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是想等尺玉自己反应过来当下的身份跟别人勾肩搭背合不合适,但他等了半天,发现猫猫根本没长心。
倘若他不开口打断,今晚的星星怕是要四个人共赏了,更可恶的是他居然离尺玉这么远。
尺玉被式粼一嗓子吓得猫躯一震,抬眼的刹那撞上双目冒火的式粼,做贼心虚般将搭在宫主后背的手收了回来。
“你自己再好好琢磨琢磨,送花也不错,摆得好看些……”
着急忙慌地交代完,尺玉猫不停爪地赶回式粼身边,赔笑道:“等急啦式粼好哥哥~”
猝不及防的猫猫撒娇虽有令式粼身心愉悦,但不代表刚刚受的情伤能够一笔勾销,他闷不吭声地拎起尺玉大臂,噌噌往山下走。
就在这时,不知事情严重性的尺玉又与宫主搭了一句腔,“我和式粼哥哥打算明天回门了哈,半月内肯定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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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粼先是用拎的,后是用扛的,不多时便将罪无可恕的猫猫带回了旭裔堂。
旭裔堂以南有处私汤,乃式粼沐浴专用之地,此地常年设有弟子看守,更有四个黄花梨木雕花衣橱,其中挂满了各个季候的衣裳,来此泡汤无须多做准备。
式粼冷脸进门后挥退弟子,跟着身形一晃移至汤池,不由分说地将尺玉扔了进去。
但听扑通一声,尺玉喉间垂死挣扎的“别——”随着咕噜咕噜几口温泉水,一齐没入汤池。
尽管泉水温度舒适,池子也甚为宽敞,可尺玉是猫啊,天性怕水使得他入水后连连扑腾,大呼救命。
实际上水深只到尺玉腋下,根本淹不死猫,否则式粼也不会“下死手”。
“小午可知错了?”
式粼嘴上放着狠话,身体却心软至极,见尺玉呛水亦未褪去身上衣物,赤足踏入池中拎出落汤猫,“若是知错,给哥哥起个誓听听。”
别说起誓了,受惊的尺玉说话都费劲,口鼻刚一出水面,双手死死抓着式粼胳膊,指甲盖几乎陷进杀猫犯肉里。
他弯着腰咳了好半天,缓过气抬手照式粼脑门就是一个大比兜——
“你要死啊谋杀亲夫!”尺玉眼珠都被温泉水泡得通红,扯脖子喊道,“酸归酸,怎好拿性命开玩笑?他娘的,早知你这般不珍惜我,我都多余来找你,真他奶奶惯的你!”
“我告诉你式粼,这种事再发生一次咱俩日子别过了,谁离开谁四季都照常轮转,别以为我没你就不行!”
尺玉声声句句无一不打在式粼七寸上,受尺玉拍打的头部似是感受不到疼,他呆呆地看着尺玉歇斯底里地发飙,看着尺玉松开自己,而后看着尺玉独自蹚出汤池……
照理说汤池的水深不足以给胸腔造成压力,但式粼仍感觉憋闷至极,或许尺玉喜欢的只是他温文尔雅的保护色,而摘下面具的他好似弃屋里的蛛网,潮湿阴暗中的霉,风干发硬的馍馍,这样的自己真的能配上尺玉吗?
他的阴暗面,不该冒出来的。
式粼像往常一样勾了勾嘴角,倏尔扑通跌入尺玉恨死的泉水中。
他太得意忘形了。
忘了自己起初是什么货色……
第89章 天灯中的大鸡腿
尺玉对式粼入水的声音并未在意,在气头上是其一,其二人族大多会游泳,与其担心式粼被水淹死,不如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湿答答的衣裳裹到窒息。
翻箱倒柜找衣裳的过程中,尺玉意外发现其中一个衣橱内的衣裳比另外几个衣橱内的要短些,他正要取下霁蓝长衫与自身比量,视线偶然被衣橱下面一层的大红色吸引。
他本能地弯腰将其拎起,不料有个东西从中滚落,掉在了他脚边。
他定睛一看,似乎是个南瓜形状的百子针插,针插上的针还挂着金色丝线,与衣领花纹处所用别无二致。
绣工他不懂,可手艺确定是式粼的手艺,因为袖口小图跟式粼亲手做给他的布袋一模一样,旋即低头嗅了嗅袍子味道。
这一嗅,尺玉当即反应过来红袍是喜宴那日他穿过的,上面还残留着他的气味,他下意识朝屏风后头喊道:“你是偷偷在给我绣喜服吗?”
许是过于安静,尺玉的问话在空旷的环境中轻飘飘地回荡。
他等了两秒仍然不见式粼应声,一脸蒙地缓缓绕过屏风走到汤池前。
然而,式粼不见了……
尺玉的脑袋瞬息间卡住,在先后排除式粼不会妖法和并未施展轻功离开后,忽而想起式粼极有可能还在水下。
他猛地一拍大腿,“我去,不是不会游泳吧——”
尺玉登时急得直跺脚,丢下喜服顺石阶奔了下去。
袅袅水汽遮住视线,尺玉只能靠双手在水中拨来拨去的试探,“你别吓唬我听见没,否则我跟你没完!妈的!!”
尺玉嘴上穷厉害,内心慌得一逼,他深吸一口气捏着鼻子将脑袋扎回水中,这对生来畏水的猫猫而言可以说是将一辈子的勇气都使出来了,他艰难地在水下睁开眼,四处搜寻式粼的踪迹。
就在此时,身后不远处传来咕噜噜的冒泡声,尺玉连忙回身,只见一道黑影朝他游了过来。
式粼在水下足足憋了一盏茶的气,若非尺玉不顾“危险”下来寻他,他便不打算上岸了。
他承认自己不堪一击,承认自己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病态,假使尺玉不再需要他,他在这里用别人的身份活着没有意义。
可他的猫猫还要他,他突然很想哭。
式粼一把抱住尺玉从汤池中站起身来,脸颊的水渍尽数淌落,再也藏不出从眼眶蜿蜒而下的湿痕。
“哥哥错了,哥哥以后不吃醋,小午别丢下哥哥好不好……”
式粼弓着背将眸底的不安藏进尺玉颈窝,他甚至不敢发出一声喘息,生怕尺玉会嫌弃他,像他曾经的家人,像布庄的下人,像学堂的同窗,没有人需要他,从来没有一个人是需要他的。
尺玉快被式粼不断发力的手臂勒骨折了,可他的心好痛,痛到全无推开式粼的力气,他甚至隔着衣裳和胸膛都能感觉到式粼的战/栗是从心房传出的。
这种恐惧他感同身受,那日在布庄他目睹式粼咽气何尝不怕?他不单单怕式粼死,他更怕自己救不活式粼。
思及那几日地狱般的苟活,尺玉鼻子倏地一酸,软拳落在式粼背上,“傻啊你……吓唬你呢听不懂?”
尺玉说着又捶式粼两拳,松握的拳头渐渐松开,以掌心的姿态贴在式粼背部轻拍,“我又没不让你吃醋,可你再怎样也不能把我往水里丢啊,我多害怕啊。”
心疼是一码事,算账是另一码,尺玉掰扯得相当清楚,他气不过歪头咬向式粼脖颈,在虎牙接近戳破皮肤前,补了个湿乎乎的吻。
几乎没有被哄过的式粼格外好哄,猫猫亲了他一口,埋得严严实实的脸就肯重新见人了。
他缓缓看向尺玉柔软唇瓣,情不自禁地轻啄,又轻啄……
尺玉气鼓鼓的神情不多时变得呆呆的,指尖攥着他衣角,脸颊乌黑的碎发衬得小脸如芙蓉白皙清纯,式粼吻得深入,手臂滑落至腰间俯身将尺玉抱了起来。
“哥哥知道了,哥哥不该扔猫猫进水里。”式粼在汤泉中蹚行,寻到石阶位置落座后追问,“小午要罚哥哥吗?因为哥哥强迫小午洗去他人气味了。”
空穴不来风,式粼特意强调“丢猫”的缘由,倒不是想要跟尺玉问责,更多的是寻求谅解。
尺玉和宫主说说话也罢,可上手的动作任谁也不会无动于衷,他们才成亲几日啊?他若半点不计较问题反而严重了。
“我那,那是……拉拢好吧?”尺玉心虚地寻了半天适当形容词,解释说,“我这不是想着跟宫主套近乎,好让咱俩早些回门吗?”
“套近乎如果需要哥哥的猫猫使美人计,那哥哥宁愿先斩后奏回来领罚。”式粼双手撑在尺玉腋下,将侧身坐在自己腿上的猫猫转到面对面,“猫猫明白吗?”
尺玉直盯盯地看着式粼脖颈,挠了挠脑门,“那听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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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后,式粼牵着猫猫爪爪走出汤池,见衣橱通通大开,抿唇道:“都看见了?里面的衣裳小午可喜欢?用的是猫猫贪便宜得来的料子。”
“是曲锋送的那些吗?”尺玉刚刚还真没注意,这会儿再扒拉,心情那叫一个愉悦,“不花银子的东西就是好,你也做了吗?”
“做了,不过哥哥那件还没来得及绣上式样,先给猫猫绣的。”
式粼担心猫猫会冷,披了件直裰在尺玉光洁的背上,跟着在隔壁衣橱取出自己的,边穿边说,“小午试试蓝色的那件,哥哥在天灯中藏了只鸡腿。”
“真的?”
尺玉闻言兴致不已,眼珠子亮了不说,衿带系一半就不管了。
普天之下,恐怕仅他一人拥有鸡腿刺绣的长衫,他连忙查看长衫大身后片的天灯刺绣,全力搜寻着鸡腿的踪迹。
式粼穿好衣裳见尺玉还在傻乎乎地盯着天灯以外的绣样看,提醒道:“小午不再看看灯内的火苗吗?”
“火苗啊……”尺玉嘴里嘀咕着式粼的提示,很快在上数第九盏灯内找到了他的鸡腿,“这儿呢!”
尺玉激动地指给式粼看。
他之所以半天都没瞧见,是因为式粼绣得隐蔽,鸡腿被天灯的灯纸迷蒙地糊住,他一扫而过很难看到其中玄机。
“快穿上,别着凉了。”式粼揉了揉尺玉开心乱晃的头,走向被他丢在桌上的布兜,“小午想跟哥哥在这边把剩下的零嘴吃光,还是回去睡觉?”
“当然是吃完啊!”尺玉答得无比利落。
他本来就是夜猫子,熬夜对他而言不在话下,此时式粼的记忆全乎,他巴不得晚点睡觉多聊天呢。明日要是困了,他就在马车里打盹,两不耽误。
“对了式粼哥哥。”尺玉一想到回门,赶忙与式粼商量,“明天上午咱们收拾收拾行李,用完午膳动身如何?”
“也好,伙房刚好有足够的时间炸些肉丸出来。”式粼将茶水分在碗中朝尺玉招手,“过来陪哥哥喝茶。”
“那你给我系。”尺玉衣衫不整地奔往式粼,张开双臂说,“不准乱摸了哦!”
第90章 哟,都在呢?
辰时与巳时交汇,天色早已大亮。
式粼分不清是头晕非常,还是困倦难醒,他下意识揉了揉趴在胸口正中的毛茸脑袋,感觉快被三百斤重的猫头压死了。
“小午,哥哥想喘口气。”式粼生怕吓到熟睡的猫猫,声音淡得像透过窗棂纸的光,温柔得一塌糊涂。
尺玉自己也不知何时养成耳朵要听式粼心跳的习惯,半趴半躺的睡姿一条腿还非得压着式粼肚子不可。
大概是因为式粼身上暖和吧,等立夏天一到他应该就不这么沉迷贴贴了。
耳朵将醒未醒地向后瞥了一下,尺玉搭在式粼脖颈的手往上挪移,悄然捂住声音的源头,顺便捂住了式粼氧气。
式粼张嘴咬猫的心都有了,若非碍于尺玉略微严重的起床气,此刻他定不客气地在尺玉手掌最软乎的大鱼际咬下去。
“猫猫换个睡姿不行吗……”
式粼小声请示的同时缓缓扳过尺玉肩膀往自己臂弯里挪,睡蒙圈的猫躯根本不吃劲儿,尽管只是轻轻一扒拉,可尺玉还是如小乌龟般四仰八叉翻了壳。
瞬息间失重令尺玉不悦地唧哝了一声“别弄我”,跟着猫腿固执地重新架在式粼腰腹,眼睛条件反射地往对方颈窝里藏,以躲开透过眼皮的橙红色的光。
“才成亲几日你便嫌我沉,以前咋不见你说这混账话。”尺玉闭着眼睛唧哝。
“哥哥没嫌猫猫沉……”式粼哭笑不得地侧过身亲吻尺玉冒火的天灵盖,“猫猫之前最多七八斤的样子,现在百斤都有了吧?”
“百斤怎么了?”尺玉不以为然地呛声,“猫猫就算千斤那也还是小猫咪,合着新鲜劲儿一过腻了呗?不爱抱我了呗?”
伶牙俐齿猫怼完人,气哼哼地睁眼怒视大清早找碴式粼,“你都好久没给我扣眼屎了,感情是不是淡了?爱没了?心变了?”
“……”式粼反手给猫腚清脆的一巴掌,“爱没了这话不兴总说,谎言重复一千遍之后,哥哥担心小午会把自己骗到。”
语罢,式粼用无名指在尺玉眼角认认真真抹了两下,像前一世对待尺玉真身那般。
“哥哥现在头很晕,等下脑袋又该不好使了,小午再跟哥哥腻乎一会儿。”式粼边说边安抚刚刚收拾过的猫腚,哄道,“哥哥永远爱小午,小午永远是哥哥的猫猫。”
“那猫猫以后不说了。”尺玉张嘴在式粼胸口撒娇般轻咬,跟着支棱起下巴看向式粼。
“最近‘犯病’时间越来越短,我感觉即便没有孟公插手你也会克服孟婆汤的‘毒性’,这次回门咱俩就当为下辈子提前做准备,顺便尝尝一路上的好吃的,你银子带足点儿。”
“放心吧,哥哥等下就吩咐业鸠将曲锋送的礼物装上马车。”式粼轻刮尺玉鼻尖,“待途中将其变卖,小午想买什么哥哥都不拦着。”
即便曲锋只当尺玉是立功的筹码,式粼仍无法容忍那些“示好”。
此行回门,刚好清理掉碍眼的东西,届时再选些赏心悦目的物价儿回来留纪念,毕竟浪雁涧地处偏僻之地,日后未必总有机会出远门。
尺玉银子够花就成,别的他不想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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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从旭裔堂出发需途经炽烈堂方能驶出浪雁涧,尺玉寻思日后住在一个山头总有跟寺丞碰面的时候,上次闹得挺不愉快,今儿路过能化干戈为玉帛当然最好了,于是用捧着炸肉丸袋子的胳膊捅咕了下昏昏沉沉的式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