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刻痕————炩风

别的不说，光这点就能成为东方晟的一大助力，可看他今天的样子和精神似乎都不太好，没能保持在最佳状态，这可不是好现象。
「白堂主，我要你先把现场的人先撤掉。」
白子霄眉头一皱，「为什麽突然改变计画？我们派出的人员已经埋伏好待命中，他们全是东堂和北堂中挑选出来最精锐的人员，我敢保证傅中毅只能横著被抬出去。」
「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人，没必要多馀的牺牲，西堂和南堂也是赤血的人，我们只要针对带头反对者即可。内斗产生的伤亡能避则避，我要的是完整的赤血会，而非只有东堂和北堂。况且若是爆发枪战械斗，引来条子会惹出更难收拾的麻烦，我并不想再节外生枝。」
东方晟所考量的是掌权之後，西堂与北堂的人心向背，这直接影响著他在赤血中的号召力和下属的忠诚度，虽然不无道理，可是摆在这之前，还有更重要的问题......
「可是这样太冒险了，如情报显示的，他们也设下埋伏的话......」
「我敢这麽做，自然是有把握能全身而退。」东方晟的目光扫过现场所有的人，神情中透出的自信已然胜券在握。
「就算如此，也没必要将人都撤掉。让他们原地待命即可，好应付突发状况。」
「如果你信任我，就将人全部撤掉，其馀的不用再说了。」
白子霄还想再据理力争，不过让杜言伸手给阻止了。「子霄，既然东方先生都这麽坚持，就照他的话做，他不是笨蛋，做什麽自己清楚。」
於是这事就这麽敲定了。

一行人共四辆车十个人，浩浩荡荡来到一家日式餐馆，今天之约，时间是赤血会订的，地点是黑焰帮所选的，是皆不属於双方势力底下的地点。而洪爷更是大手笔地将整个餐厅都包了下来，可见极重视今天与赤血会的会谈。
当东方晟一行人要进入时，却在餐厅门口就让人给拦下来。
「洪爷交待，今天要谈的事极重要机密，不希望有无关紧要的人在场，所以双方都只准两个人进入，其他人在外面等。」
白子霄和杜言交换了眼神，两人对眼前的情况都很不满。
之前约定时并没有这一条，单枪匹马进去，门一关，任人宰割了外面的人也不知道。
「无所谓。」东方晟毫不在意。
「东方先生，我和你一起进入吧。」思量当中利弊，白子霄自告奋勇往前站了一步。
东方晟似乎是考虑了下，看著他，「堂主你留在外头应变，东方风和我进去。」顿了顿又接著说：「我知道你了解什麽情况该做什麽。」
白子霄冷酷的轮廓扬起一丝几不可察的淡笑。
知人善用，也要懂收揽人心。
「他没问题吗？」杜言望了东方风一眼，这小子今天的状态似乎真的不太好，一头犀利的猎豹都成了病猫样了。
「嗯。」东方风轻应著，态度坚定。

东方晟好像被这问句提醒了一样，也回头睇了身後的人一眼。
也不是没发现他的身体和精神比之以前差多了，之前的日子被整得惨，仅是两三天的休养并不能恢复多少，他之前也没少过了多少这样的日子，不过他总是很能忍耐，克制著不让人看出什麽异样。只是这回对他身体所造成的伤害和负担似乎更胜以往。
他也总是看著，仅此而已。他很少会去关问一句或做什麽，自己造成的还去假意的关心，只让他觉得惺惺作态的恶心。
他看著，是因为在他心里面也想看看，这个人的极限可以到那里？
最危险最艰难的任务理所当然地压给他，看他还能不能在接下来的斗争与枪林弹雨中再存活下来？
如果问他的希望呢......人心总是自私邪恶的。

像是为不让他们产生敌意，黑焰帮派来负责接待他们的是一名没什麽黑道气息的斯文年轻人，将两人带到指定的包厢後，那人便退了出去。
这是个充满日式风情装潢的包厢，入口之外的三道墙面都以黑色屏风做为屏障，里面只有两个人，一坐一立，主从立分。餐垫上也摆著服务生刚刚送上的摆盘优美、精致美味的怀石料理的两道前菜。
端坐榻榻米上的是一名年过半百的中老年男子，穿著蓝白条纹的西装，他抬起看似慈祥的面孔，对著东方晟露出和蔼亲切的笑容。
「年轻人，坐吧。」
东方晟点点头坐下。他不像洪爷如日本人般端正跪坐著，而是直接盘坐在榻榻米上。
「你就是东方晟了。」不是问句而是直述句。
短短三个月不到，以雷厉风行之姿并吞香港及九龙数十中小型帮派，东方晟三个字迅速在黑道之间打开了知名度，他自然也听了不少关於他的传言。
虽然早就耳闻这位赤血盟呼声最高的未来继承人是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冲动逞强又好胜的年轻人他看得多了，对这新窜起的人物难免抱持著是否有不一样之处的期待心态。
刀刻般的年轻轮廓，带著霸气、冷酷而沉著的气势，但也可能在某些部份是个易冲动暴怒的人。
然後他又打量了一下东方晟身後的年轻人。本来这种影子一般的小人物是不需他多留心的，不过在他多年打滚培养出的精准看人眼光里，这个冷冷淡淡看似无害的小朋友看起来也很有趣。
两个人都是惯於伪装自身的类型。
东方晟礼貌性的应了声，便著手替自己倒了杯清酒。
对方打量著自己，东方晟亦是打量著对方。表面慈祥的长者，骨子里当然是老狐狸。
「洪爷，我敬你是长辈，这杯酒我先乾为敬。」仰头乾了那杯酒，将空酒杯以一种颇具压力的劲道重新放回桌面上，「直接进入正题吧。」
「还不急，我另外有个朋友想和你聊聊。」
洪爷笑得云淡风轻，四周的气氛却瞬间充满肃杀之气，东方晟的手仍保持握著那只白瓷酒杯的姿势，东方风脸未改色，身子已动。
如银光流星疾射而出的刀刃划开了黑色屏风，隐藏在屏风之後的黑影立时窜出，同一时间也由入口闯入的数十名人马，小小的空间里顿时形成两方几十枪口对峙，箭已在弦上，紧张到连一根头发掉到地面都可能全面失控的局面。
而丝毫不受影响的，就是坐在包厢正中央，用餐的两人。
一直隔山观虎斗的洪爷，悠閒自在的喝著梅酒，东方晟也泰然自若地吃著雕成小花形状的生鱼片料理，两人就像在看一场好戏的悠哉，把那围著他们加起来超过三十支的黑枪全当成装饰品。
「这就是洪爷送我的见面礼？」东方晟又重新为自己倒了一杯清酒。
「这些不是我的手下也不是我安排的，只是另一位朋友，他说他今天想代替你坐在我对面的位置上，所以我让他在旁边也占了一个位置。」
东方晟了解地点点头，「那请问洪爷你的立场？」
「你们的恩怨我不会介入，我只跟最後能坐在我面前的人谈合作。」
得到想要的答案後，东方晟朝身後的人使个眼色，东方风立即转身消失在门口处。
东方风一动，屏风前的黑衣人也有几名跟著蠢动，情势跟著一触即发。
「不要妄动，所有的人全部把枪收起来。」东方晟倏地起身，如火炬般的目光盯著那一张张拿著枪口对著自己的面孔。
他的声音不大，却很亮很有力道很有压迫感。
「你们在餐馆内的夥伴还有外围埋伏的狙击手全部都被制服了，你们堂主也在我们掌握之中。现在这里除了你们之外，全是我的人，如果还有人想流血，不要命的，手上的枪就尽管拿著，尽管动手无所谓。」
这些人不是西堂就是南堂的人，听者无不色变。
「同是赤血中的人，今日一过，明天无论谁当主得权，大家都仍是帮中的相挺相护利益与共的兄弟，没必要在此自相残杀，造成内部动盪不安，让觊觎赤血想并吞我们地盘的外人从中得利。」
这番话无疑是为了安这些人的心。即使帮主之争是东方晟争赢胜出了，亦不必担忧将来被秋後算帐扫荡的命运。谁能不为眼前和长久的利益及安生，这一席话自然也收到立竿见影的成效。
有一人放下枪，就会有第二人......然後是所有人都缴了械。
东方晟示意将这些人都先带出与之前被制服的那些人先会合，他还保证了不仅是他，连西堂就是南堂的人都不会对他们有任何生命的威胁，才让人真正放下了心。

欣赏完了一场好戏，洪爷示意让他身後的手下去通知餐馆的服务生继续上菜。
「我怎觉得这场戏的剧本好像你之前就先写好了？」夹起碎冰块盘上的生牛肉卷沾点酱汁放进嘴里，洪爷依然笑得和蔼可亲。
「内斗的伤害是能避则避，我不伤他们，但也不可能就当靶子被射著玩。我在伤害造成之前，把所有会造成伤害的因素剃除。我不过是放话要把我方埋伏的人全部撤掉，就让他信以为真而掉以轻心，他要这麽容易被拐也怪不得我。」
表面撤人，降低戒心，暗地里却是加派人手将敌方埋伏在外部的人已尽可能不伤的方式全部制伏，而在餐馆内部事先就全被占据，深入不易，只能先守在外围，伺机而动。
他和白子霄及杜言事先就已达成了共识，剩下的就是演场戏罢了。
「听你的意思，你知道消息一定会传到傅中毅的耳朵里？」
「我身边被安插了多少他的人，难道我会看不出来？我这里一有风吹草动，就马上有人巴巴地带消息过去。」

当接到已经发现人下落暗示的东方风以最快速度到外面时，整个人的注意力马上就移到餐厅专用停车场上。行踪暴露的傅中毅正跳上一辆深蓝色的跑车，周围还有死心踏地的手下要掩护他逃窜，见人驾车逃离，追击的车子也马上发动。
东方风也立即跳上来时所驾驶的黑色座车，引擎一发动，脚踩加速器，车身就像子弹一样疾射飞奔而出。
东方风的车速很快，不要命的跑法，很快就将大部份追击的车辆甩在後头，迎头赶上前头那辆时速飙至两百的深蓝跑车。
离合器有问题！
一追上临海公路，东方风很快就发现车子被动过手脚，眉头微微一蹙，即当机立断，不但不停车反而持续加速，在快撞上深蓝跑车前及时跳车，在地上滚了两圈，下坡加速的车身追撞前面的车体，失控的车子再撞上路旁围栏後爆炸翻落海底。
紧紧尾追其後的车子里面的人见状，纷纷紧急煞车将车子停在路边，下来观看情形。
「你没事吧？」
紧跟其後率先下车的杜言，跑到滚落柏油路上的东方风的跟前，弯下身想伸手扶他一把，不过东方风在他碰到自己之前就先行站起身，摇了摇头，表示没大碍。
这小子性子冷，他也习惯了，不以为意，转身对著车子翻落的地方，凝色道：「这掉下去要找可就麻烦了，我看找条子来帮忙吧。」然後对其中一名手下说：「打电话报警吧，说有车子追撞发生车祸掉下海，派人来打捞。」
这可是警民合作的好模范。
然後又望了身上黑衣服都染上一层灰的小子一眼，「你坐我的车一起回去吧。」
东方风点点头。

看著一个一个赤血会的人回到包厢向东方晟报备，显然大势抵定。
餐桌上也杯盘见底了。
「好像已经有结果了。」洪爷站起身，笑了笑。
东方晟也跟著起身。
「你方才的提议我很有兴趣，不过等到你成为真正的赤血之主的时候，我们再来好好谈一谈可行的方式吧。」

「当时的情形，东方风的车失速追撞上傅中毅的车，造成车子爆炸落海，车子已经捞上来了，一直到方才捞到一具烧焦的尸体。至於身份，还需进一步鉴定，条子那边我们已经给予压力，以意外事故来结案把这件事压下来。」杜言叙述了当时目睹的情形。
「还有，你弟弟东方风驾驶的那辆车被动过手脚，这件事还在调查中。」
「嗯。」东方晟点点头。虽然东方风驾驶的，可是车的正主是自己，显然是冲著他来的。
这场事後会议只有三个人参加，东方晟和白子霄、杜言。
而在杜言他们追击傅中毅之时，白子霄正在另一边成功制住了南堂堂主。
「我们都认为尸体部份大有问题，身份鉴定出炉前都不能证明人是否真的死了，不过就算尸体真的是另有其人，但是西堂和南堂的人几乎都已经转向你这边，他就算真的没死，也没有什麽能力可以再兴风作浪了，除非......」白子霄看著若有所思的东方晟，面色不免由轻松转为有些凝重。
「无所谓，只剩几天就满三个月，赶在继任前这麽短的时间他也干不出什麽大事。」
「还是你觉得有其他问题吗？」
「没什麽，辛苦了。」
白子霄犹豫了下，而後又开口，「一帮兄弟起哄著晚上要去俱乐部喝酒庆祝，你要一起去吗？」
事情还未结束，庆祝似乎言之过早了，不过紧张了许久，让大家放松点也无所谓。
於是他点点头，「也好。我晚点会过去。」

赤血会东堂名下的一家俱乐部今晚不对外营业，关起门来更是异发热闹。
现场有喝酒的、划拳的、谈笑的、吃东西的，打牌的，黑压压数十人，没了平日的拘束，三句不离粗话，放松更放纵的场子。
晚上九点过後，东方晟也来到现场，不过这回他只有一个人，穿著简单的衬衫出席，身後没再亦步亦趋跟著一名习惯穿黑衣，表情淡然的大男孩。有人觉得奇怪，不过也没人多问。
没特别去回应沿途对自己示意的那帮手下，这种场合就不用太拘泥上下身份关系，他直接走到白子霄他们位在最里面的那一桌，没旁边那些人的高谈阔论、大声嘻笑，这一桌都是副堂主以上身份的人，照样喝酒、谈天说地，只是不像其他桌的那麽吵杂嘻笑怒骂。
东方晟脸上表情一如往常的冷漠，喝著酒，倒不怎麽说话。

忽然，面对门口方向的东方晟的神情有霎那的激动。
有一个人朝这边大步走来。本来他的装扮在这里该是特别突出了，昏暗的灯光下都是黑压压的人影，那身白自然就醒目了。只是今天挂上不对外营业的牌子，大门口又有人看守著，大家都只管喝酒说笑，没特别注意竟然有人会闯进来，即使发现了看到了也没特别在意。
这个人他们都见过，也算不上是外人，该是被邀请来的。
东方晟倏地起身，还来不及出声说一个字，那人就突然冲了上来，下巴硬生生地挨了一拳。
不管是喝酒的、划拳的、谈笑的、吃东西的，打牌的，每个人的动作都在这一瞬间停格了，对眼前的这一幕目瞪口呆。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白子霄，怒气凛然大步跨过去，拉住那突然冒出还出其不意攻击东方晟的不速之客的手臂，收紧的手腕用上会让普通人当场痛叫失声的强横力道，大声斥喝，「蓝若泉！你干什麽！？」
下一秒，所以适应不良的人全回过神来，面露凶光磨拳擦掌一窝蜂上前，转瞬形成的人墙将蓝若泉团团围住，就算是插翅也难飞。
不管怎麽说，当众被揍的人是他们前帮主的大儿子，无意外的也是他们即将继任的下任帮主，未来主子在这麽多手下面前挨了揍，别说东方晟的面子挂不住，传了出去整个赤血会的颜面都会扫地，而他们这些在场的手下阻止不了这突然状况已经够失职了，如果再连面子都不讨回来，以後也别想再出去跟人混了。
蓝若泉回头狠瞪那个阻止自己的人一眼，被制住的右手挣了挣，奈何白子霄抓得紧一时挣脱不掉。不过他也不会就这麽算了，朝白子霄暧昧不明地笑了笑，仍可自由行动的左手突然抬起，抓住白子霄的衣领，一记狠狠的单手过肩摔。
这一记摔得重又太过突然，白子霄不禁愕然。
蓝若泉向来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样子，让他一时大意了。
蓝若泉的目标不是他，摔了人也不再看他，转头要再找东方晟算帐，但这回就不如方才那麽顺利，还没踏出一步，眼前就冒出好几个凶神恶煞一样的壮硕男子挡住他的视线。
「让开！」
「出去！」
几乎是同时开口。
两人都木著一张脸，动也不动地对峙著。
半晌。
「全部出去！」闭了闭眼，东方晟重覆并加强方才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