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乱飘。
岳文桦是这么交代的,大槊也确实地遵从,只是这次,他实在很害怕见到这个叫做普旺斯的人的眼睛,好像会重回当时在同事面前被揭
露丧失嗅觉的事一样,不舒服的寒流贯穿全身,也似无数细针扎入骨子里的疼痛,他想逃避。
「我……我连优秀的调香师都称不上,怎么能和你比『最优秀的调香师』的头衔呢?请容我回绝,弗列迪克先生。」强作镇静的大槊掩
饰着自己的恐惧,回绝这个普旺斯的请求。
「为什么不肯接受?你是在害怕吗?」大槊的答覆改变了普旺斯的表情,他实在不敢相信他想挑战的人会这么回答他。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跟你比赛……我……应该有比我更适合的竞争对手……」
这样回避比赛的大槊令普旺斯相当不解,他从没对一个陌生人改变过脸色,更别说是生气了,大槊是头一个他真心想打败的对手,也是
头一个让他如此气愤的外人。「这是东方人的谦虚吗?害怕被他人褒勉所以逃避,这实在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应该有的行为,你应该
要勇敢站出来和我比赛,这样才对!」
大槊忽然转身背对着普旺斯,颇有避免再谈论下去的意味。「我当然不会害怕比赛……」
「那你为什么要回绝我的要求?」
「对不起,我有我拒绝的理由,也不想再在他人面前揭露疮疤了。」
显然地,他想挑战的对象发生过什么事。普旺斯大胆地臆测这个可能,大槊的话清楚地告知他,眼前这个人不愿意说出自己无法参加比
赛的理由。
既然打探不到真相,普旺斯也不勉强。「我不会放弃的,这点请你记住。就这样,告辞了。」
一个刚在欧洲各地冒出头的亚洲人怎么不会想把握住这个大好机会登上世界舞台崭露头角?吴槊乐挑在这个时候掩蔽锋芒肯定有什么内
幕,他一定会找到的……他不肯一决高下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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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抱着跟随自己多年的传统便当盒,苦着张脸的大槊独自一人回到克罗馥亚,由于时间还早,许多同事还在外头享用美味的午餐,几日下
来,大槊也明白此时的部门定是空荡荡一片,正好现在的他想要一个人清静清静。
推扉而入的大槊感觉自己的心沉笃得犹如这道厚实的玻璃门,玻璃很纯净且透明,几乎可以映照到所有事物,是仅次于镜子的物品,它
也和镜子一样脆弱,禁不住人使力一击,要是曾经敲毁过它,哪怕事后做了补救,上头的裂痕依旧清晰可见,若非重新更换过,这伤疤
将永远追随它的主人,物主一旦消殒,它不会因此而完好,做过的事还是会一直留在人世,犹如永不消失的谴责。
有人征求自己的意愿,以最优秀调香师为赌注进行一场光明磊落的胜负赛,大槊其实很开心,被人抬举是件好事,至少在那个人的心里
自己是个有资格进行比赛的对手。
听见这话的当下,他的心情是如此,高兴……却又悲伤,脑海里浮现一幕幕过往景色,崩裂的声音在耳边干扰着心神,有个一直在门外
叩关的男人的声音在咆哮,在大笑着说他痴人作梦,难道还不知道自己失去嗅觉、已经不是个调香师了吗?
微微举起左手去抚慰右手手掌,是错觉还是真实,大槊感觉自己的右手在发疼,当初后藤拿起大块玻璃碎片镶入的场景历历在目,要不
是紧扣牙关,他可能会尖叫出来。
很有自知之明地,他回拒了这场比赛,别人的失望他看在眼底,伤在心头,他不喜欢见到别人失望的表情,要是能让周遭人感受到欢乐
,不管是什么他都会去做,自尊这玩意儿,早在成长过程中因为众人耻笑自己的外表体格而慢慢剥落了,他的伤痛可以从别人的笑脸里
取得安慰,不是那种恶作剧式的贼笑,是发自内心真情真意的欢笑,如此,他才能将这分自卑埋藏起来。
不过在博君一笑前,他被自己的负面情绪击败,被一次次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的事件蹂躏,他变得不敢站在人群之前,不敢像一些人那样
勇于丑化自己制造笑料,他羡慕也忌妒,倘若没有遇见自己人生里的贵人——孟鹏翰和岳文桦,想必此时他还在重蹈覆辙,过着自怨自
艾的日子。
有人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便是那个自知可怜之处而又不思上进的窝囊废。
「手在疼吗?」
赫然听到这个问题,沉稳中夹杂冷漠情感的男音拉回了大槊纷飞的心绪,猛然回神,他惊觉自己要再这么呆呆地往前走就要撞上人,对
象还是这个部门的主管,里欧德克劳斯。
大槊下意识紧揪着包有便当盒子的布,不料缩成拳头的手指抓不住什么东西,他咦了一声,东张西望,扭过身才惊觉早在入门时他就把
便当盒给扔在地上。
德克劳斯早他一步,仗着腿长,没几步就弯腰拾起人槊的便当盒,转身交给他。接过被浅黄色布料包覆住的铁制盒子,大槊点头道谢。
「不必跟我道谢,我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需要你又是点头又是说谢的事,只不过……」里欧打量着大槊,「像你这样整天发呆的人能做
过几个月的调香师真是不简单,没了嗅觉就算了,要是连手都失灵那我们可伤脑筋了。虽然法国政府对伤残人士有诸多照料,但在我的
部门里可不会雇用一个残疾者。」
大槊以广告实习生身分留在香水部门,表面上里欧是同意了,但是让岳文桦如此费心挽留这件事却是他始终无法释怀的,或许是这样他
对自己的态度才会友善不起来,说起话来也是刻刻薄薄的。
领教多次,大槊学着不吭声。
鲁伊夫教导过他认为不公平的事就要据以力争,这时候正是他展现学习成果的大好机会他却没做,是经理吧……香水部经理……尽管不
同人,他对香水部经理还是十分敬重,他有个错觉,让他认为自己要是随便顶嘴就是对经理的不敬、就是不把孟经理放在心上。
德克劳斯并不知晓下属的想法,他唯一明白的,就是跟大槊「讨论」是件无聊事。
起初发现大槊丧失嗅觉,这个黄种人就令他倒尽胃口,连带的小月亮也被他评为不值得一闻的香水,亚洲人对香水的要求总不及法国人
或是欧洲人这般讲究,随便调制的垃圾在东方都可能被称作至宝,何况是个失去名鼻资格的人,这样的人调出的香水一定也不是什么好
货,说不准这中间还有味道是模仿了其他香水。
到后来,总裁以实习生的身分留住大槊更令他匪夷所思,要不是亲眼目睹过总裁和克罗馥亚背后的大支柱——基辅安特财团CEO的亲密
往来,还听闻两人在交往的消息,他真的会认为岳文桦和吴槊乐有什么男女关系。
再者,他一直想要拜访却总遭拒绝的广告界大师鲁伊夫卫蓝诺,这个总是让人摸不着头绪且做事不按牌理的老人破天荒承认自己收了一
个亚洲人为徒,迄今他收的徒弟不过两个,但都已经是业界知名的人物,虽然有一个人后来转入别行但也成为了那行业里的菁英。
故有传言要是能蒙受卫蓝诺青睐,使之传授知识或是亲自量身打造广告就会一炮而红,吴槊乐自己可能不晓得,他身旁的人却很清楚,
这个亚洲人已经踏上能扶摇直上的成名捷径。就是这个缘故才让他起了想了解部门内唯一肤色不同的实习生的念头,然而这个黄种人不
知是自恃甚高还是无心,总是一再规避他的话,再偏激的话都不被他放在眼底,这怎叫出身名门的他不生气?
「顶头上司的关怀你不听进去就罢了,连个感谢也不会说吗?」在大槊沉默数分钟后里欧讽刺地问,他实在受不了大槊的态度。
感受到上司的怒意,大槊惧怕地倒退一步,他不懂他为什么这么生气,是他的关系吗?他有说什么激怒他的话?还是做了什么冒犯到他
的动作?现在的他对别人的反应异常敏感,尤其是生气,只要跟他讲话的人突然变了脸色,他全身就像僵硬似地不敢动弹。
吞了口口水,大槊强作镇静地说:「谢、谢谢你的问候,我的右手不碍事,绝对不会给部门增添困扰。」
懒得去看大槊右手,而且他一直用左手挡住,瞟了他一眼的里欧自讨没趣地扭身离去,他发现努力去和这个黄种人说话是没用的,徒增
自己的怒意,对他的印象也逐渐恶化。
瞅见上司离开,大槊轻叹,暗自嘲笑自己真是不受欢迎,不单只有里欧,部门里的同事多半不愿意和他说话,连谈论公事都不愿意,彻
底将他排除在外,他们的想法至今仍然没有改变过——
「吴槊乐是个靠裙带关系进来的亚洲人」,大槊曾经在厕所里听到过这句话。
在岳文桦接下任务、并锲而不舍地协商后,九月下旬,克罗馥亚终于购并俄罗斯知名且历史悠久的皇室御用保养品牌罗曼诺娃,结束前
后长达一年半的协商期。
根据约内容,克罗馥亚将无条件地接收原先在罗曼诺娃工作的员工。让他们成为克罗馥亚的一分子,同时得义务性地偿清罗曼诺娃的债
务,此一举动除了带给克罗馥亚庞大的金债,接踵而来的人事问题兴许才是最让岳文桦头疼的地方,她必须为了安排罗曼诺娃的人而在
莫斯科成立克罗馥亚于法国境外第一间分公司。
看似弊多于利的情况下,岳文桦坚毅地作出决策。
她将罗曼诺娃在俄罗斯境内几个比较重要的保养品原料采集地保留下来,另外施行更有效率的种植栽培,其他地区则改建为实验室、产
品包装制作厂。分公司的人事安排和日后原料商品的运输路线在改建工程完工前都必须做好。
另外,针对罗曼诺娃产品原有的香味、包装,岳文桦打算一并撤换,原本她就不打算挂着羊头卖狗肉,品牌既然是克罗馥亚,那么就没
有道理继续贩售罗曼诺娃的商品,她之所以答应、接受购并这个俄罗斯品牌,目的只在于它的KnowHow,取得这些技术后才有办法进行
改良。
对克罗馥亚的调香师而言,董事会同意通过岳文桦这几项风险极大的策略考量、董事长任性胡来的作法可能导致的影响都跟他们没有关
系,他们在意的只有克罗馥亚的香味会是由谁调制出来、谁会得到这项殊荣而已,一旦决定了香气,就算到百年以后还是不会更改,换
言之,调出此香氛的调香师到百年以后还是会被品牌追求者缅怀,品牌历史里将永远记载着这个人的名字。
一个星期后,香水部门里的调香师陆陆续续地交出他们满意、且自认非常适合克罗馥亚的香氛,却没有一个让董事会与公司高层满意的
作品。看着同时开始进行的产品包装都已经有几张不错的设计图稿出炉,调香师们的压力已然达到顶点,加快调制速度的同时,每个人
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总像挂着「没事勿近」的招牌在调香。
相形之下,大槊的清闲可就气死了不少快被逼疯的人,被聘用的职称为「广告实习生」的他上过两堂课后就不见进展,有同仁上前询问
得到的答案却是鲁伊夫要他为调香师生涯画上完美句点或逗点后才能再授课,但多数人认为这是大槊自编的答案,一定是他不得鲁伊夫
喜爱被开除了。
「真是可惜,好不容易搭上成名的列车却又被车掌给踢下来,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天底下可没有这么容易捧到的金碗公。」许多做
文书性质的部门员工如此私议着,让大槊原本就不好的形象再次跌落谷底。
这一天下午,从告知众人大槊被鲁伊夫收作徒弟后就没再来过香水部门的岳文桦突然现身,找来大槊和里欧,半刻意挑在大众面前发言
的她要目前没事做的大槊去当部门经理里欧德克劳斯的助手。
众人听到岳文桦的指派,立刻哗然,而被指名的香水部经理一瞬间变了脸色,冷着脸问岳文桦:「敢问总裁,这是恶作剧吗?」
「你觉得我会在上班时间内开这种无聊玩笑吗?」事务繁忙的她可是特别抽空下来宣布的耶,好心想帮肩负调香师与经理二职的德克劳
斯分担一下,结果他竟然用这种态度对她?真让人一肚子火。
「我自己的助手我自己会找,用不着你劳心费神。」
岳文桦僵着笑容,道:「自己找助手?怎么找?是从外面聘请还是在部门里头挑一个?我看不需要这样吧?这里明明就有一个现成的人
选……找他当你的助手还可以为公司省下一些钱,何乐而不为呢?」
暗自在心骂着该死的里欧怒视大槊,很想推拒又无话可驳。
目前香水部门的员工人数远远不及其他部门多,九月初的时候这里确实聚集了很多人,正式上班没多久,有的人禁不住里欧的高标准而
退却,要不就是被发现虚有其名、能力不足而引咎离职,到现在九月下旬,部门就减少了近一半的人员,又适逢克罗馥亚专属香氛尚未
调出、调香师忙着调制、底下的员工负责调来一箱又一箱的香精、却不见事情有明显进展的时刻,岳文桦挑在这个时候做这样的安排也
不能全说是任性,顾全大局的考量也在里头。
对这位金发上司恐惧多于尊敬的大槊壮起胆子,走到里欧面前,主动伸手:「经理……我、我虽然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你多少忙……但是
我会努力的,请让我做你的助手。」
大槊明白这正是岳文桦急于用人的时刻,自己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差错,不管是要跟害怕的人共事,还是要面对讨厌的艰难任务,只要
能让克罗馥亚早日成为岳文桦理想中的品牌,哪怕是烫手山芋他都肯舍身去接。
里欧瞅着朝他伸来的手,犹豫着该不该让他和自己一块工作。
「……希望你的话不是说说而已。」思忖半晌,里欧作出答覆,随即又补上一点:「这是暂时性的安排,不代表你可以一直做我的助手
下去,事情结束后你就回自己的岗位上去。」
「是,谢谢经理。」大槊露出喜悦的笑容,习惯性地鞠躬道谢。
眼看产品包装都已定案,香氛却迟迟没有着落的情况下,里欧决定停止调香师们各调各的模式、改以团体合作的方式进行,先对理想中
的克罗馥亚的形象、品牌日后的定位有初步共识,再商议出符合品牌理念的香精种类,加以调制。
岳文桦对克罗馥亚的理想、远景从公司的简介就能够明白,困难的是每位调香师心目中适合的香精种类不尽相同,同样的花,不同产地
不同品种就会调出不同的气味,要找出所有人都同意的香精并不如想像中那么简单,光是讨论就花了两天,更不用说后面的调制会再花
上多久的时间了。
里欧不愿去想开始调制会发生的事和花费的时间,他能做的就是把握当下,将每件事好好处理完毕,所以……
「吴槊乐,请你过来一下。」
连椅子都还没有坐热,大槊就起身走到里欧面前。「请问有什么事吗?」
昨晚里欧跟其他调香师开会到八点,好不容易整理出适合的香精,经过清点,发现有些香精库存不足,有些比较少见的香精则必须调货
,但是他都已经连络好了,只需一个人跑腿取回就行。
「这是调香室急需用到与补充的香精名单,你到工厂去领回来。还有,我要在下午三点前拿到这些香精。」将清单交给大槊,里欧吩咐
。
低头看着手表上的时间,大槊再抬头望着上司,重述:「下午三点前回到公司是吗?我知道了。」
被指派到德克劳斯身边担任助手的大槊实际上成了跑腿最佳人选,里欧总不愿意让他接触到最核心的事务,发送文件、倒茶水等杂务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