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溪宁正打算说什么,可是突然静下来的昭夜殿让我们停下了这个问题的讨论。
正殿大门打开,凤阁与流光的一起出席,不知到底是因为他们谈判破裂,还是达成了什么共识。
凤阁走到昭夜殿中央道,“诸位都是剑门的甲等弟子,一举一动都是剑门典范,现在剑门走到了该抉择的时候,请你
们务必做出最好的选择。”然后他退下,对流光点了一下头。
流光上前道,“现在请天门与玄门的弟子站在东边,御门与敛门站在西边。”
什么意思,难道这么快你就要造成门属间的对立?!
溪宁看了我一下,“池师兄……”他是敛门的。
“去吧。”我挥了一下手,示意他去到大殿的另一边。
溪宁摇了摇头,满怀不安地走了过去。
待殿中两边人都站好,流光清了清嗓子道,“自太古鸿蒙初开,剑门就倚蜀山这一人间七十二仙境立于世。我知道我
今日做出的决定必然会遭致你们中的一部分人的非议,但是我还是要说:我打算带天门与玄门到昆仑另立门户。”
流光话音未落,四周便一片哗然,连我都忍不住想要冲上去质问他,怎么会做出这样一个决定?!
利用门属分歧来分裂剑门,难道是为了剑门的前途着想?!你的师尊就欲选你任首席,不惜逐舞梦痕出剑门,与整个
敛门结仇,难道就是让你今日在三清和诸弟子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我的心绪混乱不堪,想必脸色也不是一般的难看。
抚上胸口,深吸了口气,池京,你要冷静下来,浮躁是大忌。
可是我如何不触动私情,这里是我长大的剑门!
沧寂不在场实在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否则以他现今的状态,必然早已闹个天翻地覆。
定神,要静心……
流光抬了下手,昭夜殿又一次恢复平静,“剑门以道修仙,走到今天方式已然产生巨大分歧,我想天门与玄门的道友
们深有感触,那些无意义的所谓‘修行’。既然可以达成目的的方式不止那一种,我们又何必选择绕那么远的路?!
”
凤阁的眉皱在了一起,对面的御门与敛门的弟子们中也有不少人露出了不屑的表情,显然是极不认同的。
不错,修仙不止一条路,但都要靠深厚的道学积淀,不提高内在修为,如何能领悟高深的玄术?!
我虽然是身在玄门,但自幼所学,没有一个是贬低内在修为的。
可是,我在身边听到的,几乎都是点头赞同的声音。
流光第二次抬手制止讨论,“而且我们这次并不是无起点的,我与玄门首涤尘将会带走书楼、剑楼、丹房、符库相关
的资源。现在我要说的都完了,本来涤尘是要带走所有天玄二门的弟子的,但是我认为还是自愿的好,毕竟这不是下
山出任务。如果天玄二门不愿离开,可以站到西边去,同样如果敛御二门想离开,也可以站到东边来。”
流光话落,这东西两边一来一去,决定离开的竟然比留下的多。
可是,我是万万不能离开剑门的……
整了下衣衫,我决定走过去,可是手腕却被一把扣住,我回头,竟然是薄寒。
“不要过去。”薄寒皱眉,嘴抿在一起,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表情。
“为什么?”
薄寒眉皱得更深,“不要过去,我们去昆仑。”
我实在是感觉到一丝的愤怒,凭什么我的决定非要有你的认同,凭什么你说什么我就得听,甚至一点理由都不给。
许是我的表情暴露了现在的想法,薄寒道,“我知道你疑问,但我有原因,此处不便讲。”
我一把甩开他的手,“有什么原因,那么隐秘吗?”
薄寒点头,“有些事情,即使不愿意,也是得做的。”
我哼了一声,“你无非是看重流光,所以支持他的决定而已吧。”
“区区一流光,我见到那些比他更有资质的何止百个?”
“薄寒,我有我的立场。”自他归来,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你生气也好,翻脸也罢,我只是告诉你我的决心。
薄寒看着我,很久才开口道,“我知你不愿离开剑门,但若你为了沧寂着想,不去昆仑不行。”
沧寂……?此事难道与他相关,或者说,难道昆仑有解他症结的因素?
“你一向与沧寂关系甚好,应当不忍看他狂乱下去。”
我惊讶地看着他,今早刚刚发生的事,他怎么会知道?
薄寒根本不理会我的目光,“你若真当我是师兄,就听我的话,我们去昆仑。”
可是,我实在不能代替躺在床上的沧寂做出这样的选择。
薄寒别开了目光,看着窗外,“我知道你不舍剑门,可我又何尝可以轻易割舍。千年修行,竟然还摆脱不了这些。”
莫名地,我抬头问,“那你,为什么去昆仑?”
薄寒看着我,“我有自己的原因,即使不愿意,却必须得这样做。”
只听得流光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人要改变了吗,我再数十声,一,二,三……”
放松了身体,依靠在柱旁,抬头看见对面的溪宁复杂地看着我,可是我却决定不过去。
“四,五,六……”
薄寒的原因,沧寂的旧伤,无一不是要考虑的。
“七,八,九……”流光击掌,“十!”
短短十声,一句“不要过去”,我就要离开这个自幼便成长于斯的剑门了。
沧寂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只抬眼看了我一下,没说一句话。
“没有和你商量是我的错,但当时的情形实在容不得我事后再告诉你。”我低头在一旁,说得低声下气。
沧寂淡淡地开口,“我知道了,我没有任何责怪你的意思,只是觉得……有些感慨。”
“感慨……?”
“是,这本是同一个剑门,却分明是两个世界。”
渲推门进了来,抬手示意我不用站起来,“沧寂,我知道你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但是为了你自己,你必须去昆仑。
”
沧寂不屑地笑了一下,“又是薄寒说的?”
“什么薄寒?”渲疑问地看了我一眼。
我解释道,“之前薄寒说服我去昆仑,似乎是与沧寂有关。”
渲惊讶,“薄寒好厉害,我只不过刚刚查到而已,他竟然比我知道的还早?!”
“怎么?”
渲翻出本书递给我,“‘五仪星象法’将中位所有戾气归于四方,并摄取四方灵气。当时师尊……”
“渲师兄你还叫他师尊?!那个老杂毛!”都是他,害得我们四个蒙受不白之冤就算了,还损我们修行。
渲笑着看看我,“好,好,当时‘那个人’骗我们四人为他护法时所催动的就是‘五仪星象法’,此阵以医术玄术根
本没多少可能消除,但是到一极寒却风水奇佳之处,驱散戾气,由此看来你和池京到昆仑是个很好的选择。”
沧寂思索片刻,抬头道,“昆仑真的是唯一选择?”
渲点头,“不错,九州龙脉以昆仑为始,风水极好。”
“真的不能继续留在剑门吗?”
渲皱了眉,“沧寂,剑门是人间七十二仙境之一,风水之优我不否认。但剑门位于蜀山,风水布局偏于阳炎阴土,像
你今早的情形,再待下去是极其不利的。”
沧寂无奈地一笑,“万千理由,不过是说明我不能留在剑门而已。”
我放下了手中的书,还给渲,“本来我还有些犹豫,现在看来真是不得不走,再在剑门处下去,恐怕我非要被戾气吞
噬,成为恶灵不成。”
渲叹了口气,“后果太严重了,池京你是本就修玄术,当时受的伤又浅,所以才没有沧寂那么明显,可要是再耽误下
去……”他猛地摇了摇头,“我真是庆幸当时废了一身修为来阻绝戾气,现在重修,虽是麻烦,却没有你们这般身不
由己。”
“那溪宁……”
渲低头道,“溪宁的事,我再想办法吧。”
沧寂妥协,“那就这样吧,我要休息了。”然后便闭上了眼。
我与渲对视了一下,出了门向书楼走去。
“渲师兄你为了我们真是辛苦了,几乎都翻遍了书楼的书吧。”
渲笑了一下,“无妨,不过是顺手而已。”
我长出了口气道,“沧寂是在生我的气了吧,虽然他嘴上不那么说。”
“也许,沧寂生气是另有原因。”
呃?我停下脚步看向渲,他依旧微笑地看着我,却不想说明白。
“渲师兄,你说为什么薄寒会知道‘五仪星象法’?”
渲叹息道,“因为他后来知道了当年事情的实情,其实一开始他回来,你根本就没必要那么提防他,他知道当年的真
相,才不会把你怎么样。否则,以薄寒过去那么高尚的品格,你早就下地府了。”
切,我别开了脸去,知道了还不早告诉我,害得我一见他腿都软了。
“还有一件事,”渲笑得很诡异道,“刚才是沧寂在场,所以我说了个小谎,其实我确实是去书楼查书了,但是那本
书是薄寒找到给我的。”
怪不得,我就说没有那么巧的事情嘛。
“而流光决定去昆仑,其实也是薄寒的授意,本来流光看中的是七十二仙境中的长白山,但长白山是阳金阴水,始终
都不及阴水阳风的昆仑来得更好。”
咦,他还真是用心良苦得很……
当时他拉着我说,“不要过去”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打算给我解释那么多,他似乎总是做事有太多的理由,可他就是
不说。
如果他能把那么多的事情都说明白,或许我们远没有必要像之前那样别扭的相处……
可你非要把什么事都烂在肚子里!
“嗯,渲师兄为什么沧寂在场你就要说谎啊?”
渲奇怪地打量着我,然后又用一种奇怪的口气道,“你真不知道?”
我的头左右晃了晃,摊开手,你看,我真的不知道。
“池京,你还真是不一般的白痴。”渲嗤笑道。
他以一种朽木不可雕的表情甩了甩袖子,扬长而去。
哎,就算你是师兄,也不能这么莫名其妙地骂人啊你!
章八
抖了手中雪亮的长剑,挽出七个剑花,顺势而下,转身……
“脚踏快了。”他抬眼,淡淡地道。
我硬生生地停住,习惯性地翻了个白眼,“哪有?”
“没有吗。”他垂下眼去继续悠闲地喝他的酒。
薄寒口中的任何反问句都会成为肯定句,渲如是说。
薄寒抬手给我演示,“这招‘玉楼春’是很花哨,但要做足的份你却不能省,剑势向下的时候,剑尖要有一个过渡,
此时脚应该踏七步,你刚才……只有六步吧。”
“明明是七步来着,你自己喝多了没看见而已。”
他看着我,“是吗,我确实没看见。”
我白了他一眼,“薄师兄,为什么我这么晚还要在这里练剑,你却闲得喝酒?”
他拿着手中的杯子摩挲着,“剑门之中,凭实力分高下。”
切,那改日我们来讨教讨教玄术好了,我也要在一旁喝酒,看你受折磨。
薄寒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嘴勾起一个弧度道,“我倒想下次和你讨教玄术。”
“哦,那等我有空吧。”
“池京,你冷不冷?”呃?
我抬头看去,沧寂担心的脸整个在我眼前放大,“小沧。”
沧寂指了一下我手中的酒杯,“都冻成冰了,昆仑之上不比蜀山,你怎么一点都不注意?”
我笑了一下,运起真火烧融掉结成冰的酒,一饮而尽。
沧寂看着我,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省心?在这里监督弟子练武,竟然都能睡着。”
我望了一眼还在辛苦练剑的弟子们,“我发现看人练剑实在是很无聊。”
“主要是你不上心,自然觉得无聊。”
哼,我能上心吗,我来昆仑又不是因为真有一腔雄心壮志。
“刚才做梦了?”沧寂微笑地看着我。
我点头,“是,梦见过去在剑门练剑时的事情。”
沧寂笑了,“看你练剑简直是个折磨,一点都找不到缺点。”
“咦?当年某人几乎把我批评得体无完肤。”
“你说薄寒?”沧寂哼了一声,“不跟他一般见识,那是吹毛求疵。”
吹毛求疵?我看他说的倒是真有道理。
“你现在好像对薄寒很有敌意。”
沧寂甩了甩手,“对他有敌意?谁在乎!”
虽然嘴上说不在乎,但是看起来却很明显,自从沧寂到了昆仑以来对薄寒的态度就慢慢地改变了,一天一点地积累下
来,就变成了现在对薄寒的态度。
过去的沧寂并不是这样的,那时他从来都不会让我感受到这么明显的敌意,至于现在,可能是他身上的戾气还没除干
净吧。
“身体最近怎样?”
沧寂无奈地笑道,“还是那个样子,我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同。”
“已经不错了,最起码现在没有再失去心性了,追得我到处乱逃了。”
“也许吧,”他叹了口气,“去找溪宁吗?”
我点点头,对练剑的弟子们道,“你们就练到这里吧,可以走了。”
“知道了,池师兄!”虽然嘴上答应着,但是看起来没有一个人有要走的样子。
这样的刻苦,就像当初的我们一样,却是现在的剑门所很少见到的。
也许一个新的生命,总是富有蓬勃的力量的。
“你笑什么?”沧寂戳了戳我的脸。
我发现自己转不开看着那些弟子的目光,“沧寂,我很喜欢现在的昆仑。”
沧寂挑了下眉,“怎么,你不想念剑门了?”
“这是两回事好不好。”我刚笑着回头看他,就看见他的脸色变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薄寒和流光正从回廊的另一
端走过来。
并没有迎上去,我们只是等着他们走了过来,才抬手行了一礼,“掌门,首座。”
现在的流光,已经成为了昆仑的掌门;而现在的薄寒,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薄寒,他现在是昆仑的首座。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座薄寒,永远站在大殿中那个我只能抬头仰望的高台。
那中间的距离,其实并不止从台上到台下的那么远。
流光冲我点了点头道,“池京,最近真是辛苦你了,昆仑人手还是不够,只好委屈玄门的你来做天门的工作。”
我摇了摇手,“没关系,我力所能及,还得多谢掌门收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