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俊。”
“是,坤哥。”
“真抱歉,过了这么久,才肯跟你说一声----谢谢。”
“嗯?”
“谢谢你为我挡了那颗子弹。不然,我一定没办法再坐在这和你们一起过这个新年。”
“那没什么。”
“南俊,我想过,你说的话很有道理,没人一生下来就想当个坏人。的确,都是被逼上这条路的。我只是习惯了,这么多年,习惯了杀戮,习惯了对人性的质疑。凡是令我头疼,不能解决的麻烦,我总选择这种快而有效的方法。你应该明白,生存在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没有人值得你去相信,我曾经也想过要和鹰帮和平共处,和刘爷不能做到交好,最起码,井水不犯河水。可是呢,我那时的想法挺天真,他总是一次次挑起事端。人活着,贪念就是无止限。当你拥有一小块,你就奢望一大块,当你得到了这一大块,你就会想要全部。南俊,如果我不还手,就只能被动的挨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莫名其妙地解决掉。南俊,其实谁想一开始就踏足这个世界呢!钱,只是为了钱,穷到连口饱饭都吃不上的时候,你只能选择做个坏人,去抢,去夺。因为你会不停地想,凭什么那些人就该拥有,凭什么你就要挨饿。活在这里的时间越长,越会不记得什么是人性,什么是善良。全被他妈的磨光了。南俊,我挺感激你来帮我。起码,你能帮我找回点什么。即使找不回,也能让我的良心有些安慰。我想,这也是我继续留你在身边的原因。我也希望,你不会被这个世界磨光你的初衷,你的本性。”
陈南俊下了车,默默凝视着车子缓缓驶离视线,纯净的雪花飞舞着轻盈的身子来到这个黑白分明的世界。
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笑容浅浅流露。
爸、妈,新年快乐!
儿子在这里一切都好,请勿挂念。
在这个世界努力前行的人,早已忘记什么是黑白,什么是对错。在他们的认知里,凡是与自己对抗的皆为大敌,只有重重的还击,才是所谓的正确。
爸,把那种事看做理所当然的人,究竟又是谁给他下一个对与错的定义。
爸,我想早点回去,回到我们原来的世界,一家三口,平凡的生活。
现在的我,什么都不去想,早已染上污浊的我,不配去谈什么对错。
那一天,希望,早点到来。
零点钟响,整个城市沸腾一片,伴着钟声和欢呼声,他遥望远方,低低的轻语:
虎皮,新年快乐。
新年新愿望,我一直未变,许了五次的同一句话----
永远,是兄弟……
年初三,廖家一大家子相携前去日本游玩,冰莹也被嫂子拉了去。虎皮借口工作忙,没有随他们一同。
回家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乐癫癫地驱车赶到了陈南俊家,包裹一扔,他舒服地往沙发上躺去,“南俊啊,这几天我就在你这蹭了啊!”
在电脑前查看帐目的陈南俊懒得理他。
“我说,你吱个声啊,死人一样,怎么,不欢迎啊?”虎皮跷跷腿,悠闲地打开一罐啤酒,“啊----爽----”
晚饭时间,叫了外卖,两碗口味不同的炸酱面,几碟小菜。
虎皮自作主张拿来大碗把两份面倒在一块,拌上蒜、辣椒油,和巴和巴。陈南俊没来得及阻止,只剩干瞪眼的份。
“怎么了,吃啊?”
“你扮猪食哪!有你这样吃东西的吗?”
“傻了吧,跟你说还不信,这样吃才香哪!两个人抢着吃,就是比一个人干巴巴地吃要香上百倍。”
“你就是个猪!”
“陈南俊,我跟你急哈!”
流着泪、红着鼻头,“滋溜滋溜”跟虎皮头抵头抢完那一大碗猪饲料,陈南俊拿出纸好好将鼻子伺候了一番。
“哈哈……”虎皮边指他,边笑个不停。“你真没用……哈哈……”
陈南俊气得鼻孔直冒火,一甩手,跑去洗水间冲火。
整整五天,他们一直窝在家里。大街上的热闹好象和他们无关。
陈南俊一天有大半时间在电脑前做着虎皮看不太懂的工作,闲下来时,他才会和虎皮打打牌、看看电视,穷极无聊了就比腕子。
谁输了就----
陈南俊拿眼挑一下房间角落的竹筐里堆积如山的内外衣裤。
比就比,谁怕谁。
半分钟
虎:娘的,我会输?不信,再来。有说一盘定胜负吗,没有吧,三局两胜。
两分钟
南:我……我……你说三局两胜就三局两胜啊,不行,五局三胜。
五分钟
虎:不算不算,刚才我手出汗了。没劲了,再来再来。
南:手出汗和没劲有什么关系。
虎:你傻啊,手出汗,就减轻我手的重量,当然会被你轻易的扳倒,不行,不行,不公平,七局五胜。
七分钟
南:你这家伙,十局……十局……算了,我去洗。
虎:哎,你不玩了?玩吧玩吧,我让你一盘不行吗?
南:再比下去,天黑都没结果。
陈南俊拎着一大筐脏衣服走进卫生间,刚倒上洗衣粉,虎皮慢悠悠地踱到门口,抱胸靠门框,“喂,要不要我帮你啊?”
廖家人预定回来的前一天,陈南俊和虎皮上了一趟山。
春节期间的喜庆仍在延续,一路上拖家带口的游人,拿着照相机背着装满零食的大背包,赶集似的往山上涌。
道路两旁的枯枝上覆着些未化完的白雪,远处各座亭台楼阁显露压缩过的身影。走上几十步,就能碰上一所小房子,老板热情地吆喝,“小伙子,买香啊,在这买,是两块钱一把
,到了庙里那可就得五块一把喽!而且,越往上越贵噢!”
陈南俊买了六把香,后来又遇上几所小房子,他们就纳闷了,怎么吆喝的内容都一样,还是两块钱一把。
到了庙里,一问价,还是两块,没涨。
好吧,被忽悠了。
本着敬重神佛的心,他们没带照相机来。
进了大门,一个插满香的大香炉摆在当中,袅袅生烟,云雾缭绕。旁边一个铁架子上,点了几排的红蜡烛,专供游人点香用。黄光高燃,红泪洒尽。
一个黄袍的僧人在布告栏上用粉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大字:请爱护公物,不要随地吐痰、扔瓜果皮屑。
有够,煞风景。
进了挂着匾有着四扇大门的前殿,正中坐着乐得合不拢嘴的大肚子神佛,一排烛火映得它更是满脸通红,迷雾蒙蒙中栩栩如生。旁边小僧闭眼念经,不时敲敲木鱼。陈南俊跪在蒲团上,伏地跪拜。
走出前殿,穿过亭台回廊,来到正殿,虎皮四周转了一圈,无非是一些连名字也读不准的神佛,总感觉大概样貌差不多。
殿门口坐着一个戴着老花镜的老僧,半眯着眼睛似看不看地靠坐在椅子上,对着来往众人浅浅一笑。他身后是一串的签架,等人来解签。
“要不要求个?”虎皮好奇地上前一步。
“不要。”陈南俊虔诚地跪拜佛祖。自己的命运自己掌握,结果无非是两种,他不想听人瞎白活。
虎皮翻翻眼,学着他的模样,拿起香,急慌慌拜了拜,便插在佛前香炉里。
一低头,殿前玻璃柜里摆着的银项链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打听,才知这叫“许愿链”,将愿望写在小纸条上,塞进这种佛前求来的许愿链,即可保佑愿望早日实现。
“哎,我们买两个吧,噢,不对,是求两个。”
“这是商家编出来挣钱的,你别听他们胡说。”陈南俊没兴趣,转身要走人。
虎皮拉住他,“就几个小钱,无所谓,我来出。试试吧!”
他搞不懂虎皮为什么对这种小事情那么在意,双目熠熠生辉,陈南俊不好扫了他的兴,只好同他一起瞎胡闹。
写什么?叹口气,刚想动笔,虎皮的圆脑袋凑过来,低目紧紧瞅,“你写的什么?”
“没写呢!”
虎皮失望地缩回头,转而大叫着捂着自己的纸条,“你不许偷看我的。”
“我没想看你的。”
“哼!谁知道呢!”
旁边的游人和小和尚捂着嘴偷偷地笑,陈南俊气得直翻白眼。
写下愿望,小僧乐呵呵的帮他们塞进圆型银坠里,穿上链子,“请问,要戴起来吗?”
“嗯!”虎皮满脸笑容地接过链子,“来,南俊,这是你的,我帮你带上。”
“你真够无聊的!”长长的银链垂在毛衣外,倒是挺不错的装饰。
虎皮戴好自己的链子,一拍胸脯,得意地笑,“嗯,这下佛祖该保佑我了吧!”
下山路上,虎皮搭着陈南俊肩膀,“哎,你许的什么愿,跟哥哥说说。”
“噢,我就是问问佛祖,他是哪根筋搭错了,怎么让我认识了你。明天我回家打开看看,也许佛祖会在纸条上给我回话。”
“去你的。”虎皮没好气地推他一把。
“你许的什么?”
“我啊,我许了一个每天都在实现的愿望。”虎皮扬着头,高深莫测地笑。
“啊?该不会是希望每天吃到大鱼大肉吧!”
虎皮眦牙瞪眼地瞅着他。
“开玩笑,开玩笑!”陈南俊摆摆手,笑着加快脚步。
新春的气息洋溢在每个人的笑脸上,他竖起大衣领,抬起头----
青石路,下山坡,云雾深处一片青松绿柏。看不真切的前方路,遥遥无期。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伸出双手拉着父母,不时地荡着秋千前行。
将来,这就是每个人的将来吧,他也能拥有吗?
虎皮上前拍他肩膀,“想什么呢?”
“没什么,走吧!”
他没有那种将来,直到虎皮那张熟悉的面庞呈现眼前时,他才惊惧地意识到,那种将来,从何时起,已经不是他想要的了。
十五过,新春尽。时间在脚下匆匆滑过,一个不留神,跌去了好大一片青春。
转变
两年后
陈南俊一手推着行李箱,一手拿出手机给坤哥拨了个电话,汇报一下情况。走出机场时,汽车喇叭的响声迫使他抬起头。 )
虎皮站在车门边,朝他扬扬手。
摘下墨镜,陈南俊面带微笑,坐上他的车。
车子一路驶到廖家,停好车,虎皮勾着陈南俊肩膀,朝他胸口送上一拳,“你小子真是好啊,去一个星期那么久,不知道哥哥我会想你吗?”
“三十几岁的人了,我说你什么时候能长大点。”陈南俊不客气地还他一拳。
“嘿,还会犟嘴啦,反了天了你!”
“说什么呢你!皮痒了吧!”
“是啊,是啊,快来给哥挠挠。”
勾肩搭背说着没营养话的两人,终于走进正厅。
“我说你们哥两有没有一天是不腻在一起的?整一个连体婴!”嫂子站在玄关,看不惯地咂咂嘴。
“嫂子你咋知道的,我和南俊一生下来还真是连体婴,狠心的爹妈就把我们给扔了,后来被孤儿院的麽麽给捡去,找了个没良心的医生愣是把我们哥两给分开了。可我两就长了一个心脏,就给南俊啦!你说我这气吧,可那会儿,我哪懂事啊!长大了才知道,可也粘不回去了。啧啧啧,没办法,我只好整天贴着他,不然没法活啊,心长在他身上呢!这小子还忒没良心,整天烦我烦得跟什么似的。唉,他哪知道----”
“贫、贫、你就贫吧你----”嫂子连瞪他好几眼,最后被他气得甩手走人。
陈南俊好整以暇地抱膀子瞅瞅他,“虎皮,我说你这嘴皮子功越来越出神入化了,赶上无人能及啦!”
“你才知道!”虎皮双手插口袋,晃悠晃悠地走进餐厅,“嫂子,给我们做什么好吃的啦!”
“全是南俊爱吃的。”
“那感情好!南俊爱吃的就是我爱吃的,谢啦,嫂子。”
“哎,住手,你这馋猫,你洗手了吗,等你哥回来了再开饭,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宣布呢。我说你,还吃还吃,走开!哎,冰莹,也不管管你家那口,你看看他,都快当----”
“嫂子!”廖冰莹慌忙插嘴,打断她的话。
“噢,对对,现在还不能说。”嫂子暧昧地一笑,捂住嘴,摆手撵人。
“什么啊,当什么啊,”虎皮捏了块排骨塞进嘴里,舔舔手上油,来回观望神色不对的两人。
饭桌上,嫂子不停的给廖冰莹夹菜,“小妹啊,多吃点,你要好好补补才行。我说阿坤,你也放过人家南俊行不行,刚回来就问这问那的,有什么问题到书房去说,现在是吃饭时间。要不,你们三个都别吃了。”
廖坤赶快转过来哄老婆,“是是是,老婆大人训得是,不说不说了,来,南俊,多吃点,有段时间没吃到你嫂子做的菜了吧!”
“啊,是!”
“哎,冰莹,你说啊!”嫂子用胳膊肘捣捣廖冰莹。
“我……”廖冰莹扭扭捏捏,低眉垂目,拿着筷子的手不知该怎样摆放好。
“瞧你这样,多大的人了,还害羞呢!我来说----”嫂子清清嗓子,“你们都听好了噢!我们冰莹啊!有宝宝了。”
“真的吗,妹妹,这太好了。”廖坤大喜过望,脸上笑开了花,“噢,对了,医生怎么说,几个月了,男孩女孩啊!喂,虎皮,你发什么呆啊,快当爸爸了,乐傻了你。”
虎皮睁圆眼,摇摇头,小心翼翼地探头问,“冰莹,这是,真的吗?”
廖冰莹含羞带怯一点头。
虎皮的嘴巴咧到耳根,猛地站起身,“我要当爸爸了,我要当爸爸了,太好了,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大哥,这是真的吧,我没做梦吧!嫂子,是真的吧!南俊,你听到没有,我要做爸爸了,我有儿子啊,哈哈……我虎皮也终于有儿子了,噢……”
嫂子乐得直摇头,“你看他那样子,乐疯了都!”
廖坤敲敲他的碗,“坐下坐下,三十几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坐下,我有话说。虎皮,冰莹,既然有了孩子,就都不许再闹小孩脾气,马上准备结婚的事。都三年多了,也不知道你们两是怎么想的。总之,谁都不准有异议,我说了算,这婚礼我包办了。接下来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有你们忙的,当然,我和你嫂子也会尽量帮忙。就这两三个月,把婚事办了,总不能等到冰莹肚子大了再穿婚纱吧!”
“是是,哥说的是。”虎皮心虚得偷望了一眼陈南俊,见后者没多大变化,只是面带微笑听他们的谈话,心稍稍松些。
“都放心吧,嫂子会将你们的婚礼办成全城最豪华,最浪漫的,保证我们冰莹是最漂亮的新娘子。”
回到家,扔下钥匙,行李放在玄关处,陈南俊一边拉松领带,一边走向沙发,一屁股坐在上面,不想再动。
累到疲惫的极限,嘴角反而扬起了整整八年来从未有过的满足的笑容。
一切,都要结束了。
一颗子弹,一条命,换来了最大的信任和重视,他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两年,他像一块海绵一样迅速吸收所掌握的资料,为了使廖坤不再对他起疑,他尽可能的减少和上面的联系和见面。保险起见,他不再给予情报。只为最后的冲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