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手道,“我不要紧,就是有点担心他,怎么说他都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了重伤。”
“放心吧,至少他还知道不问不争,静心无为,比溪宁和我都强些。”
我笑了一声,“还是渲师兄厉害,一句话就试出来了,也不枉我说了那么多的废话,讨论了半天无聊的问题。沧寂若
是知道我们这样试他,恐怕要生气了哦。”
“沧寂才没有那么小心眼,恐怕他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的。”
我当然知道,沧寂是什么人,他才不会被我们小小的试探套住呢。
“渲师兄你觉得他的表现有多少可信程度?”
渲看看我,然后摇头道,“若只是你在,那就是真的,可我偏偏在场,恐怕难猜。”
哎?你这是什么说法嘛。
讲到这里渲叹了口气,“其实,刚刚我也不仅仅是试他,我说的那些,也是我的真实想法,果然又回到了过去,看不
透、舍不下啊。”
我很少看见这么沮丧的渲,他似乎总是笑着的,几乎让我都忘了他也会沮丧。
其实有时我觉得,对人而言,有执念也没什么不好,过于洒脱反而显得不近人情,可我们是要修仙的,近不近人情似
乎不是那么重要。
也许,顺其自然,各安天命,才是最好的选择。
还没在感慨里沉浸太长时间呢,就听见渲师兄问,“你明天还得去找薄寒吗?”
“去……”我猛然感觉好像自己的所有的精力都被女鬼吸去了,有气无力。
还是认命吧,有种天命是摆脱不了的。
章五
我坐在山门口的台阶尽头,手里转着一根草茎,很努力地冷着脸道,“回去吧,剑门才不会收你。”
一把剑架在我的肩上,眼前的小姑娘杏眼微瞪,呵道,“我不管,去叫你们门首来。”
我简直哭笑不得,“门首天天日理万机,哪有时间见你?”
那剑向我的脖子移动了一下,“不叫,就要你的命!”
我一摊手,“如此甚好,然后你就会被扫地出门,永世不得靠近剑门一步,甚至会有师兄师弟为我报仇雪恨也不一定
。”
“放肆,你可知我是谁?!”
我白了他一眼,“我管你是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怎么可能知道。”
“混账!”那小姑娘气得跳脚,我真是同情剑门的地砖。
我抬起左手,用双指将她的剑弹开,“剑是兵器之君子,不是让你拿来随便欺压弱小用的。”
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抬起手刚打算说教几句,就听见……
“池京,你干什么?”沧寂翩然而至,挽住胳膊把我拉到一边,“我辛苦找你,你却在这里逍遥?”
哎,你哪知眼睛看见我在这里逍遥?!
看看那个怒火正盛的小姑娘,沧寂又看看我,“你把人家怎么了?”
我把她怎么了,应该是她把我怎么了才对。你是没看见她刚才张牙舞爪的样子,那剑架的不是你池师弟的脖子,难道
还是木头?
我哼了一声,“你自己问她吧。”
“你……怎么了?”
她把头一扬,“我要见剑门门首。”
沧寂很凛然地答道,“你见门首有何贵干,门首事务繁忙,恐不得见。”
那小姑娘抬手冲沧寂行了一礼,“我千辛万苦地来剑门,就是为了得入剑门门下。”
沧寂低头思量片刻道,“恐怕你又不得如愿了,剑门虽以道修仙,却是从来不收女弟子的。”
“啊?难道都不能有例外的吗?”
哟,如果开了你的例外,剑门还得安宁吗?我是实在受不了你的聒噪。
沧寂无奈地笑了一下,“恐怕不行,剑门立世何止千年,可是没有开这一先例。而且,剑门收女弟子也确实是不便的
,请你谅解。”
“难道就这么算了?”那小姑娘咬着下唇,眼泪汪汪,很是惹人怜。
小沧,考验你的时候到了哦。
我幸灾乐祸地斜眼看了看沧寂,正好碰到沧寂嗔怪的目光向我看了过来。
咦,你怪我何用,是你自己要答话的。
“人间仙府何止蜀山一处,剑门不收,其他的或是可以。”沧寂道,“人间七十二仙界中,峨眉,武夷,普陀都是收
女弟子的,不如你到那里试试看。”
那小姑娘啜泣了一阵,抹了抹眼泪,“多有打扰,抱歉。”竟然这么爽快地转身下山去了。
我打量沧寂好一阵,“那女子为什么对你这么客气?”
沧寂笑道,“是你对人家态度不好吧,也怪不得别人对你生气。”
我哼了一声,“其实是因为你说话语气那么老,看起来辈分大得很吧,师叔。”
“那你以后就叫我师叔吧,我也不在乎增了一辈。”
切,美得你,下辈子都别想。
我拿手中的草茎戳了戳他的脸,“小沧,你来找我干什么?”
“闲着无聊,你陪我来练武吧。”
哎哟,怕什么来什么,我早上都快累死了,你还真能给我找活干。
我拉下脸来,“不去不行吗?”
“走吧走吧。”
玄门的弟子与天门的比剑会是什么下场,问剑门一百个人就会有一百个人告诉你,输定了。
我始终觉得我会是个例外,因为沧寂用的是刀,而我用的是幻化的剑。
练武的过程可谓是险象环生,不仅他要拿捏力道得当,我也得控制住自己扔符、用玄术的习惯,一不注意就要有人挂
彩。
每次沧寂的剑从我的面前、颈部擦过的时候,我就很自知之明地知道,若换作是别人,我早就死了。
最后他用了“静影沉璧”从高处刺下,我横剑用了“厚德载物”,拦阻得很是完美。
而沧寂停在那里,像定格了一样,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算了,这样打下去,根本就不会有个胜负的。”我把剑抛到天空,化成萤光消失不见了。
沧寂将刀收回了鞘中,“许久不与人较武,有点手痒而已。”
“我知道,拿你的长处和我的短处比,你也太会扬长避短了吧。”我打了个哈欠,躺在草地里。
沧寂走过来,“那不是因为我实在找不着合适的人了嘛。”
我瞪了他一眼,“好嘛,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想到我。”
“那能找谁,渲师兄绝对不会来,难道找薄寒?”
啧,你能不能给我一个离开他的时辰,天天都是薄寒薄寒的,怎么我一天和他有关的时间能与渲师兄在书楼的时间一
样多?!
哼了一声,“找薄寒多好啊,可你能打得过他吗?”
沧寂不说话了,你也不得不承认,薄寒此人虽然冷得很,可武骨实在是好,连当年的老杂毛都称赞“薄寒一剑,莫敢
不从”来着。
“薄寒,也不失为是个高手,现在还没有飞升,真是件怪事。”
我切了一声,“或许他有牵挂来着,你管他飞不飞呢?”
“他那样无欲无求的人也会有牵挂?”
“鬼知道呢。”
沧寂一笑,“人间也是不错的,就是不知仙界如何?”
“你来找我就是想练练剑,谈谈薄寒,畅想下未来吗?”
沧寂笑笑坐在我旁边,“其实我也有事要单独和你说。”
“嗯,何事?”我侧过头来看着他。
沧寂皱了下眉,“我一早就发现了,只是没有告诉渲师兄,怕他会担心。最近,我总觉得自己静不下心来。”
我不屑地甩了甩手,“切,你以前上晚课也根本坐不住,一会儿就走神了。”
“不是,”沧寂略显烦躁地摇头,“不是这么简单的,这个我觉得还好克服,关键是我在平时都静不下心来,焦躁得
很,却又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这倒是严重了……跟当年的事情有关,不确定性就会很强。
“其他的,没有什么不适吗?”
他看看我,“应该没有了。”
“多修习一下初入门时的那些东西也许会有用吧。”
沧寂无奈地笑笑,“我都一天背五十遍《清静经》了,难道还让我想当年一样去提水、面壁、跪大殿、抄经文?”
我点头,“嗯,未尝不可。”
“过得像噩梦似的。”
我翻过身去,一把攥住了他的手,“小沧,那么多的师兄弟,还是你我趣味最相投。”叹了口气,“过得确实像噩梦
似的。”
“不过,有时也很有意思……大家都还在一起的时候,不知怎么时间就过得特别快。”沧寂微笑着看着天上,“现在
想来,就像一场大梦,醒了之后,就有些不一样了。”
我平躺过来,看着湛蓝的天空,浮云自在,纵游东西,似乎那么近,一伸手就能摸得到。
沧寂把我伸出的手抓回来,“想做什么?”
“想做一场大梦,”我闭上了眼睛,“我们今天就去三清大殿做梦去好了。”
“明天就是演武会了,今天不睡,薄寒万一生气……你一直都对他很在意。”
“不管他!”
我在意他?我可没见到他在意过我,就别说我了,他在意过谁?
直至到了昭夜殿的后殿,沧寂依旧不厌其烦地问我是不是真的要守夜,我都不在乎了,你还担心什么啊。
推开门,里面值守的弟子忙站起来道,“这位师兄,明天就是演武会了,现在不能……”
我抬手打断他,“你门属哪里,是谁属下?”
那个弟子行了一礼,“敛门门首座下。”
凤阁的人?那就好办了。
我扬声道,“你今天不用值守了,去告诉凤阁,是池京和沧寂来接替你就可以了,去吧。”
那弟子踌躇片刻,犹犹豫豫地道,“那,劳烦师兄了。”急匆匆离开,去询问凤阁了。
沧寂道,“原来剑门这任的首席是敛门的门首,你认识凤阁?”
我点头道,“有点交情,虽属敛门,但术法不错,刀法更是一流。”
“有空倒是可以和他切磋一下。”
“你可不要欺负小辈。”
沧寂不屑,“什么叫小辈,他也就该叫我师兄,我们是平辈来着。”
狡辩!我一摊手,“好,好,假设是这样吧。”
我拈了案上放置一把香,化出真火点燃,用手煽灭,再端端正正地插好,然后退了下去,对着三清三叩九拜。
长时间不做了,还真有点生。
起身拍了拍衣衫,就看见沧寂笑吟吟地看着我,“池京,做得还挺像个样子嘛。”
“去,背你的《清静经》去!”我吼了他一声,然后撩开供桌的桌布,东翻西找地从下面的箱子里取出香木,灰头土
脸地站了起来。
沧寂继续笑着,“这里放东西的方式还没改变啊。”
是啊,放了这么长时间的香匣子了,都不知道把下面打扫干净一点。
放了香木,点了香炉,飘渺的白烟袅袅腾起,熟悉的紫檀香气、缭绕的供香弥漫了整个大殿。
剑门的暮鼓响了几声,我看了看闭着眼睛默诵着经文的沧寂,决定还是不要打扰他好了。
取了根蜡烛,点了灯笼,自己出去巡夜。
昭夜殿分成前殿和后殿,一直都被我形容为正厅与书房,前殿负责所有的门务,后殿就是个没事来拜拜的地方。
碰巧,这两个殿全是由特别易燃的木材建成,所以历代就留下了暮鼓敲响就要去巡夜的习惯。
其实把烛火灭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真是多此一举。
我把前殿的烛火全部掐灭,然后站在前殿门前从上到下好好地看了一遍,嗯,我猜也没啥事,收工回去。
转身离开时,突然瞥到西边回廊里有个隐隐约约的身影,我抬起了灯笼扬声问,“什么人?”
灯火照处,只看见一袭白衣走了过来。
“是我。”平静无漪的声音传来,我的眼睛跳了一下,然后看见薄寒那张冷漠的脸。
“薄师兄……”虽然接触了这么长时间,还是觉得唤他时不大自然。
“嗯。”他点了下头,看了一眼我手上的灯笼,“值夜?”
我笑了一下,“没,沧寂在后殿修心,我来陪他,顺便替下值夜的弟子而已。”
他的眼向后殿的方向瞥了一下,“修心,需要来此?”
“如不是必要,我们也无须特意如此。”
他停了一下,然后慢慢开口,“情况很严重?”
我一摊手,“也许……”
“你呢?”
我猛然看向他,这个问题来得太快,我几乎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犹豫半天,才回答,“我没事,仅仅只是来陪他而已。”
他的表情稍微变了变,又很快恢复了原样,“你……和沧寂一向要好。”
我点头,不知道说些什么,垂下眼盯着他的衣摆。
“明日演武,注意休息,记得开窗通风。”他扔下这句话就转身下台阶离开了。
记得开窗?我愣在当场。
然后恍然大悟,原来他还记得我曾经在后殿面壁了三天,被香熏到头晕眼花的事。
切,想这些干什么,都陈芝麻烂谷子了。
等我回到后殿,沧寂正双手托着脸发呆,我走过去问,“你不背经文干什么?”
沧寂看看我,“池京,我心乱,背不下去。”
我灭了灯笼,又到一旁取了笔墨纸张,“那就先罚默三十遍吧。”
沧寂接了过去,操起笔就开始很流利地默写起来,我走到墙旁边脱了鞋跪坐下,看着雪白的墙面开始凝神。
但是……
这是墙,这是墙,这只是墙,为什么我总要想起来薄寒的衣服?!
白的,墙是白的,他的衣衫也是白的……
喂,喂,池京你能不能稍微认真一点。
殿外剑门的暮鼓又敲了一次,我解脱似的起了身,回头看去,沧寂仍在奋笔疾书,写好的经文已经堆了一桌子。
章六
“小沧,我不想去~”我蹲在地上任沧寂连拖带拽地把我拉了三丈远,硬是不起来。
沧寂猛然松手,“你可是彩头,不去怎么行?”
我冲他咧了下嘴,“你就忍心把我卖给那个老头?一点情分都不讲,还好兄弟呢。”
“他又没想把你怎么样,这叫什么卖?”
“鬼都知道演武会上午根本没法看嘛,那都是什么程度……”
沧寂笑了一下,“你也是从这种程度过来的好不好。”
不管,我就是不去。
我把头扭到一边,沧寂站在那里看着我,大有若我不动他也不动的觉悟。
无数个剑门弟子从我们身侧经过,沧寂依旧岿然不动。
你不嫌丢人,我还要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