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每个要进大门的陌生人都问了,就是没有一个人承认自己是鲁伊夫,反而还有人问他鲁伊夫在哪里。
正式上班的第一天,大槊就耗费在等人这件事上头,而且还没有达成同事的心愿、将大师带到香水部门去。
隔天,不等同事命令,大槊自发地站在门口候着,不敢上去香水部门,全神贯注地在辨识来人是否为大师的事上。几个钟头后,精神有
些涣散的大槊再次瞅见了昨天那位老人,他还是提着一个帆布袋,穿着上并没有太大差异,似乎是个很爱休闲装扮的老人。
带着喜悦的笑容,大槊和那老人招手,本想跑过去和老人聊天,然而一想到在聊天的过程中有可能错失了和大师相遇的机会便作罢,尴
尬地和老人笑了一下,继续左顾右盼地望着路人。
老人觉得大槊的举动怪异可疑,站在树荫下好些时候,怎么就想不明白,最后只好朝着大槊喊:「小子,你怎么不来帮我呢?我是高龄
五十二岁的老人哪!」
被点名的大槊愣了一会儿,赶忙把公事包夹在腋下,跑到老人面前:「请问……您需要我帮你什么?」
「你真的好笨、很笨、太笨了,看到我手中的袋子吗?帮我提。」
低头窥看老人帆布袋里的东西,大槊吓了一跳,袋子里竟然是一堆香精瓶,他马上伸手接过袋子,脑中也不解老人怎么会携带这么多瓶
香精,昨日也是见到这只袋子,莫非老人天天都带这些东西出门?要做什么呢?他是调香师吗?
「小子,我们今日还要继续在这棵树下聊天吗?难道没有更好的地方?」老人望着克罗馥亚的大门问道。
深觉这天气不适合让一个老人家在外头待太久,大槊便邀请老人到自己的部门去。
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老人迈开步伐走入大楼,等待电梯的同时又说:「有你帮忙提着这个袋子真是太好了。真的是好臭、很臭、
太臭了,这个袋子太臭了!」
低下头,大槊嗅嗅袋子内的味道,丧失嗅觉的他依然什么都闻不出来,只好苦笑作罢;瞅见这画面,老人问:「小子,你的鼻子失灵了
吗?」
大槊坦率地承认,随后电梯门开了,老人便和大槊一同进入电梯。
按下按钮,老人又道:「没嗅觉好,没嗅觉棒!」
「可是……我还是希望能再次拥有我的嗅觉……」
不一会儿,电梯到了五楼,一出电梯,老人止步不前,扭身询问大槊:「小子,嗅觉对你来说是什么?」
「可以算是……自信吧……」
被胡子遮去大半表情的老人沉思,又问:「现在你失去了嗅觉,也等同是你失去了自信?」
「……」大槊颔首,不准备多补充些什么。
「怪不得昨天大家都巴不得离我远一点你却跑过来跟我聊天,原来是这样啊……」老人转过身,悄声用法语说道。
「您说什么了吗?」
「没什么。我只是也希望我没有自信,是吗?不是,是吗?不是,喔,我是希望自己没有嗅觉。」
老人有趣的言行举止让大槊噗哧地笑出来,引来老人的注意,他道了声歉,引领老人进去部门,正值用餐时间,部门内悄然无声,除了
接线生外别无他人。
发现大槊带着一名老人进来,身兼接线生与接待生二职的打工少年站起身,走到老人面前可亲地问:「先生,请问您是来办事还是找人
的?」
「我是高龄五十二岁的老人,你不知道吗?」老人挺直腰杆,理直气壮地反问。
「……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吗?」
「……我知道了。」头一次碰到如此古怪的老头,接待生只想跟他保持距离,尽速达成他的要求。
怎知老人不肯就此罢手,又问:「知道之后呢?」
接待生困惑地看着老人,不了解他到底需要什么。按捺不住脾性的老人瞬间大吼:「椅子!老人脚力不好,给我椅子!」
从没被人这么吼斥的接待生脸色变得相当难看,他走近大槊,以简单的英文向他抱怨,并质问他怎么没事带个怪老头上来。大槊试图安
抚,却不见成效。
「你是跟他说话比较重要,还是服务老人家比较重要啊?」口气不佳的老人催着接待生。
铁青着脸色的接待生从会议厅里搬出一张办公椅给老人,为了预防老人出怪招,还擅自替他倒了杯咖啡。老人看着递上来的咖啡,问:
「我是高龄五十二岁的老人,你知道吗?」
很想溜之大吉的接待生硬生生地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老人。「我知道。」
「那为什么给我咖啡?我会睡不着的。」
相信不论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咖啡绝对是大众饮品,这点即使在法国也不例外,排除家长不想让幼童过早接触咖啡因的理由外,其他年
龄层的人几乎每天都会喝上一杯咖啡。接待生听老人的腔调分明就是法国人,为什么他会说自己不能接受咖啡?
接待生存疑,伹他不愿意跟老人争论这些,因为他快被这个臭老头烦死了,身上散发着怪味,穿着普通,看来也不像是什么重要的宾客
,这种人本来就不需要好好款待。
「很抱歉,我马上帮您换成矿泉水。」拿起咖啡,接待生致歉。
当接待生将饮料换成矿泉水,老人兴致索然地瞟了一眼,埋怨:「这家公司也真是的……哪有人直接拿矿泉水给客人的,一般都会倒在
水杯里的啊……」
耐性就快消耗殆尽的少年强忍住怒火,笑容僵硬地拿回矿泉水,乖乖照着老人的吩咐去做,好不容易让老人满意、没办法再挑剔什么的
时候,接待生顺势询问老人到香水部门来的目的为何。
似乎是将这个问题跳过的老人又再一次地对接待生重申他五十二岁的高龄,少年眼睛都像要蹦出花火般地回答:「这句话您刚才说了无
数次,我也非常清楚了。」
「老人就是喜欢热闹的地方,为什么连这点都不懂的你一直让我坐在这儿,我可不是看门的,我要去前面,去最中间的地方坐。」
「……」接待生转头瞪着大槊,以眼神诉说:这是你带上来的人,快想办法!
大槊想要解释情况,老人却不给接待生机会,一直拗着要到前面去。拿他莫可奈何的接待生只好顺着老人的意,带他到中间去。
「快点把这个怪老头打发走,不然经理回来会拿我开刀的!」少年走过大槊身边时,赶紧向他抱怨。
「对不起……交给我吧。」对接待生感到抱歉的大槊说道,接着独自一人去应付老人。
在一般员工和经理办公桌之间有着一大片空间,为什么会有这片空间大槊并不是很清楚,只晓得每个楼层都是这样的设计,就连经理也
没有独自隔离的办公室。
大槊提着帆布袋走到老人后面,老人没回头,说道:「给我一个瓶子。」
「您要什么样的瓶子?」
「试管瓶。」
帆布袋里不单有十几瓶不同种类的香精瓶,还有各式各样的器皿。大槊找着老人要的试管瓶,马上递上,接着老人念出一个又一个的香
精名称,大槊一瓶又一瓶地呈上,还主动替老人准备材料,他想老人应该是要调制香水,所以不等他开口,他就替他备好了。
十几分钟后,老人将香水调制完毕,大槊正想询问成分,就听到接待生和几名吃完午饭要进部门的同事掩鼻大骂:「恶!这是什么味道
啊?到底是谁喷这么臭的东西啊?」
在英文与法文参杂的人声里大槊隐约猜测到这瓶香水的香味,也发现几个同事在四处寻觅着香味来源,无奈这味道散播太快,愈是接近
里面就愈是浓厚,到最后多数人纷纷放弃寻凶,赶忙逃到部门外头呼吸新鲜空气。
老人扭头看着大槊,从他的神情里印证了丧失嗅觉的事,本以为这个孩子只是嗅觉变差,想不到连基本的味道都闻不到了。
「这是我自己调的香水。」老人现宝似地炫耀,又问:「你真的连一点味道都闻不到?」
大槊点头,老人看到也没什么反应,只说:「真是可惜,这个是我大便前都会喷的香水。」
「为什么要喷这种香水呢?」不觉得老人恶心或是讨厌的大槊问道,他的态度看来相当认真,似乎是把这当成是一个话题在讨论。
很是欣赏大槊这种性格的老人爽快地回答:「大便不是会臭吗?如果这香水一喷,大便的臭味就会被盖住啊!」
「要是大便不会臭呢?」
「问得好。」赞美大槊后,老人弯下腰再取出几瓶香精,让大槊拿着试管瓶,不苟言笑地滴了几滴香精,这个中香味的变化大槊体会不
出,不过从一些较晚进来的同事脸上已经可以窥出这味道转而好闻的迹象。
「这是大便后喷的香水。」
闭上眼睛,大槊很努力地要从空气中闻到味道,尽管徒劳无功,他也满意地笑道:「嗯,感觉上真的有大便完舒畅的感觉。」
「小子,你不是说你闻不到吗?」
指着一些同事,大槊回答:「我是闻不到,可是其他人会给我答案。」
老人呵呵笑着,说要把香水送给他。大槊谢过老人,后问:「对了,我还没有请教您贵姓。」
拉低帽子,老人回答:「我很崇拜一位名叫夫卡卡的德国作家,我想要跟他有一样的名字。」
「夫卡卡?没听过呢。」
觉得自己好像记错名字的老人陷入沉思,低语:「嗯……是夫卡卡还是卡卡夫呢?不……夫卡卡?卡卡夫?卡夫卡?到底是哪一个呢?
」
「我对作家的名字没有研究,也不懂。」大槊笑着说,停顿一会儿,又言:「不过不管是哪一个,我觉得那都不是您的名字。」
「喔?」老人富饶兴味地望着大槊,「那你说哪一个是我的名字呢?」
「嗯……我想……应该是鲁伊夫吧……」不晓得为什么,大槊就是有这种感觉。
本来在玻璃门外躲避臭味的同事陆续被里欧叫进去上班,许多已经在办公室里或是刚进来的人听见大槊这个猜测都开始议论起来,更有
人想上前确认是不是本人。
抓准时机起身的鲁伊夫伸伸懒腰,提起帆布袋,和大槊说:「好了,我们下课吧!」
「下课?」大槊跟着起身,疑惑地瞅着老人。
「是啊,文桦叫我来教你广告,我已经教完两课了,要回去了。」语毕,转身准备离去的老人恰好正对着里欧,也可以说是里欧刻意要
站在他身后,鲁伊夫朝他一笑,从他身旁走过时低语:「我只接受预约,不理会插队的,德克劳斯。」
「请让我送您一程。」大槊快步走到老人身后,替他分担重物。
出了部门,老人和大槊等候电梯。
这时老人突发一言:「就到今天吧,之后的课就先搁着吧!」
「为、为什么?是我太笨的关系吗?」老人的决定让大槊十分震愕,想不出理由的他只好胡乱问着。
「你觉得自己很笨吗?哈哈……真是有趣。」鲁伊夫瞅着电梯门,问:「你说你失去嗅觉,而嗅觉等于是你的自信心,是吧?」
「广告和嗅觉有关系吗?」
「没有关系。可是你之前的工作是调香师,没有替自己的工作画下一个完美句点就要来学广告,太随便了!」
不晓得如何说服对方的大槊保持沉默。
「等你画下完美的句点,不,逗点也可以,但是要完美,只要这么做以后,我们再继续上课吧!」
只听当的声响发出,电梯门打开,鲁伊夫拿回自己的帆布袋,要大槊送到这里就好。
在电梯门关上前,大槊忍不住问:「请问……什么是完美的句点?」
鲁伊夫笑了一下,说:「没有自信的人不适合做广告!」
「您是希望我恢复嗅觉吗?」依然不甚了解的大槊追问。
按下长时间开门的按钮,鲁伊夫和蔼地说:「嗅觉就像是大自然,用强迫的方式恢复也很难像从前那么好,自信却不同,自信不是大自
然。」
「对不起……我还是不懂您要我怎么做?」听不明白老人的意思,大槊有些沮丧。既然他听不懂,鲁伊夫便换个方式说:「你还是希望
当调香师吧?」
「是……」大槊给了个肯定答覆,不过语调相当畏缩小声。
不喜欢看到他人退怯的态度,鲁伊夫突然大吼一声:「有自信一点!」
「是!」不自觉立正站好的大槊拉大嗓音回答,鲁伊夫这才高兴地轻拍大槊的肩膀。
「好好去想,不要管还有没有嗅觉,只要想怎样为曾经是调香师的自己画下完美句点就行了。」说完这话,鲁伊夫抽回厚实的大手,搭
乘着电梯下楼。
丧失嗅觉的事遭受曝光,又被总裁以实习生身分慰留,再聘请享誉世界的广告大师为师等风暴渐息,才过了没几天太平日子的大槊某日
在午餐时间遇见了一位棕发青年,说是遇见其实是美化,倒不如说是被拦阻下来还比较贴切。
这个年纪看来才二十出头的青年蓄着一头亮眼的棕发,覆盖着额头的浏海参差不齐,像是故意要剪成这样的,实际上这个青年也因为这
样的造型而倍感显眼,这发型将他偏小的脸衬托得当。
身为白种人的青年天生就拥有比大槊还要净白的肤色,待在法国多日,大槊也不是没见到白得犹如蜡像的外国人,站在自己面前的外国
人则属于比较健康的那型,白里透红,是每个东方女性梦寐以求的肤色。
青年白皙的脸上长着几点雀斑,不细看还看不出来,在棕色眉毛下方是一双澄澈有神的灵魂视窗,全赖这双眼睛所赐,让青年看起来炯
炯有神,身上散发的气质虽非运动系,可也是个静如文人动如运动选手的典型人物,还没有攀谈,大槊就能这么感受着。
挡着他人去路的棕发青年似乎也在打量着大槊。他瞅着眼前比杂志上刊登的照片还要年轻许多的东方脸孔,只到自己肩膀的娇小体格有
着稍微过胖的身材,要不是衣着体面干净可能会给人邋遢的厌恶感……
不,搞不好不是这样,眼前的东方人浑身散发的清爽感还掩盖过衣着,说不定自己要找的人是个受欢迎的人物,他有种令人想要亲近的
气息。
本来只是要在布满秋意的巴黎街道用餐的大槊,没料到第一次到外面吃饭会遇上这样的状况,幸好对方看来没有敌意,应该好好说就可
以了。
「抱歉,可以借过一下吗?」带着笑容,大槊用英文委婉地说着。
「我的名字叫做普旺斯弗列迪克。请问你就是调制出『小月亮』的调香师吴槊乐吗?」
听闻小月亮的名字,大槊吓了一跳,他还以为小月亮只在亚洲贩售,想不到外国人也知道这瓶香水,甚至还跑过来找他。难以言喻的喜
悦充斥体内,大槊露齿而笑,承认自己就是对方所说的人。
接着,普旺斯的话却让大槊感到言语所无法形容的震惊。
「我想和你比赛,看谁才是最优秀的调香师?」
「咦?」
大槊瞠目瞅着这个刚见面不久就下战帖的外国人,一度认为是自己听错了,若非普旺斯赶在他提问前又重申一次,他恐怕还没半点实际
感。
俯头看着地面,大槊羞涩迟疑的神情一样样露出,苦恼着该如何回覆才好。得不到大槊的回应,普旺斯挑衅地道:「你不敢挑战『最优
秀的调香师』的比赛吗?」
和说话者眼神交流,这是岳文桦当初指导他英文时顺带告知的社会礼仪,东方人的腼腆在现今已经不管用了,尤其是在对谈时,对外国
人来说见不到对方的表情是件不舒服的事,所以为表尊重,一定要和说话者对看,哪怕只是一下子,宁可只注视对方的五官也不可以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