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逃?」
「当、当然不是,我是诚心诚意要和你解决事情的,但是无奈我的上班时间已经到了,再不进去我会被上司骂的。」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不,千万不要这么说,这分工作对我来说很重要,你应该也有过类似经验吧?好不容易得到梦寐以求的工作,怎么能随意糟蹋掉呢?
求求你,我真的会和你一起商量如何补偿你的损失,啊!如果你害怕我逃掉,不如和我一同上去,好不好?下班之后我们再来谈。」
只见顶着一头阿夫罗头的男人忖度许久,才松开手。「好,我就跟你上去。你公司在哪?」
大槊苦笑,举起手指着行道树对面的建筑物:「就是这里……」
男人本来只是不经意地瞟了一眼,认清大门上斗大的法文字后愕然出声:「克罗馥亚?那间新开的公司?」
整理完仪容,大槊领着男人进去,问:「先生你也知道这家公司啊……好巧呢……」
进入及时赶上的电梯,男人两手交叉,像沉思似地说:「嗯……真的好巧,前一阵子我才来这里应征呢!想不到我要找的亚洲人就是这
里的员工。」
垂着肩,苦着一张脸的大槊建议:「先生……可不可以不要喊我亚洲人,我有姓有名……」
「啊,说的也是,名字呢?你的名字。」
「我姓吴,叫吴槊乐,你可以喊我大槊就好。」
男人嘴里来回反覆念着大槊这二字不久,电梯就抵达了楼层。
跟着大槊走出电梯,男人在要入部门前不经意地看了部门名字,又是一阵惊讶。「主啊!怎么这么凑巧呢?」
扭身看着男人,大槊不解:「怎么了吗?」
黑人颇有喜感地做了个滑稽动作,说:「这里也曾经是我要报考的部门,你在这里工作吗?」
「嗯,我算是这个部门的员工没错。」
「莫非遇见你是我在天堂的老娘的心愿,还是主的旨意?」
从男人的话中大槊能想见他定是出身自一个虔诚教徒的家中,虽然不晓得自己遇见他是不是上天的旨意,不过套句他知道的话说,就是
有缘吧!
自己与男人有缘的事多少让大槊感到开心,他带着他走入部门,正想到位子上坐下就被上司给喊住:「吴槊乐,你过来一下!」
大槊先让男人在自己的位子坐下,转而走到里欧的办公桌前。「经理找我有事吗?」
瞅着跟随大槊入门的黑人,里欧不悦地质问大槊这个陌生人是谁。
「之前我在往葛拉斯的路上不小心擦撞到的人,由于时间不够没办法和他谈赔偿问题,就请他先上来,等到下班后再继续处理。」
里欧对大槊的答案感到不满,指问:「基于这样的理由你就容许一个外人随意进入公司,这就是你处理事情的态度吗?」
被这一记当头棒喝点醒的大槊马上惊觉到自己行事有多卤莽,连忙弯腰道歉:「对不起,因、因为我想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法。」
随意让一个外人进入公司,不经上司提起他还真的没想到,一心只想先安抚好这个黑人就不假思索地请他进来,让他待着的地方不是楼
下的等候室而是处理重要文件的部门,这确实是他不对,都出社会这么久了居然还犯这种错误,幸好为时不晚,要是真让部门损失了什
么他就是辞职也难逃其咎。
里欧撑着头,不晓得该怎么责骂下属才好,要他纵容一个黑鬼待在自己的部门直到下班根本就不可能,要放任大槊自己去协商又怕他处
理不好,让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上门。
然而权衡两者优缺点,里欧还是选择了后者。「我特别宽容你一个钟头,就只给你一个钟头去会议室处理你和那个黑人的私事。」
大槊大喜,弯腰大喊着感谢里欧的话,接着请男人到会议室里继续商量刚才的事。
一入门,男人就把百叶窗全部拉下,形成一个隐密性够且隔音良好的空间,开口询问大槊:「刚才你喊那个经理叫什么?」
「德克劳斯经理。」大槊一面倒咖啡,一面回答,然后将咖啡递给男人,和他隔着一个位子坐着。
持着手中咖啡,男人感叹地说:「我越来越觉得,遇见你是我在天堂的老娘的遗愿和主的旨意,虽然我曾一度想杀了你,不过我释怀了
,大人有大量地原谅你扼杀了我心爱的夏绿蒂。」
「夏绿蒂?」
「夏绿蒂是我爱人之一,顺带一提,她是土耳其产的Sage。」
Sage……是我耳朵听错了吗?要说Sage不就是……
脑中一片混乱的大槊不知道该如何作出结论才好,他始终无法把夏绿蒂与Sage作联想。
「我想你应该察觉到了,没错,Sage就是鼠尾草,鼠尾草就是夏绿蒂,是我本人取的名字。」
听到男人说出答案,大槊差点没把嘴里的矿泉水给吐出来,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自己想的那样,他擦着嘴巴,边听男人说下去。
「那一天,没错,就是那一天,我满心欢喜地迎接夏绿蒂回家,结果在月台上……月台上你这该死的黄种人就冲出来撞了我,还把我心
爱的夏绿蒂给撞飞,你知道吗?夏绿蒂掉在地上死了啊,呜……事情还没结束,掉落在地上的夏绿蒂还被许多该死的白种人踩过,把她
当成杂草般践踏,呜哇!她可是我好不容易从土耳其弄来的鼠尾草呀!就被你、就被你这么一撞……到现在连种都种不活了,我只要一
想到这里我就恨不得杀了你!」
「对不起!」大槊放下杯子,诚恳地道歉。
男人擦去快掉落的眼泪,悲伤地说:「算了,念在这是主的旨意的分上我饶了你,回去我会好好埋葬夏绿蒂的。」
「如、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去帮你找找看还有没有土耳其产的鼠尾草,怎么样?」
「喂!你很随便喔,植物是你说找就找说杀就杀的吗?每一株植物都是一条小生命,不是随便可以取代的,就算他们长得很像还是不一
样,你这无法从植物里感受大自然power的凡人!」
「对不起……」大槊第二次道歉,再问:「那请问有什么我可以补偿你的吗?只要你说,我会尽全力做。」
将咖啡放在桌上,一身黑巧克力色肌肤的男人正视着大槊,低下头:「那么我只有一个要求,拜托你让我进来这间公司!」
「什么?」大槊惊呼,倒退几步站了起来。「我?让你进来?这怎么可能啊!我不是岳小姐啊!」
「之前我在第一关就被刷下来,不只有我,我朋友也是。本来还以为这家公司也跟某些公司一样瞧不起人种不同的人,不过,现在不一
样了,你是黄种人你却可以进来,那就表示身为黑人的我也可以进来!」
「这……逻辑上好像行得通……不过……」
「拜托你了,说什么我也要在这里工作!」男人双手合十,诚恳说道。
大槊垂着肩,再度坐回位子上,叹息:「我、我试试看……但是我不能保证你一定能进来。」
「我相信你一定做得到的!」
面对一个如此信任自己的人,大槊再也推却不了,不管怎样都得尽全力帮这个忙了。「……可以请你告诉我你想进来的理由吗?」
「除了全法国没有一家美容公司愿意雇用我的这个理由外……我想进来克罗馥亚的理由嘛……嗯……理念……我还满中意的……」
「还有呢?」
思考了半天,脑袋里还是挤不出什么东西的男人低吼:「现、现在没想这么多,你就挑对我有利的写。」
在MEMO本上诚实记下「挑有利的讲」,大槊又问:「那么你想进克罗馥亚哪一个部门工作?」
「当然是你这个部门啦。」
「那……那你是调香师?」
「我不是调香师,也没那个本事。」
「如果不是调香师,要进这个部门就只能做其他与香水有关的工作,像是文件的处理,与香精原料地的洽商等等……这些你会吗?」
「嘿嘿……完全不会。」男人摇头,笑答。
「不会啊……这样可就麻烦了……」
男人打量着大槊,问:「那你是调香师吗?」
「过去是……」
「那就对了,现在你不是调香师你都可以进来,那我为什么不可以?」
无话可说的大槊默认了男人的话,接着问下个题目:「请问你最擅长的是?」
两手交叉沉思一会儿,男人回答:「植物吧……我很喜欢植物,也很会照顾植物。」
「那为什么当初不考虑农业或是林业方面的工作呢?」
「我之前也是有考虑过,不过用植物最凶的果然还是要属美容业了,像是保养品、化妆品还是香水,这些都会用到植物花草提炼出来的
香精。这些大厂一年用掉的香精,需要地球一半以上的面积来种植。可是现在环境污染、紫外线伤害如此严重,哪来这么多纯净无污染
的土地去种植?如果那些厂商顾着利益,硬是用有污染的土地来种植,又不管萃取出来香精有没有残留物,用的人又怎么能够安心?一
想到这些问题,我就觉得自己不能坐视不理,我想要从事相关行业,亲自为百姓的健康把关。」
停下舞动的笔杆,大槊瞅着眼前的男人。
这个人既不是兴趣取向做事也非为名利工作,是发自内心地只图分心安而做,他所想的是自己从未思考过的层面,也是真正为人们所生
存的环境做长远打算的先躯。想到这里,他不由得佩服起这个人,觉得这样的人可以为克罗馥亚所用。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露出笑容,大槊询问。
惊觉自己和大槊讲了这么多话却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名字,男人感到羞愧,马上回答:「BobBarker.」
大槊呆愣了一会儿,问:「什么?」
「你真是失礼哪!」
「对不起,请你再说一次好吗?」
「啧,听好了,我的名字叫做BobBarker。」
「……」BobBarker……巴布……巴克?
捂着嘴,大槊突然笑了出来,想不到这名字用中文念来特别有喜感,又或者这名字只对他一个人的胃口,但不管怎样,他对这个名字印
象深刻;就像这反应看多了一样,巴布等到大槊止住笑声后,转移话题地问:「那个男人……德克劳斯是从一开始就当这个部门的经理
吗?」
停顿了一会儿,大槊点头:「是啊,巴克先生不知道吗?」
「叫我巴布就好。我之前投递履历时没有看过部门老大的名字,现在才晓得原来是那个德克劳斯。」
「那个德克劳斯?」
「你不知道?他可是你的上司耶!」
面对巴布夸张的反应,大槊还是摇摇头,他真的不知道德克劳斯这个姓氏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巴布白了大槊一眼,唠叨:「这样的你竟然可以进来这个部门工作,真是不可思议……不,应该说你这个前调香师怎么连法国香水界的
大小事都不在意啊?」
「嘿嘿……」大槊傻笑着,记得从前好像也有人这么说过他。
「在整个巴黎时尚界与香水界没有人不晓得德克劳斯这个家族的名号,太响亮了,走到哪里都是注目焦点。他们家族成员涉猎的行业无
非就是和这两大行业有关,从事的职业也多半是调香师或设计师,他们既与其他大公司合作又拥有自己的品牌与公司,正是如此,才没
有人敢打击德克劳斯家出身的人,连抢生意都不敢,渐渐地,他们就成了业界的龙头老大。」
从巴布嘴里听到这些话,大槊才晓得环绕在里欧身上的气质从何而来,那种宛若贵族般的举手投足与用词态度都不是一般家庭所能培育
出来的,其他同事也是,他们对经理的态度相当尊敬,就算在会议上有任何不满或是其他意见,其发言用词与姿态都相当卑微,好像仆
人在对主人上呈报告那样,这曾经让大槊起疑过,但还没到非常想知道答案的程度,他只当是尊敬经理罢了。
露出笑容,大槊对巴克说:「总裁真是不简单,可以请到这么有名的人来担任香水部的经理。」
巴布听了,当场反驳:「不,我倒认为克罗馥亚总裁的脑袋有问题。」
「你怎么能这么说,她是我很敬重的人,我相信她的能力。」
没把眼前亚洲男子少见的激动放在眼里,巴克徐徐地道来:「从你不晓得德克劳斯家族这点就可以知道你对法国时尚界的认知太少,当
然也不会知道你的上司过去做过什么事吧?」
男人的话听起来就像在说里欧曾经做过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样,大槊脑中顿生不好的感觉,不想听却又想知道,左右彷徨,还来不及劝
阻的他接着就听到了答案。
「里欧德克劳斯已经是德克劳斯家族族长正式宣布赶出家族的男人,他遭到族人流放已经三年多了,时尚界跟香水界也因此断了他的路
,并且给了个绰号——『卑鄙的调香师』,这件事还曾经轰动全法国喔!」
卑鄙的调香师?
大槊吞了吞唾液,心中一直有股力量在一步步逼着自己去询问这绰号的由来,他微张着嘴,过了好一会儿才乍胆去问:「那……为什么
经理会被人冠上这个封号?」
接着,自巴布的口中,简单透露了这个缘由,那是直叫大槊张口结舌、无法想像的过去……
夜里,被大槊找来的岳文桦来到租赁给大槊的公寓,听他描述这个一直很想进入克罗馥亚工作的黑人的事,阅览着下属简单抄写的重点
,从这些对话中她摸索着此人是否该被录用。
坐在岳文桦对面,规规矩矩正坐的大槊两手一直放在膝盖上交缠,盘旋在心头的乌云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好奇心也不断扰乱着他平静
的心湖。
想问,又怕知道答案,活像心头刺不拔除不快,可问了,答案就会出现吗?
如此公开的丑闻岂会瞒过精明干练的总裁?若是总裁知情又怎么愿意雇用一个被豪族放逐的男人?她想要让克罗馥亚闻名世界的宏愿他
比谁都清楚,和她相处的那段光阴里,这个能力优异的女人的思路也毫不隐瞒众人,她胸怀大志、不甘做个凡人,这样的人会甘愿让一
个背有污名的男人毁了前途吗?
一定是有什么理由吧!大槊这么告诉自己,接着,另一个他又再度开着贪婪的血口质问自己这个理由是什么。
有什么理由这么重要?可以让她无视外界的指指点点,对类似于「这个亚洲籍的总裁不明事理地雇用一个有问题的男人」的闲言闲语充
耳不闻?是因为他的能力?还是德克劳斯家族的庞大势力背景?或者是在这以外、不能轻易被人所取代的长处?
问吧,你很想知道的不是吗?那就问吧。
大槊可以感受到那个满是负面思考的另一个自己,正躲在暗处嘲笑着他想问又怕听到答案的懦弱行为,像是欺负人的不良少年,不断地
逗弄、用言语刺激着他,试探他的底限,想要看他到最后是选择逃跑还是屈服。
有几次,他真的快要被说服,张开的嘴就要吐出疑问,若非脑中浮现了后藤的身影、让他及时踩住煞车,他可能就犯下探听他人过往隐
私这种不道德的事了。
每个人都有其不愿人知的往事,没有人有权利去了解,更没有资格拿好奇做借口去挖掘、撕裂他人伤疤,以他来说,他也不希望有人老
是追问着他与后藤的事,因为他深知,人不是只会满足于一个问题的回答,通常得到了第一个问题的答覆,就会想要问得更多、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