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还好么?"我问她。
她眼眶通红,"就是有一小部分人受了些轻伤,其他人都没有大碍。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所有的银子都不见了······"
心里面绷着得弦瞬间松了一松,笑道:"我还道是什么,银子没了还可以再赚。无尘公子的网又不是一把火可以烧没的。"
她说:"我把慕容公子和巧儿他们暂时送到唐门那里了。"
我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做得好。"
"可是公子······他们全都知道你不在的事情······"
"你怎么说的?"
颜竹心低下头,"我只是说你出去做生意了。"
我笑了笑。身子还有些不舒服。身上有淡淡的药味。
"有线索是谁放的火吗?"
颜竹心摇摇头,"射的火折子。
想了许久,我拍拍她的背,说:"竹心,你去城西的客栈等我。我会尽快去找你。你等我把这些事情都弄清楚。"
她看了看外间那个穿着名黄色袍子的绝美的身影,"公子您一定要小心。"
烟雨落寞。
似是故人来。
那天过后,我却没有离开。
御花园里的牡丹败了。沈淮宣命人把它们都清理了。颜竹心过后,我却是什么都没有问他,我只说,我会留下,直到我想走的那一天。他说到那个时候我决不拦你。
我们似乎是养成了各自的默契。他任我在皇宫之中称王称霸,我任他每天纠缠我至深夜。像个真正侍宠而骄的男宠一样。
我问他:"为什么要把我留下来?"
"是你自己要留下来的。"
我对他笑,"淮宣,你把我展示于人前,想要保护的正主又是谁?"
他只是淡笑着说:"你想多了。"
"淮宣,我需要银子。"
他的后宫里面空旷,偶尔会有大王爷二王爷到宫里面与他喝茶下棋,其间也是极其恭敬,连我都看得到他的落寞。他喜欢在我喝茶的时候看我满足的表情,然后再满足过后一逞他的兽欲。
似乎对于爱这个话题,我们都保持着很默契的缄默。
而那日的纵火事件,我不是没有怀疑过他。只是实在想不出他这样做的原因。堂堂一国之君,这样小儿科的把戏,他应该不屑去做。
"你是因为这个才留下来么?"他说。
我说:"你以为我是在卖身么?"
他想了想,"算是我失言。"
然后他递给我一个折子,示意我打开看。
上面写的内容着实有意思。大致内容就是说我贼喊捉贼。火是我自己放的,为了留在皇宫里面。
我笑道:"这是谁的折子?这点小事都来找你。"
他说:"这些天可有不少这样的折子,都是让我赶你走的。"
我故意装作潇洒的一笑,"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那爷走了。"
他笑了笑,不再接我的话。
我转念想了想,"南越的蛇······"
绝美的脸上慢慢浮上意思狠辣,不留痕迹的又慢慢沉了下去。缓缓地说:"应该快到日子了。"
"打算全部收入囊中?"
"不。"
"四六开。六分给西宗,我说的对不对?"我轻声说。
他面露赞许之色。
从御书房出来,远远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在宫中急行。那人身着官服,头戴冠帽。
我叫住他:"周容。"
那人赫然就是沈淮宣从前的男宠,周容。此刻他在东耀朝中为官,据说竟是一身硬骨,赢得不少同僚的钦佩。
他见到我没有一丝惊讶,规矩的向我点头示意,"苏公子。"
完全不见了从前缠着我,一个劲地让我叫他"容哥哥"时的模样。礼貌而疏远。
"周大人。"我同样向他问好。
他对我微微一笑:"看到你又回来了,我们都很高兴。"
我淡淡地说:"是么。多谢你们的关心。"
许是他看出了我的冷漠,在擦身而过之前,他路过我身旁时我耳边小声的说:"后宫里的男宠,他一个都没碰过。不管你信不信。"
我钉在原地。回头看他时,他仍是礼节性的对我一笑,然后就让太监上御书房中去通报。
手中有一张他塞给我的纸条。
我回到他的寝宫以后,才敢把纸条打开。
上面写着:纵火之事,勿深查。
手心出了些冷汗。我知道这件事情有些复杂,只是没想到复杂到又人会阻拦我。
越到后来我越觉得,似乎有一件事情在瞒着我。不是什么阴谋,只是为了瞒着我。
当天晚上,我与沈淮宣说:"好像,我该走了。"
他没有再把我按到床上,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他闭着眼睛躺坐在藤椅上,我在他身后轻轻的给他揉着太阳穴。听到我说要走,他的穴位周围没有一丝变化。
"走了就不再回来了。"我平静地说道。像是在问他今天晚上吃什么晚膳一样。
他说:"好,那你自己保重。"
给他按摩太阳穴的手顿了顿,"我问你要一个人。"
"谁?"
"沈衣卿。"
手上皮肤的触感微微起了变化,他眉宇紧皱,把我的手拉下来。"不准,除了他谁都可以。"
"你舍不得?"我淡漠的对他说。
他盯着我看。眉目飞扬。
从前我喜欢看他各种各样的表情,每一个表情都让我觉得他足够生动,这样才美得不那么让人心寒,让人心惊。
"我说过了,除了他,谁都可以。"
眉头由心爬上脸。
"淮宣,我只要他一个人。正因为他是你弟弟我才会这么做。我需要一个能给我撑腰的人,一个你舍不得动的人。说不好哪天你就会因为别的什么而对我拔刀,我不信任你。"
燕宿雕粱。月度银墙。
零落鸳鸯。雨歇微凉
三年偷得一场梦。
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清冷,"自从你回来之后,只有在做爱还有这种时候,你才会叫我‘淮宣'。"
我忽然笑得轻松,"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说。"
"为什么,帝号叫做‘倾尘'?"
倾尘帝三年夏祭,倾尘帝立四妃。其中,三女一男。
- 第二十九章完 -
第三十章 一朵芙蓉著秋雨
江南好,建业旧长安。紫盖忽临双鹢渡,翠华争拥六龙看。雄丽却高寒。
与沈衣卿和颜竹心三人回到江南。没有告诉沈衣卿为什么带他出来,他只当我是想要带他出来见世面。我觉得很对不起他。
江南好,城阙尚嵯峨。故物陵前惟石马,遗踪陌上有铜驼。玉树夜深歌。
沈淮宣同时封了四个妃子,就为了一句话。不知道是不是在赌气。只是听说,封妃三月有余,却是没听说有怀龙种的。我们回到江南,我继续无尘公子的生意。只是把所有的生意都改成暗中操作。现在在四国之中,除了几个一直跟我打了三年交道的人,再没有别的商人能找到我。我甚至隐瞒了自己的行踪,我不想再让沈淮宣找到我了。
江南好,怀故意谁传。燕子矶头红蓼月,乌衣巷口绿杨烟。风景忆当年。
南越的皇族病危,四国的鼎立局面开始出现动荡。这时候事故和刺客最多。我不想再留在宫中,要是搁在以前,我说什么也不会离开。夏末,天渐凉。沈衣卿和颜竹心都会提醒我要加衣裳了。
江南好,真个到梁溪。一幅云林高士画,数行泉石故人题。还似梦游非。
我拿起桌上的青花酒杯,放到鼻前轻嗅,槐花香味扑鼻而来,醇得醉人,勾起嘴角,"衣卿,可惜你不会喝酒。这个时候的槐花酒最美。"也只有在江南,才能品到最好的槐花酒。
江南好,水是二泉清。味永出山那得浊,名高有锡更谁争。何必让中泠。
"师父,喝酒伤身体。"他瞪着我手中的酒杯。他曾经想要直接叫我的名字,之后被我严辞拒绝,到了最后,还是师父。
三个人坐在杭州郊外的小酒家中,偷得浮生半日闲。酒家只有一件小房子,里面放酒。路过的客人都坐在外面店家自己搭的棚子下面。我戴着纱帽,闻着酒香,顿时有种我是世外高人的感觉。
"我知道、我知道......竹心都没有你罗嗦。"我慢慢喝着酒。
颜竹心坐在我对面,沈衣卿旁边,听我说完悄悄白我一眼。江南女子最妖娆,也不知颜竹心是不是。
喝完了一壶酒,看看对面两个人的脸色,就知道肯定只此一壶了。
"公子,烟雨楼在打探你的行踪。"竹心说。他旁边的小家伙一脸"什么是烟雨楼"的茫然。
我摆摆手,"不用理会。他哪里知道,我就在烟雨楼的附近呢。"说完挑了挑眉眼,来江南月余,一点消息都没传回唐门,也不知道那几个人会急成什么样子。罢了,不管他们,反正我向来自私。
我又说道:"衣卿,你想不想看游船。"西湖上的游船最娥娜。
江南好,虎阜晚秋天。山水总归诗格秀,笙箫恰称语音圆。谁在木兰船。
湖边不远,停着大大小小的游船。其中以一艘画舫似的游船最为抢眼。三层筑,画楼字坊,一眼看去,似乎就有墨香飘,里面有零星几个弹琴弄筝的女子,穿衣打扮皆是良人。为了防止带坏小家伙,我特别留意了一下。游船三层有休息用的小阁间。大小足够三个人住上一晚。
此时颜竹心是男装打扮,无奈有船生意好,也只要委屈她一晚。
沈衣卿从一进来开始便东张西望脑袋转个不停,生生恨自己怎么只生了两只眼睛。完全没有他三哥的沉稳的样子。颜竹心跟在我身边三年多,自是该见过得都见得差不多了。
"师父,你看那边的游船怎么有姑娘在向我甩手帕?"
一入隔间我就把纱帽丢到一旁,戴久了实在是觉得气闷。沈衣卿正透过窗户向外面张望。
那是一群浑身脂粉味的风尘女子,我不禁笑道:"你这样直勾勾的看着她们,她们自然是害羞了,这是嗔你别再看了。"
小家伙对于我的话深信不移。
等游船上得人差不多了,游船便开向湖心。也不知今夜,有没有那个幸运能看到三潭印月。
三层静得不得了,才刚刚入夜就见着沈衣卿无聊得开始打磕睡。"竹心,你带他下去转转。"
"师父,你去不去?"
我刚想说"不去了你们好好玩吧",就听见楼下响起的琴声与先前的意境完全不同。沈衣卿又补充一句:"师父你听,琴声都变了,一起下去吧。"有点撒娇的模样。连颜竹心都满目期待。
不忍扫了他们的兴,我伸手去够我刚才丢在一旁的纱帽。
弹琴得是一名戴着纱帽的男子,身形纤细。十指纤长,光是看那一双手,就足够引人暇想。心里竟是琢磨着,要是此人摘下纱帽该是怎么一番仙人之姿。饶是不懂音律之人,也静下来细细聆听。百余来人在这游船之中,丝毫不觉得拥挤。玉树雕花层檐,一掬胭脂沉碧甃。
沈衣卿挤到人群之前。
湖面上灯火明媚,各式各样的游船画舫皆驻湖上。灯笼倒映在看不见底黝黑色湖水上,映成一条杏黄色的丝绸带。像极了那双轻挑的凤眼。
江南好,佳丽数维扬。自是琼花偏得月,那应金粉不兼香。谁与话凄凉。
琴音清洌犹如酒泉玉,琴身上有一流水断纹,似是弹奏已久,看那古琴的样式,应该是大圣遗音的仿品。仿的手法极为巧妙,乍一看还以为是千年的古琴珍品。
四国生乱,只有江湖依旧流淌。这里丝毫未被影响。
琴声毕,游船之中不论男女皆是一片叫好声。那名男子站起身来,向众人一拱手,声音清朗圆润,"献丑了!"尽管带着纱帽,也已经有不少人为他所折服。
沈衣卿也是一个劲地为他叫好,在人群的最前端,他随口问道:"敢问公子是哪里人?"
那名男子缓了一缓,怀抱起自己的瑶琴,声音依旧清澈,"在下,大理‘无尘公子'。"
江南好,铁翁古南徐。立马江山千里目,射蛟风雨百灵趋。北顾更踌躇。
我轻轻扶了扶自己的帽沿,在纱帽地下轻笑,原来自己不知在什么时候竟然这么出名了。出名道经还有人愿意假扮。颜竹心对那名男子关注起来。沈衣卿眨眨眼睛,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众人之中涌起一片吸气声,可见原来"无尘公子"的名号竟然有这么多人知晓。
"公子就是商通四国的‘无尘公子'?"语气中带着惊讶与钦佩。
我小心地用胳膊肘拱了拱颜竹心,轻声说道:"别这样盯着人家‘无尘公子'看,太明显了。"语气中满是调笑。
"可他······"
"那不是挺好的。"我说。
此刻那名自称为"无尘公子"的男子对着提问之人稍稍点头,沉着的应道:"正是在下。"
湖面上灯光连成一串,湖面上有的,湖水中也有。相互照应着,脂粉淡香飘水而来,混着游船中还有的淡淡墨香。像是戏台上唱出来的才子佳人。
"不知‘无尘公子'可否愿意摘下面纱让我们一睹真容啊?"颜竹心朗声说道。
我在私底下悄悄掐她一下,怪她多嘴。转过头去看向沈衣卿,他也是一幅唯恐天下不乱的好奇模样,也是想看看面前的两个"无尘公子"到底孰高孰低,孰优孰劣。
小瀛洲、湖心亭、阮公墩当中的水月,应该已经明媚起来了吧。我想。
自称是"无尘公子"的男子迟疑过后,对颜竹心说:"不是在下故作神秘,实在是相貌不堪入目,怕吓着姑娘。"
"‘无尘公子'不必谦虚,"另一人说,"大家都听说过‘无尘公子'乃是天人之姿。"
"这······"
男子收好自己的瑶琴,裹上尚好的丝绸,交递给自己身后的侍从手里。,玉手轻抬,正是要揭下纱帽!
月从东山而出,天上一个水中无数。三潭之中层层叠过。我想,留到冬天吧,带沈衣卿看一看断桥残雪。
江南好,一片妙高云。砚北峰峦米外史,屏间楼阁李将军。金碧矗斜曛。
第三十章 一朵芙蓉著秋雨
霎时间惊呼声四起!
不是惊叹而是惊吓!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小孩子看了晚上都会做噩梦。那是一张被火烧得变形的脸,变形之下隐约能见原本皮肤的白皙。从未见过如此丑陋的脸,真真是让人心悸!
那名男子笑得有些凄凉,笑过之后又重新戴上纱帽。这是众人才觉得像是回到了人间。
此番过后,众人皆散,沈衣卿和颜竹心也随我回到了三层的隔间。
"真是可怕!"沈衣卿叹道!
颜竹心却不这么想,她沉思了许久,对我说:"公子,你看出来没有?"
"看出来什么?"
"一张人皮面具。"
我丢掉纱帽随便找了一处躺卧下,笑道:"那又如何?大理‘无尘公子'的住处被烧,又不是什么机密的事情。知道的人自是不少。"
"公子,天下会制人皮面具的人并不多。他既有这种人皮面具,为什么还要假扮你呢?"
我还没反应过来,反倒是沈衣卿激动地说:"什么人皮面具?我还没有亲眼见过呢!师父,与你从前带的人皮面具是不是一种?"
我一愣。才想起来原来我还戴过人皮面具这一回事。
等等······我的人皮面具是我娘给的,我娘是从师门中偷拿出来的。我的面具,是娘的师兄摘下来的。那个门派叫什么来着?叫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