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兽(修订版)————古泉

作者:古泉  录入:11-30

那他到底是我什么人?
……
他只是一个与我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吗?
……?

NO.25
从旅游专线上下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等到我来到可以搭乘回城汽车的车站时,气压已经变得很低,抬头仰望漆黑的夜空,还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些低低厚厚的云块。
原本的好心情立即被郁闷所代替,在长途汽车空荡无人的车厢里,我甚至迷迷糊糊地小睡了一会儿,等到被梦魇猛然惊醒的时候,车已经停靠到了终点站。晕头晕脑地走在街上,我马上就能感到那说不出而又无所不在的压抑……
气压越来越低,空气里布满了浓重的湿气,马路上甚至可以看见有人已经穿着雨鞋行走了。
因为我对这个城市的交通实在不熟悉,只好搭乘一辆经过京都高中的巴士,先到达在京都高中的巴士站,然后再改乘地铁回家。
从巴士上下来后,我在路上越走越慢,只觉得眼冒金星,头脑胀痛,好不容易走进地铁站的进口,地道里的凉风才使我稍微好受了一些。
这是一个我平时并不常走的通道,因为不顺路而且边上有太多的店铺,所以我几乎从不往这边走。通道并不长,可在我看来却好似有一公里那么遥远。
快到达地铁站台的时候,我撞上了一个背对着我专心注视前方的女孩,大概因为促不及防,在我不当心撞到她的时候,女孩发出了惊叫,连手里的书也滑到地上。
于是在女孩那双瞪得大大的眼睛的注视下,我弯下僵硬的身体,替她拾起了地上的书本,因为低下头,血涌到了头部,待我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我的脑袋变得比刚才还要胀,眼前还蒙上了一层闪闪发光的金星。
把书交还给女孩后,我继续往前走,在通过检票口的时候,我的胳膊被别人猛地抓住了。
我回过头,原来是那个一向神出鬼没的明。
“今天没来学校?”他说。
“哦。”原以为我的旷课也许只有班主任才会发现,没想到他也知道了。
“噢,本想交给你这个的,却发现你没来。”他朝我挥了挥手里的纸袋,冲我笑了笑。
该死的,还是那么阳光!明明是一个见不得人的鬼祟家伙,为什么他可以这么轻松,我却要在这种阴沉的天气下,因为过低的气压而萎靡、压抑、胸闷得喘不上气?
“那谢谢你了。”我打算接过他的纸袋然后扭头就走。
“一起走吧。”明仍旧拉着我的胳膊,并没有把那纸袋直接交给我。
“你顺路吗?”我看了看他手上拿着的纸袋。
“当然顺路了。”他的头发又开始飘动了,他神采飞扬的眼睛甚至一眨也不眨。
“那怎么我以前回家时从来都没有看见过你啊?”我尖酸地说,脑袋里嗡嗡的感觉又沉重了一些。
“那——是因为你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我。”明歪了歪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我看见他脸颊上似乎闪过一道光。
“……”真是胡说八道。
我只好与明一起走向候车站台,已经挺晚了,可站台上还有许多穿校服的学生,原来L国也流行放学后补课呀。我昏昏沉沉地想,气压一低,我的脑子就不够用了。
我坐在一边空着的椅子上,而明则隔着我一个座位坐在另一张椅子上。
纸袋被搁在了我们中间的空位上。
我们没有说话,明也没有看向我,眼睛望着不知什么地方。
“麻烦你了。”我从椅子上抓过那个纸袋,没有看那个纸袋里面的东西一眼,就打开背包把它粗鲁地塞了进去。
“……”明的眼睛瞥着我,在那个奇怪的注视持续好久之后,他挪开了眼睛。
“你难道特意在这里等我,要把它交给我?”我问。
“……”明无声地笑了笑。
地铁呼啸着卷着风,在我们的面前缓缓停了下来。
我们混在人群里走进了车厢,车厢里还算空旷,我们坐在车厢坐席上,仍然是他坐在这一头,而我则坐在另一头。不用转头,我也可以感觉到他明亮眼睛的明亮视线。
车厢里人多了,又少了。最后,我们中间的椅子空了出来,再也没有人坐在上面。
“你好像不太舒服……”明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对我说话。
“没什么。”我低声回答,在飞速移动的车厢里,我才感觉不到沉重的空气。
没有人再说话,周围只回荡着列车行进地隆隆声,伴随着轻微地摇晃,在短暂的闭目养神之后,我睁开眼看见了自己搁在膝头背包上的手指——
指甲根部呈现出骇人的灰紫色,我的嘴唇此刻想必也一定发着青。
那是我母亲留给我唯一可以让我记起她的东西……
虽然它从没有发作过,体检时也没有被人发现过,但我知道它一直就在那里——每当身体疲倦的时候,每当气压低沉的时候,每当寂静无人的时候……
我便深刻地感觉到它的存在。
那个女人不顾它的威胁坚决把我生了下来,自己丢去了性命不提,她所一直期望摆脱的那个魔影却依然存在,并且传了下来,传到了我的身上。
这也许是一个诅咒,它将会永远存在于我的身体里,与我片刻不离。
那个女人——我的母亲,在诞下我的同时,也死于她严重的心脏病。
……
明望着我异常柔和地微笑,这是我头一次看到他没有一丝逼人光芒的平和微笑。
“到了。”他在地铁停下之前对我说。
……
在蜿蜒而昏暗的街道里走着,明一付轻车熟路的样子。
“你来过?”我在后面拖着步子。
“……”明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你会有什么不知道?”我想起了背包里的资料,如果他看过这资料还会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离泽的家越来越近。跟在明的身后,望着他高佻的身材,宽宽的肩膀,我忍不住想:这算什么?护送我回家吗?还是……
……
终于前面昂首阔步的男人,速度慢了下来。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来到了泽的公寓楼下。
我和他站在一起,望了望面前这所黑沉沉的楼房。
那个死去的、生活淫乱的男人的房间里暗沉沉的。
“很意外吧?”我轻声说。
“嗯?”边上的男人回过头来,他的眼睛在黑暗里竟也能闪光,明明是比我小的年纪,现在看来却好像一个沉稳、成熟的男人。
“泽也有肮脏、混乱的过去……”我提了提背包,可以感觉到包里那袋厚厚的资料在咯着我的背。
男人笑了笑:“谁又没有呢?”
“要不要上去?去那里坐坐?”我露出莫测的笑容。
“……”明他亮闪闪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突然转了一下。
“一起体会一下‘泽’和我的待客之道……”我靠在他的身边,一只手搭在了他细而结实的腰上慢慢下滑……
明屹立不动,他没有言语。
我叹了口气,手滑过了他的臀部,移到了他的大腿内侧……
天空的云层依然很厚,没有月光,连路灯也没有,没有人声,没有人经过,空气里混杂着隐隐的躁动。
空气里流动着燥热,贪欲开始粘腻地抖动,气息变得紊乱。
明吸了口气,轻轻地推开了我。
“你总是这样挑逗别人的吗?”明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沉重:“你是想要把我变成本?还是桥?”
“不好吗?你难道不想吗?”
“你走吧。”他轻柔地拉着我的手,把我往公寓那边推了推。
我回过头,周围很暗,根本看不见明的脸。
“我希望你有一天能真心的邀请我,让我进入你真正的家。”明说。
……
我走进了楼道,打开了房门,拉开了窗帘。楼下依然黑暗,只是我知道他还在那里。
暗影里似乎有流光一闪,待我转过头的时候,却看见泽在墙上的照片里安静地瞧着我……
雨终于落了下来。

NO.26
打开了明交给我的资料,即是出人意料的丰富,又是出人意料的贫瘠。与泽母亲给我的完全是两种版本。
一个是清纯校园版,另一个则是午夜淫乱版。
……
当我从思索中明白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坐在一堆烟蒂当中,瞪着泽的照片发了一夜的呆。
雨已经停了,但仍可以听见外面滴答滴答的滴水声,天渐渐明亮了起来。泽的照片上映上了窗户玻璃表面的水痕,我感觉到美。
瞥了瞥手边的资料,难道这就是真相?
而泽母亲让我来调查的真正目的又是……
泽自杀的目的又是……
……
哈哈!
我猛然间似乎全明白了……又仿佛仍身在迷雾里……
玻璃上的水珠忽然抖动了一下,然后迅速地下滑,水珠的影子略过泽大睁的眼珠,略过泽苍白的脸庞,略过了我的心里……
那里竟有了隐隐约约的疼痛。
我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却发觉自己不知道该干什么。
烟蒂上的火烧灼到了手指,我却不觉得有如何的疼痛。在屋里来回走动了几步,又马上抱着胸停了下来。我转身,再转身,不知如何是好……不知如何是好!
心里有一条又小又细的虫子在慢慢钻动,有口气堵在气管口,却怎么也呼吐不出。我转身,再转身,却不知如何是好……不知如何是好!
泽的眼睛仍然睁着,他们定定地看着我。
那目光为什么要如此温柔?为什么要如此温柔??
你已经死了!!已经死了呀!!!
……我踱步,踱步,来回踱步!
走到书桌边,我捡起桌上泽的备忘录。
……
快乐!快乐?你觉得快乐吗?
你已经死了啊!是你自己选择了死亡啊!为什么你还要如此快乐?
……
这本备忘录到底是为你自己记的,还是——留给我的?
“妈的!!你到底要我做什么?!你到底要告诉我什么?!”我扯过那本本子,狠狠往泽的照片抛过去:“你这个不折不扣的笨蛋!一个混蛋!一个早就死了的蠢货!!”
房间里特别的宁静。
“你看着我干吗?别看了!别看了!!”我用力踢着地上的杂物。
最后屋子里还是一片的宁静,没有人回答我……
我瘫坐在了床上,抓过了书桌上的电话,胡乱地拨着第一个跳入我脑海的电话号码。
“喂。”对方几乎是立刻就接起了这通电话,一个显然还没有睡醒的声音急急应道。
“你他妈的是谁?!”我冲着电话没有道理地乱吼。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是你呀。一直等着你的电话呢……”
电话里杂音很多,志在电话里的声音听来是如此低沉而富有磁性。
“……”没想到自己竟然拨了志的手机,一时我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这么久了,才想起给我打电话啊?!”对面似乎在打着哈气。
对了,现在中国还在半夜呢。
“你……好吗?”我终于平静了下来。
“你好吗?没有在哪里被人卖了做男妓?呵呵,如果真这样,你一定会很高兴吧?”
“哼哼!如果真这样,你一定会更高兴,因为从此你就再也不用见我,也不用再借我钱了,要是我再得个爱滋什么的,到时我一定会良心发现,把遗产都留给你。”我说。
“……”对方没有说话。
“喂?”我问。
“永远不要那样……”他似乎在说。
“喂?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在那边真的还好吧?”
“还好。你呢?”
“开学了,住宿舍,还凑合。”
“你受得了?”想起这家伙是一个洁癖患者,我的嘴角不由抽动了一下。
“都受得了你,还有什么受不了的?”
“……”
“……”
“……”
“那个……你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
志的声音变得很轻:“别忘了你的箱子还在我这里,快点来拿走。”
“……”我没有回答。
“好了,有人被我吵醒了,我挂了啊!”
“……”我张了张嘴,电话那头却已经变成了“嘟!嘟!嘟!嘟!”的忙音。
搁下了电话,我缓慢地挪到泽的相片下,拣起落在墙角的笔记本。撸平那皱巴巴的封面和页角,我蹲靠在墙边。
那样冰冷,那样遥远……
原以为你就触手可及,原以为我已经明白了你的心思……可你却轻灵地避开了我的探触,离我越来越远地跑开了,再也追寻不到。
“请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到底想干什么?”我喃喃道。
……
第二天,我灰暗的脸色和黑黑的眼圈,加上暗哑的声音。第N次博得了班主任方的同情,他轻易地便相信了我生病的谎言,甚至还关切地关照我,如果觉得不舒服可以早退。
我想我回国后,说不定可以考个表演学校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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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觉得泽的备忘录纯粹是一派胡言,是一个柔弱少年临死前的懿想,可我仍旧一条、一条地照做。
想去吃批萨饼啦,放学后去公园看喷水池啦,去图书馆等等……
我的生活从来没有如此的规律过。
泽不是一个表面纯洁,暗地里放荡的家伙吗?为什么他的备忘录里记录的却是清教徒一般的生活?
我甚至看完了一本我从来没有考虑去看的小说。
虽然觉得故事很蠢,但我确实有点感动。
我在路过一对路边卖艺的盲人父女身边时,竟然给了他们一笔可观数目的小费,然后点了一支泽想听的歌曲……
什么时候我变得如此浪漫?
我一个人看了一场感天动地的言情老片,虽然没啥感觉,可这是泽在备忘录上提到过的。
我甚至会坐在路边的长椅上,闭上眼睛呆坐一天,享受阳光,倾听路上的各种声音……
我确实疯了。
我疯了,还是泽疯了,或是全世界都疯了?!
……
某个星期天的早晨,我翻开了泽的备忘录——
“探望月。”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月是谁?我在床边绞尽脑汁。
终于记起来了——当初第一次见到阳的时候,他有提到过这个“月”
……
“月也很想见你呢。”
……
也是一个爱跳钢管舞的白痴吧?
反正我做了那么多白痴事情,也不在乎多见一个白痴。
去找阳吧!他会带我去见那个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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