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衣匆匆赶到地牢的时候,雍王已经回去了。她借着暗淡的火光看到了蜷缩在墙角的叶紫,心里又把锦河骂了一百八十遍。不
过现在并不是生闷气的场合,浣衣手脚麻利的点上了4根蜡烛,然后去墙角看叶紫的伤势。
叶紫裹着一块布昏迷在地上,浣衣走进了才发现是主子常用的那件黑色披风。她抱着叶紫往墙壁靠拢,透过布料感觉到手中的
粘稠,她知道,那是叶紫伤口淌出的鲜血。
还好血还没有凝固,不然的话,和布料粘在一起,撕起来甚至会把皮也撕下,更不用说这过程中的剧痛。
浣衣小心翼翼的把裹着叶紫的披风剥下,便看到在叶紫身上沟壑交错的伤痕。她粗粗检查了一遍,发现并没有伤到要害处,不
由松了口气。
至于狰狞的伤口,只是看上去可怕的皮外伤而已,只要把血止住,上了金疮药,很快就会痊愈。不过,留在伤口里的小刺,还
是有点麻烦。
时间有限,浣衣决定先把叶紫弄醒。她从药箱拿出银针,连着扎了叶紫身上的几个穴位,果然,不久之后,叶紫便睁开了眼睛
。
“浣衣?”他依然有些恍惚。
“别说话,我先帮你处理伤口,你忍着点。”浣衣说着就在药箱里找出了镊子,叶紫自然明白她想干什么,便没有再说话。他
只是使劲咬着下唇,忍住已到嘴边的呻吟。
等到浣衣把那些刺都拔干净,天边已然破晓。
浣衣一边给他的伤口上药,一边压低了声音责备:“现在已到了这个地步,你怎么还和主子硬着做对?”
叶紫抬头看了浣衣半晌,才镇定地开口:“……我没有。”
“那为什么不告诉主子,沈御史有什么阴谋?”
“并没有阴谋。”叶紫转过头去,看着墙角的地面,“或者说,据我所了解的,沈御史他并没有什么危害到主子的打算。不过
……”
他的目光回到了浣衣的脸上,看着浣衣漆黑的眸子,说,“不过我这样说主子会相信吗?”
“所以你宁可什么都不说?”
浣衣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叶紫,这个她从小就又爱又恨的人儿,然后她在叶紫平静的眼神背后,看到了很深很深的无
奈。
35
浣衣回到自己的屋子,就听说沈府的人一大早就来找过叶紫了,自然,他们是不会找到的。之所以把叶紫囚禁在小橘园里,就
是知道会有人找上门来。
白天没找到人,晚上,他们大概就会来夜探融月阁了。浣衣在想到这一点时,反问自己:敢不敢去融月阁等人,然后为沈府的
人带路救出叶子?
答案是不敢。也因此,浣衣虽然对锦河的作为很动怒,却不能理直气壮地责备。
她一边想着,一边去药房拿了一些草药过来,细细研磨成粉末,来消耗漫长的白天。
叶紫则在浣衣走后,靠着墙壁坐着,看门外透进来的一点点阳光。
他现在没有力气想什么了,从昨天下午出来后就滴水未进,又经过了一个晚上的折腾,再有精神的人也消耗不起吧?
他现在也不怪锦河了,锦河肯定有自己的难处。自小到大,锦河一直护着自己和浣衣两人,就如兄长一般,什么事情都会为自
己考虑。他不相信,锦河会毫无理由的这样做。
至于主子……
自己有什么资格说主子的不是呢?
晚饭的时候,终于有人记得叶紫还饿着,送了一碗清水过来。送水的是主子屋里的小丫头,叶紫还记得,某一个晚上他就是从
这个小丫头手中端过了送给主子的洗脚水。
于是他说了一声谢谢,结果却吓得她惊慌的跑走了。
怎么回事?
叶紫疑惑着,端起碗喝水,这才知道原因。
云梦雨泽啊……
主子还是手下留情了。
云梦雨泽是王府特制的春药,但却不是药性很烈的那种,叶紫自认能挨过去,这一点主子不会不知道,所有说,主子其实是…
…手下留情了。
不过,如果不单单是春药的话……
叶紫没敢往下想了,胡思乱想也不过是增加自己的恐惧而已,那还不如,什么都不想等着夜晚的到来。
他闭着眼睛小寐了一会儿,就听见门外的脚步声了。
叶紫的武功虽然废了,听力可没有退化。这算不算一种幸运呢?他对着自己苦笑。
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昨天施刑的那个男子,然后是主子。锦河在主子身后半步,低着头看不到表情。还有浣衣,浣衣
也来了吗?
浣衣的身旁是,骆津延?!
叶紫吃了一惊,没想到居然会在这个时间这种场合,见到以前的副将。
骆津延则是用不屑的眼光扫视着他曾经的将军。不,他可从来没承认过,叶紫是他曾经追随的将军。不过一个下贱的奴隶罢了
,不管爬到什么职位,也改变不了他卑贱的身份。
叶紫不是没有感觉到他目光里的意味,以往他也不过笑笑不和他计较,何况现在根本没有理会他的心情。被骆津延用目光审视
的时候,叶紫正被人从地上拖起,双手分开铐在墙上。
主子今晚想干吗?
叶紫在心里疑问,因为这样贴在墙壁上的姿势,根本不适合被拷打。
他抬起头,向主子坐的方向看过去。
“浣衣,你先去看看。”雍王淡然地吩咐,昨天他还有点怒火,到了今日,想好了拷问的手段之后,就心安理得了。即使仍旧
问不出来,他也没有任何损失。
而且,如果今天这样还问不出来的话,只能说叶紫真的不知道沈御史有什么阴谋了。早上浣衣向他回禀叶紫的情况时,他已有
一半相信浣衣的说辞,毕竟叶紫从来没有对他撒过谎。现在,不过求证一下,并且,让叶紫记住,背叛主子会有什么样的惨重
代价。
浣衣走到叶紫的跟前,一边检查伤势一边挨近了低声耳语:“等会儿向主子服个软吧,今天主子的心情我也摸不准,恐怕……
”
叶紫愣了愣,什么都没有表示。
浣衣退回去,对着雍王说:“伤势有些严重,恐怕不能再流血了。”
她说的是事实,但是稍微夸张了一些。和叶紫、锦河不同,浣衣不会对主子完全的坦白,有时候看情况也会耍点小心计,比如
现在。她想如果主子没有要叶紫性命的意思,这句话就会起作用,哪怕只是星火般微弱的作用。
赵敬铭听了反笑,“浣衣你可以放心,今晚不会流很多血。”
“呃?”她下意识地问。
于是赵敬铭就示意浣衣把药箱搁在桌上。
浣衣一开始还没明白,等到赵敬铭打开药箱翻出银针时脸色就发青了。
叶紫的脸色也不好,苍白得就像一层薄薄的纸,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还是因为害怕?
雍王仔细地挑了几根银针,放在手心端详了片刻,才对着叶紫说道:“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老实说沈御史为何选择你做他
的儿子,如果你的回答让我满意的话,本王会考虑饶恕你的罪过。”
“……考虑吗?”叶紫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是的,考虑。”赵敬铭露出赞赏的笑容,“你依然很聪明。”
“谢谢主子夸奖。”叶紫想都没想的回答,“这次的事情,是叶紫背叛了主子,所以……”
他暗自定了一下神,“所以请主子责罚。”
主子话里根本没有饶过自己的意思,叶紫想自己怎么会不清楚主子的性子。现在,主子根本不是想从自己的嘴巴里问出什么,
而是……
而是惩罚他眼里的背叛行为。
主子有时候会表现出仁慈的一面,但是绝不会仁慈到容忍下面奴隶的背叛行为。叶紫知道不管自己的主观意图如何,私自离开
雍王府,住到沈御史家,甚至就要成为沈御史的儿子的这些事情,已经构成了对主子的背叛。何况,自己心里也不是没有动摇
过……
这个时候,与其和主子说沈御史到底有没有阴谋之类的话,还不如干脆点……
把主子的惩罚挨过去就是了。
36
听着叶紫服软的话,赵敬铭的心情却又开始布满阴云。
他是喜欢聪明的奴隶,但是并不喜欢太聪明的。
聪明得能够轻易猜到他心思的奴隶,留在身边也不会安心。
叶紫则正好犯了这个忌讳。
这样想着,赵敬铭向浣衣要了她随身的帕子。
“本王不喜欢听人惨叫。”他随意地看了看绣着蓝色小碎花的帕子,又递回到浣衣手中。浣衣自然明白主子的意思,沉默地用
小贝齿咬着下唇,把帕子折了又折,才塞进叶紫的嘴里。
“主子,让浣衣来做行不?”她试探了一句,见雍王神色无异,又接下去解释,“浣衣是大夫,知道怎样做恰当好处。”
赵敬铭笑着允了,他想看看浣衣这小丫头究竟想做什么。
叶紫的眼神里有了担忧,但是他现在又不能说话,无法阻止浣衣的任何行动。
开始的几针扎在锁骨,叶紫皱皱眉,忍下了痛。接下来几针却有些奇怪,叶紫知道并不是自己痛得失去了感觉,而是浣衣在冒
着风险避开了一些地方。
如果没有扎对地方,银针扎在身上也只是微微的痛,和一点点的麻痒。
他担忧的就是这一点,浣衣却偏偏在主子的眼皮底下玩这一套。
浣衣啊浣衣,你平常的精明哪里去了……
赵敬铭也看出了不对劲,他叫浣衣停了下来,然后转头吩咐身后的手下,“去拿把竹筷过来。”
“主子。”一直沉默的锦河悄然地跪下,“请主子饶恕浣衣。”
“浣衣并没有做错什么,就算做错了本王也不会处罚她。她毕竟是……”赵敬铭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似的顿了顿,提高了语调,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见雍王有了怒意,手下的人不敢拖延,不一会儿就从厨房拿来七八双竹筷。
赵敬铭满意的点点头,从桌上浣衣的药箱中摸出一把小匕首来,悠闲的把那些筷子的一头都给削尖了。所有人都摒住呼吸看着
他的动作,锦河不敢再求情,浣衣则开始意识到刚才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和主子玩心机,不过是得来更加严重的后
果。
“锦河啊。”赵敬铭把竹筷一根一根地摆放在桌上,“如果让你来行刑的话,你应该不会和浣衣一样心软吧?”
“锦河不敢,不过主子……”他看了一眼墙上的叶紫,下定了决心,“主子如果让锦河把这些都扎进去的话,恐怕凭借浣衣的
医术都难以救回了。”
“你以为本王不敢杀了他吗?”
“锦河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主子答应过属下,留下叶紫的性命。”
“很好,锦河你终于学会和本王讨价还价了。”赵敬铭站起来,走到叶紫身前,“本王确实可以给你一次选择,上了这贱人,
或者,用这把竹筷废了他。”
说着,他狠狠地把手中那根筷子扎进了叶紫的肩膀,他昨天差点就用剑扎下的地方。叶紫虽然不能出声,但是他忍痛的表情,
赵敬铭相信浣衣和锦河都看的很清楚。
锦河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他心知这半年多来叶紫身上新伤旧伤,几乎就没有好过。如果这一把筷子下去,就不只是
废了那么简单的问题,他都不敢保证叶紫能挺过去。
解开右边的手铐时,锦河不是没有看见叶紫越来越绝望的眼神,他也知道叶紫宁可死,也不愿意被自己强暴。但是他相信叶紫
以后会明白他的心思的,活着,比什么都重要,锦河一直如此认为。
虽然现在,锦河已经后悔过自己一时私心把叶紫给带回来的行为。确实有私心,锦河不能欺骗自己,即使这种私心让人愤怒。
叶紫什么都不能做,不能动,不能开口。
他只能感受锦河从身后侵入时的疼痛,和自己心里什么东西开始破碎的声音。
浣衣从小橘园回来后,晚上一连做了好几个噩梦。她既后悔自己不明智的行为,也不能理解锦河那晚上的作为。她和锦河不同
的一点是,她并不认为活着高于一切,特别是在叶紫这样的处境之下,就算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在来翔凤的路上,浣衣已对叶紫动过一次杀机。那时候她就认为与其让叶紫生不如死的看着身上的毒慢慢沁入骨髓,还不如早
点解脱。
浣衣被折腾得不敢再睡,只好坐在床上等待天明。
她想天亮了就去给叶紫换药,顺便劝慰他一下,不要再为已过去的事情难过。昨晚上叶紫最后的表情,让她心里不安。
然后就听到敲门声砰砰地想起,浣衣披了见外套去开门,“什么事?”
门外是赵敬铭身边的小丫头,看上去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别哭啊,小朵,出什么事情了?”
“那个人……叶紫,叶紫他昨晚上自杀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
“管家说,他用碎瓷片割了脖子……还好发现的早……已经有大夫过去看了,管家叫我来通知浣衣小姐……”
“我马上去。”浣衣连药箱都没拿,穿着单薄的内衣就匆忙地往小橘园赶。
37
浣衣到达小橘园时看见主子正站在院子里训斥下人。
“你们说,这个碗的碎片怎么来的?谁去送了吃的给他?”
下人们跪了一地,但谁也不敢答话。
谁都知道主子在气头上,谁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呢?
浣衣从门口进去,问道:“主子,情况怎么样了?”
“那帮大夫说能醒过来的话就不会有生命危险了,你先进去看看。浣衣你的医术,本王才放心。”
于是浣衣欠身行了个礼,跟着小朵进了主子的房间。
小朵说,被发现后主子就命令下人把叶紫抱到了这里,浣衣一想也是,在小橘园里只有主子的房间有床有被。
叶紫在床上安静地躺着,像一张纸一样没有存在感。
浣衣看到脖子已经被之前的大夫包扎过了,她犹豫了一下,问小朵能不能帮忙回去拿她的药箱过来。小朵点点头,乖巧地离开
了。
浣衣这时才俯下身子,在昏睡着的叶紫耳边悄悄地说道:“浣衣已经错过一次了,所以我不在乎再错第二次,叶子哥哥,浣衣
再这般叫你一次,将来……不管结果如何,千万……千万不要恨我。”
很快小朵就拿了她的药箱过来,紧跟着雍王也进来问话。
“浣衣你认为情况怎么样?”
浣衣回头看了一眼叶紫,说:“没什么大碍,不过……我担心伤到了喉咙。”
“你的意思是……会哑掉?”
浣衣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她或许夸大了后果,但这是为了让主子暂时不再找叶紫的麻烦。其他的事情,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两天之后叶紫醒了过来,一开始众人都比较欣喜。下人们是不必再担忧自己的性命问题,毕竟在这两天中,主子没有理智得连
一向疼爱的灵夫人都杀,原因只是灵夫人来落井下石,说一个奴隶的性命有什么好担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