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门前,还没有看见阳光,我就觉得今天的阳光一定会格外刺眼。
NO.27
君子兰植物诊所那粉红色的招牌还是那么醒目,远远便能透过店面玻璃看见诊所里那些郁郁葱葱的绿色植物。
而在诊所里忙碌的阳,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发现正在缓慢靠近的我,并且像箭一样冲出来,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他的笑容也像阳光一般灿烂,我忍不住垂下了眼睛。
真想不到半夜里在污七八糟的酒吧里穿女装,跳艳舞的男人,在大白天还能笑得那么阳光和纯洁……
“你不会又把那些花草给‘养’死了吧?!”他秀气的眉毛马上簇在了一起。
“没有,它们都活得挺好。”
我从来也没有忘记给他们浇水,为此我还查阅了相关书籍——它们再也不用担心会渴死了。
“那就好——”阳的眼睛像睡着的小猫那样舒服地眯了起来:“你来看我,真高兴!”
“哦……”
我决定还是稍后再告诉他我真正的来意。
“是想和我一起出去?”
“哦——是啊。”
“我马上去请假!”说着他飞速地冲回了植物诊所,然后再次以迅雷不及掩耳地速度从诊所返回到我的身边。
“好了!走吧!”他一把揪住我的衣袖,牢牢撰住不肯松手。
“……”我有点痴呆地看着他还挂在胸前的工作围兜,那上面甚至还画着一只粉红色的小猫。
“哦!我老板的珍藏!”他冲我挤挤眼,小声说:“自己不能穿了,就套在了我身上。”
说着他脱掉了围兜,把它随便团成一团,塞进了他随身带的背包里。
我们就这样安静地走过了几个街区之后,阳问我:
“去哪儿?”
“去看看月吧。”我试图装成随意的样子。
感觉阳抓住我胳膊的手微微收紧了些,他长而浓密的睫毛阴郁地上下刷了两下他空洞而漆黑的眼珠,若有所悟地眼神略过了我脸庞,好像一股阴沉的风。
在长长地呼吸之后,他小心地拉平了我袖子上的皱折,不再牵住我的胳膊,而是一个人远远地走在了前面……
“你嫉妒了?”我跟上了他,打算和他开一个不太过火的玩笑。
“我怎么可能嫉妒我妹妹?”他沉默了一会儿:“不过,是有些不开心。”
月原来是他的妹妹。
阳继续走着,当走到一个陌生车站的时候,他回过头来,脸上不知何时又挂上了愉快的微笑。
“不管怎样,欢迎来看我的妹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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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家幽静、偏僻的小疗养院,院子里栽种着已被养护多年的树木花草,到处浓荫蔽日,花香袭人,几个衣着考究的老者由身穿护士服的年轻女子搀扶着在院内走动。要入住这家疗养院,显然不是一般人所负担得起的。
难道月就住在这里?
这里住的可都是快死的人啊!
我忍不住扭头看了看一直在身边慢慢走动的阳,可他平静得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
在我前面离花丛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坐轮椅的女孩,她有着与阳相似的眉眼和浓密的黑发,她的皮肤甚至比阳还要白皙透明。此刻她正出神地望着我们这边,而我们面前恰好有一丛漂亮的月季花。
“多漂亮的女孩呀。”我第一次不含一点淫欲情色地念叨这几个字。
阳的唇边洋溢出了古怪的微笑:
“大家都这么说。” 说着他神经质地哼笑了两声,声音打着颤:“可又有谁知道她已经活不了几天了,医生说她也许过不了今年冬天……”
“……”我不再说话,心里终于明白了阳打两份工的真正原因。
“我们过去吧。”
“她看不见我们?”我发现月面对着我们却仿佛视而不见。
“……”阳奇怪地看看我:“你忘了吗?小月是个瞎子啊!”
“噢……”没有想到月深邃漂亮的眼睛,对她来说仅仅是一个过于奢侈的装饰品!
听到了阳和我的脚步声,月抬起了头。
“小月!觉得好吗?”阳蹲在月的轮椅前,他默默地抚摩妹妹的手:“哥哥和泽一起来看你了。”
月原本沉静、安详的脸庞似乎在听到“泽”这个名字之后起了剧烈的变化,她侧过脸准确地面对着我站的位置,从她那幽黑而没有光泽的眼睛里仿佛射出了两道无形的光……
我不由感觉到一阵的阴冷,可再去注意月的眼睛,它们却还是那么空洞而没有神采。
“怎么你不高兴吗?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泽能来看你的吗?”阳似乎对月沉默的反应有些奇怪。
“哥哥,我想休息一下。”月的声音非常细弱而惹人怜爱,当她一有动作,立即就从不知什么地方走出一个穿着洁白护士服年轻护士来帮助推动轮椅。
阳从原地站起来,他对向他靠近的我说:“真奇怪!过去每次你来,她总是会特别高兴的,今天是怎么回事?”
说着,阳的脸上不由浮上了淡淡的愁云。
然后我们一起走进了月的病房,一间什么装饰都没有的房间。出人意料的空旷,除了必要的家具之外,什么也没有。没有女孩子喜欢的绒毛玩具,没有女孩子喜欢的各种装饰物,也没有花朵……一无所有。
也许这些东西因为月是一个瞎子而变得不再重要;也许这些东西可能会影响月的健康;也许月早就明白这些东西对于她迟早是多余,所以她什么额外的东西也不留。
我们便在月这间乏味的房间里坐下,阳和月轻松的攀谈着,有时我也会装作自然地插入他们的谈话中,那时的月也会热烈地和我说笑。
刚开始那阴郁的气氛已经一扫而光,我发现月是一个非常健谈而活泼的小姑娘,虽然觉得她空洞对着我的眼睛里透出的神彩相当奇怪。不过也许每个瞎子给人感觉都是这样的。
就这样我们渡过了一个悠闲轻松的中午和下午,到了该道别的时候,阳起身走了出去,我知道他一定去是询问月的病情了,于是屋子里便只留下了我和月两个人。
气氛又开始变的古怪和微妙起来,月闭上了她的嘴,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把脸转向了与我相反的方向。
我尴尬地轻咳了两声,开始在房间里踱起步来……
我不是泽,我不认识这个奇怪的小女孩,我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
如果泽能在他的备忘录上记录下他想要和月攀谈的话题的话,我也不用像现在这么难过了。
我一直也想不明白泽为什么要来见这个小姑娘呢?
在我打算踱出月的房间的时候,床上的月她突然说:
“泽再也不会来了,对吧?”
“……”
我惊讶得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你不是泽,永远也不是。也许面孔相似,也许声音一样,也许你很会演戏,不过你永远也成为不了泽。”她的声音异常得平静:“告诉我,泽是不是永远也不会来了?”
“……”我沉默了良久:“你是怎么知道……”
月无声的笑了:“有些人天生就知道很多、很多事情。”
她把头转向我,那双空洞的眼睛又一次对着我:“你应该对此深有体会啊……”
她的话别有一番意味。
但我却体会不出她话中的寓语。我不由呆滞在原地,心中升起古怪而捉摸不定的疑团。
“泽没有给你暗示?还是你什么也没有明白?”月那无声的笑又开始了……
那女孩甜蜜、温柔的笑容,在我眼里竟是如此的诡异而阴森!
……
NO.28
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只是每天重复着跟从,跟从。
跟从时间,跟从生命,跟从他人的脚步,只是不愿意再跟从泽。
我不再愿意回到那鬼气森然的屋子里,我不再愿意面对墙上那双冰冷凝固的眼睛,我也不再愿意翻动那本陈旧的记事本。
我从房间的这头走到那头,又从房间的那头走到这头。每到夜晚,我便无法入眠,烟草的气味萦绕在我的身边,血丝布满了我的双眼,而我的精神却异常地振奋。
我每天每天守在Y俱乐部的门前,看着那些伤害过泽的人们走进又走出,而我则在后面漫无目的地跟随,跟随。
“你到底打算怎么做?”心里有一个声音问我。
我无法回答,因为我什么打算都没有。只有一种奇特的感觉在一直支持着我,那种感觉如火焰一般燃烧着我,但却又如寒流一般冰冻着我。
这是什么感觉?
我说不清,说不清。
“向他们报复!为泽复仇!!像你过去那样狠狠反击!”那声音又说。
报复?我开始长时间的静默……
我不恨他们,确实,心里竟没有了憎恨的感觉,当初那股谋害桥他们的冲动也已消失不见。
既已无报复的欲望,那我又为何要日日守在这里?
我还是无法弄清。
只知道跟随,跟随。看着他们出入酒吧,出入舞场,出入旅馆。却迟迟拿不定主意,头脑里一片空白,一片的空白。
……
例行了每天为泽的花草浇水的任务之后,我便又出来在外面游荡。
走在街道上,傍晚的天气是如此的阴闷,云层低低得压在头顶,我的胸腔又开始憋闷难言,眼睛也在一鼓一鼓地涨痛着。
有几夜没有睡好了?我自己都不知道。
来到Y俱乐部门口的时候,头有点隐隐作疼,指甲底部又开始发出青紫的色泽。
终于等到那几位走出了俱乐部的大门,我便慢吞吞在后面远远地跟着,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为何他们总是集体行动,好像成群的狼?
跟着他们,却发现他们今天并没有走向平时经常去的饭店,反而往荒僻的街角和无人的道路走去。我也没有多作思考,依旧不紧不慢地跟上,反正他们所做的也不外乎:打架、敲诈、吃喝、玩乐……
走啊,走啊……他们突然向左一转,拐进一条暗影憧憧的小路里。可等我也转进这条小路的时候,却发现应该在前面行走的他们忽然消失不见了!!
黑暗但笔直的小路,一眼几乎可以望到头,按照我所掌握和控制的速度他们应该还在我的视线之内啊!可他们却还是消失不见了!
一股阴阴凉凉的感觉,蜿蜒地爬过我的心头,头更加痛了,胸腔也越来越难受了,胃开始抽搐起来……
向前看幽深而不可测,向后看黑暗而神秘古怪……
冷汗不由渗出了我周身的皮肤,根据我多年在外游荡的经验,我明白自己已经被发现了,而危险也已然悄无声息地挨近了我的身旁。
因为自己的大意,我已经把自己放置到一个完全被动的位置上了。
全身除了衣服,就只有那一大串叮叮当当的钥匙和一些零钱,没有筹码,没有把柄,没有后援!
踯躅在街口的脚步也开始慌乱,往回走?还是往前走?
手指开始无意识地伸缩,心脏的搏动不由加快了,久违了的神奇热潮开始向四肢涌动。
往后还是向前?
干燥的舌头捕捉到了空气中越来越浓的湿气——这滋味又苦又涩,却一丝也无法滋润我干涸的喉咙。
往后还是向前?
眼前像蒙上了一层金晕,我开始有些辨不清物体,气压毫不留情地向我压来——风雨欲来,风雨欲来!
往后还是向前?
脖子上的血管在跳动,全身的血管都在跳动,我吞咽着口腔中不多的唾液,眼前的景物仿佛都镀上了一层怪异的火红色……
向前!向前!向前!
血液在血管里沸腾,嘶叫。
向前!向前!向前!
我开始向前方未知的黑暗行去……
转过一个街角又转过一个街角,到处寂静无声,没有人迹,连灯光也越来越昏暗。向前,却不知这条路通往哪里,也无法知晓前方有什么在等待着我。
再拐过一个街角,一堵脏兮兮的墙赫然出现在我眼前。
就这样到头了?一条死路?
我瞪着那墙发了会儿呆,头就在这猛然间剧痛了起来。
回去吧,回去吧……
我飞快转身往回走。
但这时原本没有一个人的街道上却响起了脚步声——“喀嚓喀嚓”有人踏着垃圾走来。
我抬头,看见眼前出现了三条人影。
我回头,却看见身后立定了两个人。
一个男人在叹息:“你不该走这条路的。”
声音低沉而阴森,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但我却立即辨认出他就是我这几天跟踪的那几个人的首领。
“为什么要跟踪我们?!”那人走近我,他的个子不高,却很魁梧,给人一种异常高大的错觉。
“……”我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说话呀!有胆子跟,怎么没胆子说话?”他凑近我试图看清我的脸。
不能让他认出我!
随着这个念头的冒出,我的拳头也击了出去。
对方应拳而倒……
然后四周爆发出了男人们被激怒的咆哮声,所有人都围拢了过来。
我看见过这伙人打架,我听说过这伙人的事迹,我知道这将是我目前所面临过的最艰难的战斗……
人影晃动,血水飞溅,倒下去又爬起来。
感觉自己的嘴角裂了开来,觉得手掌和左腿疼得厉害,可是我却没有停手,他们也没有停手,大家都在剧烈地喘息,我为自己而疯狂,而他们则为打不倒我而疯狂……
最后在我痛击了其中一个家伙的脸之后,有人也给我后脑一下痛击……
意识猛然间停滞了。
……
待我再次从疼痛中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发觉自己已经躺在了污迹斑斑的地面上缩成一团,而在我周围是漫天挥舞的拳脚……
我终于等到了自己惨败的时候。
头剧痛,手剧痛,浑身都痛……
“别把他打死了,让我看看他是谁。”
他们终于也打累了,其中一个人揪住了我的头发,把我的面孔举到了首领的面前。
我看到的是男人满是鼻血的脸,而他也看到同样狼狈不堪的我。
“是你?”在对我来说相当漫长的辨认之后,我非常遗憾地发觉他还是认出了我。
面前男人那伤痕累累的脸上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NO.29
当我被抛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的时候,我已经被他们粗鲁地搬动和拖拉给折磨得死去活来。
上衣被撕破了,裤子也在拖拉中给磨出了几个大洞,皮肉从这些破处露了出来,凄惨地向众人暴露出已经绽开的血迹斑斑的伤口。
我趴在地上,费劲地喘着气,胸肋部位疼得厉害,肋骨恐怕断了,这让我的呼吸更加的困难。
艰难地翻过身来,我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一个显然已经被废弃了的仓库里。仓库里非常的空旷,地上有大量的灰尘和杂物,可是仍能看出这里曾经被简单地收拾过,只是因为有太长时间没有使用而又变得肮脏不堪。
我在地上挣动了一下,立即便换来了一记不轻不重地踩踏。
“老实点!”一个显然被我打得不轻的男人狠狠地说,我打赌他本来还想再给我一下重击的,可因为他的伤势,他才只给了我一脚,就已使他步履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