茫然而慌乱,每个字像是咬着牙挤出来的:“我们,我们的解药……”
她甚至有些语无伦次的。周观熄心头一沉,低声命令:“冷静下来,慢慢说。”
那头的徐容努力调整呼吸,过了几秒才重新开口。
“颜铃体内的特殊物质,我们已经反复测试过,确实是能够彻底修复涡斑病变的关键成分。”
她的声音发紧,干涩而急促:“因此,我们尝试复现出结构相似的替代物——也就是你们那天看到的那一款药剂。”
“仿制解药确实能在短时间内修复部分病变。我们原以为,只要时间足够,就能完全复制结构,从而实现彻底根除病变……”
她像是被什么哽住,顿了一下。
“可是就在昨天,我们发现,用了这款仿制解药的作物,涡斑竟然……又重新生长出来了。”
她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地颤抖:“当时我们看到的所谓‘复苏’,只是一段维持不到三天、短暂的假象。”
“我们认为的解药,从一开始……就是失活的。”她说。
第48章 你真的变了
颜铃醒来后,与怀中面带红晕的水獭面对面对视了五秒钟,才发觉周观熄不在身侧。
身体酸软不已,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要使出全身力气。他抱着玩偶,蜷着身子在床上哼哼唧唧地蠕动许久,才勉强坐起,扶着床头柜,慢吞吞地站起了身。
磨蹭着脚步,颜铃颤颤巍巍向外挪动,却在目光触及窗外雪景的瞬间,“哇”地惊叹出声,再次毅然决然地将“寻找周观熄”这件事抛到脑后,小跑上前,一把推开了阳台的门。
戴上昨日奖品大礼包里赠送的手套,颜铃坐在雪中,先是堆了一个小小圆圆的雪人,又造了一个高高扁扁的雪人。
他用指尖在圆雪人脸上勾勒出一对大眼睛,画上得意的笑颜;又在扁雪人的脸上描摹出一张眉头紧皱、硬邦邦的臭脸。颜铃乐得前仰后合,觉得这扁雪人和某人简直如出一辙。
肩头一暖,是条柔软厚重的毛毯裹住了他。颜铃头也没回,当即指向那个扁扁高高的雪人:“看,像不像你?”
周观熄静静地与面前不似人形的物体对视。
颜铃又往两个雪人的肚子上添了几捧雪,转头问他:“你去哪里了?”
周观熄说:“接了个电话。”
颜铃皱起眉头:“是徐总吗?”
周观熄“嗯”了一声,在身侧蹲下,伸手将扁雪人的头捏得更圆了些,“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颜铃心疼不已地把他的手拍开,一边重新把雪人的头捏扁,一边好奇地问:“解药研制得怎么样了?有什么我能帮忙吗?回去之后,我可以——”
“不需要。”周观熄说,“一切都很顺利。”
被打断的颜铃稍愣了片刻,揉搓着雪人的脑袋,点了点头:“那就好。”
谎言像是薄如蝉翼的糖果外壳,点缀在泥泞不堪的真相上方。当勺柄轻敲,碎成千万片的糖霜簌簌坠落,最终入口的滋味是苦是甜,唯有最初说谎的人才心知肚明。
回到C市后,以临时加班为借口,在颜铃不满的“他们究竟还要压榨你多久的”控诉下,周观熄终于得以回到一片混沌的研发中心。
“涡斑病这种世界性的难题,海内外无数课题组和企业这么多年都没能找到答案。”
徐容失了往日的从容,急连尾音都在发颤:“现在借着一个变异菌株的由头,逼我们一个月内拿出方案控制住灾情,不就是想找个借口翻脸毁约?这群人……真是连脸都不要了。”
当年是政府主动寻求与融烬合作不假,然而多年持续高额资金投入,进展却始终停滞不前未有突破,早已令他们心生不满。既然横竖没有进展,不如中止合作,把资金打散,转投那些更容易掌控、资金需求更小的小企业,自然更为划算。
没有成果就意味着被舍弃,与利益有关的一切都向来真实残酷。
周观熄凝视着离心管中的浅绿色液体:“这些仿制解药,确定完全是失活了的?”
徐容现在多看那些药剂一眼,都只觉得心口绞痛,错开视线:“是,不论浓度提到多高,涡斑最终都会复生,目前唯一有效的,就只有原始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瞥了眼周观熄的神色:“其实,T市新型病株的样本昨天已经送到了实验室,我们用血液之中的原始提取物做了测试,是可以修复并——”
“那是他的血,不是解药。”周观熄径直打断了她,不容置疑。
“我知道……”徐容心乱如麻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后退两步,最终倚靠在昏暗的试剂柜前喃喃:“我知道的。”
培育架将两人隔绝在光影不一的屋内两端,一明一暗,灯下的周观熄说:“徐容,去休息一下吧。”
“没事,大家都还能再撑一阵,还有很多方向可以拓展尝试的切入口。”徐容干涩道,“三年都熬过来了,不差这一个月。”
周观熄摇头:“不只是你,通知团队里的所有人,今晚先停下来,都回去休息。”
徐容静了一瞬,抬眼看他:“你……准备放弃了?”
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不选择争分夺秒,而是选择“休息一下”,便意味着几乎不可能在政府给出的死线前交出解药。那么融烬将面临的结局……便再也明显不过。
“不是放弃。我会继续会寻找别的方法,一刻不停。”
周观熄说:“事实上,这么多年以来,我们从没有停歇过一秒。让身体在这个阶段透支,没有任何意义。”
“我都明白,只是已经走到了这里,就差最后这么一点点,我真的……做不到这么洒脱地放下。”
徐容将脸埋入掌心,颤抖着呼出一口气,“这么多年,团队里面这么多人,每个人的时光和心血都砸在这里,而且这是忆流的心愿,我和她承诺过,我会……”
“复苏绿意是世界上每个人的心愿,但这个心愿很难实现,未必非要由我们来完成。”
周观熄语调平静,打断了她:“徐容,去休息,去生活,给自己一些喘喘息的空间,她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
徐容茫然抬眸,越过培育架上作物的枝叶间隙,盯着男人的侧脸:“你……真的变了。”
“是因为那个男孩儿,对吗?”她轻轻地问。
周观熄别过脸,答非所问:“病变和政府的事情,不必告诉他。这一切本就与他无关,是我们强行将他卷入其中,他不该为此感到遗憾自责。”
一个念头蓦然从徐容脑中一闪而过,她努力压抑着声线之中的颤抖:“你,你和他……”
周观熄不再说话。几秒钟后,徐容摇着头,后退了一步:“……天呐,周观熄。”
“先回去吧,徐容,”周观熄转过身,望向身后架上遍布涡斑的作物,“至于解药,我会另想别的办法。”
徐容离开了实验室。
培育架上的感应灯苍白地隔绝一切温度,冷光映亮周观熄的面容,他在黑暗中闭目伫立许久,才睁开眼,转过了身。
来到了加密的档案室内,输入密码后,门悄然滑开,架子上整齐罗列的,是所有与长青计划相关的机密实验记录。
在发现绿意盎然的乐沛岛之前,融烬已挖掘并研究过无数可能与涡斑病相关的途径与机制。虽无一不以失败告终,但此刻近乎走投无路的周观熄,决定静下心来,将那些研究档案重新翻阅一遍,试图从中寻得哪怕一丝可能的转机。
半小时后,他放下手中厚重的档案,轻呼一口气,摇了摇头。
视线偏转,落在了角落里一沓积灰的信件上。
赵鸿明——几个月前与周观熄在酒会上重逢,却赶上颜铃好巧不巧被来宴会拦截“大老板”的朋友。
这位颇为一根筋的旧友,虽已经前往他外空的种植培育基地,每个月仍在坚持不懈地“骚扰”着周观熄,执意地想与他展开合作。外星基地没有信号,他便每月委托助手回到C市,将最新的研究进展送到融烬。
他执念于探索一种可缓解涡斑症状的“外星土壤”,前期研发虽小有进展,但最后却与融烬情况相似,都出现了作物短暂复苏后,涡斑依旧复现的情况。
周观熄刚开始还会看他发来的报告,后来自己也分身乏术,便未再过多关注对方的进展。后续送来的信件,便被秘书一并收纳到了档案室中。
此时此刻,周观熄拆开其中最厚重的信封,里面是几页土壤数据与作物复苏记录。周观熄翻阅着那些数据,最后望向后方附着的一封亲笔信。
信尾一行字写道:“如果你改变心意决定合作,请联系我的助理,亲自来基地面谈——赵。”
周观熄的眉头轻轻一动。
花园内,颜铃仰面躺在秋千上,呆望着天空,摇摇晃晃。
他已经在这里躺了一下午,为的就是在临走之前,与自己心爱的小花园多相处一会儿。
这个漂亮的小花园,从一开始的荒芜贫瘠,到现在被他收拾得生机勃勃。秋千架上藤蔓缠绕,结满沉甸甸的瓜果;九馥花丛郁郁葱葱,暗香浮动。总之不管是美好的还是遗憾的,太多重要的记忆,都被留在了这里。
回家固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想到即将要与眼前的一切说再见,颜铃心中难免也会泛起一丝恍惚。
开门声响起,颜铃跳下秋千,对门口的人喊道:“锅上煮了鱼饺,你去撒一把葱花,焖五分钟后,盛出锅就好!”
周观熄背对着他,将大衣挂起,半晌后说了声“好”。
颜铃雀跃地跑进客厅,挑起了今晚下饭的剧。《米米宇宙太空冒险剧场版》以绝对优势毫无悬念地胜出——虽然能带很多周边带回家,但以后再也无法通过电视机看到这位“老朋友”,颜铃还是无法遏制地感到些许失落。
剧场版比普通剧集要长。晚饭后,他们躺在沙发上,继续将未播完的后半段看完。颜铃枕在周观熄的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剧情。
颜铃擅长倾诉,持续输出,滔滔不绝;周观熄擅长倾听,静默颔首,偶尔回应。
颜铃认真发表了“加加不是一个好水獭,却是一个合格的朋友”的这个严肃结论,等待几秒后,却始终没有听到身后的人回应。
回过头,发现男人维持着将手搭在他肩头的姿势,俊挺的眉目隐没在暗处,阖着双眼,一动不动。
他睡着了。
颜铃的眼睫微微翕动,眉头皱起。他觉得升职后的周观熄,甚至比之前当清洁工时更疲惫。
不过晚饭时周观熄说过,解药研发进展顺利,等一切尘埃落定后,他马上会提出辞职,以后便不会再像这样繁忙了。想到这里,颜铃又觉得十分幸福。
他握住周观熄的手,十指相扣,捂在胸前发了会儿呆,低下头,轻轻亲了一下周关熄的手背。
电视背景音乐过于喧闹,颜铃想让他睡得安稳些,伸手将茶几上的遥控器够到手中,准备将电视关掉。
却不小心按错键,切换到了他从未宠幸过的新闻频道。蓝色幕布背景前女主播神色严肃,语气凝重:
“——T市涡斑病变灾况持续恶化。目前,新型变异病株的扩散仍未得到有效控制,接下来,让我们连线前方记者,带来现场的最新情况……”
第49章 你骗我
周观熄睁开眼时,天色已沉。客厅并未开灯,黢黑的视野里,只有电视机的屏幕荧光兀自闪烁。
他看见颜铃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的另一端,静静地盯着电视机。
他的头发比寻常人长得很快,不到一个月的光景,已然长过侧脸,柔软顺滑的发丝没过肩头,将神情藏匿。
察觉到身旁的周观熄醒来,他缓缓转过头,半张脸被电视机的冷光镀上一层青白。
“周观熄。”他说,“你骗我。”
三个字,很轻,却像淬了冰的针,尖锐狠厉地刺进周观熄的心口。更可笑的是,因为编织的谎言太多,这一瞬间周观熄的竟无从分辨,他口中的“骗”,究竟指的是哪一件事。
指尖的温度在瞬间退却,周观熄神色维持着镇定,缓缓侧目转向电视,屏幕正播报着T市的变异涡斑有关的新闻。
“你今天加班到这么晚,累成这个样子,都是因为这个新型菌株,对吗?”
颜铃胸膛起伏,指向屏幕,难过地问:“这就是你和我说的‘一切顺利’,是吗?”
仿佛紧攥着心口的无形大手稍稍松开,血液重新奔流,脏器逐一恢复功能。周观熄半晌后开口道:“……是,我不想让你担心太多。”
“因为怕我担心所以选择隐瞒,你究竟——等等,解药难道还没有成功吗?”
颜铃撑着沙发边缘,膝盖陷进柔软的坐垫,一点一点往周观熄所在的那边挪,惊疑不定道:“上次我们在实验室时看到的药剂,不是已经能修复很多涡斑了吗?为什么过了这么久,白大褂们还是没能研制出真正的解药呢?”
他急切地将脸凑到周观熄的面前,试图从他的神色变动之中得到答案。
他是这样关心着一个本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世界,如此纯粹地因为自己的能力帮其恢复绿意而感到喜悦。
正因如此,周观熄对上这双碎光晶莹的眼眸,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出“药剂已经失活,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找到解药”这句事实。
“快了。”周观熄听到自己平静地说,“药物研发的周期向来漫长,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事。”
颜铃眼巴巴地望着他:“大概要多久?一两个月?”
周观熄无法继续与他直视,偏过脸,点了点头。
“那还是要好久好久哇。”颜铃泄了气,顺势重新枕回他的腿上,喃喃道:“不过上次去的时候,白大褂们都很疲惫的样子,大家都这么辛苦,真希望这一切可以早点结束。”
许久,他听到周观熄说:“会结束的。”
颜铃乖顺地“嗯”了一声。他察觉到周观熄的手落下,轻抚过他耳际的发丝,便舒服地微眯着眼,将脸主动蹭向男人宽厚的掌心,短暂忘却了烦恼——他喜欢周观熄的手,宽大而灼热,海浪般温柔,海风般轻抚,像一切疲惫过后的最终归属,令他安心。
睡意朦胧间,他听到周观熄语气随意地开口:“过两天,我会回家看望父母,顺便收拾一些到时候带到岛上的行李,大概要几天。”
迷迷糊糊间,颜铃这才想起,这里并不是周观熄真正的家。
他打了个哈欠,将身子往周观熄的怀里缩了缩:“好,那我留在这里,正好也收拾一下我的行李……不过,你要每天准时给我报备行程,知道吗?”
空气凝滞片刻,周观熄说:“我的父母在乡村隐居,那边的信号不太好。”
颜铃一愣,睁开了眼:“这样啊……”
“信号”这个东西,颜铃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却知道是个很不稳定的东西——先前在厕所和餐厅时,就因为这个该死的信号,害得他无法将消息及时发给周观熄的情况。
颜铃仍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究竟怪在何处。他轻蹙眉头,正想开口,忽然鼻尖一凉——一个吻轻轻落下,思绪随之在这瞬间断了线。
周观熄的吻总是来得霸道,但这一次,倒是耐着性子。先是温柔眷恋的蜻蜓点水,才逐渐转化作吞吃入腹般的强势。颜铃仰起脸,试着热烈回应,然而氧气愈发稀薄,最后还是难以招架,只得痛哼一声,攀上他的肩头轻捶了两下。
周观熄拉开距离,喘息着低声说“抱歉”。
颜铃用双手捧着他的脸,鼻尖蹭了蹭他的下巴:“……没关系,我很喜欢。”
今晚的周观熄有些不太一样。颜铃想了想,觉得周观熄是想做了,虽觉得突然,但也不想他扫兴。
“之前买的那些小方盒……放零食柜了。”他耳根灼烫起来,“当时哪里知道是这种用途,你要不要去拿?”
“不用。”黑暗之中,他感觉周观熄摸了摸自己的脸:“想先抱一下你,可以吗?”
答案当然是可以。
在略显拥挤的小沙发中,颜铃面对面地蜷缩在周观熄的怀中。
他的睡眠质量一如既往的优异,没过多久,便枕在爱人的臂弯之中,呼吸平稳地沉沉睡了过去。
拥抱着他的周观熄,却始终神色清明,望着窗外悬在天际的淡色月亮。
不知过了多久,他将怀中熟睡的人打横抱起,轻放到卧室床上,被子盖好,掩上门,转身离去。
来到花园,他在台阶上坐下,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端先是急切说了什么,周观熄垂眸,打断道:“够了,曲晴,我当然清楚风险是什么。”
“赵鸿明是个固执且自尊心强的人,上次亲口拒绝他合作的人是我。”他说,“这一趟,他点名说了要我亲自去,我也就该拿出足够的诚意,才能消除芥蒂。”
那端的曲晴说了什么,他“嗯”了一声,眼皮随即莫名跳了一下,
——心头笼罩着薄雾般难以驱散的不安定。他回过头,看向远处紧闭的卧室:“我不在的期间,保镖安排好,哪怕深夜也要盯紧,他……很擅长在出其不意的时候惹祸。”
闭目几秒钟后,周观熄揉揉眉心:“还有,找到颜大勇经纪人的联系方式。”
周观熄临行前的那天,颜铃坐在他的行李箱上,在玄关处看着他穿衣换鞋。
颜铃纠结万分地掰着手指:“你要怎么和你父母解释,突然辞了工作,要去一个小岛上生活……对了对了,你告诉他们,我们乐沛岛物资丰富,绝不会让你饿肚子,更不会让你加班的。”
周观熄没有直接回答:“到时候,你又打算怎么和你的族人解释,从岛外面带了一个人回来?”
颜铃扬起下巴,青玉耳坠随之晃动:“我就说,这个岛外的野男人被我的漂亮脸蛋迷了心智,死乞白赖地非要跟着我回岛,我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周观熄点头,穿上大衣:“那我就说,一个小岛来的小漂亮迷了我的心窍,死乞白赖地非要我跟着他上岛,而我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颜铃耳根一热,瞪大眼睛:“你,你……”
难得在口头上落了下风,他跳下行李箱,一把推到周观熄的手中,转身就往客厅走:“你快去吧,别让司机老谭久等了。”
周观熄伫立在门前,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五秒钟后,颜铃脚步一顿,回过头,呜的一声丢掉全部伪装,猛地扑向他的怀里。
将脸埋在男人宽实的肩头,他像是威胁,又像是撒娇,瓮声瓮气地命令道:“……要快点回来,知不知道?”
周观熄抬手,摩挲着他的发丝,最后说了“好”。
他语调依然平淡:“除了超市,有什么想去的地方,等我回来一起去。不要在电视上看到什么新鲜东西,就心血来潮——”
“……”一盆冷水浇在头上,颜铃后退两步,双手搭在他的双肩,将人推出大门,“你还是快走吧。”
托着下巴趴在窗边,看着司机老谭的车消失在街尾,颜铃回过神,用手贴了贴发烫的脸颊,跺了跺脚:“哪有人说情话,会直接抢来别人的句子,改改就用的?”
周观熄离开的这一周,按理说该是分外漫长的。
或许是因为最终解药的研制近在眼前,回岛的日子也近在咫尺,时间流逝得竟比颜铃想象中要快。
他每天都会看一会儿新闻台,发现灾情似乎没有继续蔓延,但也没有明显好转。
他独自出门去超市采购,特意挑选了一些阿姐和族人们可能会喜欢的零食。路过小方盒区域,他鬼鬼祟祟地环顾四周,悄悄选了两盒塞到零食的下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