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下——关雪燕

作者:关雪燕  录入:01-27

心里明镜一样清楚,南俊是不会经常去他家的,而现在他的身体也不能随便走动去他家,只有继续留在医院,这样,一天会有好几个小时见到他。

 

陈南俊总会挑廖冰莹不在的时候来,比方中午、晚上接近饭点的时候,廖冰莹总会亲自去拿饭。

其实叫个下人就会送来,但这样就要一整天面对那个女人,虎皮真快发疯了。于是笑着建议她亲自去拿饭。

“南俊,我想吃你削的苹果了。”

陈南俊疑惑地看着他,“嫂子不会削给你吃吗?”

“他削的和你削的,能一样吗?”虎皮不满地大声嚷嚷,像个极尽耍赖的孩子。

嗤笑一声,陈南俊还是随手拿起桌上的苹果,细细地削起来。

虎皮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嘴角带笑目不转睛地看着全身洒满金光的陈南俊。

“不知道为什么,不管我大病、小病、大伤、小伤,只要我一闻到这该死的消毒水味,一住在这全是他妈的死人颜色的病房里,我就特想吃你削的苹果,想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记着拿手接着,再送回嘴里,别浪费。”薄薄的果皮像一条透明的彩带,一直不停地延长。红润的苹果褪去鲜艳的外衣,留下饱满的果实。

 

虎皮撇撇嘴,“你真恶心!”

“没你恶心!”将白胖的苹果从中间划出几道,扎上一小块,递到他唇边。

虎皮咔巴咔巴嚼着苹果,嘴上还不忘含糊地称赞他几句,临了,故作不在意地问道,“南俊,今晚还来吧?”

“你不是好得差不多了吗,还要我来守什么夜,你想累死我啊!”

虎皮特好心地拍拍身边努力挪动身体后留出来的空位,“这床很大啊!你在这睡就是了。”

陈南俊无奈地苦笑一声,“先生,您那是单人床吧!”

“兄弟两挤一挤有什么关系!都挤了二年了!”

败给他,陈南俊万分痛苦地点点头,算是答应。

“哎,虎皮,下次,别做那种事了。我,不值得你拿命去换。”

“你的确不值,可,有什么办法,我在关二爷面前发了誓。这辈子,我被你吃定了,南俊,你还不清楚吗,咱两是一条命。”

陈南俊扬起头,男人认真的表情看来如此不真实。骄阳如火,印染黑色的瞳孔,装进自己的身影,长长久久。

与此同时,他也将那男人难得正经的表情揉巴揉巴塞进眼中。

咱两是一条命,谁也,离不了谁……

虎皮一直没有问起陈南俊那样做的原因,他也不愿主动提起。

他不想继续对虎皮撒谎,只要那人一天不问,他就可以装作没这回事,从此不提。

廖坤那边算是彻底冷冻了陈南俊,生意不再让他插手,就连烈焰帮一月一次的堂会,也禁止他出席。

廖坤已经完全不信任他了,他待在烈焰帮里就像一个透明的帮手,无人问津。

陈南俊不断给自己打气,这不算最糟糕的情况,不是吗,至少他保住了这条命。他还有希望再爬上去,只是这一次,会是孤独的几年?

无论如何,他没有放弃的后路可选。

一月后的一天堂会结束,降格为廖坤私人保镖的陈南俊打开车门,廖坤刚弯腰准备坐进去----

一切发生的很突然,陈南俊只知道他连一秒钟的考虑时间也没有,便直扑向廖坤,替他挡了那枚靠近心脏的子弹。

一个满脸杀气,却异常清秀的男孩是走近了才开的枪,等到手下拔出枪朝他射击的时候,陈南俊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廖坤扶着他颤巍巍的身子,眼中闪现出不舍的神情。“南俊,南俊……”

陈南俊抓着廖坤伸过来的手,一口鲜血喷出口中,他困难地挺起身子,眼看男孩满身窟窿含着不甘的恨意缓缓倒下。

华子上前察看一番,抹着冷汗跑到廖坤面前,“是李威的私生子,已经断气了。”

廖坤心烦地叹口气,重新将视线移回陈南俊身上,“南俊,你怎么样?”

“还是先将他抬上车,送往医院吧!”华哥上前想要搭把手。

廖坤不动声色地瞪了他一眼,华哥伸出去的手慢慢缩了回来。

原来,他根本没打算救陈南俊,即使在他为他挡了子弹以后。

自己反而是瞎操心了,跟了廖坤这么些年,他的心狠手辣他见识得够多了。

想起自己曾经问过他,为什么想到设计试探陈南俊。

廖坤的回答是他不曾想到的。

“他爬的太快了,他现在所做的位置应该是我要他做的人,而不是自动争取到那个位置的人。我不信任他,我不能将随随便便的一个人摆在自己面前,让我心里好像安了个定时炸弹一般,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爆,不知道它是不是会爆。所以,最干脆的方法,是除掉他。”

 

他不在乎陈南俊是不是个人才,这个世界,人才太多了。无所谓牺牲一个。

陈南俊闭了闭眼,攥着廖坤的手心里冒出汗来。他困难地喘着气,“坤哥……坤哥……我不是卧底……从来就不是……我只是……只是不想……再看你滥杀无辜……坤哥……没人……没人会一生下来……就想做个坏人……不是被逼……谁愿意……走上这条路……威哥……威哥的家人……何其无辜……坤哥……你这样做……只会……只会招来更多的仇恨……下一次……谁来为你挡子弹……你能保证……每次都躲过吗……坤哥……我只是……只是不想……看你再错下去……”

 

撑到吐出最后一个字,陈南俊不甘愿地闭上了眼睛。

横尸街头,是他想得最多的死法。遗憾的是,他还没有跟那个人说一声告别。

“南俊……南俊……”

是谁在叫他,虎皮吗……是你吗……

虎皮……虎皮……对不起……我先走一步了……奶奶曾经说过……奈何桥上放慢脚步……就能等到自己想见的那个人……

虎皮……等你百年之后……我站在那里……请你还记得我的模样……我们一起投胎……来世做对真正的兄弟……

送你三句话,还你今生情:

对不起----

别再牵挂----

一路走好----

 

虎皮差点没把医院给拆了,大吵大嚷着如果不救活陈南俊,就要砍死医院所有人。廖坤二话不说,拎起灭火器,对着他后脑砸下去,将半死不活的人交给手下后,径直回了家。

 

所以当陈南俊醒来后,就见到一个头上缠着厚厚一层纱布的男人满脸惊恐和欣喜地吵吵,“南俊,南俊,你醒了,南俊醒了,太好了,你终于醒了,妈妈的,你这个小畜生,害老

子担心死了。不带这样的,南俊,不带这样的……”

“虎皮,你哭了?”

“你娘的才哭呢!我那是沙子进眼了。”

“这里哪来的沙啊?”

“你他妈的找揍是不是?”

陈南俊笑了,对着阳光下一身魁梧却哭得满脸泪花的男人,舒心地笑了。

一个星期后,陈南俊身体恢复的很不错。虎皮带着笑送上狠狠地一拳。

陈南俊在一阵头昏耳鸣后听到男人恶质的话语,“谁准你给他挡子弹的,他妈的他配吗,你连给我挡子弹都不行,你还跑去给他当肉垫,你跟他什么关系啊!”

 

“他是老大。”

“老大又怎么样,我才是兄弟,我才是,而且只有我!我告你讲,陈南俊,你这辈子就我一个兄弟,再敢给我找一个,我非锲了他。哎,不对,你岔什么话题!我在说你挡子弹的事。”

 

“我没岔话题。是你----”

“就是你岔的话题,我还没老糊涂呢!南俊,我跟你说,这最后一次,再敢让我听到这种事,我非把你做成人棍天天搁家里,你看我敢不敢!”

“疯子!”

纷纷扬扬下了一夜的雪悄悄融化,点点沁入土壤中,难以察觉。等待发现之时,大地一片湿润,万物现出本来模样,带着雪的灵气。

在陈南俊住院期间,廖坤来过两回,嫂子也来送过几次汤。他搞不清楚廖坤对他到底抱着什么态度,暂时还不敢奢望太多。

出了院,一切发生了大转变。

廖坤让他恢复了以前的职位,负责的工作没变,倒是经常把他叫来家里。

窗外响起阵阵鞭炮声,大红灯笼挂满街,喜气的中国结处处可见,拜福的小人跑到家家户户的大门上,各大酒楼均是拖家带口的酒宴,人们脸上挂着喜悦的笑容,捂着鼓鼓的口袋,匆匆往家赶。

 

陈南俊叹口气,过年了。

往年他总是和虎皮两个人一起过,今年他特意躲着他,不接他电话,买了些酒菜,一个人跑到酒店住下,吃了孤单清冷的一个年饭。

他何尝不想回家,不想回去看看年迈的父母,低矮的院墙上爬满蔷薇花,大片的绿叶织就的锦绸中探出朵朵粉色的花,留下一个小门,轻轻推开,是一个小而精巧的院子,水泥台

子上摆着多不胜数的盆栽,老爸挥着锄头整理一小块菜地,歇口气的当儿捶捶发酸的腰背;老妈穿着拖鞋踢踢哒哒的从屋里出来,心疼加埋怨地指责,“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让你

别弄了,你心脏不好,那些等小耀回来再弄。”

“不碍事,不碍事。”老爸挥挥手,送给老伴一个宽慰的笑容,继续手里的活计。那些是他的寄托,因心脏的关系提前内退的男人,整天无事闷得发慌就摆弄起了花草,久而久之

,便喜欢上了这份闲趣。一天不摆弄,便不安心似的。

白酒火烧火烧地滑过喉咙,苦涩慢慢攀爬上来,第六个不在家过的新年,第六份思念慢慢咽回心里。

不能打电话,不能偷偷去见,只有想念,只有想念,什么也做不了。

手机再次响起,陈南俊无力去接,今天的第三十八个电话,虎皮的执着也真让人觉得可怕。

可心头,还有一丝不合时宜的甜蜜悄悄滋长。

不接,却并不关机,不调静音,不调震动,听着那熟悉的旋律,虎皮亲自选的只属于他的旋律,陈南俊感觉那白酒太烈了,有些上头了,晕晕的。

 

那家伙该急了吧,电话没人接,家里也没人,该想着他大过年的究竟跑到哪去了吧!

哈哈……想着他着急的模样,右手慢慢下移来到胯处……

“铃……”

不一样的铃声响起,陈南俊一个激灵猛地坐起身来,天哪,他在干什么?他、他、他居然想着虎皮的模样就……

“铃……”

摇摇头,抛掉不可思议的想法,接过电话,是廖坤打来的,犹疑一秒,他按下接听键。

 

“来,南俊,你多吃点,自己一个人过年很寂寞吧,以后每年都来这里过,嫂子给你做好吃的,保准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嫂子满脸堆笑,不停的给陈南俊夹菜。

 

“哈哈……你可真会说话,把南俊养得白白胖胖的要干什么,送到屠宰场啊!哈哈……”

“去你的----”嫂子拿筷子敲敲廖坤的碗,娇嗔的一撇嘴。

客厅里的超大背投正点播起联欢晚会,两个孩子吃完饭跑到院子里堆起了雪人,屋外炮声不绝,陈南俊心头一酸,低头扒拉起饭。

吃过晚饭,嫂子让下人准备好案板,面板,擀面杖,在馅料上插上几双筷子,摆到两个男人面前,卷起袖子,“好了,开始吧!”

包饺子,再有钱的人也不愿丢了这个传统,这份温馨。

一家人围在一起看晚会、包饺子,这也曾经是他每年和父母在一起必做的事。

昏黄的灯光下,一家人有说有笑,妈拿起擀面杖不时敲敲这个,打打那个,“都给我好好包,你看一个个塌得,教了你们两二十多年了,愣是没一个学会的,我说你们爷两是不是串通好了的。”

 

回忆止在电话铃响起的那一刻,廖坤起身拿起电话,嫂子双手如飞,一个个又薄又圆的饺子皮堆成小山。

“你说你们两个人怎么还没我一个人快,我不管,我只负责擀,你们都给我包完了。”

陈南俊笑笑,“嫂子,大小姐他们不过来吗?”

“中午在这吃的,晚上说要两个人吃烛光晚餐,晚点过来,我看看,估计也快了。冰莹包饺子也很在行的,被我训练出来了嘛!”

嫂子得意地笑起来,一边不忘吆喝当家人,“哎,我说你少说两句,快点过来包,还有好多呢,就让南俊一个人在这忙啊!” 

廖坤点点头,匆匆两句说完走回沙发边,“没办法,过年嘛,弟兄们都来拜年啊!”

“明天还有得忙呢,年初一又得起个大早。”

廖坤用手肘捣捣陈南俊,“明天也过来吧,反正你也没地方可去。”

“坤哥,我就不来麻烦了。”太过热情的廖坤还真有些让他一时无法适应。

“说什么麻烦啊,人多热闹些,这个家,整天就我带着两孩子,都快闷死了。”嫂子嘴里不满地抗议,但嘴角的笑意却未减。

陈南俊又客气了几句,最后无奈地答应。

饺子快包完的时候,虎皮带着廖冰莹过来了,嫂子假意抱怨了几句,拉着冰莹到厨房煮饺子去了,把客厅留给那三个大男人。

吃饺子的时候,陈南俊感到牙齿一硌,从嘴里掏出一个一元的硬币。

不会吧,吃了二十多年的饺子,老爸、老妈轮换着吃到福气饺,只有他连一次幸运奖也没中过。反而到了廖家----

“哎呀,被南俊吃到了,老公,这下你要把钱掏给外人了。”嫂子无限“婉惜”地直摇头,拍拍正在埋头苦吃的两个小家伙的头,“你们这两个小捣蛋,平时那么能,今天怎么没

帮老妈守住财啊!真是的!”

“哈哈……”廖坤大笑,“南俊,你第一次来我家吃饺子,就把我家的福气都给抢走了,唉,太不够意思了。”

“坤哥……要不然,把这个送给小少爷好了。”

“哎,男子汉大丈夫,是你的就是你的,连一个硬币都拿不起,以后怎么帮我管理整个帮派啊!”

虎皮抬起头,眼神不停在他们两人间飘忽,不太顺畅的感觉在肺里蒸腾。

吃完饺子,坐了一小会,陈南俊就要回去了。

“我送你。”虎皮走向玄关,拿起自己和他的大衣。

“虎皮,你在这陪你嫂子说会话,我送南俊回去。”廖坤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向玄关。

虎皮不乐意地将衣服还给陈南俊,连再见也没说,寒着脸走回客厅。

车子在白皑皑的雪地缓慢行驶着,车内空调吹来阵阵暖风,安静的氛围里夹着丝丝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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