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尘----上水无涟[三]

作者:  录入:12-31

在唐若给我安排的小院里面,任衣卿总是缠着我要我写字给他看。明明年纪相仿却硬要装出一幅我是长辈的样子,让我很是消受不起。

颜颜竹心从外跑来,脚步显得有些匆忙,还微微有些喘。这是我正被任衣卿缠着写字,颜竹心来的正是时候。
"公子,我有事跟你说。"
"讲。"
颜竹心看了看任衣卿,又看了看我,我示意让他说下去。
她才说道:"公子,传来消息蜀中到江南这一带有人在一直调查你。"
"调查我什么?"
"好像在调查你的真实身份。"
听罢我说道:"这两年调查我真实身份的人还少吗?怎么你也这么紧张。"
颜竹心眼睛眨很快,"调查你的人好像知道你以前的情况。"
我这才微微有些紧张。
故人都在京城,还会有谁?
任衣卿知趣的退到一旁,低着头不去听我们说话。尽管脸上的表情好像还有些不情愿。
我说:"知道是什么人吗?"
颜竹心摇头,"好像以前从来没有打过交道。"
我沉默了许久,转向一旁,"任衣卿,是你的人吗?"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忽然想起这么问他,只是在问过之后我忽然有些后悔。少年的脸上有些受伤的神色。我说:"抱歉。"
"颜竹心,先留意着。别打草惊蛇就行。"

颜竹心走后,我拉过旁边面无表情的少年,"你生气了?"
他勉强笑了笑,说道:"徒弟怎么会生师父的气呢?"
我说:"抱歉,我有时可能防人之心太盛了,嗯······你不要太往心里去。"
他说:"这是应当的。"
若是放在平常,他早就会继续缠着我让我给他写字。看着颜竹心走时投来的眼神,我也觉得我这次的怀疑毫无道理。想这样怀疑一个少年,是有点过了。我暗骂自己疑心太重。
我说:"是我错了你不要生气。"
他说:"我没有生气。"
我说:"衣卿你不要生气。"
他立刻接道:"我没有······等等!"霎时他睁大了眼睛,"你刚刚叫我什么?"
我笑,"师父这样叫徒弟不行么?"
他脸上的笑容像个孩子,"当然可以当然可以!"
我顿时心里面有些不是滋味,暗暗下定决心要好好待他。

蜀中有一种名叫夫妻藤的植物,只要两根藤碰到一起,便会盘虬相缠,抵死缠绵,不离不弃。像是寻常百姓家的夫妻一样,故此得名。这种植物没有绿萝那么漂亮的叶子,没有榕树的瑰宏,却有着最让人难忘的纠缠。抵死缠绵,不离不弃。
我不喜欢这种植物。它很轻易的,就让我觉得难过。
"师父,你看我的字怎么样,有没有进步?"任衣卿在我身侧,少年不识愁滋味,他的脸上满是毫不吝啬的笑容。
"太过匠气了,少了些清秀。字如其人,霸气不足可就成了匠气。"我批评的毫不留情,"以前是谁教你写的字?"
他一边重写一边说:"我哥。"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笔抬起头来对我笑:"我哥对我最好了。"
"你在家排行第几?"
"第七,算是最小的一个。"
我忽然对这少年越来越有好感,"老幺吗?我也是。我的字也是我大哥手把手教我写的。"
他眼睛一亮,说道:"真的吗?你大哥在哪儿?我要拜他为师。"
我笑意淡了些,"我大哥去世很久了。"
他连忙一个劲的给我道歉。道过歉后又开始乱打听,"你大哥比你长得还好看吗?"

我不禁苦笑,看着笔尖上的墨都快滴到纸上了,赶紧把他的手拉开。他反应过来把多余的墨甩到地上,继续佯装写字的样子低着头竖着耳朵。
我说:"你不是说我不好看么?"
"比一般人要好看很多。不过没有我哥好看,我哥是四国里面最好看的人了。"
我佯怒道:"臭小子你快写,不要浪费上好的墨。"
他信以为真,赶紧来安慰我:"师父,其实你很好看······"
我失笑。
他盯着我半天,也不知是在研究什么,没得出什么成果之后继续埋头苦写。
"其实从八岁开始我一直是带着人皮面具渡过的。"
"为什么啊?"
"我也不清楚,十五岁的时候摘的,后来就再没带过。"
"师父你现在有多大啊?"
"凭什么告诉你?"
"你先别说,让我猜猜好了。"眼睛在眼眶中不断打转,他小蹙着眉头,自己叨念,"看上去比我要小一些······不过应当不会吧,那我不是很丢脸。嗯······难不成是已经几百岁的老妖怪?"
我敲了敲他的头,"胡扯些什么。"
他讨好般得笑笑,"那师父你可得教我长生不老的办法,我可是你唯一的徒弟呢。"
我用力敲了下他的脑袋,如愿听到他一声轻呼。

"玩什么呢这么高兴?"唐若的桃花眼横了进来。
任衣卿接道:"说我师父长得很好看。"
桃花眼一眯,"你师父自然长得很好看,想当然我第一次见到你师父时······"说着偷偷瞟我一眼,见我在瞪他便立时噤了声。
这我可是还记得的,唐若第一见我是在无双楼,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呦,哪里的小倌跑来砸场子啊?"
如今想起来,除了揪心还是揪心。
唐若拍拍脑袋说:"差点把正事忘了。颜竹心告诉我有人在调查你啊。"
我皱皱眉,颜竹心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我知道。"我说。
"你就不想知道是谁?"唐若用那一双桃花眼漫不经心的看着我。
我心中一紧,差点就脱口问"是谁?"然后在任衣卿有些好奇的目光下硬是装作淡然的说:"不想知道。"
唐若乜视我一眼,坐到刚才我坐的石凳上,"那就算了。今年的武林大会没意思的紧啊。"
"那是因为我没有上场,"任衣卿立马接口,"你说是吧师父。"
我没心思去理会任小家伙的玩笑。
唐若看了我半天,才不急不徐的说道:"要不是你不愿见跟朝廷有关的人我早把他抓来见你了。"
我说:"唐若我真的不想知道,你干吗逼我呢。"

唐若总是会有意无意的提起以前有关的事情,不会直入主题,都是轻描淡写。他希望这样可以让我稍微释怀。我觉得自己达不到那种境界。
"师父······?"
唐若那漂亮的眼睛转了半天,说:"你的恩人都不愿意知道?"
我刚想一拂袖子转身便撤,忽然脚就像生了根似的。
"你说谁?"
唐若瞥瞥我,低下头去看任衣卿写的因为边写边说话而歪七扭八的字。我忽然笑出来,对于自己对于从前,太过紧张了吧。我想。
以至于对于从前的人我都不敢再去过问。遗忘了太久了吧。
那张微微有些孤高,微微显着些冷漠而善解人意的面孔渐渐变得清晰。我的嘴角开始不自觉地上翘,唐若还真是费了心思。
任衣卿盯着我看了很久,说:"还算能看吧,但是没有我哥好看。"
没有人理他,我拉住唐若,"他在哪儿呢?"
唐若挑起眉毛,用眼角淡淡的打量着我,说:"你不是不想知道吗?"
我看看天空,"好大的风啊。肯定是你没有听清楚吧。"
唐若从袖口中抽出一张纸递给我,"他就在这上面的客栈。可是······"
"可是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说:"他可是东耀的官员。"
我攥住那张纸。
一时沉默。


第二十六章 问是谁在君怀里
夫妻藤上树叶绕花。
风吹宣纸纸打墨。
任衣卿说:"那又怎么了?不是恩人吗?"
唐若说:"一个小孩插什么嘴。"
我看看纸上的内容,一抬手把它震得粉碎。看了看唐若,笑着说:"那不是挺好的,有了着落。他是什么官?"
"大武将军座下唯一的军师。"
军师?好像······还挺适合他的。
唐若说:"难道你转了性了?"
我说:"你怎么还不如一个小孩明白,衣卿说的对啊,不是恩人吗?"
唐若眼中也是一松,拍拍我旁边人的肩膀,装作语重心长地说道:"小孩,长大了啊。"
任衣卿一拍桌子,"我不是小孩!"

蜀中一家客栈,人流穿梭。
小二肩上搭着白色微微粘着灰的毛巾,手上的盘子齐肩高,冒着白气。店里面时不时有人吆喝一声"小二,把酒给我满上。"忙碌的小二立马接上一句,"来了客官,你吃好喝好。"里台的掌柜的,算盘打得叮当响。空气中都透着一种生生不息的味道。
任衣卿硬要跟在我旁边。
这几日颜竹心回大理处理剩下的几笔小生意,任衣卿就代替了她的位置。我觉得有点不适应。
一张熟悉的脸,他坐在客栈的一个靠窗却是不起眼的角落。我一眼就看到那里,哪里最符合他的个性。
我绕过穿梭在客人之间的小二,坐到他对面的空座。他看着窗外没有注意到我。他身后跟了一名普通仆人打扮得小厮,脸上有着淡淡的疤痕。我想那应该是个士兵。
我坐下来许久都不说话,直到对面的人发现我,他皱皱眉头说:"对不起,对面有人。"我带着纱帽。
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想笑,他还是老样子,无名的有些高傲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我说:"是我,洛自在。"
声音很轻,他足够听到。
一个曾经在四年前在那场天灾人祸中救过我的人。我没有忘记。多年前他甚至不屑于关人之子的夏锦廖说一句话,多年后他已经自己成为一名官人。不知他心境有没有变化。
对面的人一震,连手都有些颤抖。他死死的盯着我,让我觉得纱帽都快被看穿了。
他旁边的侍从从有些戒备到戒备全无。我们身旁各跟了一个人,这就是这三年多的变化吧。
他的手攥紧了又松开,松开之后又攥紧,这样反反复复很多次以后,他低下眼睑缓缓地说:"是你啊。"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没有问这几年他过得好不好,也没有问他是怎么当上东耀的军师。我觉得这些根本就没有问的必要了。
我们两个谁都没有说话,任衣卿先忍不住问道:"师父,他是谁啊?"
我没有想平常一样瞪他一眼然后不再理他,我说:"那是你师父的恩人。"
对面的人抬起头,看看我又看看我身后站着的任衣卿,"恩人······"他轻声重复。"三年不见,你都收了徒弟了。"
我说:"对。"
又过了很久,他看着我眼中有些失神,尽管他看不到我的样貌,他说:"你不该找我来。"
"不是你在找我吗?"
我说完,他又看向窗外,不再看我,"我以为你过得不好。"
正在我不知如何应答之间,他继而又道:"我有种被骗的感觉。"
我揭下纱帽,正是在客栈的角落,除了他没人看得到我。这时我才看清楚他的表情,面无表情。
"难道,非要我过得不好你才满意吗?"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眼中的神色和看我带着纱帽时的神色没有变化。他说:"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笑着对他说:"我知道。"
这时他才深深看我一眼,眉宇之间有好多内容,终是化为一声叹息:"终于找到你了。"

"无尘公子,不是从不与朝廷中人打交道的吗?"洛自在身后的侍从压低声音,眼神凌厉。
洛自在低斥他:"是你说话的地方吗?"
我不在意地笑笑,"不会武功,辛苦吗?"
他说:"不苦。"顿了很久,他才说:"他······对你好吗?"
三年不敢提及的人,从一个不知情的人口中说了出来,心头也不知是什么样的滋味。我脸上的表情未变。
他说:"别笑了。"
他曾经对我说过,我的笑到不了眼底,那时正是那人昏迷的时候。他说我应该找一个对我好的人。我想他刚刚是想像以前一样对我说:"笑得像是快哭出来一样。"
我低着头,浅笑着不看他,说道:"挺好的。"
任衣卿总是知道该在什么时候说话,他歪着头说:"师父,你不吃饭吗?"
洛自在身后的侍从拍拍手,让店小二添一副碗筷。店小二在走的时候还不断惊讶的看着我,险些撞了客栈里的柱子。身后的任衣卿偷笑。
洛自在身后的侍从说:"公子,该启程了。"
他皱眉。
我急着向要拉住他,手伸到一半就停在半空中,我自嘲的笑笑说:"这么快就要离开?"
"本来应当方才就离开的。"那名侍从再次插嘴。
洛自在说:"闭嘴。"
然后对我慢慢上扬起嘴角,"我会尽快去找你。"
我说:"那我在大理等你。"

午。
任衣卿在那日回来以后不止一次地说洛自在的不好,我只觉得那是小孩子瞎说就没有理他。武林大会渐近尾声,武林盟主钟离寒仍旧每天顶着烈日在石台对面的山上。因为上任武林盟主的事情至今他的身边没有特别亲近的人。
任衣卿在我身后没轻没重的给我按着肩膀,说道:"要是我想,早就能当上武林盟主了。"
我笑着不说话。
颜竹心在前几日回来,看见任衣卿总跟在我身边有开始对着他瓷牙咧嘴。无奈于任衣卿的武功实在是不知比她高了多少,她只能干瞪着眼。他们在我身后暗流不断,唐若总是扯扯我的头发说:"你真是老了。"
弄得我就差对他呲牙咧嘴了。
颜竹心说:"公子你尝尝我做的点心。"
任衣卿一把把盘子拨开,"师父才不爱吃这么甜的东西呢。"然后头绕到我前面来,说:"师父我捶的舒不舒服?"
颜竹心说:"把你的脏手挪开!公子是不情愿才会收你为徒的!"
······
······
我终于忍不住,喝道:"够了!你们两个都给我消停一会成不成!"
哪知任衣卿这小家伙这么禁不起,一下午都不见了踪影。

晚上,因为是最后一日在唐门,唐若摆开大阵仗。好酒好菜摆了有十整大张八仙桌,搞得跟成亲似的热闹。颜竹心坐在我旁边,跟主子的待遇一样。唐若吩咐人去取酒窖里的好酒过来说是要和我不醉不归。
我问颜竹心:"你看见衣卿了没有?"
颜竹心不以为然,"那种小气的家伙,估计还闷在房里生气呢吧。公子你不用管他,一会儿饿了他自己知道过来。"
我刚想说你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一想好像不太对。他比颜竹心还要大上一点,明明跟我差不多。我不禁苦笑。他们俩真让人头疼。
菜都快上起了的时候他还没有过来,我有点担心他是不是睡过头了。搁下筷子就要去找他,颜竹心一把拉住我,"公子!"
我拍拍她,"你先吃着,我去去就来。"

路过小家伙的房间时任衣卿房间里的灯还亮着,我喊他一声:"衣卿,你在不在里面?"刚喊出口就觉得自己今晚喝酒喝得有点多了,练嗓都有些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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