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离伤 下——秋墨枫

日赶路，夜间练功，竟在两日之内将风聆丸的药效尽数吸收，不但寒毒除尽，功力更是大有长进。眼见离秋水庄不远，

各大门派的暗号果然出现，只是断断续续，其中含义更不时改换，他一时也不敢贸然相信。

然而他虽刻意避开人群，但是秋水山庄付诸一炬的消息毕竟太过震撼，自传出之日起就引起了天下议论，不可避免地还

是被他听到了。饶是他心如止水，又如何能不起涟漪？只得用当初告诫若离的话来安慰自己，强迫自己不去相信。虽然

如此，却还是忍不住要回去看一眼。

一路忐忑地到了洞庭，遥遥看见那巍峨红墙，顿时放下心来，却忍不住掩面而泣。他知道天一教必在庄外埋伏，强忍着

思家情绪，转身便要离去。便在这一瞬间，十个人的脚步声隐隐传来，一人特立独行，身法远比其余九人为快，而另九

人武功虽然略逊，但脚步节奏却独具特色，仿佛一组和谐音乐，笛清箫和、宫商相佐，说不出的诡异。若叶心中一震：

“九宫绝阵！”

不及细想，展开轻功避去。然而奔出数里之遥，那十人却紧追不舍，尤其那武功最高的一位，轻功还在自己之上，只怕

不过一刻就要追上自己。当下不敢再一味逃逸，一闪身躲进了一处密林之中，飞身上树，隐藏身形。他本拟自己脚步声

消失之后，那些人到了林外便只能悻然离去，不敢分头寻找，熟料那十人却如知道他藏身之所一般，脚步毫无犹豫，径

向自己而来。若叶大惊失色，心知不能迟疑，脚下一用力便向外窜去，随手抓了一把树叶化作暗器向后一掷，身子如箭

离弦而出。

只听背后一声断喝，掌风已经袭到，猛恶之极。若叶回身挥掌，脚下踏水无痕的步法随之配合，一式随波逐流，借着对

方掌力向后退去，一个翻身又迅速跑了起来。身后那人喝一声“好”，若叶顿觉眼前一花，那人竟已到了自己身前。他

虽惊不乱，双手如电而出，全力向那人攻击。那人也当真是高手，在如此快攻之下竟分毫不退，一瞬间接下了二十余招

。二人快到极处都无法压倒对方，不约而同地要抢占先机，以内力取胜，当下化巧为拙，硬拼掌力。

一掌交过，悄然无声，若叶顺势后退卸了掌力，那人却只身子一晃，拼着受伤也不肯后退让开。若叶这才看清眼前人的

样貌，却见他鸡皮鹤发，脸上布满细碎的伤口，可怖之极。尤其一双眼睛有如鹰隼，充满戾气。他受了惊涛掌重创，已

然面色酡红，如同醉酒。然而九宫阵也趁此时机将若叶围住，伺机待发。

若叶一叹，闭了眼心中怅然：“唉，看来是天要亡我。秋若叶一死有何足惜？只是我没能救得霁云出来，否则这拯救武

林的重任也有人能够承担，离儿也有人照顾。如今却该如何收场？”从来看淡生死的他，这一刻竟也生出了万千不甘，

感叹老天无眼。

那老者调息片刻，强行将伤势压下，叹道：“秋水庄的武功果然非同小可，老夫修行五十余年，不想竟还不及你这二十

出头的小娃娃。嘿嘿，秋如海有子如此，也可含笑九泉了。”语气倒也平和，只是声音没来由让人觉得有一股寒意，听

来心中发颤。

若叶淡淡问道：“前辈就是天一教主么？”

“不敢，天一教主只有一位，早已荣登极乐，老夫李长庚！”

若叶大惊失色，骇然看着他道：“你……你不是已经……”李长庚这个名字，在十几年前也曾轰动天下，其人本名如何

已不得而知，世人只知道他学究天人，尤其精通星象医卜，犹如太白星精，是以便如此称呼。在天一教八大长老之中，

此人武功虽然不是最高，但因为对教内武学和阵势贡献突出，被奉为首席传功长老，位份仅在李光遥之下。十几年前天

一教覆灭，此人明明已经阵亡，没想到今日却突然出现。

李长庚笑道：“不错，老夫的确已是该死之人，但秋水山庄未灭，老夫不敢赴死！”

若叶惊道：“原来你只是为了找秋水庄报仇，就挑起大战、涂炭生灵？”

“六大门派奉秋水庄为主，老夫要报仇，自然要先断其除助臂！”

若叶细思他话中之意，与那日韩英所言似有出入，问道：“前辈既然只想找我秋家报仇，那韩英口中所说的‘教主’是

另有其人了？”

李长庚冷笑道：“他们怎算得我天一教的人？只不过为了各取所需，所以大家才互相利用而已。不过若不是靠他，老夫

还真难以找到你。”见若叶面露惊疑，笑道：“老夫知道他一定会去找你，所以事先在他身上种下了‘千里追魂蛊’的

子蛊，这蛊虫一经高深内力催发就会苏醒，飞向力道来源之处，无声无息地侵入人体。虽然无害，但是老夫却能通过母

蛊找到你！”

若叶淡然道：“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是与何人合作？”

“你放心，在你临死以前，老夫会告诉你幕后‘教主’是谁，因为——那绝对会是一个让你死不瞑目的大秘密！”面色

一沉，道：“你母亲和妻子已经死了，你也还是去陪他们的好！”

若叶如遭雷击，颤声道：“你……你说什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秋水庄……秋水庄的阵势固若金汤，怎么可能……

”

李长庚笑道：“我知道你听了江湖上的流言之后一定会忍不住回来察看，哼，只是你绝不会想到，外表看来完好无损的

秋水山庄，其实已经是一座空城，一叶居更是化作了灰烬！”

若叶呆呆立了半晌，忽然间仰头长啸，声入云霄。这一声撕心裂肺、满是苍凉苦痛，久久不绝。李长庚对秋家人深恶痛

绝，若叶越是痛不欲生，他越是快意。见他一声啸完，已喷出一口鲜血，脸上阴笑越深。若叶缓缓擦了唇边血迹，伸手

将脸上面具揭了下来，动作轻柔之极。这绝世容颜一现，他面前众人莫不呆住，若叶更加雍容一笑，端庄典雅、超尘脱

俗，真正可令天人失色！即便是铁石心肠如李长庚，竟也在这一笑之中被夺了心魄，仿佛坠入梦中。

但他毕竟老而弥坚，失神一瞬就记起了心中仇恨，暗叫“不好”，一句“结阵”刚出口，便觉得脸上如春风拂过，说不

出的舒服。与此同时，九宫阵中却已倒了六人，每人口中鲜血狂喷，痛苦扭动，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显然内腑

已被震碎，了无生机。秋若叶正立当中，也是一口鲜血喷出，却神色木然，屹立不倒。

李长庚呆愣片刻，才嗫嚅道：“芥子须弥境？你……你与我动手的时候未尽全力？竟能突然间以一化六？”若叶出手分

明只是电光火石一瞬间，然而却能让人看的清清楚楚，他趁着面前六人一闪神，运用“芥子须弥境”的心法使出惊涛掌

突然发难，一举得手。而这一招寓极刚猛于极柔和之中，当者无坚不破，外人看来却如春风化雨，一派祥和之气。这等

照神返虚之境他生平只见过三人达到，而若叶的修为又分明无法驾驭这样的武功。个中原由，真正叫人匪夷所思。

若叶却默然不语。他乍闻噩耗，一时间伤心过度，情不自禁便呼啸出声，欲要一消心中块垒。而也是这一瞬，他脑中千

百个念头闪过，想到他日若离听到这一消息时必然也如自己一般，说不定那时自己的死讯也会一并传到，那叫他如何能

承受得住？这一刻他反而没有想到五蕴藏的作用会让若离化身为魔、危害人间，只为了不让弟弟伤心，无论如何他也要

活下去。正因如此，他生平第一次用容貌迷惑敌人，拼着身受重伤强用自己力所不及的武功……

李长庚见他眉间微蹙，脸色惨白，知他受了重伤，冷笑一声，向另三人使个眼色，四人同时发难，举掌攻向若叶。这四

掌让他无可回避，而他功力只比李长庚略胜，断不可能以一敌四，四人料定了一击必中。熟料掌力距若叶身子尚有二尺

，却忽然间平生幻觉，只觉得自己已然静止不动，眼睁睁看着若叶轻轻一拨，将自己掌力移到了同伴一方。手臂一震，

四人同时被震开，却连若叶的衣角也没有碰到。

他这似快似慢的境界却是“芥子须弥互生境”之中的极诣，所有“大小”、“高下”、“快慢”、“枯荣”等相对意念

尽数化为统一，契合佛家奥义。而他那借力打力的法门则是惊涛掌中驭虚就实的心法，当日凤仪台上王应一出手时带上

了十七种力道，都被他顷刻瓦解。只是今日这掌力道强盛的多，化解起来极为吃力。

李长庚越发震惊，再也不敢冒进。看着若叶半晌，道：“秋家的人果然都是得天独厚，你这样的奇才，他日的成就只怕

还要在你父亲之上！只可惜，你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话音一落，双手连弹，六道绿光射向地上六人，遇体即入。那

六人尚未气绝，忽然间浑身抽搐，口中吐出绿色液体，顿时一片腥臭传来，中者欲呕。

若叶惊呼道：“蚀心蛊？你……你当真是丧心病狂！”

李长庚哈哈大笑，道：“为了灭你秋家，老夫早就已经抛却了所谓天理世道，丧心病狂又如何？这蚀心蛊一经种下，半

个时辰之内他们都会如行尸走肉，一切听从老夫心意行动，就算你再美十倍，他们也已经看不见，你可有本事再让他们

死一次？”

那六人果然弹起身来，脸上一片呆滞，有如僵尸，与另三人再次结成阵势。若叶却不惊不乱，淡然笑道：“我知道今日

无幸，不过我想让你明白，天道损余恶满，你恃仗九宫绝阵之强，自以为可以横行天下，但世间却并非没有克制之法。

”缓缓吸了口气，抬头望天，心中想道：“天道损余，我秋水庄显赫百年，今日惨遭覆灭，焉知不是因此？只盼上天怜

悯，念在先祖先父曾拯救苍生，能够网开一面，让离儿下半辈子可以平安和乐，和霁云白头到老……”

微微一笑，若叶看着李长庚轻道：“出手吧！”九宫阵应声而动，急速运转。李长庚身在场外，只见若叶一动，缓缓化

出六个身形，各个宛如实体，按着六合方位站定，六影齐动，与九宫阵纠缠在一处。李长庚看得目瞪口呆，他竟是以一

人之力，化出六合阵势！即便是秋水剑法中的“芥子须弥境”，往往也只是维持一刻，一招之后便要回原。只因这一招

必胜，使剑者已不必再用第二招，所以天下人从没想过这一招竟能连续使用！

他越看越惊，此时已将注意力转移到若叶的阵法之上，却见那六合阵果然对九宫阵起了牵制作用，也看出如果有六个阵

势结成大阵，则威势更甚。虽然决不可能反败为胜，但是只要若叶能坚持到半个时辰以后，九宫阵便可不攻自破。他心

中不由得惊骇庆幸：“这小子难道是七窍玲珑心么？六合门精研这‘坤之道’阵法已有百年，竟也不及他精深奥妙。而

他一人六用，更加不是人力所能企及……好在他已经身受重伤，就算能坚持半个时辰，那时也必然油尽灯枯，注定难逃

一死！”

过了一刻，若叶渐渐无法做到快慢如一的境界，身形转换间已露出痕迹。李长庚心中一喜，看来再过片刻就能让他死在

阵中。不由得仰天大笑，笑声未绝，却听背后有人叫道：“死老鬼，又在害人！”破空声劲急，已到后颈。他心中大震

，急忙一个转身避开，只觉得颈中火辣辣疼痛，已被割掉一层皮肉，头发也被消掉一片。

李长庚又惊又怒，转眼只见一片殷红如火，来人一柄长刀招式刚猛，悍然从后攻击九宫阵。这阵法被若叶牵制住，后防

空虚，竟被他一刀破开。红衣人身形一晃，飞身闯入阵内，将摇摇欲坠的若叶抱住。

若叶勉力对抗九宫阵，内力几乎耗尽，正在支持不住时，身子却落入一个怀抱，一瞬间只道自己出现了幻觉，呆呆看着

面前这人。曾几何时，让自己梦牵魂绕的一抹红、让自己时而欢喜时而愁的一抹红、让自己痛彻心扉的一抹红，那始终

可望而不可即的一抹红，此刻却前所未有的接近自己，甚至完全的包围了自己……

以为已经忘记的人，以为再见也不会再为之动容的人，这一刻却依旧直闯内心，多年来刻意遗忘的一切被他轻易翻出，

塞满胸臆。若叶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只喃喃唤道：“夜阑……”

殷夜阑却依旧对他傻傻一笑，道：“终于找到你了，我多怕来不及啊。”抓起衣袖帮他擦泪，轻道：“你答应过我，我

还有一次机会挑战你的，在此之前，你可不能死啊！否则我追到阎罗殿……呸，你这样的人，自然是要去极乐世界的，

我追到那里也要和你比武！”

若叶被他逗得一笑，转头看了一眼重新布好的阵势，苦笑道：“对不起了夜阑，我连累了你……看来咱们真的要去西天

比武了……”

殷夜阑道：“去就去，我才不怕！不过这死老鬼那日打了我一掌，我定要报了仇再说！”自背后解下一把剑来，道：“

这是你们家的秋水剑，我帮你带来了。咱们先收拾了这些恶人，再一决高下！”

若叶一震，接过剑来一阵迷茫，随即掩面而泣。殷夜阑顿时慌了，急得直跺脚，却不懂如何安慰。李长庚喝道：“臭小

子，又是你！上次你坏了老夫的事，正愁没地方找你，你倒自己来投鬼门关！”

殷夜阑哼道：“死老鬼，你人多欺人少也就罢了，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简直不知羞耻！”

李长庚眼露寒光，他心念一动，九宫阵立时运转，向二人发起进攻。若叶休息了片刻，功力有所恢复，拔出秋水剑就使

出了当世第一剑法。他知道殷夜阑武功还未到一流之境，贸然入阵不但没有帮助，反而会妨碍自己施展，但毕竟心爱之

人就在身边，便是死了也聊可欣慰了。只觉得斗志无穷，拼了命也要支撑下去，多撑一刻，殷夜阑便能多一分生机。

九宫绝阵为“乾之道”阵法极诣，刚猛绝伦，若叶无法施展六合阵相对，便感极其吃力。那九人武功并不甚高，也不能

抵挡秋水剑锋锐，但九人气息合一，生出无穷劲力向内压来，根本勿须招式，便能克敌制胜。不过几招，若叶便难以把

持长剑，手一松秋水剑便要脱出，殷夜阑长刀急出，在他剑上一挑，重又将剑送回他手中。随即刀势漫天而下，将若叶

护在中间。若叶不想他修为大增，心中大感惊喜。凝神看他刀法，却不是往日的六合刀一路，不由得有些讶然。

而他武学上的天分实在高超，尚未完全明白便自然地使出一招“云海生波”配合他招式。二人一刀一剑配合而出，竟然

威力大的出奇，生生将九宫阵的力网打出了几个缺口，二人压力顿减。若叶又惊又喜，却见殷夜阑下一招是刀势画圆，

有如苍穹笼罩，当下长剑自他刀下横划，使出一招“恨水长东”，两招配合便是一招“水天一线”，剑势将刀势外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