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尘----上水无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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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喊了好几声,任衣卿房间里的都没人回应,只有灯亮着。
我琢磨着这小家伙是不是睡熟了。
推门而入,却发现床上并没有人。只是灯亮着。
我拉开灯罩吹熄他房间里的灯,离开的时候却发现我房间里也亮着灯。
运起轻功我悄声接近那扇门,门里面有细琐的声音,我一点都听不清。直到提起些内力,才能听清里面的声音。
冷汗顿时簌簌的往下流。
里面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任衣卿。
我抱住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
里面人的对话渐渐清晰可闻。
"······师父他对我很好,我想在这里多留些日子。"这是任衣卿的声音。
然后慢慢响起另一个声音,那声音与任衣卿极像,恍然间好像是同一个人在说话。可是我却能听到其中的不同。一个人说话的语调,是怎么都不会变的。一瞬间我觉得我憋了那么多年的泪突然就要涌出来,止都止不住。另一个人的声音温文尔雅,低沉而略带鼻音,想是情人在耳边的呢喃,这次再不会听错。那样的语调,那样的声音,只有那人才有,只有他才有。
"这次你又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你要一直在外面玩下去嗯?"话音落得一瞬间,我已经浑身冰冷。

那是在三年后,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
略带疲惫和,宠腻。
我以为从此可能在不会见到他,以为他以后永远都只会高高在上,穿着明黄色的袍子,睥睨天下。三年之中一直避讳者想起他,避讳着不愿知道蓬莱的消逝,楚安、楚静成为他的左右丞相,避讳着他到底有没有迎娶妃子,收养男宠,避讳着知道所有关于他的事情。甚至避讳着东耀的朝廷。我以为这样我就能忘记了,哪想到原来至今他还那么清晰。只消一句话,所有的所有都立刻在脑中勾画成型。怎么抹也抹不掉。
任衣卿的声音有些撒娇的成分,"三哥。"
三哥。
任衣卿一直以来对我说过的哥哥,就是他么?
"不过没有我哥好看,我哥是四国里面最好看的人了。"
"我哥教我写的字。"
"我哥对我最好了。"
指尖刺骨的凉。从前都会有人把我的手放在他的两掌之中给我取暖。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他说:"你就这么喜欢你师父?"
任衣卿,不对,该叫沈衣卿了。
沈衣卿说:"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然后他说了一句话。
立时,泪水连止都止不住。
他轻轻地叹气,"卿儿,早点回来。"一如我从前对他说过的,"淮宣,那你早些回来。"
跌跌撞撞的离开我的房前,我躲进沈衣卿的房里,紧紧的锁上房门。
他走了,我刚刚躲进沈衣卿的房间他就走了。
我甚至没有看到他的样子。
靠在门上,我只知道,三年以后,他对着另一个人叫倾儿。
原来,三年,我们都回不去了。

- 第二十六章完 -


第二十七章 有花有酒有吟咏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有花有酒有吟咏

当唐若带着人找到我时,已经过了亥时。只有我一个人在房里。
沈衣卿一下子冲到最前端,双手握住我的双肩,"师父你怎么在这里?大家都担心你半天。"
我别过头去,让他的阴影头在我的脸上,却不看他。拨开他的扶着我的手,我哑着嗓子说:"唐若,你们先出去吧,然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唐若看出我的异样,什么也没问,"你好好休息。"便招呼所有人都离开了。只有沈衣卿一个人不走。
他小声叫我:"师父?"
我低声说:"别叫我师父,我不是你师父。"
这样一个少年,我曾经连句重话都不愿对他说,与他讲我的过去,与他讲我的大哥。到现在我才发现,戒备,卸得太早了。明明早就知道我是什么人,明明知道关于我的所有事情,摆着一张天真的脸,就让我相信了他。
苏倾,你真傻。
沈家的人,最会骗人。
他瞪着与他相似的眼睛,连声音都像他,"师父?!"他握住我的肩膀,稍稍一用力,便能把它们捏碎似的。
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幕特别讽刺。
我说:"你别碰我。"
沈衣卿扳过我的肩膀,"师父,你在说什么呀?"
我抬起头,直视他,一个一个清晰的吐字,"你听不懂么?离我远点,别叫我师父。"
他说:"师父,我做错了什么你说呀?"
我用力拍开他的手,像是碰到什么脏物似的,蹭蹭身上被他碰过的地方。
我说:"是我错了。"
他瞪着眼睛,晶晶亮,曾是,那人的眼睛也这样晶晶亮的看着我,用低沉悦耳而略带鼻音的声音唤我,"倾儿,倾儿······"

沈衣卿眉头绞在一起,眼睛里面全都是难过,他说:"师父······"
我不看他,手攥成拳攥得紧紧的,"草民高攀不起,七王爷。"
他急道:"你见过我三哥了对不对?"
我说:"我没见过。"
他转到我头别过的方向,"师父、师父你看看我啊。对不起,是我错了,我没想骗你······"
"你没听到么?别叫我师父。"
他语无伦次,"我三哥他······他······"
我说:"沈衣卿,你走吧。"
"我不能走!"他忽然声音变了。
他说:"师父,三哥他······"
"住口,别再提他。"我打断他。
我不想再听到他口中一声一声念着的三哥。他叫他三哥,而他叫他卿儿。

他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看了很久,有些颤抖地说道:"三哥他那么在乎你,你连提都不愿提他吗?"
我死死的咬着下嘴唇,压抑着自己的声音,"沈衣卿,你给我滚!"
"三哥经常会和我说起你·······"
"说我什么?说我一个男子是怎么躺在他身下被他插得痛快到呻吟的吗?"我吼道。
他说:"苏倾,你别这样······三哥他真的在乎你。他连·······"
没有说完,他便看见我正对他的脸,他便立刻噤了声,我目光越过他,"三年前你说这话我会信。"
他看着我,我才把目光移回到他身上。我对着他的眼睛:
"如果不是因为他根本不曾爱过,我死都不会离开他。"
死都不会离开他。

他忽然连身形都有些颤抖,不敢看我,小声地嗫嚅,"那我呢?"
那我呢?
"那我呢?师父,你一点都看不到我吗?"
忽然这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可笑。
他的眼中晶晶亮,亮得惊人。他说:"师父,你都看不到我吗?"
我对他笑,笑得嫣然,我说:"苏倾的价值还没被用光对不对?"
"什么?"
"所以要换一个人来骗我了对不对?"
我用力扯着自己的脸,像是想要把它扯坏一般,"这张脸,很有利用的价值对不对?"
沈衣卿吓坏了,一把握住我的手,把它们扳到我的身后,用力把我禁锢在怀里。我颤抖着却怎么也挣不开他。我说:"为什么你们都不放过我呢?"
是不是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所以你们就都不会放过我呢?
他说:"苏倾,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呢?"
我说:"你们都在骗我。"
我已经被骗怕了。
我用力挣脱他,他却是越来越用力。
"苏倾、苏倾、苏倾······"他说。
我越过他的肩膀,只能看到半个世界,我才发现,原来一直以来被我当作是孩子的人比我要高呢······
"放开我。"
他说:"没有三哥,让我留在你身边好不好?好不好······?"他用与他相似的声音在我耳边说道。
我攥紧他的衣服,手指都快要嵌到他的皮肤里面。
我说:"你滚。"
他浑身一震,扳着我的手不断收紧,我只感觉手腕快要断了一样的疼。
我在他耳边说:"你对他说,放了我吧。"
放了我吧。我再折腾不起了。

他缓缓地松开我,却仍是扳着我的手,我仍逃不过他,他说:"你到现在还以为是三哥让我这样对你的吗?"
他说:"他从不让别人碰他的东西。"
他的东西。
我轻笑一声,说:"苏倾算是什么东西?他算什么东西?你们行行好,放过他。"
我蹲下身子,"沈衣卿,你滚!"
他随着我一起蹲下来,背着光我看仍到他脸上的痕迹。
我用力吼:"你滚啊!别用和他那么像的脸看着我,别用那种语调对我说话!沈衣卿!滚!滚!!"
他忽然笑得让人心疼,他用陈述的语气对我说:"我曾经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会让三哥为了他能舍下那么多。后来我看见你,我才知道为什么。苏倾,三哥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你为什么,就是看不到我呢?为什么?你总是把我当个小孩子呢?"
我说:"你不是他。"
他颤抖着问我,"你还爱他?"
我说,"不。"
他说:"那你恨他么?"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想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他,我说:"我不恨他。时至今日,我连恨,都不愿意恨他。"

"他走了?"暗中一双桃花眼看着我。
我蹲在地上,双手环着自己。我不知道沈衣卿是怎么走的,是什么时候走的。我只记得他对着我吼,若是他早一些遇到我会不会就都一样了,他不会像他三哥一样,他说让他代替他好不好。我说,你滚。然后,他就真的走了。我想,走了好。
这样,他的卿儿就会早点回去了。
我不说话。埋着头。
他走到我面前,蹲下来学着我的样子埋着头看我,他说:"你想喝酒吗?"
我抬起头,茫然的看着他。
他拉过我的手,"走。"
月色下。庭院。
他说:"苏倾,酒好喝吗?"
我捏着酒杯,"很苦。"说完才发现嗓子已经哑成这样。
唐若看了我半响,同样看看杯里的酒,"这东西本来就很苦。"
我不说话。
他又说道:"你放不下。"陈述句的语序。
我想说,对,我放不下。放了三年都没放下。明明看着沈衣卿和他长得那么像,可就是不敢去猜。装作什么都没看出来。
我想说,对,我没放下。
他一抬手,喝光了杯中的酒。月光下一滴液体从杯沿上滑落下来,晶亮的耀眼。"干嘛不去见见他,告诉他你现在过得有多好。"
我摇晃着杯里面的酒,然后全数灌入口中,"都过了三年。"
他早该忘了有我这么个人。
他的后宫有成群成群的妃子,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还可以眷养数不胜数的男宠。
"咳咳"酒入嗓子,被辛辣激得生疼。
我说:"唐若,我累了,先回去睡了。"
他拍拍刚开封的酒坛,"你的酒。"
我连头都没有回,"你喝吧。"
唐若在我背后,小声模糊的说:"聪明的你说说,为什么他连一个妃子都没有呢?"
脚像生根一样钉在原地,我说:"唐若,我一点都不聪明。"


第二十七章 有花有酒有吟咏
当晚我就发烧了。烧得眼前的事物都看不清楚。
模模糊糊总是梦见一个绝美到惊心的男子用不变的语调对我说:"倾儿,我好想你。"梦里就因为这样一句话险些哭得一塌糊涂。
嗓子一直疼得要命。三年以来好不容易推倒的城墙,在一瞬间被一个小孩子一块一块的拾起砖来,一块一块硬生生的把它们拼回原位。嗓子到胸口,一片生疼。
我翻过身子压着嗓子说:"竹心,帮我倒杯水来。"
不远处坐在椅子上的人像是被我惊醒一样,倒了杯水缓缓坐到我床边。我刚想接过水,水就凑到我的嘴边,我如饥似渴的喝光了它。
一只手顺顺我的后背,我说:"竹心,你去睡吧。"
没有听到意想中颜竹心清脆的声音。
等了许久,我闭着眼睛又躺回床上。才有一个声音缓缓响起,说道:"你还要喝吗?"
我一瞬间惊得不知所措。
略带鼻音的声音。
熟悉的语调。
黛色眉,凤绕眼。
那一句话,已经足够份量。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却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对,我在害怕。
本以为最让我难过害怕的沈衣卿走了以后,我就可以放心了。却在这个时候,来了更大的一击。
我闭着眼睛,尽量让声音不去颤抖,"不用了。"
过了许久都没有声音。我不知道他还在不在,他走路向来没有声音。
被子底下两只手冰冷,互相揉搓都不见温暖。
我在害怕。
慢慢的睁开眼睛,他那么近,就在旁边。坐在床头,凤眼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我不敢看他,抬着头仰看着头顶的床帐。
"你怎么在这里?我不认识你。"
他说:"我叫沈淮宣。"
我说,"我知道了。"
像是重新认识了一般。
看了帐顶许久,我却舍不得闭上眼睛。
一阵咳嗽声溢出嗓子。
温热的手扶起我的上半个身子,轻轻拍我的背为我顺气。

我仍然觉得害怕。
避了三年,忽然这样直白的出现在我面前。
然后他才慢慢扶我躺下。动作极其熟练。
他扶着我躺下以后慢慢的说:"你······以后多注意些身体。"
我不知所措。想说些什么却到最后都没说出来。缓缓的睁开眼睛,想了许久,只淡淡地说了声"多谢。"像一对很久没见过的朋友。
然后不然不想再去看他,那样绝美的眉眼,以前每次看我都会心悸。现在我却不想看了。像是看累了一样。
闭上眼睛,听见他说:"我想同你做笔生意。"
又是一阵咳嗽,他却没再扶我起来。
我冷冷的说:"我不与朝廷的人的谈生意。"
我能想象到他挑起凤眼,薄唇一开一合的说:"你不是不知道我是谁么。"
我翻过身去背对着他。
他说:"你真的不考虑么?"
我没再说话。
"那么,那三百万石米又是怎么回事?"
"那不一样。"
他像是得逞一样的看着我。"没有什么不一样。"
当害怕退去的时候,心里面变得越来越冷。
他缓缓地说,"明天中午。蜀川阁。来不来我都会等你。"

我忽然明白他想要做什么,几近于猜到他想做的生意是什么。我忽然起身看着他,眼中没有一点情绪。我坐在他对面,这是我第一次在分别以后这样近的打量他的脸。一点都没变。仍然让人觉得窒息。
我蹭过去,缓缓地跨坐在他腿上,双手环过他的脖颈,在他耳边,用暧昧的声音,"你已经决定换一种方式,来利用我了么?"然后在他的耳边吐气,"淮宣,难道这具身子,你还稀罕么?"
他静静地把我拉开,扶我躺回床上。眼睛里竟然泛着些心疼,我觉得我看错了。那不是他。
他说:"三年了,你的气还没消么?"
咳嗽声一阵接着一阵,像是要把内脏都咳出来了。
他走后,一整夜,再没睡着。

颜竹心第二天早上在看到我的时候,惊讶得呼出声来。我转过去看看铜镜里的人儿,绝色的脸上满是泪痕,眼眶青到发黑。昨天是他在的时候还是在他走以后呢?居然哭得满脸泪痕,好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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