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下——关雪燕

帮里的元老分坐红木沙发的两边，对虎皮的突然闯进很不满意，个个皱起眉。

“大哥，齐叔、先叔、宽叔……”虎皮同在座的人一一点头招呼，随后后知后觉地移到站在中间的陈南俊身边，“出了，什么事？”紧张的气氛连他也能感觉出来。

陈南俊望他一眼，平心静气地说：“你先出去，跟你没关系。”

“不是你吗？”廖坤睁开眼，仰高头，挑着眉问他，“不是你，还会有谁，在座各位都是烈焰帮的老前辈了，要我怀疑是他们出卖了我吗？”

陈南俊环顾四周，因廖坤的一句话，他们一个个都挺直了脊背，脸上挂起微怒、恐慌的表情。

“出卖？什么出卖？大哥，到底出了什么事？南俊是不是做错什么了？”虎皮着急地发问，看眼前这形势，对陈南俊似乎很不利。

“哼！”廖坤站起身，一步步移到他们面前。“虎皮，你交了个好兄弟啊！改天有空，让他请你到警局喝喝茶好了！”

“坤哥！”

“大哥！”

虎皮望一眼和他同时出声的陈南俊，扯扯脸皮，拉出笑容，“大哥，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到警局喝茶，我怎么听不懂啊！”

一颗心不停地打鼓，廖坤的这句话太过震憾，他一时很难回味过来。

“你还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哼，虎皮，你想听清楚是吗，好，我告诉你，你这位结拜兄弟可是警察的好帮手，好朋友啊！换言之，就是条子派来的卧底，这下，够明白了吧！”

卧底！

两个铁球一样重的大字砸在虎皮脑中，快把他给砸懵了。

卧底？南俊是卧底？这怎么可能……开什么玩笑……南俊是卧底……这绝不可能……

“大哥，你，你一定是搞错了，这怎么可能嘛，南俊是我兄弟，他不是卧底，我了解他。大哥，你绝对是搞错了。”虎皮笑着直摇头，这个玩笑太苦了，一点也不好。

“搞错？”廖坤定定地注视着陈南俊，“那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次的军火库事件，究竟是怎么泄漏出去的。”

陈南俊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坚定地说道，“坤哥，我不知道。但是，我告诉你，不是我。”

“军火库？是指鹰帮的军火库吗，听说最近被条子缴了，怎么，这有什么问题吗？”虎皮很想挤进他们中间，摸不着头绪的感觉让他不爽到极点。

廖坤眯起眼危险地打量陈南俊，他想戳破这镇定表象后面的谎言，他要看看处变不惊的陈南俊到底能坚持多久。

先叔站起来，“虎皮，”挺着将军肚踱到他面前，“阿坤将在军火库周围安放炸弹，想将条子与那些军火一起炸掉的事预先告诉了南俊，谁成想，警察居然事先得到了情报，没费

吹灰之力就拆除了炸弹并缴获了那批军火。现下，就只有怀疑陈南俊是这个通风报信的人了。”

虎皮来回转着眼珠子，舔舔干涩的嘴唇，突然大吼起来，“凭什么说是南俊，谁都有可能啊，先叔，也许是你，也许是宽叔啊，也可能是----”

“虎皮！”

“总之谁都有可能，为什么要逮着南俊不放，就因为你们是老家伙，南俊是新来的吗，这不公平。”虎皮转过头抓着廖坤的胳膊，“大哥，不是南俊，绝对不会是南俊，我了解他

，他怎么可能会是卧底，你这玩笑开大了。那些老家伙哪个不想害了你，自己当政啊，大哥，你别被他们这些老不死的骗了。”

“虎皮！”先叔气得涨红了脸，食指在他眼前颠颠，“你……你这个臭小子，哼，我们事先没人知道阿坤要炸军火库，直到今天阿坤说出来我们才知道有这回事，你说，我们要怎么给条子通风报信啊！”

陈南俊眼中闪过的一丝慌乱和质疑彻底出卖了他的伪装，他没有想到，他没有想到……

败了，是真的败给廖坤了，现在说再多也是无用的笑话了。他失去了赌博的筹码，一败涂地。

廖坤嘴角现出胜利的笑容，“没想到吧，南俊，这件事其实只有你我两个人知道，现在你还敢说不是你吗！”

虎皮也慌了，他抬起头，焦急地望向仍一脸平静的陈南俊。

南俊，南俊真的是……不，不，这绝不可能……

廖坤没给他多余的思考时间，迅速从怀中掏出枪抵在陈南俊额头，“南俊，如果坤哥实在冤枉了你，等到了我百年之后，一定会去向你赎罪的。”

枪口抵在额头的冰凉让陈南俊浑身发颤，就这样，就这样结束了吗……

----“这次真的不行了，他出这种难题就是为了试探我，我如果再回去，一定会被他杀了的。我不能再回去，让我归队吧！”----

----“国耀，你现在放弃就是前功尽弃，五年的心血白费了你也不在乎吗？你已经混到廖坤身边了，还差一点，还差一步就可以将他绳之于法。国耀，林叔求你，再坚持，再坚持

一次，这么多年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这次，凭着你的聪明才智，你一定也会化险为夷的，我相信你。”----

连我自己都没办法相信自己，您还怎么能说相信我？

哈哈……在心中冷笑一番，这就是现实，果然，他的命最不值钱。明知是一条死路，也要他拼那万分之一的可能。这就是现实……

罢了，既然他决定走上这条路，生死早就不由他了。

即使手心在冒汗，既使心里乱成一团麻，他也要强自镇定，保留最后一分尊严，撑到头上多出一个窟窿的最后一秒。

这些年收集的资料算是为后人做好了铺垫，可以少走不少弯路，兴许这就是他来这世上走一遭的目的吧！

他不肯闭上眼睛，那是等死的懦弱表现。他努力睁大眼，穿过面前男人刚毅的面庞，他能看到白色强光下，温馨幸福的一家人，臭味相投的同学、死党，来不及成为同事的一群学友以及高高挂在头顶的那枚徽章。

他这一生，对得起它，这就够了……

“大哥，”虎皮抓着廖坤架起的胳膊，“大哥，你别这样，事情还没查清楚，你不能随便定南俊的罪，大哥----”

“你给我走开！”

“不，大哥，这一定是误会，你有没有查清楚，兴许，兴许是有人听到你和南俊的谈话了，所以----”

“虎皮！我叫你滚开！少在那废话。”

子弹上膛，那响亮的“咔嚓”声急得虎皮一把抓过枪身，将枪口对准自己的胸膛。

“虎皮！”

虎皮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大哥，你饶了我吧，是我，是我走漏了风声，是我将这件事说出去的，不关南俊的事，是我干的！”

“虎皮！”

“虎皮！”

廖坤和陈南俊同时出声，他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吗？

“是我，大哥，你打死我吧！”虎皮皱着脸，带着哭腔的自责，“我怕你会气得要杀了我，才一直不敢说出来，大哥，真的，真的是我干的。如果你不是拿出枪指着南俊，我一准会一直瞒下去的，大哥，我是胆小鬼，对不起大哥，我也对不起南俊，真的是我做的。”

“你做的？”廖坤气冲冲地瞪他一眼，转过脸来望向也是一脸茫然的陈南俊，“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会是你！”

“是南俊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真的，他千叮万嘱叫我别说出去。可我糊涂啊，在夜总会一喝高，就什么都忘了，就是那时顺嘴说出来了。”虎皮伸手猛抽自己嘴巴子，“大哥，我该死，我混蛋，我坏了您的大事，大哥，大哥，您饶了我吧，我下次绝不敢了，大哥……”

“虎皮！”陈南俊拉起他的胳膊，“你在说什么，你疯了吗！”

他这是在玩火，是在找死，廖坤是什么人，他难道一点也不清楚吗。只不过是廖冰莹的男朋友，连丈夫都算不上，以为廖坤会给他什么面子吗？这个笨蛋，这个笨蛋……

“南俊！”虎皮的大掌紧紧握住陈南俊放在他胳膊上的手，“南俊，我对不起你，我到现在才肯说出来，害你被坤哥误会，我真该死，你不用再为我求情了，也别想着再替我背罪

了。我自己做错的事，我自己承担。”

“虎皮！”

“南俊！”虎皮低着头大吼一声，“我说了是我做的！是我做的！你听不懂吗！”

陈南俊松了手，难以置信地望着跪在地上的虎皮，那只手几乎嵌进他的肉里，抓得他生疼。

虎皮，你这是要干什么……

廖坤冷冷地望着这一幕，“怎么，在这上演兄弟情深啊！你以为你说些哄小孩的话，我就会信了。虎皮，你这是在自毁前程。我警告你，马上给我滚出去。别逼我对你不客气。”

“大哥！”虎皮挪动双膝，蹭到廖坤身边，“真是我干的，是我啊！我没撒谎，不信，不信我可以把那天在那的小姐和妈妈都找来，你问问她们就知道了。大哥，大哥，真和南俊没关系，真的，是我干的。大哥，南俊是我兄弟，他不是卧底，大哥，他和我一起生活了整整两年。哪有卧底会和一个小混混瞎混两年的，我天天和他在一起，他怎么可能会是卧底！大哥，你想一想啊，我们每天就是去俱乐部打工，噢，还干过鱼市场的活，大哥，卧底会浪费时间做这些事吗？也许一辈子都出不了头，他就要一辈子和我一起做个最底层的人。大哥，他绝不是卧底，绝不是！”

“虎皮，这事，真是你说的？”先叔也先是不信，后来听他这样一说，想想还有点理，疑惑地问道。

“是，是，先叔，真是我，真是我，和南俊一点关系也没有，没有。你们相信我，大哥，南俊这一年来哪次不是拿命在拼，上次在澳门，我们差一点就被刘爷给做掉了。大哥，南俊一直都在认真做事，你不该怀疑他啊！”

廖坤抬起眼皮，“南俊，这，是真的吗？”

陈南俊无法说出一个“不”字，也无法问心无愧的点头，只能笔直地站在那里，目光移向急切的虎皮。

“你这个白痴！你说话啊！告诉大哥，是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到了现在，你还想为我顶罪吗？陈南俊，你说话啊！”虎皮恨不得冲上去按住他的脑袋猛点头。

廖坤闭上眼，深吸口气，猛地将枪口对准虎皮的胸膛，“既然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你的所作所为就不可原谅。我今天饶了你，就对不起整个烈焰帮的兄弟。虎皮，不管你清不清醒，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

“坤哥----”

“陈南俊，怎么，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

虎皮慢慢站起身，将陈南俊挡在身后，大义凛然地对上廖坤的枪口。“我知道，大哥。我只有一个请求，请你放过南俊，是我连累了他，我不能再让他有事。”

“哼！”廖坤冷笑一声，“虎皮，你很带种嘛！”

枪响的同时，虎皮身子往后一冲，闷哼一声倒在站在身后的陈南俊怀里。

“虎皮！虎皮！”陈南俊抱着满身鲜血的虎皮，抓紧他的手，颤抖着叫他的名字。

你这个该死的笨蛋，你这个少根筋的混蛋，为什么，为什么明知是我，还要为我顶罪，为什么明知很难逃过这劫，还是要做这种事。让我欠你更多更多是吗，我欠你的，这一生都还不清了，虎皮……

虎皮一手捂住流血的伤口，一手紧紧抓着陈南俊，大口大口地吸进稀薄的空气，气息微弱地说：“南俊，南俊，是我，是我，到死，都是我……”

“虎皮，别说了，别说了……”陈南俊搂紧他的身子，将他拉向自己。

到死，都是你……

多可笑的话，只有你这种白痴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虎皮，到死了，你还能看见我好好活在这个世上吗？

我们是兄弟，是真正的兄弟，不管平时怎样爱恨，到了危急关头，心里想的，只有保住对方的命。所能做的，就是救下对自己最重要的那个人。

虎皮，我上辈子一定积了很多的福，让我这一世遇上你。

一次次看你在我面前倒下，我能做的只有微薄的伤心和廉价的难过。

这些，你真的需要吗？

对不起……

我能送给你的，只有这三个字。

兄弟，就该是同生共死的，我不会让你傻傻的为我挂掉。

就像你所说的----

兄弟嘛，就是要永远在一起的！

听到枪响和虎皮的声音，前脚刚踏进门的廖冰莹立刻冲到书房。

“虎皮！”

廖冰莹奔到虎皮身边，他一身鲜血，苍白着脸靠在陈南俊怀里。她皱起眉转过头来望着高高在上的大哥，他手里握着一把枪。“出什么事了，哥？”

陈南俊浑身颤抖地搂紧虎皮虚弱的身子，愤恨地抬起头，“坤哥，您说的没错。这事的确是我做的，是我通知的警察。可我不是卧底，从来都不是！你放了虎皮，我任你处置。”

“陈、南、俊！”虎皮咬紧牙，伸手揪紧他衣领，恶狠狠地喊道，“你妈的脑子进水了，说什么胡话，给我闭嘴。”

“虎皮----”

“闭嘴！”一吼完，他几乎晕了过去，身子一沉，头撞上他的胸膛。

“哥！”廖冰莹扶着虎皮的身体，对着廖坤大喊一声。

偏过头，廖坤收回枪，平淡地说：“先把他送去医院。”

陈南俊一把抱起虎皮，快步奔向房外。

虎皮再次醒来的时候，陈南俊那张憔悴的俊脸突兀地呈现在眼前，顶着熬红的双眼，焦急地发问，“你醒了？”

虎皮困乏地眨眨眼，有气无力地发出低低的声音。“啊，你，你好像兔子噢！”

先是一愣，随即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拿起棉签，在水杯里蘸了一下，涂在虎皮的双唇上，“伤口很疼吧，继续睡吧，现在是凌晨。”

虎皮闭上眼，欣慰地扬起浅浅的弧度留在嘴角，“南俊，一睁眼，看到你，真是，太好了。”

“好？哼，如果我被坤哥解决了，你现在看到我就没什么好的，说明我们一起进了阴曹地府。”

“那也……也很好……至少……我们……我们还是在一起的……”

陈南俊停住手上的动作，静静地注视着不再言语的男人，浅浅的呼吸在他手指间萦绕。

是啊，很好，还是很好。

不管走到哪里，两个人在一起，就是最好……

虎皮不喜欢住院，医生跟廖冰莹建议，也可以请个特别看护在家里调养。

廖冰莹跟他提起时，却被他一口回绝，这倒是出乎她意料。问起他原因，只说是天天闷在家里，更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