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太残忍了!!
突然,一道阳光刺入,他蓦地闭上了眼。苍白的光刺痛了他的记忆。
......命运的种种,没有尽头,混混沌沌的混成了一片......
一阵风吹过,暖暖的。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对面的出家人已经不见了。但是......我怎么会在这里?!
他大吃一惊。
7
血?
......太残忍了!!
昏暗的天与地,时间、空气、一切的一切、都被无边无际的雨水凝固了。
柔木呆呆地站在雨里。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来到了修罗界。
半个时辰前,他从万事斋匆匆向这寺庙赶来,中途下起了雨。
这一次的雨水不很大,但依旧伴着时而的电闪雷鸣,淅淅沥沥的很急。雨水里混杂着夏季的余韵,打在脸上却是冷的。
他没带把雨伞,衣衫湿了个透,鞋子也湿了。他觉得自己从未如此狼狈过,然而竟顾不了这些。
真糟糕!下雨了,沈三爷这一次会不会发现自己上当了呢?要是我不快点儿的话......
雨水之故,街上的洋车一辆也没有。他只好奔跑着。昏昏暗暗的天,被乌云遮得更加严实,没有街灯,眼前的黑暗越来
越浓重。心跳得猛烈,就要跃出胸膛,脚下被湿答答的雨弄得粘粘糊糊。有一瞬间,他身体深处涌出一种感觉,一种似
曾相识的感觉,在那一瞬间,他正经过一家茶楼,心却异常平静,但也只是一瞬间。他奔跑着,与一辆飞奔的马车擦身
而过。
半个时辰后,他终于赶到了寺庙。
庙门口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他知道这是沈三爷的车。
来不及了吗?!顾虑着友人的安危,他奔了过去。
“吉日!”
突然间,什么东西溅到了他的脸上。
--是血?!
佛堂里一片昏暗,只有幽幽的烛光和两个人影。一个躺在地上,浑身是血,但并没有死,在地上蠕动着,像条红艳艳的
肉虫。另一个,手持三尺青锋,寒光闪闪,剑端正淌着血。
感到柔木就在身后,持剑人肩头一颤,但并未回头。柔木却还是认出了他,这样的身形......是吉日?!
前些日子,已将四万块补上了。今又降雨,画上小童还是没把雨伞撑开。雨伞当然不会自己张来了,那原本就是两幅画
!沈三爷才知道自己上了当!还从没人敢这般耍弄他!三爷咽不下这口气,决定亲自前去结果了那个卖画的人!因他不
知卖画人的住处,所以又赶去了寺庙。
天降雨水,庙里没有一个香客,三爷也没带一个跟班儿,直接进入佛堂,那个卖画的人正在里面诵经。
“杨老板?”三爷得意地叫了一声,便将画轴狠狠砸在地上,“你好大胆子!竟敢骗到老子头上了?!说!那个和尚呢
?今儿个叫你们一块儿尝尝苦头!”
“只有在下一人。”那人说着,露出一丝笑意,眼镜逆着光,遮住了他的眼。
“管你的!”三爷不懂他说的什么意思,从怀里掏出手枪,却倏地手腕一凉。抢滚落在地。沈三爷这才发现,那人手里
藏有一把利剑。
佛堂里顿时寒光乍现,三爷不及反应,手脚已具被砍断,四条血住汹涌喷出,疼得他连声音也发不出,只倒在地上,蠕
动身体。血污了佛堂。
“几天前被你打伤的伙计,今日上午已经死了。”那人说的伙计,正是吴佑家那个前去讨债又被毒打的伙计,因内伤不
治而亡。说着,那人又刺穿了沈三爷的肩胛骨。
“......我......你......”三爷奄奄一息,要说什么,但终于没说出口。
“你放心,不会这么快死的。”那人说着,浮出一丝浅笑。正在此刻,柔木赶到,并且看到了一切。
太残忍了!
人总会因种种理由而做下错事。在柔木看来,如不是真正重大的错事,一切都可以原谅。但此刻,他看到了来自友人手
上的鲜血。这样的罪过......
血飞溅到柔木脸上,又被雨水洗掉,他害怕至极,想也不想地逃离了。他没命地跑着,眼前昏昏暗暗,脑子里全是鲜红
一片,一种恶心的感觉从胃底涌上喉咙,他简直想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他想逃离,随便哪里都好,只要能逃离这该
死的命运!烈焰烧遍全身,有什么尖利的东西狠狠戳进了心里,淌出了无穷无尽的血。血好像流干了,他全无意识,昏
昏顿顿地闯进一间废弃的庙宇。那里只有一间屋子,一间没有窗的屋子。
......好可怕的黑暗,虽然前世注定了因缘,但毕竟太过轻率呀!为什么要留我在这里替你受罪呢?此刻,他简直憎恨
姬夫人,想要断绝被诅咒的命运,必须从那人身边逃开......
他蜷缩起湿漉漉的身体,闭上眼,睡去了。
......林柔木?!他怎么会到这里?觉得残忍吧?你把我当成了谁?!那人想。
“林柔木,真想让你看看这家伙的真面目!”说着,那人将利剑刺进了沈三爷的身体。
沈三爷就在这一瞬间,变化成一只透明的虫子,虫子身体里全是血液,是来自人的血液。而他被砍断的手脚,则变成了
两对透明的虫之翼。
“阎罗王本性慈悲,欲放孽障一条生路,孽障却自来寻死。”那人说着,摘下了银丝水晶眼镜,又揭下了易容面具,“
阿弥陀佛!僧人一心欲使吸血蝉伏法,不想竟连累杨老板丢了镇店之宝。”去掉面具,竟是个年轻的僧人,他已知道柔
木是白玉化身。
雨水淅淅沥沥,依旧不停。
8
......我现在,怎么会在万事斋呢?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惊奇地发现,自己正睡在吉日的卧房当中,里面除了他,空无一人。
难道是那个出家人?!如此想着,他支起了身体,一张叠得整齐的纸条恰好从袖中掉落,他拾起观看:
在下曾对杨老板犯下罪过,终不敢坦言,今日将所失之宝寻回,望赎罪!赎罪!
始来何原由?终去了无情。缘起君自知,情归亦自明。
风影上
这应该是写给吉日的字条,而后面四句,却是写给他的。
难道那个出家人正是风影吗?他努力回忆出家人的面貌,竟如何也想不起来了。出家人始终被影子笼罩,他从未看清过
。
风影将他从那座废弃的寺院“偷”了出来,又“归还”了万事斋。
唉!他叹息了一声,命运果真如水一般吗?注定不变的东西,竟真得无法改变。
晴空碧洗,了无纤云。院子里桃树枝上,一只蝉正在抖动翅膀,歌唱着,它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身后,一只绿油油的螳螂
正挥舞着锯齿大刀,悄悄逼近。
吉日此刻正在友人住处等待着。
两日前,他又去看了吴佑。吴佑告诉他,那个伙计已经死了。吉日便独自去了北新桥的寺庙。他是去请和尚朋友为死者
做场法事--可他始终不知这和尚正是风影。离开寺庙,回来的路上,突然下起雨水,吉日进了路边一家茶楼避雨,他坐
在临近窗子的位置上,行人匆匆来去,突然,他感到柔木就在附近,于是朝窗外望去,果然一个人影过去--正是柔木!
他追了出去,这时候,一辆飞奔的马车挡住了他的视线。要去哪里呢?他想,并没有在意。从那时开始,柔木消失了,
但吉日觉得,柔木一定会回来。
吉日决定给沈三爷一些教训后,便请庙里的和尚朋友帮忙,画了两张粗糙不堪的画作,挂在禅房里叫沈三爷上钩。他跟
和尚在窗外对话,故意叫三爷听见,最后,三爷上了当。用一万块从吉日手里买走了画。
但吉日没有想到,他那一位和尚朋友,又将计就计,易容成了他的模样,再次骗了三爷。
吉日没有骗柔木,他只是叫三爷把欠下的帐还上。而后来收取四万块的、将剑刺进沈三爷身体的,都是风影一个人。
至于风影--也就是吉日那位和尚朋友,他也万万没料到柔木会突然来到寺中,又将自己误认作了吉日,这才造成一场误
会。
虽然和尚高超的易容术骗过了柔木,但他明白,自己对于杨吉日这个朋友,已犯下了过错,他后悔不已。
这时候,院门轻轻开了,没有黄雀,门吱呀一声,惊飞了鸣蝉,螳螂捕空。
吉日等待着,突然心上泛起一丝涟漪,于是快步跃出房间,却见他正站在院子里。
“柔木,你回来了。”吉日说着,朝他微微一笑。
阳光又现,北新桥寺里再度香火缭绕,而佛堂里的血迹,也早已被打扫干净。
那僧人正在房中诵经。阳光偷偷潜进他房里,他便合上经书,望向了窗外。
“阿弥陀佛。”他合掌言道,“僧人曾为恶人窃去杨老板水晶眼镜,对此事始终耿耿,不能忘怀,后又为铲除孽障盗用
他之容貌,今将他所失宝物奉还,望能了去前罪!阎罗王慈悲,赎罪!赎罪!”
言毕,他又将视线移上了墙上的一幅画作,正是那两幅风雨归舟。其中一张,小童撑着雨伞,画上天空,风雨大作,云
间似有红色闪现。
僧人对那红色微微笑道:“此系罪孽皆由你起,红尘凡事自由它去,吸血蝉,你且在这里反省吧。”
其六 春尽
1
说起美人,无非四类:昭君之孤傲坚毅;西施之柔弱娇巧;貂蝉之聪慧清丽;太真之华贵妩媚,然而褒姒之流,更是祸
水佳人。世人只知美人多情,却不晓得天生尤物何止那些绝代红颜,男儿原来亦能倾人国城,叫人妄情。不信则有《咏
少年》为证:
董生唯巧笑,子都信美目。百万市一言,千金买相逐。
不道参差菜,谁论窈窕淑?愿君奉绣被,来就越人宿。
便是帝王也难逃这般风流,何况市井乎?
词人陈维崧,与优伶徐紫云分别时,见情人花烛,终于情感至极,凄切哀婉,赋《贺新郎》一首:
六年孤馆相偎旁,最难忘,红蕤枕畔,泪花轻飏。了尔一生花烛事,婉转妇随夫唱,努力做稿砧模样。
只我罗衾似铁,拥挑笙,难得纱窗亮。休为我,再惆怅。
可见世间情事不类男女,然而痴情薄命,亦非红颜专属也。
且说一代清廉林嗣环,素有口吃,想来也算不得大病。他有个侍童,名唤邓猷,时值青春年少,貌胜桃李之艳,身比春
柳之姿,便是金钗十二行见了,也要自残形骸,真算得上倾人城国世无双的尤物!
林嗣环少时贫寒,幸有邓猷时时伴在左右。两人世事经历一番,日子久了,便生出些情愫,彼此怜惜。
这位林大人,才比贾生,风流俊雅,不久中了功名,更将邓猷视作妻室,从不叫人轻视。便是后世所说:绝爱怜之,不
使轻视一人。
时世见这二人如此,不免心生妒嫉。更有好事者以此玩笑。
只说宋观、察琬,一日登门造访林嗣环。二人欲唤邓猷侍酒,怎奈久呼之而不至。观、察二人便戏作《西江月》:
阅尽古今侠女,肝肠谁得如他?儿家郎罢太心多,金屋何许重锁?
休说余桃往事,怜卿勇过庞娥。千呼万唤出来么?君曰期期不可。
这二人末了倒还不忘建林嗣环的口吃之症奚落一番。实实地可恶!可恶!
言归正传。
这天,林大人奉圣谕,调任广东,命速速起程。
林嗣环家乡泉州,因少时家境贫寒,受尽乡人欺凌,后来终于入京,中了进士,他原打算在京畿地方了此一生,却不想
时运弄人。
此番离去,不知哪一日才能重返京城。路途遥远,前程茫茫,“哎!”林大人自叹了一声。
“老爷何故叹息呢?”邓猷走进书房来。他年纪渐长,但依旧美艳非常,真真叫个活人看煞!
林大人见他进来,不禁微微一笑,想到:哎,我此番前去,怎能忍心叫这人儿再跟我受苦呢?更何况,两个男人终不能
定下终身厮守一世......只怕我一番肺腑他不肯听去,我还需另想办法,休再耽误了他的前程!
看老爷沉默,邓猷才又说:“东西都收拾好了。”说着的时候,他口中含笑,嘴唇红艳水润,仿佛抹了胭脂的弯月一般,
“明日还要赶路,老爷开去休息吧。”
“这些年、年,到叫你跟我、我受穷受累!吃了不少苦头!真难为你、你了!”
“事以至此,何必再说这些。”邓猷淡淡一笑,说道,“小人愿生生世世听老爷差遣!”说着的时候,他红了脸。
“生、生受你了。”林大人也扯出一丝笑意。
月色明朗,红烛映人欲醉。一朵清云飘过,掩去了月色。它是怕这善于窥视的圆月,惊扰了人间残存的春梦。
2
翠竹的影子打在窗棂上,桃树依旧妩媚,精神未减分毫。夏之余韵才尽,正是初秋清爽之际 。墙角的金色野菊,早就
耐不住性子,焦急地绽放了。
从屋里清晰地传出自鸣钟“当!当!”的报时声,音尾渐渐消散在干燥的空气里。现在是傍晚时分,天色却不让人觉得
昏暗。稀薄的云层与云层之间,隐隐露出澄净的蓝天,仿佛是雨后的清凉,叫人畅快。
“......瞬息间,怕花老春无剩,宠难平。论恩情,若得一个久长时,死也应;若得一个到头时,死也冥。”柔木独自
在院子里唱着才学会的曲儿,颇有模有样,只是略欠火候儿,“只多少,平阳歌舞,恩移爱更!长门孤寂,魂销泪零,
断肠枉泣红颜命!”他正唱罢这一段,只听背后传来了声音:
“妃子,休要伤感。朕与你的恩情,岂是等闲可比。”
原来是吉日。他本打算寻友人去广和楼听戏,却不想正撞上友人陶醉,《长生殿》。他见柔木很是专注,便悄悄在垂花
门的外廊处藏了起来,听对方唱罢一段,他才出来配合。
柔木见吉日来了,深知刚刚的唱曲已被对方听去,突然间红了脸,用他那一对猫儿眼翻了翻吉日,便又开口与友人一同
唱道:“......话绵藤,花迷月暗,分不得影和形......”
唱罢,吉日对他微微一笑,接着道:“双星在上,我李隆基与杨玉环......”
柔木此刻心想:这家伙听了我唱的曲,分明是在调侃我!然而难得的机会,他也只好配合对方,二人共同言道:“情重
恩深,愿生生世世,共为夫妇,永不相离。有谕此誓,双星鉴之。”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时绵绵无绝期。
“深感陛下情重,今夕之盟,妾死生守之矣。问今夜有谁折证?”
吉日答道:“这银汉桥边双双牛女星。”
他二人都是玉般模样,只差扮上行头,不然定叫人误认作一对璧人!
“你几时学会了这个?”唱毕,吉日对他轻轻一笑。
柔木这个人,心如明镜,又好奇心旺盛,也正是这样,曾经还遇到过不少危险。记得有一次,他为了印证薛家那颗老树
的事,硬是与吉日夜潜薛府,结果负伤而归。还有一回......他又对奇怪的尸体有了好奇心,竟趁夜赶了几十里的路,
差点于坏人手下丧了命!柔木后来把这些事都写进了他的日记里。但是,他最大的兴趣不是写作,也不是满足好奇心,
而是戏曲,为了这个,他常去广和楼。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柔木没回答友人的问题,转身进了屋。他还在为刚才被偷听的事情生气。
“你看你,又生气了?谁叫你平日不锁好门户。”吉日对待友人小孩子般的脾气,只是一笑置之,“真是的,本来还要
问问你去不去广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