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行?”
“这是当年我捡到他的时候他穿着的。丢在垃圾桶里头,才那么一丁点儿大,浑身脏脏臭臭的!”她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的嫌弃和厌恶,
弯弯的眉眼中不经意飘向睡梦中的孩子气的脸蛋,就像是在看十几年前的那个婴儿,一个上天的恩赐,“这么好的孩子,他妈妈为什么不
要?还真舍得!真不晓得那些人是怎么当妈的!”
“看他那时候身上的穿戴,他妈妈也是有钱人家的。现在的人啊,越有钱,越是心里头想得奇奇怪怪的。”说着,花姐侧过身子,从乖乖
的脖子摸出一个金灿灿的东西,“瞧,还有这个呢。刚才,死小子把这个扒出来算是送给乖乖的见面礼。哼,以前,他都把这东西藏得隐
秘,就怕我见着了去换钱用。这回对着乖乖倒是大方了……”
手心里卧着的是一个小孩满月时候挂的那种金锁片,中间还镶着块儿通体晶莹剔透的翠玉,看上去真是件不可多得的好物件儿。这可是十
三叔的妈妈当年亲自给他带上的么?余小元心头涌起一种别样的悲戚情绪,手指触及,仿佛已经是穿越十几年的时空,能看见那个遗弃自
己孩子的母亲,纵是由万般不舍也不得不无奈地放弃,所以便亲手戴上金锁紧紧贴在自己孩子的胸口,代替自己保护他。
“你瞧上面还有刻的字!是个‘王’字吧。”花姐眯着眼睛指认着上面依稀的刻字,“十三的大名儿就是这么来的。这金锁片给了乖乖,
十三还要让他姓王。王乖乖,王乖乖,我花姐带的小孩干嘛非要都姓王?这回得让乖乖跟我姓,叫花乖乖。余少爷,十三听你的话,得空
你就跟他说说啊……”
说着,花姐自然而然地用手掌抚过发丝柔软的大脑袋,目光轻轻地停留在十三叔的面庞上,而十三叔似乎感受到了那目光的温度,梦中颤
了颤浓密的眼睫,轻轻哼哧了一声,拿手背擦了擦嘴角的涎水,别过大脑袋翻了个身。
呃!房间里的两个人怔怔瞧着,待他又扬起轻缓的呼吸,突然间松了口气似的轻笑出声。
“花姐……你真好,对十三真好。”说不清是羡慕还是遗憾,余小元没头没脑地轻叹了一句。
“嗯?”花姐诧异地冲他眨眨眼,脸色猛的一阵儿泛红,噗哧笑了出来:“余少爷你这话说得,怎么跟做表彰似的……”
也察觉自己这话说得突兀,余小元尴尬地笑:“虽然十三叔没有亲妈妈在身边,可幸运的是有你花姐你在他身边。”
“其实,是我幸运有他在我身边!”花姐摇摇头,脸上露出难得的恬淡笑容,“要不是有他,死鬼走的那年,我都熬不过去。”
“你还在等那个人么?”余小元听说过关于花姐的故事。
“算是吧。可是我都快想不起那个死鬼的样子了,也不过是等着等着就等成了习惯。”语气淡然地让人有些凄凉伤感,“真到现在,我有
时候反倒会害怕他会回来。我早不是原来的样子,他肯定也是。见着了,反倒连之前的那么好的回忆也全没了。”
“相见不如怀念么?”余小元想起一首很老的情歌。
花姐漂亮的眸子倏尔黯淡,轻轻抿着嘴,把眼神飘向别处,夜色迷离,茫茫无际。
错过就是错过,感情这种东西有时候现实得残酷,傻乎乎地执着也不过是骗自己而已。
“余少爷,你有喜欢的人么?”
“有吧……”余小元迟疑了下,不确定地回答。
“哦,看样子她还不知道你喜欢她?”
“也许吧!”余小元接过花姐颇感兴趣的表情,苦涩地笑了笑。
对于那个“他”,时而诱惑时而迷糊的那个“他”。他无法明辨自己对“他”是交与深厚的喜欢,还是爱。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注意“他”
,又从何时在意“他”,也许就在那不知不觉中,一味纵容“他”搅乱自己的平静步调,待到惊醒察觉时,已经上了瘾一般戒不掉。可是
在“他”的面前,他也无法那么确定地说出那三个明确的字眼。因为,只因为,“他”,与自己同样是个男人!他与“他”之间究竟是否
可以承担那个“爱”字?他还没有准备好,“他”大概也同样没有!感情这东西也是需要激情和勇气,怕烧伤了手就点不着火。就仿佛是
刚才发生过的那个吻。酒精的作用让双方都稀释了一个吻的意义,如今清醒冷静下来,却忍不住害怕,害怕太过认真,却破坏了平衡在友
谊名义下的最低线。
更可恶的是,那个“他”还懵懂在梦中,并不明了他内心的挣扎。余小元有些痛苦疲惫地摇摇j几乎快要炸裂的脑袋:这个死不开窍的小
混蛋,竟然拿这样的问题来折磨我。
说到底,最令余小元耿耿于怀的还是发生在那天晚上那个无疾而终的吻。那个早已超越自己极限的吻,远不如乖乖的意外到来而让人记忆
深刻。十三叔超级奶爸带孩子的热情是史无前例惊世骇俗莫名其妙的,脑子就像装了过滤器,神奇地让那晚上的记忆只剩下了“乖乖”两
个字。任凭余小元如何暗示提醒,大脑袋怎么也挤不出半点关于色情方面的汤汁。
花姐偶尔也会想到这个长大成人的大儿子实在是在家占着地方,想逼他再住回学校去。可无奈乖乖就是腻上了十三叔,饿了尿了不爽了,
只消一听见十三叔声音就会安静下来。于是十三叔死磨硬泡,顶着王乖乖的特约奶爸的名义,充分发扬了无敌无畏的流氓精神又霸占了原
来的房间。后来,花姐从余小元口中晓得了上回盛世的事情,明白这小子是抹不开脸再回去,于是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由着他去了。
只可怜余小元同学,难耐相思之苦,脚不沾地地来回奔波。好不容易挨到了假期,他早早便开车到了花姐家楼下。还没上楼梯呢,就听见
楼上,随着一声婴儿的破天啼哭引发劈哩哐啷地一阵骚乱。
花姐亮起了大嗓门,整栋楼都开始打颤:“死小子,前两天让你给乖乖去买奶粉的呢?你给买到哪里去了?”“我,我……”原本咋咋呼
呼的十三叔气短地支吾不清,围着被花姐抱在怀里哭闹不已的乖乖直转圈圈,使劲儿搓着手掌心,又是着急又是窘迫。
“还我个什么劲儿啊?快去,买奶粉去!”花姐的嗓门劈哩啪啦地把犯了错误的十三叔砸得抬不起头来,一转头对着乖乖又是温柔地声音
,“哦,乖乖,乖。咱没有奶粉,先吃米糊好不好?都是你那个混蛋哥哥不好,饿着你了……”
十三叔哀怨地翻了翻眼珠子,嘟囔着一句:“对他这么好,对我就这么凶,真是喜新厌旧……哎哟!……”
花姐听得不耐烦,捞起桌上一个苹果,反手就扔了过去:“还不快去?”
十三叔眼疾手快要紧捞了过来,识相地腆着脸嘻嘻笑着:“好好好,咱好歹也是长辈,不跟他争。我这就去……”说着举着苹果往胸口蹭
了蹭,啊呜一口咬下去半个。
7
十三叔从楼梯间里转出来的时候,迎头就撞上了余小元同学。抱着双臂背靠在墙壁上,乜斜着眼睛瞪着自己的模样,摆得十足帅气的pose
。那眼神让十三叔猛地打了个嗝,差点咬着了自己的舌头。偷听了半晌了吧?哼,偷听也用装那么帅?!瞬间反应过来,将吃了大半的苹
果,草草又啃了几口,顺手往身后一扔,这才飞身扑过来。猛然放大的脸,在余小元的眼瞳里笑成了一朵粉扑扑的大花。
“你来得真巧!”十三叔的爪子牢牢地搭住余小元的胳膊,“走,正好你开车载我买什么奶粉去!”
余小元早料着他这么热情似火定然是必有所图,于是故意摆足了强调,不紧不慢往外头走。他越是一副半不情愿慢慢吞吞,十三叔越是使
足了力气,半拉身子都拽上了去。余小元忍不住笑呵呵地由着他死拖活拽的力道,明知故问:“这是去哪儿呢?”
“上回的奶粉不就是你买的么?还是去那儿买吧。”十三叔一屁股钻进车里,突然想起个事件来,扭过脑袋,笑嘻嘻地咂吧着嘴巴:“那
奶粉吃上去味道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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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那奶粉消耗得那么快,感情一大半是进了这位兄弟的五脏庙了。余小元受不了地望了他一眼:“拜托,你这么大还跟乖乖抢食吃,
臊不臊的?”
“哪儿啊?”十三叔还不知悔改,“咱这是跟他同甘共苦。他喝稀的,我也不能吃干的呀。再说了那罐头上说什么富含维生素ABCDEFG的
,你看我这身子骨,可不是该再补补的。”
德行,你吃干的,他也吃不了啊!占了便宜还卖乖!打架的时候,可没见你说要补身子的。
余小元暗怀鬼胎,没有带着他往上回去的地方,反而穿过大半个城市,行车大半个小时才钻进了一家大型购物公园。十三叔一路上口沫横
飞列数乖乖的奇闻乐事,也没有半点的疑惑。经过购物公园里头的儿童游乐场,十三叔就一路打着野眼,挪不动步子了。干脆,死活不愿
意去买东西,一屁股坐在一群妈妈边上,瞧着里头黄毛小娃娃在里头充气模型的梦幻王国里玩耍,呼呼哈哈地不亦乐乎。
“喂!”余小元最后无力地喊了着他的名字,终告失败,死小子,真不能好心的,果然这倒霉活儿可不就落自己身上了,“那你给我就待
这儿,我赶紧着就回头找你。”
十三叔心不在焉地点头称是,眼神却飘忽到了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身上。那女娃娃长长的刘海挡住了半个圆脸蛋儿,抱着个小球,也恰好
忽闪着眼睛看他。十三叔来了兴致,冲着那女娃娃一咧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那女娃娃顿时眉眼弯弯晓成了新月,摇摇摆摆要朝他走
过来,才走到一半,被旁边一个女人冲上来就是拦腰一抱,拎起来掉头就走,嘴里还念叨着:“丫丫乖,不能理他,那个是坏人。咱回家
吃果果噢……”女娃娃忽闪着眼睛,趴在肩膀上还盯着那个“坏人”看,使劲儿把这眼前人跟童话里的狼外婆作着联想,突然嘴巴一扁,
就哭出来了。
哭声越飘越远,混在嘈杂的空间里很快淹没。愣在一边的十三叔,转头瞧了瞧四周边好奇观望的人,脸色刹那窘得红了发白。“你爷爷的
,老子看上去有那么像坏人么?”瞧自己的打扮,虽然是说比不上余小元同学拾掇得齐整,可也算干干净净的良家打扮,哪儿就能看出坏
人这个光荣封号来了?一直号称自己是讨孩子喜欢的大好人十三叔,对此意外事件的结果多少有些个沮丧。悻悻然踱步到角落里头,捋起
袖子,两腿一跃,蹲在旁里的长椅上,气呼呼地抽起烟来。
这原本的乐趣没了,于是等人也就成了一种再无聊不过的事情。十三叔分别变换了蹲立坐躺趴等无数个形态各异的姿势,扔了一地烟蒂后
,那个买奶粉的余家少爷还是不见踪影。
正等得郁闷不耐烦,晃着脑袋打算掏手机催促慢吞吞没有时间观念的余小元。一低头,一阵邪风吹来,身子被个黑影猛得迎面撞了个正着
。来不及反应,身子已经被一条纹着青龙的手臂给轻松松掠到一边,靠边让出一条路来。一个高得望不见头顶心的大黑个儿风驰电掣地飞
奔而去。
地板被他踏出的余震还没平息,远处卖场出口又是一阵骚动震荡开来。
“杀人了!”不晓得哪个女人的尖声惊叫破空炸响,顿时孩子哭,女人叫,嘈杂一片中,人群在某一点四周迅速呼啦围成一个圆圈。
“还活着,快叫救护车!”
“赶快报警啊!”
“是刚才那个男人,撞了一下,就……”
“……”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开始讨论,有卖场的保安已经闻讯而来,迅速疏导人群。
好热闹的十三叔揉了揉生疼的胸口,往人堆里探了探脑袋,可惜离着事故中心太远,瞧不见。
“小伙子看上去老实的,怎么会招上这个!”
“刚刚才从我旁边走过的,一眨眼就给人杀了。胸口好大一片血啊!”
“这么捅上一刀,肯定没有救了。真吓死人了!”
十三叔一边耳朵拐着风,一边削尖着脑袋往里头凑,没留神踢到了个重的物事,哐啷一声,滚到一边,余光一扫——骚乱中谁家丢了的奶
粉罐头。
奶、粉?!!熟悉的品牌型号包装,突然灼伤了他的眼睛!一种不祥的阴云沉沉霭霭地直压上心头,重得透不过气,沉得看不到边。嗡的
一声眼前发黑,脑袋中已经是苍茫茫丧失了所有的意识,身子冷得禁不住发颤。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是他的!一个声音源源不断从心底里冒出来。
人群中一个瘦小的身影突然发了疯似的直往里闯:“让开,你们都给老子让开!”他几乎是咆哮着,奋力推开前面阻挡的人墙。死鱼丸,
老子就不信,真的会是你!
人墙在不满、诧异中渐渐被攻破,最后一个阻碍的背影被他毫不留情地推开一边,事故中心的光线蓦然刺痛双眼,一片殷红蔓延的血色闯
入眼帘……
“老子就知道,你哪是那么短命来着。”一丝近乎虚脱的笑意浮上嘴角,浑身如同是抽了筋骨,郁积胸口的气悠悠透了出来,刚才还是威
力无比的十三叔像个漏了气的娃娃脸色憋得煞白,双腿发软突然跌落在地。身后的人惊呼着避开,目光全都注视到他的身上。
“小伙子!你还好吧?”耳边仿佛有人过来关切地问,把他扶立起来。
那是个中年人,穿着警卫的服装,看样子是这里的保安,保持着职业习惯的警惕:“你认识他么?”
“不,不认识!”十三叔微微阖目定了定神,才勉强地咧了咧嘴,“我认错人了……”
顾不得旁人的目光,捧着依旧怦怦狂跳不止的心脏,梦里恍惚般费力走出人群,远离了那血腥的味道,这才感到一丝清新渐渐沁入心脾。
回想刚才那个瞬间,似乎一下子就丢了自己,满脑子都盘旋着那个人的样子,直至如今,魂儿还不曾完全回到身体。他凝神寻着了刚才坐
的角落里的长椅,一心只想快快走过去,坐下来,好好缓过这口气。自己这个时候一定是很狼狈不堪的,要是被那人瞧见了,还指不定怎
么笑话呢。
越是着急,还越是不能遂愿。眼见着再几步路的光景就能挨上长椅的边儿了,面前却有个身影突然截断了他的路线,一股不容反抗的力量
擒住了他的双臂。爷爷的!一股怨气被意外激活突然窜上头顶心,眉毛一挑,两只眼睛瞪得圆圆几乎要喷出火来,正好找着个由头泄泄火
气:“你他妈的找……”
“抽”字未出口,眼前人的面庞就像是具有了无限的魔力,顿时化戾气于无形。心底里被掩藏的某种情绪被催化滋生,混合着说不清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