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失楼台第几重 上——玉案青

谓的正道之士犹难平我心头之恨！更何况那些人都是狗咬狗自相残杀罢了，哪里无辜？根本是死有余辜！”

慕青听得身心俱寒紧张不已，鹤九霄打了卿尘一个耳光吗？一颗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里，若是鹤九霄发起狂来对卿尘

不利，那该如何是好？

真到了那一步，他唯有挺身而出与鹤九霄以命相搏了。只要能为卿尘赢得一线生机，他豁出一条命也在所不惜。

“看来我们在这个问题上永远无法沟通了。抱歉，我这次回来原本只是想探望你为你祝寿，并不想惹你大动肝火的。

以后请多保重，卿尘告辞。”

接着，门开了，卿尘疾步走了出来。

慕青来不及欣喜，但见木屋内闪出一道黑影拦在卿尘前面，身法快得有如鬼魅，令人完全无法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

“没经过我允许就想走，你当我是什么？”

声冷如铁，令人血液也要冻结。

慕青心中不由得一沉。

鹤九霄身量高大峻拔，比颀长清瘦的卿尘高出了大半个头，一袭玄黑长袍在夜风中猎猎招展，似乎随时都要乘风而去

；脸上的银质面具在月色映照下闪着清冷幽光，面具后的眼睛深遂如渊，似乎可以吸收天地间一切光芒。

他随意往那里一站便会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与白衣清雅如月光的卿尘相比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风华与气度，狂肆张扬

慑人心魄却又优雅高华卓而不群，令人见之便从心底折服。

卿尘昂起头来，右边脸颊的红肿清晰可见，然而神情却是毅然决然毫无惧意，“你既生养了我，这条命本就是你的，

你要想拿去现在就可以动手。”

眼见鹤九霄眸中厉光一闪，显然再次被卿尘激怒，慕青不由大骇，终于忍不住大喊出声：“师父，不要！”

卿尘浑身一震，迅速回过身来，于是看到了檐柱旁看着自己满脸惊惧与担忧的慕青，那个月余前刚刚被他逐出师门的

大弟子。

他脸色骤变，乍喜还惊道：“慕青，你怎么在这里？”

话音未落，鹤九霄已如一羽黑鹤般冲天而起，下一瞬飘落于慕青身前。

慕青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咽喉已经被鹤九霄两指锁住，耳边同时响起他低沉优雅的声音：“小子，你在此处偷听

了这么久也便罢了，现在居然还敢跳出来指手划脚，吃了熊心豹子胆么？”

慕青喉头如被置了铁钳一般剧痛难当，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紧紧盯着面具后那双幽深难测兴味不明的眸子，表达

自己无声的反抗。

卿尘疾步掠至近前，叫道：“父亲，手下留人！”

鹤九霄头也不回地冷嘲：“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这小子刚才叫你师父。真是奇怪，以你这种温和内敛与世无争的性

子，怎么会教出来这种有狼一样狠决目光的徒弟？”

卿尘无言以对，他与慕青的确曾经有长达十年的师徒之谊，然而一个多月前已经被他强行一刀斩断了。

至于鹤九霄说慕青的目光如狼一般，他不由下意识朝慕青看去，视线恰好与他炽热激动异常明亮的目光相遇，心中某

处莫明一颤，旋即将视线移往别处，朝鹤九霄单膝跪了下来，低声道：“父亲，请你放过他吧，他年轻识浅武艺低微

，对你构不成任何威胁。”

慕青心中热潮翻涌，卿尘并未对他视为陌路，见他有危险还是会挺身而出为他分辩，甚至不惜向势同水火的父亲低头

求情，这说明他心中其实还是在乎他的吧？他们之间的情份并不因为师徒关系的终止而终结的吧？

眼中有泪模糊了视线，慕青觉得为了卿尘此刻对他的付出，即便自己下一刻真的死在鹤九霄手中，那也值得了。

鹤九霄轻蔑道：“当然，你的徒弟最多也不过跟你一个水平罢了，要我杀他他还不够格。不过，我想如果不是他本事

太差，他一定已经跳起来咬我一口了。也罢，难得你还肯放低姿态求我，我就卖你一个人情。”

话虽然极尽嘲讽鄙夷，他还是松开了钳制慕青的手指。

慕青见卿尘似乎松了一口气，但却着意避开自己的目光，心中不由又酸又痛，哑声道：“师父——”

卿尘迅速出言打断，语气淡然如水：“你我师徒情分已断，你不必再这样称呼我。”

“我知道了。”慕青缓缓垂下头来，心中百味杂陈，

见卿尘右颊红肿一片，他心中疼惜不已，可是如今他有什么立场和身份来表达他的关心与爱怜？

卿尘仍旧不看他，却忍不住问道：“你来九霄宫做什么？”

慕青心道，他可以回答他是为了探知他的过往、进一步了解他才决定加入九霄宫的么？不可以，那样一定遭致卿尘的

疑忌与不满。于是他只得避实就虚道：“我想，做杀手是个历练与提高的极好途径。”

卿尘终于抬头正视他，目光中难掩不解与失望，“慕青，你跟我学艺十载，就是为了成为一个不分善恶对错的杀人工

具吗？”

慕青头脑中热血上涌，只想冲动地大声否定，不，不是的！我并不想杀人，我也分得清善恶对错，我这么做一切都是

为了你！为了离你的心灵更近些，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化解你心中的忧愁伤痛，为了你脸上能够永远绽放发自内心的明

朗笑靥！

然而，对上卿尘那不掺一丝杂质、明澈至底的眸子，这些惊世骇俗的激烈言辞终究没能说出口。

28

良久，慕青强压心头的澎湃情潮，凝视着卿尘肃然道：“请相信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不会背弃自己的做人原

则，也不会辜负你往日对我的悉心教导。”

卿尘看着他的眼睛，那里只有坦荡认真，而无闪躲心虚，令他不由自主就选择相信了他。只是那双深黑的眸子还带着

某种坚持与执着，是他一心想要回避的，于是他再次敛眉垂目，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希望你真的知道。好自为之

吧。”

鹤九霄对这对曾经的师徒自顾自说话完全无视自己存在的表现异常不满，再次伸手捏住了慕青下颌，强迫他转过头来

看着自己，轻蔑道：“小子，原来你是被人逐出师门的弃徒，方才紫澜向我禀报说宫里来了个资质不错的新人，想必

就是你了。我看你除了胆子稍比一般人大了点外，本事实在稀松平常。”

慕青被他前面一句话道及痛处，心中自然而然生出抵触情绪，也不管面前站着的是九霄宫主鹤九霄还是卿尘的生身父

亲易九渊，硬着颈子毫不退缩道：“你修为数十年，而我习武仅仅十载，所以在你眼中我稀松平常也是自然。不过我

相信，我要到达你的高度一定不需要半生那么久。”

鹤九霄先是一怔，继而仰天大笑三声，然后眼含嘲弄看着他：“好小子，够狂够傲，有我年轻时候的风范。不过大话

谁都能说，没那个本事做到的话就是狂妄无知了。我想听听，你打算如何修炼到我的高度？”

慕青不由语滞，他刚才那般口出狂言不过凭的一时意气之争，此刻想起来真真有些荒谬可笑。

鹤九霄见他咬牙不语自然明白他心中所虑，顿时笑得更为畅快，斜瞟了一眼半晌默然无语的卿尘，然后悠然道：“他

不要你当徒弟我要你，小子，现在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从今往后我来做你的师父亲自调教你，我倒要看看你何时

能够超越我。”

一语既出，慕青与卿尘同时惊怔。

卿尘蹙起眉峰：“父亲，你在开玩笑吗？这如何使得。”

鹤九霄于他而言亦父亦师，他又曾是慕青师父，因此严格说来鹤九霄算是慕青的师祖，如果他要收慕青为徒，那自己

夹在中间算什么？那不是完全乱了辈分么！

这个道理慕青自然也明白，虽然鹤九霄的这句话对他具有极大的冲击力与诱惑力，他实在是想快些、更快些将自己变

得更为强大，好拉近自己与卿尘之间的距离，让他对自己刮目相看，可是卿尘的顾虑他却也不得不予以考虑和重视，

当下也摇头道：“这可不行。”

鹤九霄眸光微凝，一字一顿道：“如何使不得？怎么不可以？你们不是已经解除师徒关系了么？就算没有，我鹤九霄

说的话谁个敢不服？”

慕青霎时感到巨大的压力与噬骨的寒意。

“你——你总是这般独断专行蛮横跋扈！这事太过荒唐，我绝对不会答应！”卿尘表现出罕见的怒意，向来温润的眸

子也腾起一丝火气。

鹤九霄摸着下巴看着他，目光中带着居高临下的探究与审视，“你怎么对这件事如此抵触？难道……”

说着瞟了一眼痴痴凝望卿尘、表情有些许失望的慕青。

卿尘的眼神现出刹那纠结与慌乱，旋即又回复先前的愤怒，咬牙道：“你不要自以为是胡乱猜疑了。慕青最多只能算

你的徒孙，哪里能当你的徒弟？这不是荒唐是什么！”

鹤九霄冷冷道：“我也希望我是胡乱猜疑，你最好一直这么清醒明白，省得以后重蹈覆辙！我已经决定收慕青为徒了

，不容更改。你答应也行，不答应也行，都由不得你。”

卿尘眼中迅速氤氲出一层水雾，神情转为羞愤与悲怆，颤声道：“我在你眼中始终是没有任何自主思想、不具备任何

自主能力的木偶人，对吗？我明白了，我重回九霄宫根本就是一个错误！”

说罢转身决然而去，连眼角余光都没有留给慕青一分。

慕青听了这父子间的对话如堕迷雾不明所以，隐约能感觉到的，是鹤九霄在挑明什么，而卿尘在躲避什么，至于具体

内容，他就算想破脑壳也想不明白了。

眼见卿尘怆然离开，他下意识抬脚去追，然而脚步尚未迈出，就被鹤九霄扣住了肩头，耳后同时传来他令人不寒而栗

的冰冷之声：“由他去吧！你以为你凭什么能留住他？小子，你给我放老实点，少动些不该有的花花心思，否则怎么

死的都不知道！”

慕青闻言心惊，鹤九霄是在警告他么？难道他竟看出来自己对卿尘怀有超出师徒情分的爱慕之情？

他缓缓回过头来，对上鹤九宵洞悉一切、令人无所遁形的犀利目光，霎时有些紧张起来。

鹤九霄从鼻中冷哼一声，从面具后面直直逼视着他，“我想你是个聪明人，不需要我把话说的太明白。你若是不服气

还存着痴心妄想的念头，先得掂量一下自己能不能过我这一关。”

他果然看出来了！慕青心中凛然，尽管心中有一千个不甘一万个不愿，但当此之时却无底气更无实力说出半个不字，

只得忍耐下来低声道：“慕青不敢。”

举目四望，眼前一片黑沉苍茫，哪里还看得到那个落寞寂寥的白色身影？

慕青嘴里泛起难言的苦涩滋味，卿尘，今晚重逢，你心中可有哪怕一点点的欢喜？今晚一别，你我何时才会再有相见

的一天？

鹤九霄皱了下眉头，一脚将魂不守舍的慕青踢倒在地，喝道：“磕头。”

慕青顿时醒悟过来，拜鹤九霄为师之事已如板上钉钉绝无转还之地了，除非他当真不识好歹嫌命太长。于是跪直身体

深深磕下头去，“师父在上，请受徒弟慕青三拜。”

一丝不苟磕了三个头后，鹤九霄抬抬下巴，“行了，起来吧。明天你先去完成紫澜交待的入宫任务，如果你完不成任

务或者没命回来，那只能说你本事太差，不配跟我学艺了。”

慕青抱拳应道：“是，慕青一定不负期望早日回宫。”

鹤九霄不再理他，宽袖一摆转身返回院中木屋。

没有退路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前行，惟愿卿尘多少可以理解他无从选择的苦衷。

他不得不承认，在得知商雪如是商千奕的亲妹子后，他不知不觉就将对这个女人的敌意转嫁其兄头上，以致现在应下

鹤九霄的命令竟没有多少迟疑。

此外，尽管鹤九霄不顾卿尘意愿强行收他为徒而令他心中惴惴不安，慕青还是感到一丝振奋，能够拜艺臻化境的鹤九

霄为师算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极大造化了，自己的武学修为能够更上一层楼应该指日可待。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

与卿尘的辈分持平了，这尤其让他有些激动，觉得自己与他之间的距离又缩小了一步。

回到枕星阁推开无邪的房门后，慕青劈头就听见一句不冷不热的嘲讽，“这么久没回来，我还真当你失足落水了，正

想着要不要找张渔网去把你的尸体捞上来。”

慕青刚刚经历过惊心动魄的一幕，心思尚无法完全从中抽离，于是随意回应道：“我没死，让你费心了。”

无邪直觉慕青很不对劲，看上去心事重重，但他显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既无意与他分享，又让他完全看不透，这

种漠然疏远的距离感让他极不舒服，于是火气腾地一下又窜了起来，骂道：“没死吗？看你垂头丧气的衰样儿，比死

了亲爹还难看！”

慕青终于被激怒了，咬牙道：“抱歉我这副衰样儿吓到少爷你了，以后我会离你远些，省得让你看了晚上做噩梦！”

说罢摔门而去。

无邪没想到一句话竟然将慕青骂走，略怔了下后顺手抄起身边的短剑就甩了出去，恨恨道：“滚吧滚吧！以后别再让

小爷看到你，否则——”

短剑自然扑了个空，穿过空门飞得老远后“叮当”一声掉在地上。

否则如何？

无邪自己也答不出来，心中堵的厉害，只觉从未有过的委屈与难过，眼泪不知不觉顺着脸庞流了下来。

29

对着门外黑漆漆的天地失神半晌，无邪感觉到脸上一片湿冷，抬手抹了一把后才发觉自己居然在无声地流泪。望着指

尖一抹亮晶晶的水迹，他有些难以置信，他哭了吗？他居然为了刚才那个怒气冲冲摔门而去的家伙哭了？

至此，连日来他一直回避不愿正视的事实终于再次摆在他面前——他喜欢慕青，喜欢上了这个由始自终被他挖苦讽刺

的家伙，而这种喜欢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的强烈。

他自言自语道：“无邪，看来你这回真的是阴沟里翻船了，居然被一个野人给迷住了，你还说你眼光不差？”

心情霎时黯然至谷底，无邪只觉自己倒霉到家了，打自娘胎出生以来第一次沮丧到想撞墙的地步。

收回视线后他看到榻边几上慕青尚未来得及收走的那盒药膏，方才那人为他认真上药细心呵护的场景一一浮现眼前。

无邪一片凄风惨雨的心境霎时漏进几许阳光，与慕青虽然相识不久，但他的性情为人他还是摸的十分清楚的，此人是

个典型的面冷心热嘴硬心软之人，他才不相信他以后真的不会搭理自己了，这种不够义气的小气行径不是慕青做得出

来的。

仔细回想二人相识后的每一个相处细节，无邪发觉慕青对他始终纵容有加，虽然曾经扬言若他行为不正会好好教训他

，但却从未真地对他下手，相反一路而来对他颇为照顾，心中的怨怒不由消减了一分。

慕青究竟是不是喜好男色，他还有些不敢断定，不过，即便不是，他自信凭借自己的魅力与手段应该也可以将他征服

。只要他愿意，还没有人会拒绝他，无论男女。

姓慕的，你等着吧，既然你招惹了小爷，小爷就赖上你了。你欠小爷那么多帐还没还呢，想跑？没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