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尘----上水无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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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是采桑门。"
我猛地一拍手,好像那人说的就是这个门派!当是时慕容司也在场。
颜竹心见我有些漫不经心更是紧张,"公子,你······"
我笑了笑,"竹心,我娘就是采桑门的人。"

又是从前。
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这么做,我只知道他们不会伤害我罢了。娘的师兄曾经见过我当时的面貌,无尘公子的身份他们不会不知道。蓦地觉得他们可能是在用另一种方式保护我,心里面居然升起些暖意。
颜竹心说:"公子,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啊······"带些无奈。
我只是笑得狡猾,不想多作解释。
沈衣卿不明所以。
我说:"衣卿,要是觉得无聊。你在湖面上仔细看看,肯定会有打架的。"
头才刚刚往窗外瞥,便看见不远处的画舫上果然有打架的人。
不大的画舫,只有一层。极近的贴着水面,金黄色的船檐,檐下挂着一排红灯笼,粉色的纱帐代替纸窗。显然是个烟花场所。有两个身影在船顶上打斗,画舫四周的栏杆以内,全都是些看热闹的人。有的搂着姑娘,有的甚至把酒拿到外面来喝。乍看之下,竟是一幅太平盛世的景象。
沈衣卿饶有兴致的隔着一望湖水看人打架,我只躺卧在一旁,在进入梦乡之前盼着明天能早点起来,带着他们去趟苏堤,去看看花港的鱼,不知道有没有从前在家中的锦鲤漂亮······
听说夏府还在那里,夏锦廖的爹并没有升官。我也没想过要回去看看,尽管好歹我在那里住了近有十五年。当然这个可不敢告诉沈衣卿。对他固然有些歉意,这点不能算在内。有时候连我自己也觉得自己其实挺可恶的,以这两年为最。
江南好,何处异京华。香散翠帘多在水,绿残红叶胜于花。无事避风沙

我说我想再往南走一走,一会儿便会回来。那一男一女半醒半睡着模模糊糊应了一声。
杭州再往南,便是南越的地界了。两堵城墙高耸,横在杭州以南。斑驳剥落的城墙,伫立在那里已经有千年之久。城墙角落有淡淡的青苔,鲜绿色与城墙的老旧形成了对比。城门柱础用大理石制成,青石制作的门坎上刻有线条优美神采飞扬的蔓草花纹,磨砖对缝的门洞隔墙厚实端正。像是历史的华表,每一块砖上都落着尘埃。城墙的正中有一座城楼。高高地悬挂着"南"的旗帜。
想是再过不久,这堵千年的城墙就要被推倒了。其中,竟还有自己的原因。
城墙边上有不少摆摊子满东西的小商贩。吆喝声不断,多了些热闹。城墙上人的视力所及之处张贴着皇宫内招御医的皇榜。
忽见从我来的方向有一群训练极为有素的男子把一个头带面纱的人押往城门的方向,带面纱的人身后还跟着一名侍从,侍从的手中还抱着一尾瑶琴,用上好的丝绸包裹。正是昨日在游船上自称为"无尘公子"的男子!
之所以说是押,是因为那队训练有素的男子前前后后把他围了个结实,看样子决不是在保护!
我一个闪身背朝他们装作在小摊上挑挑拣拣。小摊贩还热情的问我:"公子,您要些什么?"
那群男子押送着伪"无尘公子"越过南越城门,态度却是极为礼貌。等到完全看不到踪影以后,我匆匆说了句"抱歉,打扰了。"便稍稍提起内力,直奔来时的方向。

游船之上颜竹心和沈衣卿都已经醒了。一见到我回来,便立刻神色一松。"公子,刚才······"
"我知道。"我沉声说,意在安抚他们,"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到底是不是在针对‘无尘公子'。总之,我们三个稍作装扮,先不能回唐门。竹心,我们去采桑门。"
"采桑门?"
"采桑门?"
异口同声。
"对,去那里,不论怎么说衣卿和我都需要人皮面具。"我说,手心有点凉。
苏堤之外鹧鸪初鸣,也不知今年有没有机会再回来听呢。层冰积雪催残,断桥。还有晓春,只希望能尽快回来吧,我想。

南越之中似乎飘出淡淡的血腥味。采桑门位于南越和西宗的交界处。为了尽量赶在东耀的境内,到达那里最快也要小半个月。我却丝毫都没有意识到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把东耀竟然当作了安全的地方。
一路上听到很多传言,说是南越在找寻无尘公子的下落。也有人说无尘公子近日来的失踪与南越的皇族有莫大的关系。南越的皇帝要赐他在朝为官、要收他作为私宠······这样的传言数不胜数,之多之复杂都闻之令人发指。
沿途风景大好,入秋。云澹澹,水悠悠。
每过城门都有严格的搜查。
"公子,前面再过去,我们就只能进入南越了。"颜竹心对我说。
我点点头,稍勒紧马的疆绳。我们三人每人买了匹马,不是什么好马,只为节省银子。至此,我们已经与所有人都断了联系。
我打点好身上的行装,"竹心,银子准备好,一会你看看情况不行就给银子。"

城门过得很顺利,其实还是因为给了近二十两的银子,心疼了我好一阵。我座下的马越走越慢,正好前面还有一家驿站。
"师父,你为什么要这么紧张?"沈衣卿口渴到不行,话音才落一大碗水就已经下肚。
颜竹心看着自己碗里的水犹豫了一下,还是勉强喝了一点。这三年,早就把她养雕了。
我也端起碗,碗里的水并不清澈,这一趟下来实在是难过沈衣卿了。喝了一小口水,"谨慎一点为好。"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恐怕自己还是因为心虚罢了。
事实证明我的心虚没有错。只一盏茶的功夫,我就觉得眼前生出一团团黑晕,浑身无力。内力连一点都提不起来。我暗叫一声不好!沈衣卿和颜竹心也是一样情况。居然在这个小地方大意了!是谁······之后便是一片黑寂。

第三十章 一朵芙蓉著秋雨
耳边初响的是马车轮轧过碎石路的"咯哒咯哒"声,隐约可闻。马鞭挥舞过空气。头上的纱帽早就不知所踪。枕在坐椅上,头随着马车的晃动而不停的颠簸,慢慢就有种想吐得欲望。
睁开眼睛,执扭的想要坐起身,却发现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平时毫不在意的一个小动作到现在都是难于登天。
马车上只有三名守卫,不见颜竹心和沈衣卿。见我醒了,其中一名守卫把我扶起来,喂我喝了些水。水才入嗓子便觉得嗓子里面辣得生疼,像是很久没进过水了。
"守卫大哥,你们抓我来这是做什么?"我问道。
······
没有人回答我。
"能告诉我我的朋友在哪里吗?"
······
还是没人回答我。
又过了许久,"三位大哥,这是要去哪里?"
······
我终于放弃了。

一路颠簸,在入夜得时候马车终于停下了。三个守卫给我蒙上黑色眼罩,然后橇开我的嘴也不知给我喂了什么东西,身上的力气稍稍恢复,便被他们推下马车。半推半就到了一处,他们才彻底把我放开,然后便不知所踪。我在暗中试了试,却是一点内力都提不起来。
摘下眼罩,身处的是一间牢房。牢房内还有很多人,没有颜竹心和沈衣卿。让我惊讶的是其中一人我竟然认得,正是那日游船上自称是"无尘公子"的人。
我这才发现,在这间牢房中关的人其中一大半面部都有不同程度的烧伤。还有便是满身绫萝绸缎的人,又或是样貌过人。惟一相同就是对我的漠然,眼睛里的内容明明在说:瞧,又来了一个。
难道这里的所有人都是"无尘公子"不成?
南越······吗?
那么这里就是······南越的牢房?
颜竹心和沈衣卿又在哪里,有没有被一起抓来?
干草堆很干净,我坐到我见过的那名"无尘公子"旁边,"你是无尘公子对吧,我见过你,在西湖的游船上。"
他上下打量我一番,露出一个不能算笑容的笑容。在那样一张脸上,实在不好说什么是笑容。他的声音清朗,"对,我是。"
"那他们······"
"他们都是。"却有都不是。
此话一出,立刻便有人出来抗议,"我都说多少次我不是无尘公子,我假扮他就是为了混口饭吃,这是造得什么孽呦······"
"我从来都没说过我是,凭什么也要抓我······"
"没说过就不能抓吗?难道真的‘无尘公子'会跑到大街上喊‘我就是无尘公子,快来抓我吧'······"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趁着乱,我拉过他的手放在背后,在他手背上写:"为什么要带人皮面具?"
我明显感觉到他一震,不动声色的盯着我看了看。
我又在他的手背上写:"采?"
他在暗中点点头,在我的手心上写:"倾。"他的手指尖因为弹琴而磨出的茧子划在手心上有种粗糙的感觉。
心里面忽然暖得不成样子。这样的乱世之中,血亲骨肉尚可出卖,竟然还有人会这样帮我,仅仅是因为我与他们有一些微不足道的瓜葛。
手心里面又出现几个字:"不止我一个。"
牢房里的饭和水都很干净,除了身处牢房这一点以外,竟让人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是被待为上宾。没有拷问,每日被带出去的人在过一段时间回来时依旧完好无损。
那名采桑门的"无尘公子"自那回之后就开始与我保持距离。自不久之前他被带走后,牢头又分别带走了几个人。可是那几个人回来以后,采桑门的人还是没有回来。
牢房的房顶有一扇窗,阳光透过那里嚣张。我缓缓抬起头眯着眼睛,右手微微遮住眼前的光晕。隐约有一两片树叶飘进来,杏黄色介于红色和黄色之间,还有一两个虫蛀的窟窿,美的太过真实。牢房门口传来"咔嚓咔嚓"解开锁链的声音。记得上次被关在牢房之中,每次听见牢房门打开的声音每个人心中都是一紧,那是害怕的是走了就再也活着回不来了。如今里面的人竟还有怨声载道的闲心。
"到底什么时候把我们放出去啊?"
两名官兵打扮得人走到我面前,用极其礼貌的方式把我"架"起来,"请随我们来。"

我默然的随着那两名官兵走出去,脚踩在干草上发出"擦擦"的声响。走过长长的过道,过道两边都是大大小小的牢房。里面犯人的待遇却与我刚才所待的那间关者全都是"无尘公子"的牢房里面有着天壤之别。现在我才知道为什么被带出去以后再回来的人都没那个胆子再叫嚷着"快点放我们出去"了。那些犯人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若不是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就是被烙铁烫得焦黑。
我在心中冷笑,南越的牢房果然是别具一格。不对没有罪的人施刑,却让他们看到比施刑还要恐怖的事情。这样的心理战术,究竟要对"无尘公子"做什么?
我被带到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在牢房的另一端。这样的安排显然是刻意而为之。经过长长的关有死刑犯的走廊,人的心里早就惊悸了。房内没有窗户,所有的照明都是靠着安在墙壁上凸出的烛台上面白色的蜡烛。全部都是白色的蜡烛。里面甚至连一个刑具都没有,除了狱官和被审问之人的两把椅子以外就是空旷一片。这样的未知,最让人恐惧。不知道接下来轮到自己的会是什么。尽管所有回去的人都是完好无损,可是还有没回去过的人。
在我被带到之后,两名官兵就撤了出去。不见狱官,我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背后的铁质房门重重的关上。想必如果不是那些白蜡烛,此时房间里面应该是漆黑一片。
不知道时间的快慢,看不见外面,我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入耳的就只有心脏的"咚咚"的跳动和偶尔那些蜡烛发出的"噼啪"的响声。
等待而不知道时间的流失,最是可怕。
我站起身来环顾四周,也不知有没有在暗中监视着我。我看着把蜡烛一点一点的燃烧。原来,并没有过去多久。蜡烛还剩下一大半呢。

等到所有的蜡烛都快烧完的时候,那扇铁门又开了。
从外面进来进来一名身着南越官服的人。看他官服的花色,此人至少也是二品大员。他从一进来就在打量我,面上露出称得上是和蔼的微笑。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不是该装作惊慌失措的模样。他后面的铁门再次关上。
狱官在看过我一番之后,捋捋自己的胡须,笑道:"好魄力!不愧是‘无尘公子'!"
我长长的出了口气,"我不是什么无尘公子,更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抓我来。如今我的朋友不知下落,请问官爷这究竟是要做什么?"
"公子不必动怒。如果不是公子心里面有鬼,为何过我南越的城门是要贿赂城门口驻守的士兵呢?"我心里一晒,竟然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就听见那狱官又说:"公子的朋友我们自然都是好生招待着,不会亏待了。"
"我真的不是无尘公子。"声音中带些哀求。
狱官依旧面带笑容,伸手示意,"公子请坐,站着说话多怠慢。"
又是一阵胡扯,他说东,我便扯西。见招拆招之间,我却是一点消息都没能从他口中套出。他与我说得最多的就是无尘公子崭露头角这两年以来的种种生意上的作为。就连许多我都已经淡忘的细节竟然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南越这次下了大功夫,他们究竟要用无尘公子做些什么?

第三十章 一朵芙蓉著秋雨
换过一次的蜡烛已经烧的只剩下棉芯,在一切归于黑暗之前狱官吩咐门口的士兵的把门打开。又重新见到阳光的那一霎那我就发誓,如果有可能我再也不要来这种地方。
方才那名狱官亲自领路,他领的路却不再是我来时的全部关有死刑犯的长廊。
"这是要去哪里?"我脱口问道。
"自然是要领公子取新的住处。那样粗鄙的牢房怎么能让公子继续住下去呢?"他微笑着说道。
他在审问我的时候向来带着微笑。
我的新住处极为精美,其精美的程度相当于东耀招待别国御史的行馆。其中四国的风俗在这里面皆有体现。无尘公子自崭露头角以来一直住在大理,这件事情尽人皆知。所以这座行馆当中,有关于大理的民风民俗体现得最强烈。
狱官依旧微笑着说:"公子在这里好生住着,如果有什么不满意尽管提。这些婢女小厮可以随意使唤。"
我看了看没说话。
狱官又说:"您真的不是‘无尘公子'吗?"
"不是。"
他继续微笑着说:"那公子可要小心了,如果不是无尘公子,可能就没办法从这里走出去了。"
心里面猛地一下子像在大热的天被冷水激过一样。
这么说来,那些从牢房走出去就再没回来的人都是像我这样好生招待着,一旦发现不是无尘公子······
手不自觉地攥成拳头紧紧的掐着手心直疼,"公子不用太过紧张,在下先告退了。"

狱官一走立刻就有婢女跪到我的脚边,手上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有块干净毛巾和干净的衣服。我这才发现那间牢房虽然尽可能弄得干净,可是牢房毕竟是牢房。身上的衣服也有些脏。心里面被那个狱官弄得有些烦躁。
"准备一下吧,我想洗个澡。"
"是。"
几名小厮和婢女折腾了一小会儿便把木桶里面加满了热水,"用奴婢服侍您吗?"
"不必了,你们都下去吧。"
直到整个身子都浸在热水之中,心里面的烦躁才稍稍得到缓解。手不断得撩着热水往面上扑,心里面始终没有对策。不是无尘公子,那岂不是连那些采桑门都会被灭口。那么真的无尘公子又会如何?其一,南越的皇室明明已经全部中毒,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在四国之中大肆追捕无尘公子?其二,我在经商的时候从不与朝廷的人打交道,为何又会被朝廷盯上?而颜竹心和沈衣卿他们在哪里?其三,金蝮蛇的毒会在什么时候发作?是不是只要我们能够拖到那个时候就能安全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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