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更要反其道而行之去接近黑道之首九霄宫,若是卿尘知道此事,不知会做何想法……
想到此处,慕青脑子里又开始犯晕,索性闭上眼睛沉默下来。
无邪不明白慕青为何突然显出落寞萧瑟的神情来,这与相识以来他给他的印象完全格格不入,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好,无聊之下只得出了船舱透透气。
接下的十多日都在船上度过,慕青恶心难受了三天后总算克服了晕船障碍重新变得生龙活虎。
船上的日子如船底江水一般哗哗淌过,慕青心情好时就坐在船头看日出日落秋水共长天一色,心情不好时就与无邪乒
乒乓乓打上一架去去火——当然,这火多半都是由无邪挑起来的。
无邪在生活细节上挑剔的厉害,对什么东西都要横挑鼻子竖挑眼一番,但唯独有一样他不会与慕青过不去,那就是一
日三餐。
当初买下这只船时船家就附送了米油火碳等做饭的家什,慕青最初晕船的三天整天窝在船舱里懒得动弹,既不觉得饿
也没什么胃口,无邪饿得受不住了才不得不勉为其难亲自动手煮饭吃,结果不是把饭煮得焦糊或夹生,就是差点把船
都给烧了。
等慕青不再晕船了饥饿感顿时爆发出来,二话不说就夺了掌勺大权。没办法,要他吃无邪煮的饭还不如叫他直接晕死
了事,那根本就不是正常人吃得下的。
当无邪忍饥挨饿了两天连下巴都瘦削了一分后、终于喝下一口鲜美无比的鱼汤时,激动得泪花直在眼眶中打转,就差
抱着慕青大腿叫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了,搞得慕青哭笑不得。
无邪除了眼高手低异常挑剔外,还有一个怪毛病,就是睡觉的时候一定要与慕青划清界线离的远远的,一个睡船头,
另一个就一定躺船尾,害得慕青还以为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什么难闻的异味熏到这位小少爷挑剔娇贵的鼻子了。后来一
想不对,那晚在江岸上露宿无邪抱着他可是睡得格外香甜的。
不过,江上有时风高浪急以致船身颠簸,无邪有两回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居然滚到了慕青身边,而且自己更是手脚并用
挂在他身上,别提多羞愤难堪了,脸色红得跟煮熟的大虾一般,看都不敢看慕青一眼。
慕青只觉得好笑,每每都要打趣一番,把无邪激得恼羞成怒免不了又要开打一回。
巨江有无数条支流河岔,纵横交错星罗棋布,不是在江上混过多年的老渔民根本摸不清楚门道。无邪年纪不大,驾船
的本事却是一流,在干流上走了三日后,他就将船转入了旁边分岔的小河道,接下来左转右转不停变更路线。
慕青起初还留意着方位走向,后来觉得实在费脑子,索性放弃了,由着无邪在迷宫一样的河道里随意穿梭。
十余日后,无邪驾着小船转入一处宽阔水域,却是一方极大的湖泊,这里水清流缓风光极美,放眼望去烟波浩渺一碧
千顷,湖中散落点缀着一片雕梁画栋高高低低的亭台楼阁与九曲回廊,在轻烟白雾的烘托下直如九天宫阙的仙境一般
。
无邪将小船划入芦苇荡中一座精美的凉亭边停下,让慕青入亭歇脚。
慕青跃上凉亭四面看了一圈,忍不住叹道:“你们宫主倒真是个会享受的风雅人物,九霄宫当真名符其实。”
无邪又是得意又是不满:“当然,你这个山野村夫总算开了回眼界吧!不过,你怎么还说你们我们的,都到这里了怎
么说话还如此随便,若被人听了去轻饶不了你。”
慕青不以为然地笑道:“行了,知道了,我发现你有时候跟个女人一样罗嗦。”
无邪气冲霄汉,当场就要跟他翻脸动手,想了想还是忍住,此时是在九霄宫不比外面,他再心高气傲目中无人也不敢
过于放肆,当下狠狠剜了慕青一眼,没好气道:“这笔帐先记着!你在这里等会儿,小爷先去通禀一下!”
慕青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您慢走。”然后目送无邪驾着小船向湖心那片建筑驶去。
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
眼见着天都黑了下来,九霄宫里的灯火三三两两亮了起来,看上去如同沐浴天河的点点星辰一般璀璨明亮,慕青正想
着是不是跳入水中游过去算了,忽听欸乃一声响,一叶扁舟从黑色丝缎一般柔软的湖面上滑了过来。
等小船划近了些,慕青发现船上之人并非无邪,而是另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相貌清秀,一身青衣小帽的打扮,看上
去似乎是名仆从。
可就算是名仆从,那神态也透出藐视众生的佢傲与冷漠,令人不容小觑。
慕青心道,难怪竺高、佟关与无邪一个比一个狂傲,九霄宫一个仆从的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比外面一般有钱的大
爷还横。
那年轻仆从上下扫了慕青一眼,下巴略抬了抬,示意慕青上船,看样子竟是连话都懒得与慕青搭理。
慕青轻轻一跃上了小船,仆从一声不吭开始摇桨。
沉默了一会儿,慕青忍不住先开了口:“这位小哥,无邪呢?”
那仆从冷冷道:“你问他作甚?先管好自己再说。”
慕青被噎的不轻,只得闭上嘴巴。
一柱香的功夫后,小船停靠在一间壮丽雄伟的殿堂外,年轻仆从又冲慕青抬抬下巴,慕青下了船,然后那仆从招呼也
不打一个就摇着桨去了别去。
慕青耸耸肩,自行朝大殿行去。想着马上就要见到九霄宫的神秘上层人物,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与激动。
24
殿中陈设与外观看起来一样富丽大气,处处透着奢华精致,四周见不到照明的烛火却依旧明亮通透。
慕青仔细一瞧,原来四个殿角内各立着一尊白玉雕就的仕女塑像,每名仕女皆双手高举托着一颗鸽蛋大小的夜明珠。
奢侈啊奢侈!慕青这下子算是明白无邪为什么那么挑剔了,在这种地方呆久了再看别处,自然都如狗舍一般入不得眼
了。
慕青在空荡荡的大殿里独自边欣赏边感叹时,忽听背后悠然响起一个低沉柔雅如夜风轻拂的声音,“年轻人,九霄宫
的景致可还让你满意?”
慕青心头一跳,转过身来,但见一名长身玉立的紫袍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男子看不出具体年纪,一头雪亮银发松松束在脑后,五官精美绝伦如描如摹,混淆了男女性别界限,一双含水妙目波
光流转勾魂夺魄,令人舍不得移开目光,看了还想再看。
慕青不自觉为那双美目所吸引,好似陷入一个紫气弥漫的华丽梦境般心弛神摇不能自已,当下不由自主地一步一步朝
紫衣男子走去,想要亲手触摸那团旖旎飘忽的斑斓迷雾。
离那男子越近,慕青心跳越是激烈,以致胸口开始郁结发闷,手脚也有些发软发麻。
两人之间只剩三尺远的距离时,慕青眼前的迷离幻境中突然现出一个白衣如雪的身影,那人倏然回过头来直视着他,
眉目高洁清冷如皎皎月华,慕青已然混沌的大脑霎时如被淋了一桶雪水般回复清醒,意识到自己正被紫衣男子的迷魂
术所诱惑。
他连忙运功护住心脉,眼观鼻鼻观心避开那男子的视线,脚下更是不敢迟疑,瞬间退出一丈开外。
紫衣男子眸中一抹讶异流光转瞬即逝,唇边依旧噙着令人沉醉的温柔浅笑,赞道:“好小子,有点本事,难怪无邪那
孩子一力保举你进入九霄宫。”
慕青心中暗道侥幸,若非他跟卿尘学过定魂之法,此时必然为紫衣男子所制任其施为了。
他抬手抹了一把额上冷汗,抱拳向紫衣男子肃然应道:“前辈谬赞,慕青惭愧。敢问前辈可是九霄宫外堂主紫澜?”
紫澜闻言笑得更加柔美动人如兰绽放,“不错。无邪跟你还真是不见外,人还没进宫呢就把家底亮给外人,连我都要
嫉妒你了。”
紫澜笑如春风,慕青却听得心中一凛,这么半天都没见到无邪,他该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心念微动下脱口道:“
前辈请勿怪责无邪,是晚辈对九霄宫崇仰已久,缠着他讲些九霄宫的事情给我听,其实他透露的信息并不多。”
紫澜拍着巴掌笑的更是欢畅,“难为你主动为他开脱,也不枉他为你受刑一回了。”
慕青惊道:“无邪受刑了?受的什么刑?他现在人在哪里?”
紫澜伸出保养极好、纤长如玉的手指优雅从容地抿了抿一丝不乱的鬓角,慢条斯理道:“这些我就不清楚了,他现在
人在内堂呢!”
慕青担忧无邪安危,再次向紫澜抱拳急道:“前辈,无邪若是触犯贵宫条例也是因我而起,请前辈带我前往内堂,我
愿代他受过!”
紫澜懒洋洋地瞟了他一眼,仍旧一脸的轻描淡写,“这个我就爱莫能助了,难道无邪没跟你讲过九霄宫内外两堂自成
体系互不干涉吗?你放宽心好了,只是受刑而已,又不会真的要他的小命,这么紧张做什么。”
慕青心头火起,紫澜说的如此轻飘,仿佛天下除死无大事,无邪是他宫中属下,对九霄宫至忠至诚,不过无意中透露
了些消息给想要加入九霄宫的自己而已,他与黄粱怎能如此狠心无情对无邪用刑呢?
他极想闯入内堂看看无邪现在究竟情况如何,然而视线稍一触及紫澜似笑非笑的盈盈妙目心中就不由一个激灵,莫说
他对九霄宫里的格局并不清楚,内堂在何处也没半点头绪,单是眼前这位看似一团和气实则心冷如铁深不可测的内堂
主他就根本不是对手。
脑中一道灵光闪过,慕青忽道:“无邪与竺高和佟关合力劫得一块世所罕见的桃花玉石要进献贵宫宫主作为寿礼,可
否念在他一片忠孝之心上饶过他这一回?”
紫澜轻笑道:“一码事归一码事,若宫主喜欢这份寿礼自然会奖赏于他,可他擅作主张胡乱说话就必须受罚,我九霄
宫的规矩可不是随便乱立的。”
慕青无话可说了,看来无邪这次无论如何也免不了受罚了,好在他并没有性命之攸,令他不致太过愧疚难安。
稍稍平复一下心情后,慕青一掀袍角在紫澜面前单膝跪下,恭声说道:“前辈,在下想加入九霄宫,恳请前辈成全。
”
紫澜笑眯眯道:“对于真心想要加入九霄宫的青年才俊我们一向是欢迎之至的,不过你应该也知道,想入我宫者必须
先完成一项杀人任务才行。”
慕青干脆应道:“但凭前辈吩咐。”
话虽这么说,心中不免也打起了鼓,紫澜若是让他去杀一个品行端正无可挑剔的侠义之士,那该如何是好?
“很好,我来看看有什么任务适合你。”
紫澜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卷薄薄的绢册,展开来竟有三尺余长,他从左至右扫了一遍,笑道:“有了,就这个吧。”
然后将绢册一卷重新纳入袖中,抬头对慕青道:“有人出十万两银子买清平镇商家堡大少爷商千奕的项上人头,你就
去清平镇走一趟吧,限时六个月。任务完成后即可加入九霄宫,同时分得一万两银子的花红。”
清平镇……
慕青心中一跳,他曾经与卿尘在那个镇上生活了将近四年,度过了他人生中最悲痛苦闷的一段时光。
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他两耳不闻窗外事,整日在家苦练武艺,那个年纪的男孩儿正是贪玩心野之时,他却耐得住性
子连门都懒得出,以致竟连镇上有个商家堡都不知道。
尽管不清楚这商家堡的大少爷商千奕是何许人物,慕青对这项任务却颇为心动,说不定可以借由这次任务在清平镇探
知到卿尘的过往。即便他杀不了商千奕进不了九霄宫,那也值了,反正他想入九霄宫也是为了卿尘而非真想做杀手。
想到此处慕青不再犹豫,朗声道:“多谢前辈安排,这个任务慕青领了。”
紫澜微笑颔首:“年轻人果然够爽快。你可以现在就动身,这个任务对你而言可能有一定难度。”
慕青应了声“是”,转身正要步出殿外,想起一个人脚下不由稍顿一下。
紫澜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似笑非笑道:“如何,对无邪那孩子放心不下么?也罢,念你对他如此有情有义,我今天就
发发善心成全你们一回。今晚你可以宿在他处,明早再离开九霄宫。”
慕青感觉紫澜那“有情有义”四字说得别有深意,想了一下也就释然,估计紫澜是将自己当作无邪结交的好友了。这
么说其实也不错,经过十多日的相处磨合,他对无邪古怪刁钻的脾气已经完全摸透并且习惯了,说是朋友也不为过。
此外他对无邪还有一分难得的亲切感,因为看到他就很容易让他联想到几个师弟。
慕青暗自琢磨的当儿,紫澜继续好心地为他指点迷津:“无邪现在应该住进玉衡宫中的枕星阁了,出门左转过一条回
廊是北斗七宫,第四间便是玉衡宫,你去那里找他吧。”
接着对慕青暧昧地眨眨眼,“年轻人要注意节制,那孩子本来就受了刑,你可别再雪上加霜折磨他了哦!”
说罢以袖掩唇魅然一笑,然后转身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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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注意节制?什么雪上加霜?什么折磨?愣怔了好一会儿功夫,慕青还没搞明白紫澜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
他也知道自己与无邪时常话不投机半句多以致要靠武力来宣泄对彼此的不满与愤怒吗?那也太神了吧!
这位外堂主似乎每句话都别有深意,外人只能看到他如春花一般明艳照人的微笑,却完全看不透那动人的微笑后面究
竟掩藏着怎样的城府与杀机。
慕青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将这些疑问抛至脑后不去想它,船到桥头自然直。反正现在他在人家的地盘,人家真要
杀他跟捻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既来之则安之罢。
慕青按紫澜告知的方位很容易就找到了北斗七宫,一路上静悄悄地没有见到半个人影遇到半点阻拦,也不知是紫澜提
前打了招呼还是九霄宫中人过于自负,根本不屑派侍卫沿途把守。
他想起来无邪说过他这次完成任务回来应该会升为四级杀手,玉衡宫正是北斗七宫第四宫,想必这个心高气傲的少年
得偿所愿顺利晋级了,从这点来看九霄宫倒是赏罚分明的。
顾名思议,北斗七宫按照北斗七星的排列方位建了七座宫室,慕青顺着方位不费吹灰之力就来到位居第四位的玉衡宫
。
然而玉衡宫后散落着很多独立成栋的精舍,看上去排列随意毫无章法,慕青看得眼花缭乱,不知哪一间才是无邪的枕
星阁,正待上前一一辨认门上铭牌时,忽听左前方处一间屋子里传出稀里哗啦一阵倒架翻盘碗盏碎裂之声,以及一句
高声怒骂,“姓竺的你个王八蛋!你要是再乱动手脚小爷发誓一定把你脑袋割下来当夜壶!”
跟着就是死皮赖脸阴阳怪气的赔笑声,“你别发这么大脾气嘛,老子明明是想帮你上药,哪有乱动手脚,真是天大的
冤枉!”
慕青忍不住一笑,受了伤还那么大火,也不知竺高又怎么惹到那位整天如吃了炝药一般的少年了。
正犹豫着是不是观望一阵再说,又见咣当一下门被人从里撞开,竺高抱着脑袋颇为狼狈地从屋里窜了出来,嘴里还在
叫唤:“哎哟喂疼死老子了!得得得,老子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跟你这小鬼一般见识!”
可能也是觉得自己此时的形象太过丢人,竺高只顾低头往外冲,与慕青擦身而过时竟然连头都没抬就嗖地一下跑没影
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