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模样————井井

母亲温柔的笑。
那是多久没有看见的东西？记不得了吧。金泽所看到母亲从眼神里洋溢出来的幸福却并不是自己的父亲所给予的，顿时觉得有点可笑。
是可笑得过分了。
不晓得父亲知道自己如果在这里过夜的话会有什么想法。
要认同么？认同母亲抛下自己去和另外一个男人结婚的现实？
曾经怎么样都无法原谅的事情，经过了漫长的放任之后，终于出现妥协的退步。
即使不喜欢。c
即使还不是很喜欢这个哥哥，不喜欢那个男人，不喜欢这个融洽但不属于自己的家。
至少......不让人讨厌。
"喂，死在浴室里了啊你？"随着碰碰的敲门，程沐的喊声让自己回过神来。
"马上好！"
程沐不满地看着若无其事擦着头发的金泽，"一洗就洗两个小时，你让夏小远给吓死了。"
夏小远冲着金泽没好气地说："如果你再不出来，我快连你在浴室割腕的可能性都想到了......"
金泽满脸黑线，"你们不至于吧......"
夏小远撇嘴。
"夏小远你也快去洗澡吧，早点睡，明天你们还有比赛。"
夏小远"恩"了声去洗澡。
"在想什么？"
"没。"
"你还有很多不能接受的事情需要面对。像这样逃避可不行。"
"不用你管！"
程沐指了指床，"你也早点睡。"
"我和夏小远睡隔壁。"
"需要这么排斥我？"
金泽沉默。
程沐走到他面前，"对不起，让你感到为难了。"把金泽推出房门，"快去睡吧。"
金泽站在门外突然有点不知所措。
像是刚从一个险境逃离，又使自己陷入了另外一个为难的境地。
一分钟前还说得十分顺口"我和夏小远睡隔壁"，而现在脸色不免变得难看起来。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
夏小远进房的时候看见金泽躺在床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没有问为什么不和哥哥去好好相处一夜，没有问为什么偏要来和自己挤一张床。夏小远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走到金泽旁边，帮他盖好被子，关了灯，自己在另外一边背对着躺下。安静的画面，平常得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黑暗里金泽用胳膊顶了顶夏小远的背，说："明天加油。"
也不想问为什么刚才要装睡。
好象什么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夏小远轻轻地回答："恩。"
"其实......"
"唉？"
"没什么。"
夏小远睁着眼睛一直在思索着金泽那句其实后面接下去到底想讲什么。

第 25 章
三个人第二天一大早就到了学校。由于运动会期间学生都来得比较迟，校园里还空荡荡冷冷清清的没多少人。
"来得太早了。"程沐说。
夏小远和金泽耸了耸肩膀。
清晨的阳光洒满了一地，被玻璃折射出五颜六色的碎片，落在每个人的身上。三个人静静地站在看台上，懒散地打着哈欠，望着空旷的运动场各自若有所思。
眼前并不是很好的景象，运动场上全是昨天开幕式上留下的彩带碎纸和随地乱扔的空饮料瓶。中央有五六个同样早来的学生正在打扫场地，动作拖拖垮垮的没有朝气。
突然一声尖锐的叫声。
"喂喂喂，那个戴帽子的，你干什么把垃圾扫我这边？偷懒是不是啊？"
戴帽子的学生回了头，"你刚刚不是......在......发短消息么......我只是顺便把你那边一起打扫了而已，我会帮你一起清理干净的。"
"哎哟哎哟，勤劳不死你这小子了，你爱扫就扫去吧，真是有毛病。动作快点啊，等会人都要来了。"
戴着运动帽看不清楚那个学生的脸，他也没反驳，只是一声不吭地继续打扫。
程沐微微皱起眉头，盯着那学生看。
夏小远从书包里拿出PSP玩，金泽在一边看着，边看还不时加上句："你怎么走那边啊，笨死了，我来帮你打。"夏小远不让，金泽抢，两人扭成一团，吵完后夏小远继续玩，金泽继续看，然后循环......
程沐只是一直观察着那学生似乎在确认什么。
扫满了两大袋垃圾，其他几个人也打扫得差不多了，戴着帽子的男孩拎着垃圾向看台走过来。
他低着头，经过程沐下方时，程沐趁夏小远和金泽不注意随手把夏小远书包里的一本书扔了下去。
"碰"地一声落在了那学生的前方。
"对不起啊同学，我书掉了，能帮我递上来吗？"
"你脑子进水拿夏小远教科书干什么啊？"金泽忍不住说。
程沐没理会金泽，朝下面喊，"帮忙拿上来吧，谢谢。"
"你自己不会下去拿啊，还让别人捡起来给你，欺负别人比你小啊你！"金泽继续吼。
"没关系没关系，我拿起来给你们就好。"那学生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捡起了地上的书，刚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就僵硬了。
程沐笑得很甜很无害。
"你......"
"好久不见了。"
那男生撇开头，把书扔回了地上，拎着垃圾袋匆匆忙忙地走了。
"先不管你和那人认识不认识，下去把夏小远的书捡回来啊，我怎么摊上了你这么一个神经病哥哥。"
程沐愣了下，拍拍金泽的头，"你这声哥哥我先收下了，虽然前缀不怎么好听。"
金泽突然发现自己说了什么，紧紧地闭上了嘴。
程沐跑下去把书漂亮地从空中扔上了看台，夏小远在上面接住，程沐冲他做了个加油的手势，"等会儿我会来看你比赛的，不要输给金泽啊哈哈。"
夏小远拍了拍胸，"没问题。"
程沐走出了运动场，金泽看着夏小远，半天才说出一句，"夏小远你要是跑过我我就喊你爸爸。"
夏小远拨了拨刘海，"儿子，不要放水哦。"

段亦秋在垃圾筒边失神地站着。
他怎么来了。来找我的吗？不可能吧......应该是来找他弟弟的。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不是明明很想见他么，为什么看见了他就想躲得远远的......
不知不觉，程沐已经站在身后。
"亦秋。"
触电般猛地转身，"你......你好。"
"我很想你。"
很久以后，段亦秋想起在某个天气温和的早晨，程沐对站在垃圾筒边一身肮脏的自己，用无比认真的表情和语气说我很想你，背景是蓝得透明的天，把程沐有点苦涩的笑衬托得格外好看，他走过来，紧紧抱着自己不愿放开。
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觉得自己真的喜欢上了一个和自己相同性别的人。
生命从那一刻起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而命运就是一环扣一环的锁链，不管你想不想，所有人就确实被包含在这样的蝴蝶效应之中。
怎么办呢。
已经改变不了了。

操场上夏小远和金泽在蹦蹦跳跳打打闹闹做着热身运动。
"我说你哥怎么还不来，比赛快要开始了。"
"夏小远你找打啊，他不是我哥，不来就不来，切，说话不算话的人。"
"刚才是谁叫的来着？谁叫的谁叫的？难不成是我叫的？"
"夏小远！你他妈输了就把头剁下来给我当板凳！"
夏小远头脑再次发昏，用撒娇的语气说："你舍得嘛你舍得嘛？"
"啊？"
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
"嘿嘿......那个......我，我说着玩的......"夏小远赶紧背对着金泽假装在做热身。
我脑子抽筋也不能这样吧......那话说得真是......还真把自己当他什么人了......
金泽一脸错愕。刚刚夏小远那话怎么听着就那么奇怪呢。

那时夏小远和金泽都不知道自己正在迈向一个危险的境地，而他们更不知道的是，迈向那个境地会有多么悲哀的结果。
第 26 章
所有的命运都是注定好的。

长跑是运动会上的重头戏，起点处密密麻麻地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夏小远看着一旁几个穿学校田径队标志性短裤的猛男，不禁有点担心会不会跑输得太丢脸。而金泽却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正和班级里一群帮他送水的女生愉快地聊着天。
夏小远憋着气不想和他说话，忽然在人群里看见了程沐。
程沐安静地站在那里，冲夏小远点点头。
夏小远对他回应地笑笑，发现紧挨在程沐旁边的人是刚才那个戴帽子的学生。这时裁判下令各位运动员在起跑线上准备。金泽的跑道隔得比较远，夏小远朝金泽指了指人群。金泽顺着那方向看过去，找到了程沐，又转过脸，对夏小远做出抹脖子的动作。
夏小远使劲瞪了眼金泽，做好姿势准备起跑。
"碰"的一声，发令枪响起。一群人马就这么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刚开始三圈的时候金泽和夏小远都在队伍的中游，两个人几乎是并排跑着。到后面几圈的时候大家都开始有点体力不支，几个田径队的运动员把其他一部分人甩出了一段距离。夏小远跑得都快想吐了，金泽在他前面不远处，不断地换气，看样子也很累。
夏小远觉得自己正在一点点失去知觉。
到最后一圈的时候排名几乎是很明显了。
不能算是奇迹，但就在还剩半圈的时候金泽一加速，跑啊跑得超过了前面几个，跃到靠前的位置。
最后金泽第五个到达终点，那时候夏小远还在后面慢慢地跑过来。
金泽接过女生递来的水，大口喝下去，眼睛的余光一直注视着夏小远。
等到夏小远跑完的时候体力已经达到极限，脸色苍白。
金泽递上水，"夏小远，你不行啊。"
只听得见夏小远不断喘气的声音。
女生都上前关心地问："夏小远没事吧？"
夏小远摇摇头，但说不出话，喉咙痛得不行，又不想喝水，推开金泽的手，干脆睡在了草坪上。
金泽说："没事没事，他好着很呢，你们不用担心。"
睁眼金泽放大的脸就出现在眼前，"在不服气？看你表情就知道了。"
夏小远闭上眼睛。
"小远同学啊，其实最后看你跑得那么辛苦我还挺心疼的。"
继续不理。
"早知道你这样我当初也不会撺掇你长跑的。"
哼。
"我当初只是好玩嘛，没想到你真答应了。好啦，跑最后名没什么的......兄弟我不会笑话你......哈......真的......不会......哈哈。"
算了算了，你死活去笑吧，笑死算了。
"小远啊，对不起，让你这么难过。"
哼哼。
"其实我刚看你那样特想来拉你，差点就冲上来了。"
哼哼哼。
"以后你再怎么难过，我都会在你身边的。"
......
大概是刚跑完难受得不行，夏小远眼角微微渗出眼泪，声音嘶哑低沉，"你不是要出国么？"
"唉？"
夏小远一下子爬起来，"我去医务室，头昏。"
"我送你去。"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去睡会觉，你在肯定吵得我睡不着。"
夏小远缓缓地迈着步子走出运动场，金泽撇过脸站在原地没动。
有种巨大的悲伤笼罩过来。
夏小远看着前面的路有点失神。
"以后......就要分开了吧。"

"你不去看看你弟弟吗？似乎和朋友吵架了，看上去心情不好呢。"段亦秋问。
程沐正躺在一排椅子上，听见段亦秋在对他说话，就挪动到他旁边，下巴蹭着他的肩膀，从后面一把抱住，"他们两个就爱闹，估计没事，刚才还好好的。"
"这里......是......学、学校......你......你......不要抱我。"段亦秋紧张得结巴起来。
程沐松开，轻轻握住段亦秋的手，"你住学校么？"
从侧面看到段亦秋发红的耳根，程沐觉得有趣，靠得更近，又问："住哪？"
"暂时住我表哥家。"
"你有表哥？"
"恩，他到外地上学去了，我就暂时住他们家了。"
"他们家的人都对你还好吧？"
"恩，对我很好。"
"你父母的事情怎么样了。"
段亦秋低下头去，"法院正在处理。"
"想好跟谁了么？"
"还......没想好。"
程沐的手握得紧了点，"没关系，你慢慢想。"

夏小远躺在教室的椅子上怔怔地出神。
想了很多的事情。
纷纷扰扰，思绪万千，想得乱了便不愿再多虑。未来的路还太长，模糊看不清方向，那么就让它这么继续下去，情节会怎样发展只要接受就好。夏小远抛开了高三的规划，对要进G大的心蓦然渐渐黯淡下来。
是有什么东西牵绊着放不下。
再想下去，也许就是所谓的真相。
放弃，转头望天，蓝得让人害怕。从运动场上隐约传来广播里放的流行音乐，一首接着一首，有的夏小远听过，跟着哼起来，边用手在桌子上打着节奏。
音乐突然停止。
"下面播送刚才男子3000米长跑决赛的排名，第一名......"
夏小远趴在桌子上，头深埋进臂膀里。
"第五名，高三A班，金泽......"
是他的名字。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在乎了。什么时候只要不看见他就觉得茫然若失了。什么时候开始注意他情绪的变化，什么时候总是会留意到他的每个消息。为什么一想起他要走就难受得要命，为什么突然担心起未来呢。
这是怎么了。
这是怎么了。
这是怎么了。

洛琴进教室拿东西的时候给吓得不轻。
她看见夏小远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哭得异常伤心。
轻轻走了过去却不敢叫他。
许久，她喊："小远......"
夏小远回头，眼睛通红，微微张口，又闭上。
"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你别问我。自己都觉得奇怪，完全没有任何理由......
"长跑最后一名，我难过。"
"你骗我。"语气是坚定的。
"真的。"
"夏小远你应该好好学学怎么骗女孩子。"洛琴叹气，"是不是高三压力太大了？"
对上洛琴的眼睛，明亮透澈，夏小远站起来，微笑，抱住洛琴。
女生站在那儿不敢动。
气息就在耳边，心跳得狂乱不已，"夏......夏小远......"
夏小远吻了女生的脸颊，说："做我女朋友吧。"
洛琴以为自己听错了。c
夏小远放开洛琴，身子微微弯下，一只手放在身后，另一只手朝她摊开，露出最绅士的笑容，低下头，说："请和我交往。"
那一刻夏小远像极了童话里的王子，优雅得让任何女孩都无法抗拒。
洛琴瞪大眼睛，无法置信地望着夏小远。
夏小远维持着那姿势不动。洛琴终于缓缓把手放到夏小远手上。夏小远轻握，笑开来，吻上洛琴的唇。
表白和吻，无论是哪件事都让洛琴震撼得无法反应。
夏小远当时是从未这样渴望过去亲吻这个女孩子。
可以感受得到柔软和芬芳。

这样就对了。
第 27 章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金泽打开，是夏小远的短信。按下显示，读完，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在搞什么。
上面写的是：我和洛琴先走了，有事帮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