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来我转身就走,才迈出两步,又转身,“你,不打算拉住我?”
沧寂看了我半天,然后甩甩手,“算了,你爱去不去。”说完转身就走了。
徒留我一个人愣愣地站在那里,莫名其妙。
我可是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容易就放弃了的,总不是他性情大变吧。
我这边还在满脑子猜测沧寂怎么回事,那边刚转过身,答案就摆在眼前了。
我说他怎么跑得这么快,原来竟是看到你了……
他背着手站在那里,风扬衣袂,遗世独立。
许是今天的熏风过热,否则我怎么会不知道他来了。
薄寒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我,沉默着装仙人,丝毫都没有和我打招呼的意思。
好吧,谁让我是师弟呢。
硬着头皮走上去,“薄师兄,你还没去呢。”
他点点头,“嗯,不想去。”
“果然这个阶段的弟子是入不你的眼吧。”
他看了我一眼,“你不也是。”
“呃,我只是不想坐在大庭广众之下。”
他点头道,“我知道,你一向低调。”
我低调?如果我低调,那时就不会被誉为剑门的“混世魔王”了,连厨房新来的伙夫都认识我。
我站在那里笑了笑,低下头玩衣角。
“可要一起走走?”他的声音极其飘渺,一时间我几乎没听见他在说什么,而等我明白过来,他已经走近。
“上午照惯例不太精彩,不如随便走走。”这已然是肯定句了。
我抓了抓头发,“好吧。”
他的眼一挑,“你……害怕我?”
“不是!”我连忙否认。
“那就是讨厌、嫌弃了?”
“哪有!”
三清啊,薄寒你不一剑劈了我,都已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我哪敢嫌弃你啊。
他抬头看向别处,“你对我总是……战战兢兢。”
我叹了口气,“那是因为,你已离开太多年。”
我们不见的时间已经太长,再加上我们之间误会未消,而你的心情从来都难以揣测,你让我如何不战战兢兢?
曾经我所熟识的那个薄寒,这么多年后,我已忘记了太多,不大认识你了。
风从我们之间吹过去,虽然只不过一尺之距,可实际上,早已相隔太远。
“我们走吧。”薄寒拂袖打破了窒息般的静寂,转身离去。而我只有跟上,亦步亦趋。
他从来都走在我前面,不管我追不追得上。
和薄寒走在一起,不管你有没有做亏心事,相隔有多远,都会觉得芒刺在背。
可我从来没有想过,重游天门故地会看到这样的情景,以至于几乎都忘记了自己一路快被冻僵掉。
等我回过神来,自己已经靠在薄寒身侧,手里还抓着他的衣衫了。
呃,现在突然松手是不是太那个了点。
一声落雷劈裂石板的声音把我的思绪又拉走了。
那个蓝衣的少年在花园里舞剑,扬起了满园落英纷飞。
剑走轻灵,行云流水,术法相补,恰到好处,两方轻重拿捏得十分得当。
还有那种一剑荡尽世间尘的气势……他的层次,也许不在现在的我和沧寂之下。
剑门里,还有这样的高手吗?看来如今的我们是过于自持了。
至于造诣更高的薄寒嘛,就不知这个少年未来是否可以超越了。
不由得抬头看看薄寒,正对上他若有所思地目光,我愣在那里,满是说不出的尴尬。
池京,怎么这么不注意,离他太近了。
忙松开手,退开了两步,“抱歉。”
“无妨。”依旧回答得淡然。
回头去看那位练剑的少年,他已然收了剑,正看向我们这边。
“你们是什么人?”他仰起脸,语气很是自傲。
薄寒走了过去,“天门,薄寒。”
我跟了上去,却并没有准备回答,像这样自傲的人,就应该交给比他还傲的薄寒来对付,我上的话只会被呛声。
那少年显然是听说过薄寒的,态度已稍稍变得平和,“我知道你,三代时的天门门首。”
“往事已矣,提之无用。”
那少年笑了一下,“怎么会无用,这样的背景足以证明你实力非凡。像你这样的前辈,剑门早已所剩无几了。”
薄寒道,“辈分与实力,其实未必成正比。”
“我是天门现任的门首,流光。”他的笑,实在是猖狂,这就是那个老头心心念念要列为首席的流光,确实可以成为
剑门的希望。
薄寒点了下头,“果是英雄出少年,天资非凡。”
流光揶揄地笑道,“若单靠天资,剑门上下多是胜于我之人,所以请你称赞我的时候,不要评价我的天资如何。”
薄寒的眼眯了一下,却并没有说什么。
“据说你在当时现在都是剑门有名的冰块,”流光走了过来,“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喂,喂,你还真是嫌自己不够早死哎。
流光瞟了我一眼,“你是谁?”
薄寒扬手示意我不要回答,顺势挡在我前面,“是我师弟。”
“这样啊……”他暧昧地看着我,“你真是他师弟吗,这么小?”
我年岁的零头都比你大好不好,在我面前还装什么元老?!
薄寒道,“这似乎与你无关。”
流光笑得很恶劣,“开玩笑而已,你这么护着他!”
薄寒甩袖道,“你无非是想激怒我,趁机试我深浅,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工夫了。”
“哎呀,被发现了。”流光笑了,“真是的,发现了就早点说,害我装了这么长时间坏人。”
虽然我也猜到了……但,他变脸未免比翻书还快了点吧。
流光道,“遇见高手,习武之人一向有意一较高下,可我不仅仅是习武之人。倘若与你现在开战,恐怕难保大局,我
还不是那种为了一时意气之争就罔顾大局的人,所以你我之间的相较还是再等等吧。”
“轻重缓急,你倒分得明了。”
流光笑了笑,“我能分清是无用的,区区天门门首,又能改变什么?”
薄寒思略片刻,然后道,“你想当剑门首?”
“身份辈分在剑门轻得像纸,竟然还有人把头衔看得重得不得了,剑门门首理当是强者居之,是不是首席有什么用处
,只不过是入门早晚的问题。”
流光这话很明显是在影射几天前的那场闹剧,看来他对当不上剑门门首的怨念是相当深的。
我调笑道,“照你的意思,若是将来轮不到你当门首的话,你也是肯定去抢喽?”
流光摸了摸下颔,“这嘛,我有争的意愿,可是苦于没有争的实力。”
薄寒点头道,“你与凤阁有一定差距,他已经登峰造极。可是,他现在已进无可进。”
“那你怎知我还有进的空间呢?”
薄寒一副笃定的模样站在那里,并不回答。
流光微笑,业已胸有成竹。
我站在那里看着他们,心事重重。
我不知道这场相遇在当时意味着什么,但是我知道,后来它扭转了我的命途。
下午的演武,对于所有人而言,都精彩得太过。
可是,我心里始终隐约着有那么点不安,以至于都不知道究竟赛了多少场。
直到薄寒站起身来时,我才回过神,他向我伸出手,“池京,该我们了。”
我把手搭了过去,他翻过手来,和我握在一起,就像我们当年经常做到那样,一点都不生疏。
然后,匆匆分开。
我摩挲着手指,指尖上还尚存他所留下的凉意。
站在擂台上,我看到了这次的对手,武决第一的流光和术决第一的涤尘,果然是一个天门,一个玄门,例来都不会有
变数。
可是这有什么用,你遇见的敌人不会要求你们单单的武决或术决。
我扫了一眼站在台下正笑谈的凤阁,剑门这一代真正的高手其实是这位敛门的门首,他甚至在武决中胜了溪宁。
可是,他武决最后半招输给流光,术决根本就没有参加,都现在了,难道也需要韬光养晦吗……
流光一看见我就笑了,“原来你就是三代时那个闹得剑门上下昏天暗地的‘混世魔王’,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涤尘低声道,“流光,休要轻敌。”
我冷笑了一声,将夹在指尖的灵符甩了出手,“风来!”
“哎哟,轻点轻点!”我几乎跳了起来。
沧寂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一点痛都忍不得。”转身将药又放进了箱子里。
我揉了揉有些乌青的额头,满肚子的怨气都无处发泄,你倒好了,还给我添堵。
沧寂转身又拿出一个小瓶子,“好好坐下,药水还没上呢。”
我一把夺了过来,“好了,我自己上就行了。”
沧寂坐在一旁,看着我叹了口气,“我都没有见过你这么笨的人,若说是术法反噬也就算了,竟然能被自己的术法误
伤,被石头砸中额头很好受吧。”
我别开脸,“一时失误而已,你干嘛抓着不放?”
“为什么要救他?”
“啊?”
沧寂皱眉,“你少装蒜,为了救薄寒而伤着自己了吧……你以为我是白痴,看不出来?”
“没有。”我抓了抓头。
“没有……骗人都不会。”沧寂伸手拍了拍我的脸,“你呀,就是对他太好了。”
咦,你哪只眼睛看见了?我怎么没发现。
沧寂依旧自说自话,“不过那也难怪,你一直对他都很好,好得都不顾你自己了。”
“沧寂,你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你敢说不是?”
我理直气壮,“当然不是,你说话也要讲依据吧,冤死人不偿命吗?”
“讲依据?”沧寂的脸都要抽搐了,“你不要逼我把你以前那些见不得人的事都抖搂出来。”
见不得人的事……你还说得真难听。
我白了他一眼,一副“有种你就说吧”的表情。
“你还记不记得你怎么从御风阁上摔下来的?”
我跳了起来,一手捂住沧寂的嘴,“你怎么这么口无遮拦,说好了不说的嘛。”
沧寂用无辜的目光看着我,示意我松手。
我慢慢松开手,沧寂笑了一下,“切磋就切磋,还怕什么误伤,为了不误伤薄寒,自己一脚踏空,你怎么竟干这种傻
事?!”
“你还说!”我指着他,强迫其闭嘴。
“还有上次你们破阵,你怕他遇到危险,结果自己走在最前面,结果……”
“你给我闭嘴!”我一脚踢在他坐的椅子上。
沧寂看着我,笑得幸灾乐祸,“想起来了吧。”
我哼哼了两声,“那又怎样?”
“池京你……是不是喜欢他?”
我一抬眼正对上沧寂的目光,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目光竟如此犀利。
他笑了笑,“池京,我是问真的,我总觉得你从前就喜欢他,那种不同一般的喜欢。”
我喜欢薄寒?!我喜欢薄寒……
我听见我冷笑一声,“师兄,在剑门谈论这些是要去经堂罚跪的。”
沧寂无奈地笑道,“你又何必要自欺欺人呢?”
“受不了你了!”
我转身拉开门就离开,结果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他刚说了一句,“小……”心字都还没说出口。
这是什么凶年恶月,出门就不利,我正欲与此人理论一番,谁知一抬头就愣在当场。
“你伤得如何?”
“没什么,小伤而已。”我低着头玩自己的手。
他点点头,“下次要小心……”
“嗯。”
“那我告辞了。”他抬头又冲沧寂点了点头,沧寂站起来,算是送了。
我回过头去瞪着沧寂,他勉强地笑笑,“我不知道他在外面。”
哼,我现在是一点想出去的心情都没有了,只有进屋把门关了上。
沧寂沉声道,“呐,池京,你还没回答我。”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无心理会沧寂,我只是在猜测,刚才的话他听到了多少,如果薄寒听到了,以他的个性,也未免过于平静;那如果没
听到……
池京,你到底想什么啊?!
章七
一切事情都发生得那么快,我几乎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那一日清晨,剑门照旧鸣钟,可并不是一声,而是九回。
九,是数之极,再也没有比它更大的数字。而在剑门九回钟鸣只能说明一件事,门首要易位了。
所有的甲等弟子都聚在昭夜殿里议论纷纷,因为原本剑门的门首继位应是十分明了的事情,可是这次就充满了变数。
溪宁凑过头来小声问,“池师兄,这任的门首到底是怎样升仙,这时间也未免太巧。”
我点头,“不错,而且最近也并无发现任何异常,既然没有发现尸体,那可能用的‘尸解’吧。”
溪宁一惊,“‘尸解’?!师兄,这未免……”
“你也觉得丢人?”我笑了笑,“剑门门首历代哪有‘尸解’成仙的。”
“不是,”溪宁道,“他本早已是地仙之体,只待神界宣召,如此大费周章又何必?”
大费周章……当年大费周章来修仙,较之现在的“尸解”而言,那才是大费周章,这根本就不算什么。
“天神地人鬼,仙也分个层次,他也许是不满足于地仙这个品级,觉得自己若是凭武力术法,说不定还能争取上神界
。”
呃,就怕他反而弄巧成拙,落了下成。
溪宁一脸不屑地哼了一声,“都这般身份,还要执着于这些?真不知他当年怎么成为门首的。”
不提倡内在的修为,而重于武力法术提高,现在剑门就是仰仗“尸解”之法,所以才可以几乎无视内在的修为。
溪宁的目光向四处看了看,然后又问,“沧师兄呢?”
我叹了口气,“在房间里养伤。”
“养伤?他不是已经痊愈了吗?!”溪宁一脸意外。
我点了下头,“嗯,渲也很意外,可确实是有遗留问题。”
痊愈,我倒想他真是痊愈,可如今看来反而是越来越严重了。
本来这几日他就心思烦乱得睡不着觉,现在却是连入定都难以收心了。
昨夜为他护持的我一大早就被挥来的刀惊醒,沧寂就像入了魔一样逮着我猛砍,我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打晕了
。
“师兄你脸怎么了,”溪宁这才看见我脸上被刀风划的伤,“看上去向被猫抓的。”
我咬牙切齿地回答他,“可不是嘛,被一只病猫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