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来这里没多久,村里的人都给我送来各式各样的稀奇古怪的水果。有很多我以前从未见过,更不用提知道名字了。岩坦路告诉我这些那些水果在傣语中都叫什么名字,可是我却一个都没记住。
玉罕迈挨到我旁边,"你是做什么的?"
"商人。"
"卖什么的?"
我想了想,"什么都卖。"
玉罕迈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高声欢呼着说:"我想要一把银妆刀。"
白天岩坦路出去干活,让玉罕迈陪我这个客人在竹楼里面聊天。
我苦笑,"可是我迷路了,身上什么都没有。"
玉罕迈想了想,很认真地跟我说:"下个月大村长出门,你走的时候带我去,我要刀。"
"好。"
傣族的女孩天真,没有四国之中那么多的什么妇道什么礼节,接触起来还能闻到一种原始的味道。
"苏倾,天黑了以后没有火把不要离开竹楼。"
"为什么?"
"地上有蛇。"
我轻吸一口气,顿觉得谣言可能也有部分是真的。
她拨了拨自己头上戴的银饰,问我:"我漂不漂亮?"
"很漂亮。"
玉罕迈顿时得意非常,"我是这个村子里最漂亮的女孩。"她还趁机告诉我,村里面许多男子都在背地里叫她金孔雀。就是夸她美丽的意思。
我轻笑。她又问我,"如果可以你会不会讨我做娘子?"
我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调皮的小女孩儿,她就自说自答道:"就算你愿意我还不会同意呢。长得比我还漂亮,有那么白,我才不会嫁给你呢。波涛瑟就比你好很多。"
"波涛瑟?"
小女孩儿很是得意,"对,他是村里面最年轻厉害的猎人,所有的老虎都怕他。他最喜欢我。"
"好厉害。"
玉罕迈得意的"哼哼"两声。从身后不知是哪个竹筐里面给我找出一件傣族男子的衣服,递给我,"喏,换上。晚上我带你去跳舞。"
本来我是想拒绝的,我担心傣族男子的衣服都是几乎赤裸着上身。这让我很不舒服。我说:"对不起,我还是穿自己的衣服就好。"
她想了想,说:"中土人的规矩多。"就没再勉强我。
然后她又眨眨一双美目,"晚上你去不去?"
我问道:"晚上要跳舞?"
玉罕迈一说起这个就特别兴奋,她说有好多年轻的男孩女孩都在晚上围着火堆跳舞的时候互相传递芳心。
她还对我做个顽皮的鬼脸,小声指指自己的银腰带,说:"今天我要把,这个,还有这个,"说着她拿出别在腰间的一个四角缀有缨须的菱形花布包,"送给波涛瑟。然后和他对歌。"
我也大概听明白了一点,挪逾地说道:"你喜欢他?"
玉罕迈毫不脸红的点点头,"对,喜欢。你不能告诉我爹,我没告诉他。"
我笑,"我不告诉他。"
然后我趁机问这个天真的小姑娘,"你知不知道附近有一种金色头的蛇?尾巴是鲜红色的?"
第二十八章 过尽千帆皆不是
这种蛇,便是他要我找的东西。
他不想浪费一兵一卒。这种蛇只有在苗疆这一带才有,危险至极。一条蛇一个月的蛇毒,足够毒死南越所有的皇室。他说,他不想多浪费一条人命。这种蛇的毒为慢性毒。发作极为缓慢,甚至发作之后都发现不了究竟是哪一种毒素。就像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一样。他把所有的这一切都告诉我,让我自己去权衡。是战争,还是让我去找蛇。似乎是必然的答案。他早就知道以我的个性我会怎么做。他说,他只要三条便够了。
这种蛇的最危险之处,便是它的速度之快。
我不知道我与这种蛇的速度究竟谁更快一些。
玉罕迈想了想,很痛快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日渐隐于山坳之下,天边渐渐暗了下来。
火堆升起。
成群成群的年轻男孩子女孩子拉成一圈,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唱着歌。男孩子唱一句,女孩子就接一句。好不热闹。
我本想坐在一旁看着,玉罕迈硬是把我拉进圈子里,左右都是女孩子,我穿着中土的衣裳在里面竟然不突兀。我不会唱他们的歌,舞倒是简单,没过多一会儿便可以跟上了。玉罕迈拉着我的手,竟也没有中土女孩应有的害羞。
对面也不知道唱了些什么,她脸一红,扬声对唱。
一会儿功夫,玉罕迈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然后拉着一名年轻俊朗的男孩子回来,难得红着脸给我介绍说:"这就是波涛瑟,我给你讲过。"
波涛瑟向我行一礼,然后说:"你长得很漂亮,有人家没有?"
我愣着想了半天,有些尴尬地说:"我是个男孩子。"
波涛瑟一脸毫不掩饰的失望。
然后他又很快高兴起来,说:"男孩,我们去喝酒!"
玉罕迈说:"我也要去。"
波涛瑟似乎有些为难,然后也是应了下来。
另一团较小的火堆旁围了不少年轻的男子,都是抱着小酒坛子在边聊边喝。见波涛瑟带了两个人过来,递上来三坛子酒。叽里呱啦的又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我拉着玉罕迈问:"他们在说什么?"
她的脸在火堆的映衬下有些红,"他们在开我和波涛瑟的玩笑呢。"
然后她又拉着我说:"刚刚他们又在请你喝酒。"
我闻言端起酒坛子朝他们一笑,扬起酒坛子就开始牛饮。这里的酒味我不太习惯,可是酒都有相通之处,我也是一灌而入口中。
等到我给他们展示我酒坛子里已经一滴不剩的时候,他们满脸惊讶。然后皆是给我竖起个大拇指。我忽然有种满足。
就因为这一坛子酒,波涛瑟开始和我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他用很别扭的中土话和我说:"兄弟,好酒量!"
我说:"见笑见笑。"
他很认真地和我说:"不会笑你的,真得很厉害!"
不禁莞尔。
"听说你是个很厉害的猎人。"我说。
他笑着点头,"对,我打过两只老虎。"
"这一带的蛇很多吗?"我开始趁机向他打听。
"很多,你要小心。"
"那你外出打猎的时候见没见过金头红尾的蛇?"
话刚一出口,波涛瑟立刻变了脸色,脸色在酒色之下都有些苍白。他瞪圆了眼睛,"它们很危险,很可怕。"
这么说来他肯定是见过。
"你知道那里有这种蛇吗?"
他满脸严肃,"向大太阳神发过誓,不能说。你们那里人,很多去找这种蛇,都没回来。"
很多?
我随即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别害怕,这里又没有那种蛇。"
知道这是他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一点,说:"对,喝酒!"
这一晚我也再没有向旁人打听过那种蛇的下落。走一步算一步。
玉罕迈第二天早上兴奋的把我摇起来,"苏倾,他收下了!"
我还在醉酒的迷糊之中,"什么?"
"腰带和菱包,波涛瑟收下来!"
"恭喜你。你们什么时候成亲?"
玉罕迈的脸连红都不红,说:"等我爹同意。"
吃过早上刚刚煮好的糯米饭,岩坦路说:"苏倾,族长要见你。"
"族长?"
"对,族长是守护大太阳神的人。能见你是荣耀。"
"用准备什么吗?"
"不用,但是见到族长一定要说实话。族长能看出你的假话。"
我微笑着说:"是。"
岩坦路带着我来到群山之中的最深处,不远处有一处山洞,洞口有层层男子包围。岩坦路用傣语说了些什么,那些把守的男子便给我闪出一条通道。岩坦路说:"前面就是大太阳神宫,我不能进。"
我谢过之后,便进入山洞之中。
山洞极深,在更深之处有一些亮光。一个声音喝住我,"停在那里吧。"
我依言停下脚步。
"是客人吗?"那个声音极为苍老,苍老得让人想不出说话之人会有多大的年纪。
"是,在下苏倾。"
"所来我们傣寨为了什么?"
我仍旧恭敬道:"迷路所致。"
那个声音顿了顿,"请客人讲出实话。"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那个声音又说道:"波涛瑟已经与我说过,你在打听金蝮蛇。"
"是。"
"那么,请你回到你原来的地方吧。"
"族长······"
"傣寨不欢迎撒谎的人。"
我想进入那片亮光之中,心中拿捏了很久却是最终都没有进去。
"族长,我需要那种蛇。"
"请回吧。"
我急道:"族长,您一定知道那种蛇栖息的地方,请您告诉我。至于其他,苏倾会自己办妥。绝不伤害傣寨的一分一毫。"
那声音叹了口气,说,"客人请回吧。"
"族长。我要找那种蛇,不为了害人,为了救人。"声音中有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那声音不语。
我继续说:"只为了少牺牲一些无辜的人。我阻止不了那个人,所以我只能帮他。"
那个声音犹豫了很久,"客人要帮的人是谁?"
说时又想起那个男子,霸道而绝美。
江南的烟波。
淮河上的水纱。
"他是东耀的皇上。"
一瞬间,洞内所有的亮光都灭了,那个苍老的声音叹了又叹,那种苍老,让听者都觉得凄凉,声音再次响起,带了些无奈,说:"在神峰的后面。"
光秃秃的山崖。
从未讲过如此凄凉之地。
像是已经死过一次的地方,没有一点生灵。
四处皆是漫漫水塘,这种水塘一旦陷进去,绝无生还的可能。
没有任何的生灵,我见不到那种蛇。
在这种地方,我觉得没有尽头。
想到与傣寨那些纯朴的人道别之时,他们眼中单纯的不舍,足够让我觉得愧疚。
再往前,便陷入一片茫茫白雾。在白雾之中能清晰地看到外面的一切,在外面却一点也看不见雾里面的种种。在白雾之中,除了我自己,我听到"嘶嘶"的声音。越往深处,这种声音响得越强烈越密集。
我连动都不敢动。
渐渐日出而起,浓雾散去。
在我面前和我对面而立的竟是十多条金蝮蛇!
三角形的眼睛全都在盯着我。
这时,一只蛙从水塘中挑出。我甚至只看到金光一闪,地上便只有一片血迹。其中一条金蝮蛇的嘴巴里刚好塞满刚才那只蛙。
远处有不断大批大批的"嘶嘶"声朝这里涌来。
心底抑制不住的恐惧。
我觉没有他们快。
一动都不敢动。那些蛇死盯着我吐着信子,一旦我动了,便会全部一拥而上。
在这里,没有人会不绝望。
日头高照。
我眯起眼睛。
一条蛇慢慢向我游走而来。
就在我真的闭上眼睛打算最后一搏之时,那条蛇忽然定住了。金色的头颅缓缓地贴在地上,竟是在俯首称臣!
胸前全都是凉意。
冰凉入心。
然后,所有的蛇都把自己的头颅贴在地上!
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胸口的凉意更盛。
等我渐渐换下心神,在胸前摸索那片凉意。摸到的,竟是唐若曾送与我的子玉。
那双桃花眼一边挑起一边对我说,"戴此玉,百毒不近身。"
百毒不近身。
心里边忽然被狠狠的捶了一下。我攥着子玉。心里的凉意竟然比刚才更盛。
原来,那人早就算计好了。
他早就算计好了。
他把我,都算计好了。
他曾经说过,我再不会骗你。
- 第二十八章完 -
第二十九章 又得浮生一日凉
长亭路,谁识京华倦客。
又是喧嚣,谁识落寞。
身上有三条蛇。一纸飞信在刚离开苗疆就到了身边。
他让我去京城找他,在繁华的最最顶端。
入夜,我进入了他住了三年的地方。连身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身上都是傣寨的味道。
我想,等到我累到在也坚持不住的那一天,我就去那里。
一入夜,皇宫内外安静得让人害怕。
权利的最顶峰。
以我的轻功没有发现我的人。我不知道这里的勾心斗角是不是如传说中那样的恐怖。只是,我不喜欢这里。
明黄色的大殿,大殿的四檐上,驻着尾如鳞的龙。到了今天我才看懂,原来从前,蓬莱教最大的大殿的八角檐下,那种类似于蛇的动物究竟是什么。忽然,竟有些想笑。
等了那么多年,策划了那么多年,他终于可以把那龙光明正大的摆于人前了。
如今,他终于站在繁华的最顶端了。
我站在他的屋檐顶。
殿里面不止他一人。太监、宫女,和一个貌美的少年。
我翻身下地。店门前的大太监立时便惊了。
袖子里的蛇忽然冒出头来,那名大太监竟然吓晕了!
我和那蛇对视了一下,蛇的嘴上被我绑上了银丝。不然说什么我都不会把它们带在身上。
我轻轻叩门。
敢这样像进入普通人家似的,敲皇帝寝宫的门,只怕我是唯一一个吧。
他说:"进来吧。"
没有跪拜,没有请安。我对他微微一笑,算是行过礼了。他在低头批改着奏章。满身的明黄。黄得让人眼睛不舒服。这种颜色,并不适合他。这让他的绝美,看起来太过尖锐。
皇帝不说话,身旁的太监也不敢喝斥我。
少年站在他身旁,为他磨着朱砂墨。
熟悉温馨得让我想要微笑。
我说:"你要的东西,我带回来了。"从袖子中拿出三条被我绑上银丝的蛇,它们在地上爬行。
他连看都没看。
貌美的少年被吓得花容失色,急急得向往他怀里面躲。他搂过少年的腰,轻抚他的后背作为安慰。
他皱着眉头,抬起头,凤眼中却没有一丝恼怒,他说,"下次别把这种东西乱丢。"
我仰着脑袋四处打量,只觉得眼花缭乱。
我在打量着四周,四周的所有人都在打量我。
我微笑着任他们打量。
我说:"那么我走了。"
他看了看我,放下沾过朱砂的笔,"不坐下喝杯茶吗?"
我忽然微笑出声,"原来,诺大的皇宫对于你来说也不过是个茶舍吗?"
少年的整个身子都在他的身上,小心的躲着脚下的蛇。
我看着少年,徐徐地说:"让他下去吧,我不是曹飞。"而他,也不是我。
时间变了,地方变了,人变了。同样的招数,就再不管用了。
他忽然也笑了,挥挥手,让少年退下去。
我曾经对他说过,皇上,您把别人都看低了。
他示意一旁的太监给我赐坐。隔着龙阶案,我们面对面坐着。
从今天开始,今夜在这里服侍过的太监都知道,他们的皇上身边,出现过一个特别的人。
立刻有人给我端上一杯茶,最顶级的贡茶,最顶级的香气和味道。我把杯盖掀到一边,对着上面飘着的茶叶尖吹了又吹,然后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说道:"我渴坏了。"
"还要吗?"
我说,"不用了,我不喜欢这种茶。"
"这里没有绿水人家。"
"我知道。"
坐了许久,竟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他没有低下头继续批改成山多的奏章,他看了我许久,问道:"我让人给你准备个浴室,洗个澡换身衣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