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他应该是幸福的,牙晓应该给了他全天下最甜蜜的疼爱。
只是,这会儿又为何一切都变了调呢?我不清楚,脑子一时混沌不堪,怎么都理不清。
闲月,闲月,他一定知道!只是他不说,他一直都用带着深意的眼神看我,而却一句不提他和牙晓和虞星辰之间的关系。我知道每个人
心中都藏着一块别人无法踏足的国度,而这次闲月的那块土地已经侵占到我的土地了,我必须知道!
若是他不肯说,我就自己去弄明白!
后头牙晓也追了上来,拉住我非要叫我相信他。
我便问他,“那你告诉我,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儿?你不是很疼虞星辰吗?这会儿,又在闹什么小孩子脾气?”
“前次,你自己不是也清楚的,我那不过是想气气你,一直不都是这样的?为何这次连解释都不听我说?”牙晓一步跨到我前面,张开
手臂拦住我的去路。
“残风,你在气什么?又是在气谁?”
我实在是不想回答他了,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这根本就是小孩子的行为。
干脆抛下一句话,“牙晓,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就甩袖而去。
牙晓还在后面叫喊,“残风,残风!”
十七:初雪纷纷
立冬交十月,小雪地封严。
十月初一,寒衣节,天空撒下今冬第一场雪。
纷纷,罩荼焱。
寒衣节,按照西炎的习俗是民间祭祀祖先的日子,用纸制成棉衣烧掉。
华族贵族之间不盛行这个,却也会搭个小灶,烹一盅好酒,久未逢面的老友之间絮絮情。
薄紫衫,厚貂茸围脖。
“浅云居,把酒言欢。”
闲月向我提出邀请,我欣然接受。
银冠镶明珠,珠玉叮当在耳侧垂下两串。闲月的装扮配上他那双桃花眼,完美的无懈可击。
这次出门,我带上了小洁,反正带谁都一样,既然小洁一脸期盼得看着我,送个人情也好。
童怜还是习惯性的撑伞为闲月挡去风雪,我躲在小洁的伞下,坚决不去看闲月那边。
雪不大,只是今冬的第一场雪,还是吸引了不少人驻足观望。孩子们自然是最开心的一群了,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会穿了厚棉衣,在
雪空下欢奔打闹。
本来乘车去比较方便,但我坚持要走着去,闲月叹气,最后还是妥协。
他说:“残风,不要闹脾气。”
到底谁才是闹脾气的那个啊?
我瞪他,视线一碰上他粉红的眼角又低了八度。终归,他和牙晓都让我变得没脾气。
“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你们的。”我嘟囔道。
闲月没听清楚,问:“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连忙摇头,否认,“什么都没说,你听错了。”然后,抢过小洁的伞,大步流星走在前面。
枫树植道,厚厚铺了一地,踩在上面,沙吱作响,衬着漫天飘飞的雪花,天空一下子只剩下红与白这两种色彩。
“紫枫……”
不自觉停下脚步,转身刚好撞进闲月的笑容里,大脑噗得炸开,脸瞬间通红。
闲月还在笑,笑声清清脆脆,悠悠长长。
“残风,上次的双色枫你没看到,这次就叫平井夫人拿紫枫补偿。”闲月说这话的时候,调皮地冲我眨了一下眼。
我的脸更红了,忙转过身,尴尬地轻咳两声。
双色枫,紫枫,再好看,哪有你好看?在心里犯嘀咕。
上了浅云居二楼的一间独间,名字很优雅也很熟悉,叫紫枫林。门外候着的蓝布衫小童朝我们深深一鞠躬,拉开门,低了头不再有其他
动作。
闲月没有牵我手,而是展开手要我先进去。我不知道他葫芦到底卖得什么药,带着满脑子的疑惑踏进了门,也踏入了属于牙晓和闲月的
私人领域。
三个人的国度第一次交接在一起。
屋内迎门就是一张长方桌,桌上已经放了一些小菜和三套餐具,座位也只有三个,其中最上座已经有人。
牙晓就这样坐在门对面,眼睛迎着我进门。他今日穿了件白袍,领口、袖摆、衣摆多处用银丝缘饰,腰间一条金盏寒兰帛带。
“吱嘎”门被人从外面拉上,回头,闲月就站在门内,他的视线穿过我,落在牙晓身上。
一瞬间,我有点呼吸不过来。
三人坐定,牙晓最上位,而闲月与我一左一右坐在牙晓两边。
马上就有侍女鱼贯入内,一叠叠、一盘盘,都是精心准备的佳肴。
似乎有人知道我不喜欢酒,特意为我准备了一壶淡茶,一小盅桂花酿。素衣侍女为我们倒满一杯,布好菜后才退出。
他们像是老友一般聊了起来,而我坐在一边不断不断饮茶,一句话都插不上。
期间的话题不过是年底将近帝君大宴百官相关事宜,牙族几个老迂腐又出了什么策略整那些年轻人,谈及永王的时候,我把耳朵放尖了
一点。
而他们却突然戛然而止,齐齐看向我,闲月奇道:“残风,你怎么一口菜都没吃啊?”
低头,果然那侍女布得菜还满满一叠,再看牙晓和闲月,却是只剩少许。赶紧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嘴巴吧唧吧唧嚼得飞快。
“不用那么急,喝口茶顺顺气。”牙晓在我杯子里倒了一杯茶递上,我也不客气,接过头一扬手腕一转就一口饮尽。
喝得太快,反而咳了起来。
“咳咳咳——”咳出了眼泪,咳出了委屈。
牙晓还是镇定地坐在位置上,三指勾起酒杯,头一侧,酒少许流出嘴角。闲月立刻掏出手绢为他擦去,末了,一把塞进牙晓手里,道:
“洗干净了再还给我。”
我放在桌子下的手悄悄握起,暗暗垂了下大腿,发现很疼。
“腾”得站起,凳子翻倒,胸口有什么在往外冲,我压抑不住它。
闲月看我,桃花眼依旧,可我不知道还会不会为我而舒展,而绯红。他关心地问道:“残风,怎么了?”
牙晓却是浅浅瞟了我一眼,那一眼我倒是看懂了。
好!牙晓,这又是你玩的把戏对不对?你知道我不会生你气,更不会怪你!你就是这样牢牢吃准了我的脾气!
可是这次很成功,我成功被牙晓给刺激到了。
“有点闷,我出去透透气。”不等闲月挽留,不等牙晓同意,我提起脚就转身离席。
一直走到回廊的另一头,我才敢把视线放到紫枫林那间房的方向,正门紧闭,门外蓝布衫小童恭敬地候在门侧廊道。这样的小童每间房
外都有一个,同样的服饰,差不多的身高和年纪。
紫枫林的门拉开,我躲不及刚好与闲月视线相撞,他冲我展眉一笑。而我傻傻立在那里,什么表示都没有。或许我潜意识里早就知道,
无论我做了什么,闲月都会走向我,站到我身边。
一切的因缘都因为闲月那句——闲月愿为残风机会。
很多年后我再想起来,就会深深自责,恨自己看不透,看不清,把一个男子纯洁的心给伤透了,还要让他带着遗憾离开。
十八:一叶紫枫
待我再看时,紫枫林门口哪还有翩佳公子的身影,莫不是看到了幻影?
取代闲月的是兰名从廊道另一头走来时的曼妙身姿,我们远远点头致意。她走到我身边,放下挂在腕间的红漆食盒,陪我一道倚在栏杆
上。
许久,忽然想到了什么,兰名蹲下身,抽出食盒最底层,从里面取了一片紫色的叶子递到我手上。说:“路过后院的紫枫树,头片红得
发紫的叶子,很漂亮。”
接过,放在手心细细端详,果然红得发紫,手掌型的叶片周源却又带着深红。
“听浅云提起过,李公子琴棋书画,唯琴弱之,而在棋艺上的造诣却是让人望尘莫及,曾击败了当时的国手折枝子。”
毕浅云是平井夫人未出嫁前的名字,四华之一的毕族族长毕浅之姐,和平井族族长平井日的结合也是一场华族和贵族的政治婚姻。
“兰师傅谬赞在下了,不过是些小把戏,上不了台面。”
兰名细眉一拧,道来:“叫我兰名便可,李公子和浅云是忘年之交,我也叫你残风,这样我们也算是朋友了。”
“兰名。”
“残风。”
我们相视一笑,为能结交这样的朋友而高兴。
算算我出来透气也有时间了,便和兰名约好明年开春来尝尝她的独门手艺,便就这样告别了。
回到紫枫林的时候,长桌上的菜还是没有动多少,而牙晓的手边却已经放了三个小盅的空酒坛。
心想牙晓一定喝得不少。责怪自己把他扔下,又好奇闲月为何不劝他少喝点,却完全忘了依牙晓的个性和身份,哪是闲月劝得了的。
牙晓见我进来先也没说什么,等我坐下他却突然起身,指着身后的窗子说:“那株紫枫的叶子也该是时候了。”
我抬头想说些什么,闲月正好看过来。他冲我一笑,就像刚刚在走廊上那个笑容一样,只是再次让我移不开视线。
我倒没觉得有什么,反正闲月不在意被看,我也看得高兴。但牙晓似乎不这么想,他从桌底下伸过来一只手,突然握住我放在大腿上的
手不放。
当我想问他怎么了,闲月却抢前一步,说:“不愧是牙晓,把时间算得这么好。”
在我面前的时候,闲月一般都会用将军称牙晓,而今日在牙晓面前,他显然放开过了。敢情——我才是那最碍眼的一个?
牙晓前,闲月侧,我在后。本来闲月是拉着我跟他并排走,鉴于我刚刚才醒悟领会到,走着走着脚步就慢了下来,便也成了现在这样的
局面。
下楼梯的时候,闲月走到我身侧,有些担忧的语气,“残风,今日,你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我喉咙里被什么哽住了,上不来,下不去,说出的话还特别冲,“闲月,你不用勉强自己配合我。”话一出口,我也后悔了。瞧瞧,这
说得是人话吗?
还没等我反省,闲月脸色一僵,转而扯了扯嘴角,显然想要用一笑掩之,可他最后努力了一阵还是摇摇头,叹口气说:“我知道了。”
那样子反而让我更内疚,忙上前拉住他,急急辩来,“我并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的,我,只是,只是……”
“我知道,残风,可光我知道没有用。”
他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我向他道歉,自然是要他知道!
闲月不做解释,我也不好追根刨地,若是再惹他露出刚才那样的表情,我还拿什么脸见牙晓啊——
所谓的后院,说白了就是浅云居后面兰名居所的院子。
至后院,已有五人在那里。杨玦一身深色长袍,外搭湖蓝披风,饶得是风姿飒爽,眉目含情,看向怀中女子时,眼里是说不出的浓情蜜
意。
兰名着粉色上襦,粉白条纹间色裙,腰际直达胸口。平井夫人正对着一盘棋指手画脚,她依旧是一身红,外加一条拖到地上,飘在风中
的长帔帛,也是红色的。
见我们来了,那几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首先反映过来的是一直背对大家,独立在风中的男子。
待他转过身我才发现刚刚的评价出了错,和虞星辰一样,这个人除了身高,其他一概符合美少年的标准。
比虞星辰还要大还要闪亮的杏仁眼,粉脸红唇,要多标致就要多标志!
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玩意儿,从两成年人高的假山上一跃而下,脚尖在空中几个错点,堪堪飞至我们面前。一个侧腰转身绕过牙晓和
闲月,跃至我身前,扑进我怀里。
“李残风,对不对?记不记得我是谁?”
我摇头,两臂僵硬,抱也不是,推也不是。抱的话,牙晓的眼神要吃人;推的话,杨玦用嘴型警告我——你敢,他又指指自己的右眼角
,我推人的手伸了一半又缩了回去。
而闲月至始至终用那双迷人的桃花眼淡淡看着。
“你一定是不记得了对不对?玦说你回来了,我好高兴!”怀中人任自兴奋着,完全不顾我的感受。
“珑少爷啊!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抱那么紧,叫那么大声,想叫人忘了他都困难。杨家大少,二十有三,比我还大了一岁,偏偏这人长了张娃娃脸,又喜欢粘人,说话像
个孩子,一个被宠坏的孩子。
“听说你回去四河城了,那里太乱,父亲不让我去找你。”杨珑委委屈屈地低着头,冲我眨眼睛,两手绞住我的衣摆就不放手了。
我拍拍他脑袋,“好孩子,那地儿的确不是你可以去的。”
“这次你回去,一定要带上我!”杨珑复又攀上我的脖子,嘟着小嘴要我答应。
熬不过他,我刚想点头,牙晓却暴喝一声。
“不准!”
杨珑立刻回视,那速度叫一个快!“你管不着!”
“残风的事,我就管的着。”牙晓下巴一扬,眉毛一挑,那叫一个嚣张!楞是将杨珑这么泼辣的一个少爷给压在底下。
杨玦适时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你们,没必要每次见面都闹。快过来这边坐会儿,兰名做了点心。”
杨珑一听点心,嗖得溜得飞快。而牙晓却是一把拉过我,一言不发。
闲月走在牙晓旁边,我总会控制不住自己,视线越过牙晓落在闲月的身上。
真是着魔了——
走出长廊,一下子曝露在风雪下。
牵着我手的人是牙晓,放手的人也是牙晓。我万万想不到他会在那么多人面前出我丑!其实也只有自己知道丑不丑根本不是问题,问题
是他这样做的原因和目的。
稍扬高下巴,雪花片片擦过脸颊。
雪变大了——
内里只着了夹袄,草草在外披了件单袍,离开之前闲月就有说过——残风,多穿点,外头冷。
我当耳边风。西炎是个炎热的国家,气候夏长冬短,我正逢上十年一次的早雪。
薄衣难御寒,冷——
可是,牙晓看我的眼神更冷。
他弯腰低首,压低声音耳语道:“你在看谁?残风,你的眼里不能有任何人!只能有我。”
两步远距离外的闲月,他侧过背,没有看我。
没有看我。
只有牙晓那双酷似老夫人的凤眼死死盯住我,无形的警告远比行动言语更有压力。我转头,耳朵擦过他的嘴唇,是温暖的触觉。
心下了然,牙晓生气了。
为了我多看了闲月的那几眼,他生我的气,气我对他牙晓的人有了过分的期翼!
终于,牙晓,你离开了我的羽翼,独自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城堡。你的事,你的人,再不是我李残风可以涉足的。
“我知道……不会……再也不会。”
牙晓伸直腰,居高临下,向我摊开手掌邀请我。
在将手交给牙晓的时候,我始终低了头,看斑斑白雪的地面。
十九:棋如人生
平井夫人眉结,举棋不定。兰名笑语嫣然,眼如流水,眉如远黛。
杨玦与他的情人腻做一团,不时娇笑连连,毫不避讳。杨珑蹲下身,上半身都趴在几案上,对着一盘点心发奋。
闲月赏枫,牙晓沏茶。
我第一次见他着手给人做这些活,竟也移不开视线。
他手法纯熟,无论是极需耐心的烫壶、置茶、温杯,还是繁复的高冲、低泡,直把人眼睛缭花了,他却突然将茶盏举到我面前。
一言不发看着我,神情无比认真。
我还算懂点,这在内行人之间,品茶之前,需先观其色,闻其香,方可品其味。瞧牙晓的手法和齐备的茶具,跟小洁根本不是一个档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