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鹤对他的?身子了如指掌,无需多?想,就能知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这个贱人?,又在勾引欢欢!
梁誉冷哼道:“ 我?妻儿皆在此处,我?自然也该在此。”
“你的?妻儿?”顾明鹤一改方才?的?颓怜,眼底杀气毕现,“你曾经那般伤害欢欢,有什么资格让他做你的?妻?”
梁誉哂道:“你又比我?好多?少?”
顾明鹤气得胸口发胀,偏又不便在娘子和岳丈眼前发作,只得忍耐,转而又作软语温言状,对楚常欢道:“欢欢,我?——”
“明鹤,”楚常欢截断他的?话,淡漠地道,“你走罢。”
当初在临潢府时,楚常欢也曾这样驱赶过?梁誉。
彼时顾明鹤的?心里别提有多?畅快了,没想到今时今日,这样的?情况竟回?旋到他身上来了。
顾明鹤问道:“你和他在一起了?”
楚常欢道:“我?有父亲,有孩子,这就足矣。”
得知梁誉也未能从他这里讨到便宜,顾明鹤心内舒坦了不少,投向梁誉的?目光里明显多?了几丝笑意?。
少顷,顾明鹤道:“欢欢,我?已从北狄王廷辞官了,目下并无去处,你若赶我?走,我?就只能流落街头了。”
梁誉赶在楚常欢开口之?前接过?了话:“本王来兰州的?时间虽不长,但与知州及判官大人?倒也有几分交情,嘉义侯若想谋个差事糊口,本王或许可以帮衬一二。”
顾明鹤没有理会。
须臾,梁誉又道,“——差点忘了,嘉义侯是个叛国的?罪人?,早在平夏城一役就横尸荒野了,如今若贸然露面,只会牵连无辜的?人?。”
顾明鹤冷声道:“梁王殿下还?是顾好自己吧,我?的?事,犯不着你操心。”
梁誉倒也不恼,就这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这时,许久未出声的楚锦然道:“阿欢,外?头天寒,你身子不好,进屋去罢。”
楚常欢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顾明鹤,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父亲拽进屋内了。
梁誉亦未多?言,紧随他父子二人的步伐行至暖厅。
自从有了临潢府的?前车之?鉴,楚常欢便格外?惧怕晚晚再受伤害,是以从乳娘那儿接过?孩子,寸步不离地守着。
“别怕,有我?在,晚晚不会有事的。”梁誉握住他的手,安抚道,“晚晚是我?的?孩子,我?自然要护他周全。”
楚锦然疑惑地看向孩子:“我?小孙儿怎么了?”
梁誉正欲开口,竟被楚常欢挠了挠手心,及时制止了。
楚常欢微笑道:“晚晚早产,初养时吃了不少苦,但现在已经长得壮实?了,爹无需担心。”
如今虽放晴了,但屋顶和远处的?山脊上仍有少许积雪,眼下已近傍晚,日头西斜,空气森寒,小童遂将地龙烧得旺了些。
少顷,小童打开厅门,乍见顾明鹤还?跪在院中,便对楚锦然道:“老爷,那人?还?跪在院里。”
厅中几人?俱是一怔,楚常欢率先?起身,快步行?出屋外?。
梁誉眉梢深锁,眼底闪过?一抹难以言喻的?情绪,于是也跟在他身后来到院里了。
天际残余几片彤云,绯色光影凝在顾明鹤的?侧脸,将他的?轮廓映照得格清晰,甫一瞧去,竟比从前消瘦了许多?。
泥地湿冷,跪在地面上的?双膝早被水汽渗透,连同紧贴身躯的?玄青袍角也被浸成了深色。
楚常欢在他身前站定,淡声道:“别跪了,你走罢。”
顾明鹤握住他的?手,温声道:“欢欢,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楚常欢欲挣脱他的?桎梏,却被他握得更?紧了。
梁誉快步走近,不由分说掰开了他的?指头。
楚常欢当即后退两步,挪开视线道:“明鹤,之?前在临潢府时,我?的?确想过?要和你白头到老,可你一次又一次地把我?逼至绝路,我?别无选择,只能离开。”
顾明鹤愣了愣:“什、什么?”
从前权因太想得到他,所以才?会动?了邪心,用上巫蛊之?术,肆意?地操控。
后来得知他已记起过?往,顾明鹤又无比害怕失去他,故而才?会执着地想要除掉那个孽种,并故技重施,把人?囚禁起来。
——他想要的?,不止是两年的?温情脉脉,而是楚常欢一生一世、一心一意?地爱他。
竟不想,楚常欢早已有了抉择。
顾明鹤张着嘴,好半晌才?艰涩地发声:“欢欢,你恨我?吗?”
楚常欢摇摇头,淡然道:“与其说恨,倒不如说是怕。”
顾明鹤愕然,仿佛有一只手拧紧了他的?心脏,令他呼吸不畅。
——他爱的?人?,居然畏惧他。
几息后,顾明鹤又问道:“那你爱过?我?吗?”
梁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楚常欢,盼着他回?答,可又害怕他回?答。
那双浓如鸦羽的?睫毛轻轻扇动?了几下,渐渐变得湿润。
顾明鹤笑了笑:“爱过?,对不对?”
楚常欢沉吟着,睫羽扇动?得更?厉害了些。
未几,他淡漠地道:“明鹤,你别跪了,我?们之?间……到此为止。”
顾明鹤恍若未闻,仍执拗地跪在院里。
梁誉心中愤怒不已,面上却一派祥和,于是扣住楚常欢的?手,柔声道:“常欢,回?屋去。”
楚常欢看了顾明鹤几眼,便不再理会,转身回?到暖厅里。
晚晚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在坐婆椅内乖巧地坐着,楚锦然用竹篾编了一只螳螂,驭着它从孩子眼前飞过?,虫儿长虫儿短地逗哄着,惹得孩子咯咯笑个不停。
顾明鹤的?出现,打破了楚常欢心内的?平静,过?往的?那些情情爱爱早已不重要了,如今于他而言,孩子胜过?一切。
偏偏顾明鹤曾那般狠心绝情地对待晚晚,令他不得不加以防备。
应是猜到了他的?顾虑,梁誉道:“常欢,我?这几日就留在此地陪着你和孩子,绝不让他动?你们分毫。”
孩子的?性命至关重要,即使楚常欢不愿他们任何一人?出现在这里,可为了晚晚,又不得不择梁誉留下。
但此举又非长久之?计,当初离开临潢府时,他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天——
顾明鹤不会善罢甘休的?。
楚常欢呆滞愣神,恍惚木讷,似在思索应对顾明鹤的?法子。
楚锦然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问道:“阿欢,明鹤还?没走?”
“没,还?跪在院子里。”楚常欢道,“爹,不如您去劝一劝,让他尽快离开。”
楚锦然冷哼道:“他爱跪就让他跪。”
楚常欢抿了抿嘴,复又陷入沉默,目光悠悠,神游天外?。
暮色渐合时,小童掌了灯来,楚常欢不放心将晚晚交给乳娘,待晚晚吃饱奶后,遂带着他回?到了自己房间。
途径院子时,见顾明鹤还?跪在原处,那张斯文俊秀的?脸隐入夜色,更?添颓然。
楚常欢愣了愣,心尖泛起一阵莫名的?情绪。
梁誉见他迟疑,恐他心生恻隐,急忙说道:“去歇息罢,莫让晚晚受了凉。”
楚常欢收回?视线,抱着孩子行?至寝室。
然而还?未来得及哄孩子入睡,就听见前院传来了一阵动?静。
小童大声喊道:“老爷,这个人?好像死了!”
楚常欢呼吸一紧,当即将孩子塞给梁誉,拔步离去。
他赶到时,就见顾明鹤蜷着身子躺在泥地中,面色发青、嘴唇乌干,俨然是冻到了极致。
“明鹤!明鹤!”楚常欢轻拍他的?脸,发现他的?皮肤冷如坚冰,顿时骇然,“来人?!”
几名暗卫不知从何处出现,齐齐拱手:“王妃有何吩咐?”
楚常欢道:“把他抬进客房。”
那几名暗卫虽然犹豫,但他们的?任务便是服从王妃的?命令。
王妃既然这样说了,便不得不听命行?事。
未几,楚锦然披着氅衣闻声而至,见院里一片狼藉,蹙眉道:“怎么了?”
楚常欢来不及解释,转而吩咐小童:“去请大夫!”
梁誉面无表情地抱着孩子站在照壁旁,将他惊慌担忧的?模样尽收眼底。
第61章
宅子里除了乳娘、小童和厨子外, 再无旁的仆从?,几名?暗卫把昏迷不?醒的顾明鹤抬进客房,余下之事, 便由楚常欢来完成。
顾明鹤跪了小半日, 衣裤被湿气浸透,冷冰冰地贴在身上,令寒气迅速侵蚀,催伤了心肺。
楚常欢替他褪下湿掉的衣物,又打来一人热水给他擦拭身子。
解开中单时,健硕胸腹上的几条狰狞疤痕猝然撞进楚常欢眼底。
顾明鹤是?武将,身上难免会有疤痕,但这几条明显是?新伤, 痕迹鲜红,仿佛刚落了痂。
楚常欢愣了愣, 旋即用湿热的绢帕替他捂住心口,驱散积寒。
绢帕下同样有一片伤痕, 是?他割开皮-肉,剖引心头血所留。
楚常欢百感?交集,脑内不?断浮现?出囚困于金笼里的记忆,捏握绢帕的手在剧烈颤抖。
明明从?前受了那么多的苦、晚晚也差点被顾明鹤害死, 为何自己还要心慈手软, 把这人救下来?
他懊恼地仍掉热帕, 起身离开床榻。
可?刚走了没两步,又不?由自主折回, 替他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
夜里寒气逼人,客房里冷如冰窖,见暖炉旁有一盆炭, 楚常欢便打开了火折子,欲用木屑引燃灰炭。
但揭开炉盖时,竟发现?里面空空如许,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他忽然想?起上回梁誉夜宿此处时,曾说暖炉受潮,无法引燃炭火。
现?下想?来,应是?梁誉故意为之。
楚常欢静默几息,旋即点燃了木屑,再添入炭块儿,让暖炉渐渐升温。
半盏茶后,小童请来一位大夫,楚锦然业已穿戴齐整,随之入内。
大夫替顾明鹤诊了脉,继而道:“这位郎君心肺淤寒,给他暖暖身子,再服一剂祛寒药,修养几日即可?恢复如初,暂无大碍。”
楚常欢道:“有劳大夫了。”
送走大夫,楚锦然问道:“阿欢,你要留下他?”
楚常欢道:“眼下也不?能将他扔在外面,待他醒来再赶走便是?。”
楚锦然又问:“你是?因那个巫药的缘故,才做不?到?狠心绝情,对吗?”
楚常欢睫羽翕动,沉吟了半晌才应道:“我……我不?知道。”
楚锦然摇了摇头,连声?叹息着,不?多时就离开了。
楚常欢呆呆地站在床前,神游天外。
同心草……当真会让他心软至此吗?
少顷,楚常欢回了神,把木炭尽数倒入炉中后便折回寝室了,并未久留。
梁誉已将晚晚哄睡,这会儿正坐在床沿,默默守着孩子。
房门在这时被人推开,他幽幽侧首,看向来人。
楚常欢走近,瞥了一眼熟睡的孩子,旋即从?柜中翻出两床被褥,铺在胡榻上。
梁誉神色不?悦,强压住心底的怒火。
——如果?不?是?顾明鹤突然出现?,他今晚怎会沦落到?睡胡榻的地步?
无论白日里与楚常欢如何亲密恩爱、温存着意,都敌不?过顾明鹤那一跪。
梁誉朝他走去,从?后方揽住他的腰,把他拥入怀里:“常欢,顾明鹤武功高强,有内力护体,就算在冰天雪地里跪一天一夜都不?成问题。他在诓骗你,赌你会因此心软。”
楚常欢淡漠地道:“王爷不?也做过同样的事吗?”
梁誉一怔,颇为不?解:“我何时做过?”
“那晚夜宿客房,你说暖炉受了潮,无法点燃炭火,实则不?然。”楚常欢从?他怀里挣脱,回头看向他道,“王爷的武功不?比明鹤差,又何尝用内力护过自己?”
梁誉眼眶微红,似恼怒,也似不?甘,但语调却甚是?镇定:“你明知他是?装的,却还要留下他——常欢,顾明鹤心狠手辣,差点要了晚晚的命,你若就这么轻易原谅了他,对我、对孩子何其不?公??”
“我没有原谅他,只是?不?忍将他丢在外面挨冻受寒罢了。”楚常欢道,“毕竟……在成为夫妻之前,我与他还有十三载的挚友情意。”
梁誉咬牙道:“即使他曾囚禁过你、对你用药,你也能看在所谓的挚友情意上对他心软?”
楚常欢道:“我没有。”
梁誉道:“你有。”
楚常欢有些生气了,皱眉道:“梁誉,你不?要无理取闹。如果?今日换做是?你受寒晕倒,我照样不?会放任不?管,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和你、或者?和他重修于好!”
微顿,楚常欢垂眸,掩去眼底的水润,“我被你们欺负得?够久了,不?想?再战战兢兢、唯唯诺诺地过日子。”
梁誉蓦地一怔,胸口犹如被巨石砸了一下,痛得?快喘不?过气:“常欢,我……”
楚常欢道:“王爷身份尊贵,您陪晚晚睡床上罢,我今晚歇在胡榻上。”
一番话说下来,彼此已经生疏到?极致了。
梁誉心头泛酸,哑声道:“不必了,我皮糙肉厚,将就一宿便是?,你和孩子睡床上,莫要受了凉。”
楚常欢没与他拉扯,当即转身走到?床前,解了衣,拉下帐幔就此睡去。
梁誉担心他们父子受寒,遂往暖炉里添足了炭,继而吹熄油灯,躺在榻上。
他盯着漆黑的屋顶兀自出神,一想?到?傍晚顾明鹤问楚常欢的那些话,顿时恨得?红了眼。
他二人自幼相识,楚常欢一直拿顾明鹤当挚友、兄长,就算相伴了十三载,也从?未有过情愫。
可?那个混账竟用同心草掌控他,让他不?得?不?心生爱意,死心塌地做一个贤妻。
纵然如今已识破了顾明鹤的真面目,楚常欢对他竟还有情!
梁誉咬紧槽牙,竖耳聆听帐内的声?音,察觉到?楚常欢气息平稳,大抵是?睡熟了,于是?起身穿上外袍,蹑手蹑脚地走出卧房。
——缔命者?死,同心草散。
屋外夜色清寒,梁誉满身杀气地推开客房的门,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剑,依稀泛着寒光。
他摸黑走近屋内,准确无误地走到?床前,举着剑,毫不?犹豫刺向了顾明鹤。
然而就在此时,昏迷的人骤然翻身滚进床内,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
下一瞬,顾明鹤抬脚踹来,趁梁誉闪避之际跳下床,狠声?道:“梁誉,你这个卑鄙小人!”
“卑鄙?”梁誉冷哼,“与你相比,我甘拜下风。”
话甫落,再度举剑挥向他。
顾明鹤赤手空拳抵挡对方的杀招,自然要落下乘,且梁誉出手狠绝,大有将他置于死地的念头,以报当初雁门关那一刀之仇。
漆黑如墨的客房内,顿时传来阵阵击打声?,利刃破空,琅然清越,如冰碎雪裂,侵肌裂骨。
防守之中,顾明鹤意外摸到?一柄夹炭的铁钳,当即横在胸前,挡下梁誉手中长剑绵密纠缠的进攻。
有了武器,顾明鹤顿时转守为攻,两人虽然都被恨意蒙了心,却不?约而同地避开了对屋内家具的损坏,以免惊醒熟睡在这所宅子里的人。
面对顾明鹤突如其来的攻势,梁誉一面抵挡一面沉声?道:“下作东西,你果?然是?装的,就为了博取常欢的同情!”
顾明鹤反唇相讥:“那又如何,至少这一招管用。”
“常欢救你,不?过是?出于心善,若让他发现?你在欺骗他,定会恨你一辈子!”
“嗬,你今日也看听见了,欢欢是?爱我的,反倒是?你——曾经百般糟践他的情,如今又可?怜兮兮地求他的心,梁誉,你比我更下作。”
梁誉怒极,将内力倾注于剑身,于黑暗中凝准对方的空门,笔直地刺了过去:“顾明鹤,你一日不?死,常欢体内的同心草就一日不?解,抛弃晚晚的仇恨也一日不?得?报。今晚,我必杀你!”
剑势如虹,悍然袭来。
正这时,院中忽现?一豆火光,顾明鹤分?了分?神,听出这是?楚常欢的脚步,遂收敛内力,微一侧身,躲过这致命的一剑。
但右臂却被划了条豁口,鲜血如柱倾泻!
房门并未锁上,楚常欢提着一盏灯笼走将过来,刚行至门口,就听见一声?痛苦的闷哼。
他疾步走近,提灯一瞧,梁誉手握一柄染血的长剑,阴恻恻地盯着顾明鹤,而顾明鹤只穿了件单薄的中衣,捂着血淋淋的右臂倚靠在床柱上。
梁誉一心想?要顾明鹤的命,竟未察觉出有人靠近,直到?屋内被灯笼照亮,他才回过神来。
愕然转身,便见楚常欢披着氅衣立于门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屋内这场闹剧。
梁誉提着淌血的剑朝他走近:“常欢,你怎么过来了?”
楚常欢吓得?连连后退,脸色煞白。
梁誉赫然止步,把剑扔在一旁,“常欢,你听我解释,顾明鹤他康健如初,并未受寒,方才甚至与我过了数招,若非我全力以赴,恐怕早已被他打伤!他费尽心思想?要留下来,你断不?可?再被他欺骗。”
顾明鹤呻-吟一声?,身子缓缓滑倒在地,血迹自指缝里溢出,分?外可?怖。
他看向楚常欢,虚弱地笑了笑:“欢欢,我没事,不?用担心。”
梁誉铁青着脸,恨不?能撕碎他的面具!
顾明鹤闭了闭眼,转而对梁誉道:“梁王殿下,既然你这么恨我、想?要我死,那就快些动手,给我个痛快,如此一来,欢欢体内的同心草也能得?解,算是?皆大欢喜。”
梁誉恨得?双目通红,额间?青筋暴起:“顾明鹤,你真让人恶心!”
顾明鹤不?再言语,捂住伤口的手在剧烈颤抖。
楚常欢复又步入屋内,将灯笼放在他的身侧,视线落在那片血迹上,呼吸蓦地一滞。
“家里备了些治疗跌打损伤的药,你等等,我去取来。”话毕,楚常欢提着灯笼返回房间?,路过梁誉时,竟被对方扣住了手腕。
梁誉拧眉道:“常欢,莫要被他欺骗了。”
楚常欢淡漠地道:“王爷,放手。”
梁誉心口拔凉:“常欢,我……”
楚常欢挣脱手腕,一径离去。
待灯影消失,客房重归黑暗后,顾明鹤适才出声?:“梁誉,你输了。”
楚常欢手握纱布和止血药重返客房, 替顾明鹤小?心翼翼做了包扎。
顾明鹤温柔地望着他,嘴里说?道:“欢欢,给你添麻烦了。”
梁誉沉着脸站在一旁, 双目红得淬血。
此人真是无耻至极, 前脚与他斗狠,这会儿就变成了一副弱柳扶风的姿态。
可楚常欢却没有回应,处理好伤口后?,便提着灯笼走出客房,径自?返回寝室。
桌上?的油灯昏黄清浅,映照出两张沉凝的脸。
渐渐的,梁誉的嘴角浮出一抹浅笑:“常欢待你,也不过如此。”说?罢便离开了, 未去理会对?方?的脸色究竟有多难看。
翌日清早,小?童依照楚锦然的吩咐去街上?订了几箩筐灰炭, 炭翁挑着木炭送至院内,拿了钱就走人了。
小?童吃力地搬一筐炭送去客房, 见床前洒了一地的血,顿时大惊失色,竹筐自?手中滑落,炭块儿咕噜噜四散滚去。
顾明鹤更了衣, 自?围屏后?走出, 对?他道:“这是我昨晚不慎磕碰的, 勿要大惊小?怪。”
小?童单纯,信以为真, 卸下防备后?担忧道:“郎君磕得严重吗?要不要请大夫?”
顾明鹤笑道:“你家公子昨晚已替我包扎过了,不必再折腾——对?了,你家公子这会儿在做甚?”
小?童道:“和王爷一块儿给世子洗澡呢。”
顾明鹤的笑意戛然而止。
晚晚满四个月后?, 逐渐戒了夜奶,但夜里仍会尿湿两块尿布。
梁誉烧来热水,和楚常欢一道给孩子洗了个澡,而后?又用晚晚的洗澡水把尿布清洗干净。
用过早膳,楚锦然前往私塾授课。见四下无人,梁誉对?楚常欢道:“那人不肯离去,留下你和孩子在此我不放心,不若随我去驻军府待上?几日如何??”
楚常欢回绝道:“不用了,他要是真心想伤害晚晚,我去哪里都逃不掉。”
梁誉蹙眉,犹豫片刻后?又道:“那我把梁安留下,他会保护好你们父子。”
楚常欢点点头,答应下来。
待他返回兰州城,楚常欢便带着孩子前往镇上?的裁缝铺,打算订做几套应季新?衣。
今儿依旧是个晴朗日,晨光灿若金芒,洋洋洒洒铺在婴儿的面上?,更添可爱。
楚常欢抱着晚晚进入裁缝铺,托绣娘给孩子量身,并挑好布料交付了定金。
他在这儿并未耽搁太?久,事毕又折去隔壁的果脯铺称了些果干和蜜饯。
晚晚被他竖抱在怀,肉乎乎的小?脸紧贴在他的肩头,炯炯有神地打量着四周。
楚常欢提着几袋果脯蜜饯缓步往回走去,不慎与一支行色匆匆的商队相遇,因马儿跑得过急,差点冲撞了他,幸而顾明鹤及时出现,一拳打在马头上?,令马车歪向了旁侧。
“欢欢,你没事吧?”顾明鹤把人揽在怀里,担忧道。
他方?才那一拳用了大力,导致手臂上?的伤口撕裂,鲜血很快便将衣料染红,腥气扑鼻而来。
楚常欢皱了皱眉:“明鹤,你的伤!”
顾明鹤道:“你没事就好。”
那支商队的头儿恼羞成怒,横眉竖眼,胡须颤抖,快步走近了道:“岂有此理,你们这群山野匹夫,拦路不说?,竟敢打伤我的马!”
顾明鹤理论道:“当街纵马已是触犯了大邺律令,尔等胡人入境,身上?可有文牒?”
楚常欢闻言仔细一瞧,才发现这几个商人的瞳孔为淡金色,虽是汉人打扮,但幞头帽边缘露出的鬓发却颇为卷曲,鼻梁更是格外高挺。
几位胡商愣了愣,神色古怪地对?视了一眼。
为首那人冷哼道:“外出行商,自?有文牒傍身,犯不着你操心!”也不再计较坐骑被打伤的事,当即领着一帮子人快步离去。
顾明鹤眯了眯眼,盯着那队人马凝视了片刻,直到楚常欢抱着孩子从?他怀里挣脱,才渐渐回神,快速追了过去:“欢欢,近来西?北可能不太?平,你随我离开可好?”
楚常欢脚不停歇,口里应道:“如何?不太?平?”
顾明鹤蹙眉,想到那几个胡商极有可能是大夏的探子,便道:“夏、邺两国交战已久,此番大夏新?帝继位,势必挥兵南下,届时烽烟四起,生灵涂炭,你和岳丈留在此处非长?久之计!
“欢欢,你不是喜欢江南吗?我带你去苏州定居罢,或者杭州、扬州、楚州也行,总胜过留在这里。”
见他不语,顾明鹤瞥向那个目若黑曜石的孩子,咬咬牙,又道,“带着岳丈和晚晚一起离开,我会照顾你们一辈子的。”
听他提及晚晚,楚常欢总算肯停下步伐,回头看向他道:“明鹤,你我自?幼相识,我是什么性子你应当知晓。有些事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更改,你我早已和离,无论你如何?纠缠,都无济于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