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功败垂成,这一仗,是终结,他必须赢。
他手里掌握的资料足够将廖坤和旗下众人的下半生都交付给监狱。
揉揉眉心,他就势躺在沙发上。
廖冰莹并未参与烈焰帮的事务,她不会有事。
虎皮,虎皮没有大的犯罪记录,他刻意将资料上关于虎皮的那一笔抹得一干二净,就算上面查到些蛛丝马迹,却无实凭实据,很难定他的罪。虽然明知这样不对,但----
他不能!
不能将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送上法庭,送上监狱,送上一条不归路。
那就,告别吧!
“我们冰莹啊!有宝宝了。”
“我要当爸爸了,太好了,我有儿子了,南俊,你听到没有,我要做爸爸了,我有儿子啊,哈哈……我虎皮也终于有儿子了,噢……”
“虎皮,冰莹,既然有了孩子,就都不许再闹小孩脾气,马上准备结婚的事。”
“嫂子会将你们的婚礼办成全城最豪华,最浪漫的,保证我们冰莹是最漂亮的新娘子。”
他也终于,要结婚了。
这很好,很好,该恭喜他的,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出席他的婚礼,不知道有没有力气站在他身边,衷心地做他的伴郎。
他有孩子了,他的人生该完整了。
他们一家三口,离开这个是非地,去过幸福快乐的生活。
还会,再见面吗?
轻轻一声叹,带着几分愁绪,陷入沉沉的睡眠。
原来,人,不过如此。再深的感情,也有终结的一天。
就这样,结束吧!
“这里,这里。”虎皮朝站在门口的陈南俊扬扬手
人声鼎沸,烟雾缭绕的烤肉店里,虎皮帮他开了一瓶啤酒,摆到他面前,“怎么搞的,一回来就忙得跟个陀螺似的,半个月了啊!再见不到你人,我就到你家去逮人了。”
就着瓶口,陈南俊咕嘟咕嘟喝了好一气。“啊……”一抹嘴,“我们有多久没来吃烤肉串了,我都快忘记这里的味道了。”
“你想吃啊?以后,我天天陪你来,吃到你腻为止。”
“你啊!多抽点时间陪陪嫂子吧,她现在这种时候,最需要人关心。”
“说得好像你多懂似的。”虎皮夹了块肉放在他碟里,“你说,她这头一胎会是男是女啊!”
陈南俊狡黠一笑,“是男是女没关系,最重要,一定都要像冰莹,可不能像你啊!”
虎皮恼,“为什么不能像我,像我有什么不好,我儿子就要像我!”
“行行,像你,像你,像你一样虎头虎脑的,对了,你叫陈虎,你儿子就叫无犬好了,虎父无犬子嘛!”
虎皮扬起筷子,“你找打是不是!”
“老板,再来一打啤酒。”陈南俊低头斟酌着接下来要说的话。
“南俊,我想好了,我儿子以后的干爹就非你莫属了。满月酒的红包你可得包厚一点啊!不然我可要我儿子尿你一头一身。”
“等他长大一点,我要教他骑马、打架,要知道男孩子一定要会使拳头,”虎皮握握拳,“这个,代表一切。”
“我得跟我儿子说,他老爸当年是如何神勇,还有他干爹,两个人联合起来,那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啊!踢过馆砍过人闯过枪林弹雨,多少次刀架在脖子上都面不改色,那才是英雄。我儿子将来就得做个和我一样的霸主。”
“南俊,你就教他读书好了,虽然我一直觉得那没多大用,不过呢,继承点你的东西总是好的。我希望他有我们两的影子……”
炭炉将虎皮的脸照得通红,骄傲的男人无限憧憬十个月后的未来。
烤得半熟的肉串在炭炉上发出“滋滋拉拉”的声音,烤出来的油滴在炭上,一阵白烟“蹭”地窜出,伴着灰色的炭星。
陈南俊默默看着他,偶尔夹块烤好的羊肉,食不知味。
将来,他的将来已经计划好了。将来,不能再有自己的将来。
不忍心打断他,却不得已----
“虎皮。”
“嗯?”正说到兴头上,虎皮不满意地皱起眉。
“我恐怕不能教你儿子了。”
“为什么?你小子想干嘛!收费啊!”
“虎皮,我要走了。”
“走?走哪去?你又要出国?我说你才回来半个月,大哥就不能让你消停会,不行,我去跟他说,三天两头的出差,还让不让人活了。”
陈南俊笑着摇头,“虎皮,我想离开烈焰帮,而且,以后也不会回来了。”
虎皮抬眼紧盯着他,“你说什么?”
“虎皮,这些年,枪林弹雨的,我真的受够了,也累极了。我不想再过这种每天拿命拼的日子。最近几年,年龄大了的缘故吧,什么事都看淡了,有些事我也力不从心了。攒了不少钱,我想,应该够我下半辈子的花销了。所以,我想离开烈焰帮。”
陈南俊这一番话说得坚决,一口酒,化去无数愁。
虎皮低下头,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明明刚刚还热烈的气氛,如今一下子变得这么冷淡,他有点不太能接受。夹口菜,喝口酒,他抬起头,“既然这样,南俊,没事,我帮你,不想做就别做了。这的确不是长久之地,离开也好。以后你老了,我养你。”
不知这对他来说算不算个好消息,没有了陈南俊,廖坤能信任和重视的只有自己,少了强有力的劲敌,他----
突然想起那些和陈南俊共同经历的险境,有一个能搭起自己肩膀的战友,一个一起庆祝成功的兄弟,有些伤感。
那些日子已经不复返了吧!
算了,这样也好,不会再因为这些狗屁倒糟的事伤感情。
“虎皮,”陈南俊郑重其事地迎上他疑惑的目光,“我是要永远地离开这里,不只是烈焰帮,不只是S市,从今以后,我就定居在国外了。所以,在这里,提前跟你说一声恭喜,我想我可能等不到你儿子出生了。”
“老板,再来一斤羊肉。”
“十串素鸡。”
“老板,再不来人掀桌了!”
“老板,上五毛钱的餐巾纸。”
吵杂的烤肉店里,座无虚席。客人的吆喝声、说笑声此起彼伏。五月天,已有挥汗如雨的一群小混混模样的人开始脱光上身,卯足劲跟“五魁首,八匹马”较量。
一碟爆椒花生米在虎皮的筷子下被拨拉来拨拉去,有几粒滚到了陈南俊面前的桌子上。
“虎皮?”
虎皮吸吸气,放下筷子,转过头望向对面的桌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那种冷淡的口气真是他们相识以来他很难听到的。陈南俊明白他现在的情绪,点点头,“知道。”
“那就是铁了心了?”
三秒犹豫后,“是!”
虎皮脸上的冷峻再也挂不住,火蹿起来的同时,拍起桌子就站起来了,“陈南俊,你他妈的别给脸不要脸,你说走就要走,什么到国外定居,什么等不到我儿子出生,你他妈的把我当什么,我是不是你兄弟,你说!”
陈南俊重重叹口气,“虎皮,你先坐下,我们慢慢谈。”
“谈什么,你都决定要走了,还有什么好谈的。噢,你是铁石心肠,什么都不在乎,这么多年,我还真就没看出来,你隐藏得挺好。陈南俊,我跟你说没门!没门!有我虎皮在,你就别想离开这里半步!妈的,我做了你!”
“虎皮!”
虎皮一恼火,抓起桌上的一个空酒瓶就往地上摔,指着陈南俊鼻子,“说,你走不走!走不走!”
喧闹吵杂的小店立马安静下来,连正串着肉的老板也停下手中的活,偷着眼往这边瞧,在心里默计损失。
几秒钟后,人们继续转回自己的话题。在这种年轻人聚集的地方,这种事太常见了,没什么稀罕。有几个好事的小混混,摇晃着身子刚想上前质问几句,便被同伴一把拉住,恶形恶状地压低声音了吼,“你不要命 ,那是烈焰帮的,不想明天被裹尸扔到山上,就少给我惹事。”至此刚刚还装糊涂借着酒劲发疯的人立马酒醒了一半。
陈南俊环顾一番四周,将头埋在双掌中,尽量语气温和地说:“你别那么冲动行不行,我不把你当兄弟,我就不会告诉你。我大可悄无声息地人间蒸发,你也不会知道。虎皮,我只想好好地跟你道一声别,咱们兄弟一场,就趁剩下的这段日子好好吃几顿饭,好好聚一聚,不行吗?”
虎皮瞪大了眼,瞳孔里的陈南俊有多不真实,那是他所熟悉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那样一张脸,他看了七年,七年。以为会一辈子就这样看下去,悄悄数他脸上刻出的皱纹,头上新增的白发,手上磨出的老茧。一切是那么自然,从没想过会有改变的一天,从没想过那个人会从自己生命中走出去。
陈南俊就是他兄弟,是他要一辈子照顾保护的兄弟,是绝对不能和他分离的兄弟。
“南俊,南俊,别走,行吗,你不想在这做,那就别做,以后你就做些自己喜欢的事。你放心,有我保护你,没人敢找你的茬。”
“虎皮,你别这样,我想过的人生就是去加拿大,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牧场,做一个最平凡不过的人,这就是我喜欢做的事,你懂吗?”
“妈的,不就是一个牧场,去什么加拿大,在这里也可以,我买一座山头送你,你就在里面放羊、养牛,随便你想干什么,你就是放把火烧了整座山我也不问你,行吗?南俊,行吗?”
“虎皮,你该明白我不能留在这里。我的仇敌太多,你保得了我一时,保得了一世吗?别说是鹰帮的那些人,光是坤哥这一关我就过不去。我知道的太多,他不会让我活着离开烈焰帮的。虎皮,你说我怎么住在这儿,难道要我整天过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吗?”
虎皮语塞,他说的不无道理,可放他走,他还是----
“南俊,这里,这里就真的没有让你留恋的吗?你说走就要走吗?你难道没有想过我会----”
陈南俊浅浅一笑,啤酒杯撞上他的,带点涩味的液体滚进喉咙,他握住虎皮的肩膀,“虎皮,你是我的好兄弟。这一辈子都是。曾经,我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那种爱逞强、做事不经大脑、好勇斗狠的性格实在让我替你担心。可是,现在我想已经用不着了。你很快就会和冰莹结婚,有一个温良贤淑的妻子,有一个可爱懂事的孩子,有一个能让你变成熟、稳重的家。虎皮,你已经不需要我再为你做些什么了。”
虎皮怔住了,蔫了一般垂下脑袋,“就是因为这些,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你要离开我吗……”
感觉他误解了什么,陈南俊抓紧他手臂,“你在说什么呢!我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吗,我想----”
虎皮认为自己的大脑消化不了太多的东西,尤其是今天的信息量太大,而且每一条都让他很难承受,只能不停喃喃自语,“因为这些,因为这些狗屁倒糟的事,你要离开……因为……因为我要结婚了……因为我有儿子了……所以……所以你要走了……南俊……你不会回来了……是吗……”
“虎皮、虎皮!”看到他这样,陈南俊也有些心酸在胸口蔓延,别过脸,端起杯子,“喝酒吧!”
虎皮抬起头,“南俊,你是不是,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再也不回来了,是不是?”
“是!”有过犹疑,有过彷徨,有过担心,最终,他选择最简单的一个字。
不再相见,这样,应该对他们都好。
虎皮的性子,很难原谅曾经欺骗了他七年的自己吧!再加上冰莹,如果他亲手将廖坤送进监狱,冰莹只会将他视为终生的仇人。
与其留些悲剧在以后,不如现在留一个善意的谎言,以至于全是美好的回忆能保留在他心里就够了。
七年,七年的感情,他何尝没有留恋。
“我,虎皮,噢,不,陈虎,今日和陈南俊在此结拜兄弟,请关二爷做个见证。从今以后,生死与共,患难扶持,绝不食言。”
七年,有多少次的生死是拴在一根绳上的。那个人一次次把他从鬼门关前拉回来,他又怎能忘。
虎皮,我----
我说了,等我结束这次任务,我要用我真正的身份,和你做一辈子的兄弟。
七年境迁,对不起,这句话,我要食言了。
“是?”虎皮有些恍惚地瞅瞅四周,憋足了气才把那股子心酸咽回肚子里,拿起酒瓶,“咕嘟咕嘟”一气喝光了整瓶。
瓶底重重敲在木桌上,“南俊,你说,要是我没有那些,要是我一无所有,你还会走吗,陈南俊!”
“虎皮!”陈南俊抬眼犀利地望向他,“你不会一无所有,你很了解你自己,而我,和你在一个屋檐下住了整整两年,我相信我够了解你。全世界的人都可以一无所有,只有你不行,那些外在的东西,你看得太重太重,你永远,也放不掉。”
虎皮一愣,微微眯起眼。“你果然,够了解我。”闭上眼睛,狠狠吸吸鼻子,“走吧,换个地方,这里味道太重了,我鼻子呛得慌。”
说完,虎皮急忙起身,撞翻了酒瓶。他像是没有察觉到一般,匆匆走向柜台结帐,几张大钞放在台面上,一句“不用找了”,逃荒似的快步走出烧烤店。
陈南俊扶起倒下的酒瓶,掏出手帕擦了擦沾上啤酒的外衣。
很难接受,他明白。
谁能轻易放下一个七年,放下一个视如生命的兄弟。
就好像从身体里生生割下一块肉来,是个男人,就得忍在心里,咬紧牙,浑身冒着冷汗,也绝不能说一个字。
对不起,为了正义,为了原则,为了国家,我只能在心里悄悄对你说着对不起……
七年一场烟云,到此做个了结吧!
从今以后,你有你的世界,我有我的活法,而你陈虎,永远,永远是我这一生唯一的兄弟!
我记着!
廖冰莹半夜醒来,枕边空荡荡的,身后晚风徐徐吹来。她转过身----
银月光洒在阳台,乳白的纱帘轻轻飘扬。一抹落寞的身影,一地的烟头。
“虎皮。”
无人应答。
“虎皮。”
“嗯?”男人从恍惚中惊醒,转过头。
“怎么了吗?”
“没事,没什么。”掐灭烟头,虎皮走进屋,掀开被子,“睡吧!”一扭身,背向她闭上眼。
廖冰莹轻轻躺下,抓紧被子在漆黑寂静的深夜缓缓开口,“你是不是,不高兴,这个孩子,你并不喜欢?”
“怎么会呢?你别胡思乱想。”
她叹口气,“虎皮,我们在一起三年多了,我一直没有跟你说过对不起,真的,我挺对不起你的。”
“行了,别说了。”他有些不耐烦地打断。
苦笑,是惆怅,是无奈,也是悲哀。“虎皮,你是在生我的气吧!一开始,我总是不停地找理由,不想跟你结婚。那个时候,我多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