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下——关雪燕

“我没怪过你，也没生你的气。你别想了。”

“这些年，我知道，你在外面也有不少女人，我也没想要管过你。只是，我没想到会有孩子。虎皮，既然已经有了，已经有了属于我们的孩子，我希望我们都可以好好爱他，给他一个好的环境。虎皮，这一年，我提过几次结婚的事，你一直没同意，现在换你来找理由拒绝我了。真是我的报应啊！可是，就算为了这个孩子，我们都别呕气了，好吗？”

“行，你说怎样就怎样吧！睡了，我困了。”

拉高被子，长长的夜，他幽幽轻叹。

一地的月华，寒森森的惨白，他抓不住时间的尾巴，拼不出可以解决的方法。

心中的拉锯，延续。

“合作愉快！”

陈南俊与合作的客户握手告别，送走他们后，掏出手机给虎皮打了个电话。

他们有多久没在一起聚一聚了？

自从那次告诉他要离开的事，第二天虎皮就像一个陀螺一样，一刻不闲地忙个不停。

婚礼、酒宴以及未出生的孩子将来的许多事情，虎皮一人当两人使，马不停蹄地四处奔波。他通常打去电话，只能听到那人急喘气的声音伴着两句，“什么事快说，”“噢我知道了，挂了！”

别说找时间聚一聚了，连见个面也成为七年以来最难的一次。

离他给自己订的时间越来越近，就这样离开又似乎心有不甘。

偏偏两件事撞到一起，这也是他始料未及的巧合。

不管怎么说，总得见他一面再离开吧！

“喂？”

终于通了，“虎皮，你在哪呢？”

“噢，南俊啊，我正找你呢！”

“什么事？”

“下星期马来西亚要出一批货，可巧，我那天正好有事，偏偏赶不去。你代我去吧！”

“货？可我对军火这方面不太熟，要不，你找华哥----”

“华哥那天得跟我一块儿，他不行，南俊，你别推托了，哥求你这一次还不行吗？你看我这两天忙得，你是不知道，谁见我谁说我那是玉树临风啊！”

“啊？”

“瘦得没边了，一阵风你就找不到你哥哥了。”

“哼……行了，我去。我说你都在忙些什么，要不要我帮你打点打点。”

“哎呀，还不就是发喜帖，到处请客的事，那些家伙不趁我结婚狠狠宰我一次啊！整天喝得没形的回去，你嫂子回回骂我跟酒缸里过得了。那我哪想啊！唉……好，来了，不跟你

聊了，我得挂了，这催的又来了。南俊，别忘了，下星期二，具体细节我叫阿亮跟你说去，有空再讲啊！”

“哎……虎……”

“嘟……”

陈南俊丧气地挂上电话，得，想找他喝一杯又作废了。

唉，以后，恐怕再没这样的机会了。

苦涩一笑，想来是自己把一些事看得太重，当在别人那儿，并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吧！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许多人都该明白的道理，怎么他三十好几的人了还越活越回去了！

掏根烟点上，吞下的是烦忧，吐出的竟还是惆怅。

下星期吗？

就下个星期吧，多留下一天仍是带不走多余的幻想。

人，都该有离开的那一天。

飞机在上午十点抵达吉隆坡国际机场，陈南俊和阿亮带的两个手下一同乘坐专用轻轨到达出境大厅。

走出机场，阵阵热浪袭来，四人钻进出租车，一路驶到预定好的酒店。

到达宾馆，安顿下来，陈南俊先洗了个澡，冲去一身的热气，擦着头发出来正准备换上衣服。“阿亮，约好是下午几点？”

阿亮抬头望他一眼，脸上堆满笑，“俊哥，这事不急，刚下飞机，你还是先休息休息。午餐我会找人送上来，晚上我们再娱乐娱乐。”

陈南俊不解地抬起头，“你说什么呢！早点把事办了，今天就回去。”

阿亮嘴角有一丝抽动，偏过身，“俊哥，交易明天才进行。”

“明天？”陈南俊停下穿衬衣的动作，“怎么会是明天？虎皮明明跟我说过是星期二。”

“那边突然改了时间，也是临时通知的，可能，虎哥没接到电话。所以……”

“你怎么不早说！”扔下衬衫，他走向窗边，烦躁地掏出烟。

“俊哥，你先睡一觉，我待会再过来。呃……外面很热，你还是别出去了，晚上我再带你去消遣。”说完，阿亮礼貌地一笑，转身离开房间。

陈南俊待他关上门后，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调出一些资料，按照上面的记录，拨打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阿亮来敲门的时候是中午十二点，他推开门，看到的是一身西装革履的陈南俊提着办公包正准备离开。

“俊哥，你这是……”

“我要回S市，那里出了点问题。”

“可是，明天的交易……”阿亮有些慌了。

“我会坐明天最早的班机赶过来，误不了事。”一手擦西裤口袋里，陈南俊潇洒地走过他身边。

“俊哥……不行，俊哥，你等等……”阿亮一急之下拉住他胳膊。

“还有什么问题吗？”陈南俊挑起眉好整以暇地面对他的急躁。

“不是……那个……你不在这里不行……万一他们又突然改变决定……要今天就进行交易该怎么办……”阿亮急得眼珠子乱转，口中结结巴巴地说不清楚。

“你当这是扮家家酒吗？松手！”陈南俊面带愠色，盯着他抓住自己胳膊的手。

“可是，俊哥……这真的……真的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

陈南俊放下公文包，目光炯炯紧盯着阿亮的眼睛。“你有什么瞒着我的，说！”

“什么……瞒什么啊……我……我哪有瞒什么啊……俊哥……”

“你们合作的对象一直是克拉赫，我刚刚有跟他通过电话，明天，甚至今天，根本没有什么交易！”

“噢，俊哥，你误会了，不是跟他，我们找到新的卖主，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讲呢----”

“阿亮！”

“俊哥……”

陈南俊不想再跟他多废话，直接开门见山，“为什么把我骗来这里，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不是的，俊哥……”阿亮紧张地寻找合适的措词，他知道自己绝对骗不过陈南俊，可虎哥千交代万嘱托一定不能告诉他的----

“是虎皮要你这样做的，对吗？”

阿亮点点头，万般无奈。

“他想干什么？”

见他纠结不肯答话的模样，陈南俊上前握住他肩膀，“阿亮，事情到了这一步，就别再瞒我了，我要知道所有，虎皮到底，要你做些什么！”

阿亮抿抿嘴，“俊哥，俊哥，你别问那么多了，我不敢要求你什么，只希望你能在这待到明天中午。到了明天，到了明天，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明天？”陈南俊想不通，虎皮在卖什么关子，几天以前就设计好把他骗来这里，说什么只要待到明天，到了明天，一切就会有分晓？

一种不详的预感自心中升腾，越来越强烈地聚集到脑子里，形成一个可怕的想法时，他惊恐的一把抓住阿亮的衣领，“是坤哥吗？”

阿亮的眼中冒出一瞬间的不可置信，随即释然地点点头。

“虎皮他到底想干什么，你快说啊！”陈南俊是真急了，揪紧他衣领，死死不肯松开，瞳孔惊惧地放大，不愿接受这个可怕的信息。

“俊哥，我不能说！虎哥他会成功的，他一定会，他这也是为了你好，他不想你卷进去，我们只需要等到明天中午，明天中午就行了，俊哥，我求你……”

陈南俊憋足气，恨不得一拳打上他脸庞，“他想把坤哥怎么样，他想干什么！”

“俊哥……”

“给我说！”他几近歇斯底里地狂吼起来，愤怒的目光似要把人的身体戳出个洞来。

阿亮闭了闭眼，承受他到达极限的怒气，扭曲着脸，咬咬牙。

“他不能活着。”

马来的空气里带着炙热的火星焦灼地冲进陈南俊的肺里，他稳不住呼吸，强大的绝望快将人吞噬。

无数的声音挤进他的脑中，撕掉、纠缠、挖掘、捣烂……

他的理智在决堤，他的思想在崩溃，时间，将他推进悬崖，挣扎，无望。

他迈开大步向前冲，强劲的风和烈日催促他的步伐，汗水浸湿衣襟，深深的痛扎进身体每一处。

“你放心，虎哥已经全都安排好了，不会有事的。”

“他有没有想过这有多大的风险，一旦失败，一旦失败，廖坤绝不会放过他，这个家伙！”

“所以虎哥才要把你骗到这里，他要我们等到明天中午，一旦有什么意外发生，就从这里出发先到日本躲一段时间。明天11：30的飞机票，我已经买好了。”

“哈哈……他想的可真周到，连后路也帮我想好了。”

“虎哥说了，一旦出了事，就是把你打晕也要把你带上飞机。俊哥，他真的是为你着想，我们就听他一次吧！”

虎皮……虎皮……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做了一大堆荒唐的事，却让我无法对你说出指责的话。

兄弟，是兄弟，就该做到这样吗？

夺一片天下，你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这样，真的值得吗？

他想不明白，到死也想不明白，在这可以呼风唤雨的世界里，还有什么不能让他满足的，非要踏上这至命的一步。

唾手可得的繁华，也不能将他的心填满吗？

妻子、孩子、你想了一辈子终于得到的温暖的家，这些，也不在乎了吗？

一个虚无缥缈的位子，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知道你的理想，你的梦，才能相信你真的能做的出来，抛弃眼前的一切，为了争取更大的成功。

虎皮，你真的是在玩火……

可惜的是，这一次我不能再放纵你的任性，我不能，不能看你亲手毁掉自己的人生。

该死，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为什么不能再等一等，为什么不能多给他一点时间，那么今天的这一切，都不会再发生……

他不能，绝不能，亲手递上银色的手铐……

那是他的兄弟，他的兄弟！！！

下了飞机，他拨打廖坤家里的电话，下人说老爷一家全都出了门。

想了想，他给廖冰莹打去了电话，询问廖坤的消息。 

“哥和嫂子都去婚纱店了，怎么了，南俊，你的声音怎么那么急，有什么事吗？”

“冰莹，我没时间跟你解释太多，总之，不要告诉别人接过我的电话，谁也不能说，明白吗？”

“南俊……”

“冰莹，相信我一次，我是想帮你们，相信我。”

挂断电话，他一刻也不敢耽搁，直接打了车奔往廖冰莹所说的地址。

一路上，他屏住呼吸东张西望，观察地形。

他想过太多的可能，最坏的就是廖坤已经不在人世。那么他----

闭上眼，阻止情绪往恶劣方向发展。也许，也许……他只能寄希望于一个也许。

也许，他还能挽回一切。

虽然这个可能是万分之一。

果然在离市区几公里的地方，发现了轮胎强力磨擦所留下的痕迹，应该是由一场交通事故造成的。打了几个圈，最后消失在一个无法断定的方向。

陈南俊下车查看，几滴鲜明的血迹遗留在地面。

前方是一片树林，茂密连天的树叶遮挡，看不清远方，满目的障碍物，车子无法行驶太久。

掏出枪，子弹上膛，他双手握住枪，义无返顾地奔向林中。

看来祸起是难以避免了，他现在只剩下廖坤还活着的希望。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撑下去。一定！

整个山林寂静的只有他脚下的树叶发出的“沙沙”声，要在这一片树林中找出一个大活人，的确不是一件易事。

他要尽可能的不暴露自己，快速地四下张望，点点血迹是他唯一的目标。

他希望有更多的血迹来帮助自己锁定目的地，可另一方面他更害怕这些血会成为夺去廖坤生命的帮凶。

该死，到底在哪！！！

临近傍晚，树丛掩映之间，前方一个半蹲在地，身体剧烈起伏的背影吸引了他的注意。提高警觉，他悄悄挪步上前。

那份熟悉，让陈南俊心中又燃起了希望，抓紧枪，拍拍那人的肩膀。 

男人突然像受惊的野兽一般猛一个转身，一把尖锐的匕首就抵上了陈南俊的喉结处。

男人瞪大眼，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人，口中发出沙哑、虚弱的声音，“南俊，怎么，会是你？”

陈南俊双手举高，欣慰地松口气，“坤哥，我是来救你的，你现在立刻跟我走。”

廖坤苍白的脸现出狰狞的笑，气息不稳，却仍强装镇定，“我怎么能信你？”

陈南俊面色平稳，“你有选择的余地吗？”

一语即中廖坤的心。他撇撇嘴，怒火从眼、口、鼻中发出，“南俊，你真会那么好心？你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拉下他抵在自己脖间的手，正准备带他走时，感觉到他的挣扎，陈南俊带着威胁的口吻低吼道，“你到底是要跟我走，还是要留在这里任他们宰割。坤哥，你知道，没人帮你，你根本逃不出去。如果你不信我，你可以现在大喊一声，我保证下一秒，我们就在这同归于尽了。”

一代枭雄的脸上写满悲凉、无奈和愤恨。廖坤用满是血迹的手抹一把脸，挺直了腰，“走吧！”

留在这里，绝对的死路一条。跟着陈南俊走，也许是一个快速落网的陷井，但也可能会是一种重生，他别无选择！

赌了四十多年的人生，这一次，他希望没有选错。

在用廖坤手里那把锋利的匕首解决了两个前来追击的人后，陈南俊带着他暂时躲在了避风的土坡下。

将枪收在腰间，他不敢轻易使用，夜晚的树林，回音特别大，他怕会招来更多的人。

那两具尸体过不了多久应该就会被人发现，他们必须想办法尽快回到公路上去。

可是现在----

廖坤左肩和腰部的伤口不断流出鲜血，他的时间不多，不早点赶回去医治的话，陈南俊担心他会撑不过今晚。

廖坤头抵在土壁上，微微的喘息，“南俊，谢谢你了。”

微弱的声音听在陈南俊耳里像讽刺也像提醒，他回过头，“别说了，养养精神，我们必须趁天黑离开这里。”掏出手机查看，仍是无信号显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