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要的并不多。
只不过想一直听到天昊大呼小叫的声音,然后我在他身旁轻轻笑着。
真的很希望有些东西一旦存在就真真正正存在,永永远远存在。
——以上摘自《天堂日记》五月三十一日
仰起头一口喝干瓶中剩下的酒,满嘴的苦涩。紫堂虽然不擅长喝酒,但是喝醉以后的一段记忆里时间与空间的空白让他沉迷。
午夜,流落在街头。藉着大道上的路灯盏盏,紫堂依旧摸不到回家的路。于是整晚都泡在充斥着烟味的通宵网吧里,闷闷地看着年少时最爱的《灌篮高手》。
一边看,一边嘴角含笑,看着那个单纯的红发少年一遍遍地自称天才。逞能是少年的特权吧。就像当初逞能地逃出家和天昊一起生活,那时坚定地相信能和天昊很幸福很幸福地生活下去。
因为年轻,彼此太天真,也太傻,总在想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而不是到底能得到什么。
东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紫堂接到江皓然打来的电话。
“紫堂,回答我,明天你想做什么?”
“明天?那么久以后的事我怎么知道?”
“那么,昨天你做了些什么?”
“昨天?那么久以前的事我怎么记得?”
“紫堂,我真希望带你去亲眼看看昨天我下班时看见的一次交通事故,一个人活着不容易,动不动就没了……”
紫堂呆住了,好半晌没有说一句话。
原来自己还没有被这个世界遗弃。紫堂庆幸着。
紫堂明白,江皓然这么说其实是不希望紫堂再糟蹋自己。
可是江皓然错了,紫堂不轻视生命,紫堂要活着,快乐幸福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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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下班回家一进门,就看到天昊用他那张酷酷的脸一个劲儿跟我抱怨说饭菜都凉了。
很简单的恋爱,一直都很简单。
会为了他心跳,会任由他撒娇。他有时会孩子气走在我的身后,踩我的影子,然后被我回身一把抱住。
然后接吻。
什么都不必理会。
实在无聊的时候,就拼命地盯着他看,看到他脸红为止。
然后他跳起来打人。
他下手没什么分寸,很疼,却在心里泛着浓浓淡淡的甜蜜。
我们一直有个共同的心愿。两个人开一家小小的花店,以紫罗兰为招牌却不卖紫罗兰的花店。因为他说紫罗兰代表紫堂,应该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
——以上摘自《天堂日记》六月一日
紫罗兰盛开的时节,紫堂回到那个紫罗兰小屋看看。
紫罗兰天堂,很美的名字。
靠着掉灰的旧墙壁坐下,紫堂深深地叹气,把脸埋在双膝之前,藏起眯成一线的双眼。不愿想起两人在紫罗兰窗台边相拥接吻的情景,拼命地想要按压下去,在脑海中露头的时光剪影。
原来自己一直都在压抑自己真正心情啊……仍在恍惚中的紫堂慢慢站起身,走出了简陋的小屋。
出门的霎那,空气一如多年前那样清新。紫堂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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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一点芝麻绿豆大小的事吵架,闹到说要分手。天昊更是气乎乎地说要出去搞外遇。
“天昊,你看起来有点像是电视剧里被抛弃的女配角。”
“你想抛弃我?”这家伙的思路真是奇怪。
“你放心,我情操挺高的,始不乱终也不弃。”
“你还敢说你没乱!”天昊使劲扯他的上衣领口,指着斑斑点点的吻痕,“这是什么?”
“大概是蚊子块。”
“还没到夏天,怎么会有蚊子?”
“让我仔细看看……”扑上去压倒,“嗯,皮肤很好啊……”
“紫堂,你别转移话题。”
奸笑两声。“是你先勾引我的哦。送到嘴边不吃,是男人的耻辱。”
——以上摘自《天堂日记》六月二日
“紫堂,好点没?”
邢诺唯请吃饭,紫堂一向是不推辞的。
“邢先生您不必那么在意我的。我只是运气不够好,被开除了也是我活该,我不会怪您的。”
“听听你的语气,还说没怪我。我好久没听到你叫我名字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对我用了敬语?”
“不记得了。”
邢诺唯见紫堂一脸无趣,将话题转到面前的精致小菜上。“来尝尝这道酱鸭掌,很特别哦。”
“有什么特别?味道还不错。”
“酱鸭掌的做法相当特别。把一群鸭子安置在一个特殊的笼子里,笼子的底部是可以不断加热的铁板,然后在笼子的边上摆上一大碟酱油。鸭子受不了脚掌的高温而不断地跑跳,渴了只能喝酱油,越喝越渴,越渴越喝……这样加工出来的鸭掌,称得上是绝顶的美味……”
紫堂顿时没有了胃口,放下筷子,淡淡地说。“菜好不好吃无所谓。对面坐着反感的人,再好吃的菜都会难以下咽。”
邢诺唯目光一敛:“我的意思是,紫堂,你现在就是只笨鸭子,你在饮鸠止渴!”
紫堂皱眉:“邢先生找我到底什么事?”
“我要结婚了。你做我的伴郎吧。”
紫堂吃了一惊,想起江皓然那个阳光灿烂的笑脸。“萧家的小姐这么快就和她男朋友分手,转投你的怀抱了?”
邢诺唯哼了一声。“你明知道那一桩早就了了。”
“那……邢先生的未婚妻是什么样的人?”
“你没见过她。她很漂亮,不会做家事,有时候会很任性。”
“这样的女朋友不要比较好吧?”
“可是她笑起来挺好看,像维纳斯雕像。”
“真俗套的比喻。”
“皮肤也很白,很光滑。嘴唇的触感相当好。”
“想必身体也十分美味吧?”
“不错。”
“她家里比起萧家如何?”
“差很多。”
“奉子成婚?”
“你好犀利。”
“她没有很好的背景,你又急着结婚,一切都不合理。我只能想到这一个理由。”
“为什么不认为我爱上她了,所以想把她娶回家?”
“我们认识六年多了,我不认为邢先生的大脑构造里有名叫‘爱情’的神经。”
“是吗?那你就太不了解我了。”
“邢先生对自己的了解也很有限。”
邢诺唯低下头,似乎不愿意再和紫堂针锋相对。微微叹气,他轻声说:“即使对她不是很认真,我对婚姻却是很认真的。我想弄得正式一点。伴郎,据说要是朋友或者死党……”
“可我两者都不是。”
“我想不到别的人。”邢诺唯咬咬下唇,盯着紫堂。
紫堂忽然对邢诺唯有种奇异的怜悯。一直孤傲地高高在上,邢诺唯有时也很寂寞吧。“好吧,我答应了。不过很抱歉,有句话我不得不说——邢先生,您其实也挺可怜的。”
邢诺唯脸色骤变:“总而言之,我会把时间安排表给你。你现在反正很空。”
“谁说我很空?我正准备开店。”紫堂反驳。
“他的意思?”
“和他无关,我自己的决定。我要开一家花店,用我这些年的积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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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没有电话。今天我下班比较早,一时兴起,两人自制了一个最土的电话,两个塑料杯子各在底部捅一个洞,然后用绳子连起来,两头打结固定。
“紫堂,我们约好了哦,等到世纪末的新年十二点用这个给对方打电话。”
我打趣:“这样电话费会很贵,相当于一个世纪。”
“为了你,一光年我也等。”
“笨!光年是长度单位!”
“别吵别吵,乖乖地接电话……”他把嘴对准杯口,“紫堂,我有话对你说。”
“什么?”
“我爱你。”
——以上摘自《天堂日记》六月三日
“也就只有邢先生您这种有钱又有闲的人才会有这种趣味,半夜摸黑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就为了上山看日出。”紫堂微翘的嘴角演绎着薄弱的嘲弄。
邢诺唯并不生气:“你不喜欢?我没记错的话,有人曾经每天下班后都爬到公司大楼顶上去看日落……”
“我看日落,只是想让自己习惯失去的滋味。”
漫不经心的一句,却牵引了邢诺唯的目光:“紫堂……”
紫堂抓抓头:“困死了。我可没心情陪你等到天亮。这天八成要下雨,有日出才怪。我先回车里睡会儿,你看够了叫醒我。”
邢诺唯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开了车门。正在这时,邢诺唯的手机响了。两个人都停下了动作。
邢诺唯接了电话,脸色顿时大变。
“邢先生,怎么了?”
“郦嫣摔了一跤。我要去医院看她。”邢诺唯边说边匆忙地上车发动了引擎。
“喂喂喂,邢诺唯,就算你急着回去也要把我带上啊……干嘛急得好像偷情被老婆发现似的……”被遗忘了的紫堂对着车子远去的方向一阵抱怨。
四周很快静了下来,远处山间不知什么飞禽走兽的啼叫在夜风里飘飘悠悠,听着怪恐怖的。紫堂忽然想起这片山林对自己而言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片黑暗中,紫堂听到引擎声由远而近。
紫堂抬起手臂,挡住车灯刺眼的光。
“紫堂,紫堂你没事吧?”
听到说话的人不是邢诺唯,紫堂吃了一惊,抬头之后,他吃惊的表情立即转为更加吃惊。“……天昊?”是自己眼花还是在做梦,“你怎么会在这里?”
“找你。”陆天昊下了车,看着紫堂愕然的表情,禁不住微笑。
原来如此。终究是他手中的鸟儿,逃不掉的。紫堂抿唇笑了起来,“你跟踪我?”
“你说呢?”陆天昊弯起食指,轻轻地划过他的脸。
因为担心,把车停靠在紫堂住处附近的路边,却看到了紫堂和邢诺唯侃侃而谈的场面。陆天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一路跟过来,不过他相当庆幸自己跟来了。那个邢诺唯,他难道不知道紫堂是路痴加夜盲吗?竟然把紫堂一个人丢在那么荒山野岭!
“天昊,你一定是万能的救世主转世,总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万一哪一天我上厕所忘带手纸,你是不是也可以顺便效劳呀?”
紫堂嘲讽的语气令陆天昊不悦。“你还在等他回来?”
“你见过诺唯了?”
诺唯?好亲热的称呼。陆天昊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只觉得空虚,好像天地一时间全都离自己而去,心里翻江倒海。紫堂,你竟然在这个地方等他,有夜盲症的你竟然心甘情愿在这个鬼地方一直等他!
丝毫不掩盖自己的怒意,陆天昊伸手揪住这个微笑着的男人衣领。“你等的是他?”
“你来接我也是一样的。”
“谁说我来接你?你不配!”
甩下一句,陆天昊跳上车,开车走了。
夜风越来越紧,天空淅淅沥沥飘起了雨。
紫堂摸着落在脸上的雨滴,心里默数,一二三四……还没数到三位数,陆天昊的车子去而复返。
陆天昊狠狠把愣愣站着的紫堂揪上了车,关好车窗。
车里的灯光昏黄。紫堂仰起头,愉快地看着车窗外迷蒙的雨帘,嘴里闲不住:“好俗套的剧情哦,雨夜,淋成落汤鸡的两位主角一起避雨,然后据说因为怕感冒而脱掉湿衣服,然后发生一些少儿不宜的事……”
“紫堂,你给我住嘴!”陆天昊竭力大吼,到了嘴边才发觉喉咙只能发出细微的声响。
紫堂一眨眼睛,露出顽皮的笑容,头发滴着水,眼神迷离。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真的好想——让自己的影子嵌进他的眼睛。陆天昊不自觉地俯身,头发一丝一丝地落在紫堂的脸上。下一秒,紫堂发觉自己被整个搂住,以最近的距离仰望对方的脸,双手被禁锢在自己和天昊身体贴合的地方,身体好像套上了铁箍,所有的挣扎都被不露声色地制住。
“……脱掉湿衣服,然后发生一些少儿不宜的事……你是在勾引我?”天昊蛮横地把紫堂肩上的衣服扯下。
紫堂出人意料地笑得更欢:“天昊,你想怎么样都可以,只不过,厌倦的时候记得告诉我。”
天昊的手停住了。
一直很清楚,紫堂心中真正爱的是谁,紫堂的笑容为谁而绽放。不同的是,那株紫罗兰以往给人的感觉是春风细雨的怜爱,如今却是温凉的敷衍。
当初不是说好的吗?独占他到海枯石烂。
恨他,恨他无情的背弃。却没有想到,他始终还套在那枷锁里不得解脱。
又一次的任性,伤害了他。
伤害他,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在他心里的价值。
跌跌撞撞一路走来,伤得太重。两个人都是。
“天昊,你说熊猫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我又不是熊猫,我怎么知道?!”
“我猜熊猫最大的愿望大概就是拍一张彩色照片。因为得不到,才特别珍贵吧。也许,这世上的笨熊猫很多呢,也许我是,也许你是……”
“紫堂……”
“天昊,给你讲个故事好吗?曾经有两个人一起爬楼梯,因为电梯停了,他们只能徒步爬上他们想到达的楼层,因为身上的包袱太重,他们很快就累了,开始彼此抱怨。争吵之后,他们把包袱丢下,继续爬楼。没有包袱,每个人都轻松多了。可是,当他们爬到25楼时,他们发现钥匙不见了,他们在丢掉了包袱的同时也丢掉了通往目的地的钥匙,把他们真正想要的东西遗忘在18楼……”紫堂的眼神坚定,“现在,我想回到18楼,捡回丢掉的东西。即使只剩我一个人,我也不想弄丢了钥匙。我不指望你陪我,我只希望你别在我疲惫不堪的时候狠心把我推下楼梯。可以吗,天昊?”
天昊别过头,避开紫堂殷切的目光:“你想怎么样,随你的便。”
那一株美丽的紫罗兰,是一种毒药,很烈的剧毒,沾上了,就无法摆脱,一点一点,让人不舍离去,让人心痛如绞,让人不断心存侥幸——只要再一点就好,一点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