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尘----上水无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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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屋子里面全都冒着白气,蒸腾着阵阵寒意。
我闭上眼睛躺坐在木桶中。双手轻浮在水中,随着水波上下摆动。
外面有一名小厮,"公子,水该凉了,需要加些热水吗?"
我刚想说道进来加吧,外面忽然又出现一个尖细的声音,像是太监一名。
"热水就不要加了,皇上要宣见公子。"
金鸭消香,银虬泻水,谁家夜笛飞声。
再热的水也凉了。

南越的皇帝并没有在御书房又或是金銮宝殿一类的地方召见我,反而亲自来到我刚刚搬来的行宫。
太监尖细的声音响彻耳畔,"皇上驾到--!"
当是时我身边所有的人都双膝下跪像自己的皇帝叩首,口中高声迎道:"皇上万福金安--!"
除了南越的皇帝自己和他身后的太监,整个别馆之中没有下跪的也只有我一人。刚刚穿好衣裳,连衣裳都还没有穿热。
"大胆!见到皇上为何不跪?"皇帝身后的小太监怒道。
我低头说道:"我非南越之人,不行南越之礼。"说完话后抬起头来,大大方方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同样是满身明黄色。约么有三十多岁的样子,皇家人善保养,恐怕眼前的人想必已经超过四十。面色稍稍带点病态,耳廓有些犯紫,正是中毒之兆。沈淮宣的毒已经下了,而这毒是我给他找到的。剑眉飞扬不怒自威,完全没有中毒以后病怏怏的样子。与我见过的另一位皇帝有着截然不同的差别。
"公子说得有理。"声音沉着有力,然后又对众人说道:"平身吧。"
"谢皇上--!"
若不是亲眼得见,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眼前之人就是南越的皇帝。南越在四国之中的实力早在百年之前就呈现日渐削弱的趋势,四国的鼎立局面要是一朝被打破,最先被灭掉的肯定就是南越。在我的想象中,南越的皇帝要不佝偻要不就是大腹便便毫无用处。
经历过牢房那一次审问,我才相信只有眼前的皇帝才能有如此的能力。

他坐上正厅的主位,对我说道:"公子请坐。"
然后他身后的太监待着一干人等全都撤了下去。只有皇帝身旁的两名带刀侍卫还留下了。我耳力所及之处,隐约觉得暗中还有这个皇帝的侍卫保护。
"无尘公子真是让朕好找!"他说。
"我并不是无尘公子。"
剑眉下的眼睛才真正像一把利剑,他仅仅一瞟就让我感觉像是被看穿了一样。然后他礼节性的笑了,"公子如果在推托,朕可要生气了。朕听说无尘公子与唐门的掌门是故交。如果公子不是,那这个东西又作何解释?"
他手中拿着一枚古玉,通体洁白略泛一些微黄,正是唐若给我的子玉!


第三十一章 沉香亭北倚阑干

他手中拿着一枚古玉,通体洁白略泛一些微黄,正是唐若给我的子玉!
我摸摸胸前,在心里面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这样重要的东西不见了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定时在我昏迷的途中把东西搜走的。
我忽然就笑了,伸手接过皇帝身后侍卫递来的子玉,"难为皇上了。"言下之意便是已经承认我就是无尘公子,然后我眨眨眼睛,"堂堂一国之君应该不会为了难为一个本分的商人,而在这玉器上下毒吧?"
他只浅笑一声,我便重新把子玉收回怀中。子玉不会有假,上面古玉却是冰凉的感觉造不了假。我本以为他会一上来便提起他费了一番周折之后"请"我到此的目的,他却与我闲聊起来,"公子是哪里人?"
"江湖人。"我想也没想便答。
微云一抹遥峰,冷溶溶。
"江湖之人,朋友定当很多吧。朕听说你的两个朋友也在宫中,不若把他们接来与公子同住如何?"
"无尘在这里谢过皇上了。只是无尘还有一个请求······"
"讲。"
"不知曾经与无尘一起关着的其他人······"
"朕已经吩咐过把他们都送走。"我看不出她脸上的表情是不是带着笑容。他口中说的送走有两个含义,一个是真正的送离开牢房,还有一个就是送上奈何桥。不知道是不是他在暗示我。
"多谢皇上。"我朝他抱拳,这是江湖中的礼仪,他不会不懂。
利剑一样的眼睛忽然有了一丝弧度,"朕也有不少的男妃,可惜没有一个有无尘公子生的精致。"我但笑着注视着他,他继续说:"若是放在以前,朕说什么也要收你为妃。"
四国之中如今男风盛行。我却从他的话中听出不一样的味儿来,他说,若是放在以前。
"不瞒公子,朕如今慎重剧毒,想是没有多少日子了。"他缓缓道来。
照野弥弥浅浪,横空隐隐层霄。
我的瞳孔猛然放大,此时我的脸上定是带些惊惧的模样,我在担心他为什么会对我说这些。到正好符合了听到这个消息时候该有的神情。皇帝身后的侍卫面无表情,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皇上,这······"
剑眉下的眼睛再次变得尖利,肃戎满面,"朕自然是有事情要托付给你。"
我摒住呼吸。
他忽得一笑,"算了,今日公子也累了。今日朕与你说的事,公子想必自有分寸。朕改日再访。"
说罢他便拂袖而去。
只留下我在原地惊魂为消。
若不是他后一句"朕自然是有事情要托付给你。",我几乎就以为他知道我是他中毒的原因之一要杀我报仇了。太过心虚了。轻轻拭了拭额头,上面有一层细密的汗珠,都是冰凉的。
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
我觉得好累。

晚上皇帝果然如他所说,把颜竹心和沈衣卿接来行宫。
颜竹心一见到我差点就要哭出来了。我除了安慰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有些事情不能告诉他们,比如南越皇室的毒,比如他们费尽心机把我"请"来的原因。
"他们没对你们怎么样吧?"我上下把他们看个遍。
颜竹心摇摇头,"公子,我们现在······"
"他们问过你们什么没有?"
"没有。"
心里面忽得松了口气,这算是这几天不幸中的万幸了。还好沈衣卿的身份还没有被发现,不然后果如何我实在是不敢想象。
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
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我让颜竹心先去睡了,又让所有的小厮婢女都撤走,为防止再有人偷听还特意把门窗关了个严实。让沈衣卿脸一下子就红了。
我狠狠的敲他一下,"你小子在想什么呢!"
"师父······"
我声音极小语速极快,"你听好了我只说一次。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在他们不知道你的身份之前我必须赶快把你送走,不能让他们来利用你。明天我会尽力与那个皇帝周旋把你和竹心都送走。你一旦离开这里就会你哥身边,而且不能告诉他我在这里,你明白么?"
他显然听得有些懵懂。眼睛转了很久,"那你呢?"
"只要你走了我就不会有危险。"我露出一些平日里没有的严肃。
他看了看我,"我不能丢下你一个。"
我又一次狠狠的敲他脑袋,"你小子以为你是谁啊?!我不会有危险的我说了多少次。不管你答不答应我都会送你走。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什么都不能与你三哥讲。"
"我不······"
我急急得打断他,"你只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我不答应。"他回瞪我。
"衣卿。"
"我不答应。"
"衣卿。"
"······我不答应。"
"衣卿。"
"师父······"

不应回首,为我沾衣。
"如果你不答应,你就再也别想找到我。"我小声得一字一顿的对他说。事实上我也没那个把握他一定会找不到我。
他犹豫不决,"师父,到底是怎么回事?"
"衣卿,你只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又是沉默。然后他低着头不想看我,说:"好,师父,我答应你。"

湘帘卷处,甚离披翠影,绕檐遮住。
"朕听说公子爱酒,今日就命人带来两坛。不是什么好酒,公子将就着喝吧。"皇帝似是随意的与我说。不似昨日他坐在主位而我坐下手,今日他与我并肩而坐,中间只有一张小的大理石方桌。身后依旧跟了两名侍卫。
屏风之后竹漫漫。我吩咐沈衣卿和颜竹心千万不要出来。
我微微一笑表示感谢,拿起玉杯小酌一口不敢多喝。与这样精明的人打交道我不敢马虎,一点糊涂都要不得。酒香逼人,要不是身在南越而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么,我真想好好的和他一坛。
"皇上这是哪里的话,如此好酒真是折杀无尘了。"
"公子昨晚有没有休息好呢?"
"多谢皇上关心,无尘休息得还好。"
"只是······"我咬着下唇犹豫着是否该说。

午后,玉呈暖色。手比杯更显透明,更如婉玉。指尖上的茧子都已经消失不见,也不知道面前要是有一把焦尾我还弹不弹得出。唐若说得对,净剩一身铜臭了。墨香不再。
我继续说道:"皇上昨天说的,让无尘很不安。皇上究竟要我做什么呢?"
他摸了摸玉杯的边沿,"外面是怎么传言的?"
"皇上,外面的传言都不可信,"我说话的时候同时还要琢磨着怎么把沈衣卿尽快送走。
"公子不必紧张,朕只是随便问一问罢了。朕的毒······公子看如何呢?"他随口问道。剑似的眼睛中分明在不住的盯着我的反应,问题中大有深意。
拿着酒杯的手不自觉得一疆,半低着头不敢让他看见我脸上的表情,"我看不出,我是个商人不是医者。"
他放下酒杯声音忽然变得威言,"朕的身体朕自己心里清楚。不瞒公子,不光是朕,南越的皇族不论男女都中了这种毒已经无药可医。"
他要说什么?
他为什么要与我一个外人说这些?
"只有一个皇子幸而没有中毒。朕的十一皇子,朕希望你能替朕保住他。"

第三十一章 沉香亭北倚阑干
连呼吸都渐渐变得不稳。非雾非烟,塞马一声嘶,平地惊雷!
平地惊雷。
脑子像被雷击过一样,一下子转得快一下子转得慢。
我不自觉得盯住他不放,把他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他在安排他的后事。手中的酒杯变得温凉。"······为什么会找我?"
"再没有比公子更合适的人了。公子在四国皆有经商的渠道,足见公子的本事。"
"朝政之事我一概不懂······"
"朕不需要你去辅佐他,朕只需要你保住他的性命。"语气中带些命令,带些恳求。
"皇上,我······"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他打断我,"只有你,你以前没有与其他朝廷有接触,也只有你能单纯的去保护朕皇儿的性命。朕信你。"
他看着我的眼睛,让我不禁想要逃。
我设想了千百遍都没想过竟然会是这样!一直我都以为他会让我去找蛇毒的解药。如果有解药,以无尘公子一定能够找到。
"皇上,我只是个商人。"我不敢说让他去另请高明,如果他真照我说的做了,我的下场只有被杀了灭口。
他的双眼紧盯着我,利剑像是随时要出鞘直取我的性命。他说:"朕不想杀你。"

如果不答应,原来还不是一样的下场。
眼前的人若不是因为我心里清楚,我简直就要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是个中毒将死之人。他是一国之君,俯视万人于脚下。即便是死都不能让自己的万里江山沦落到他人手中。他要谋划好他的千秋万代。
猛然又想起那个凤眼薄唇,美得让人心惊的男子,他是否也是如此,为了江山可以抛弃一切呢。
年年岁岁花相似。又入深秋。
"皇上,您给我几天让我好好想想可好?"
"无尘,朕没时间让你想了。明天,朕要听到你的答复。"说罢他就要离开。
"皇上,无尘有一事相求。"我硬着头皮拦下他,"无尘的两个朋友,可否让他们先回趟家,无尘的生意还要靠他们打理。"
他看了看我,剑眉皱起的一瞬,我的心一直提到嗓子眼。
"此事明天再议。"

窗外白烟从山谷中升起,南越的山中也是一片青黄相接,像是古玉的温婉。山势连绵成一片,山中微凉。这里不是南越的皇宫,应该是夏日避暑的行宫。窗外就是悬崖,白烟浓郁也不知究竟有多深,只听见远远的传来谷底的水流声,悠远空旷,潺潺的带些回声。
我看着窗外,颜竹心给我捶肩。沈衣卿正皱着眉不断和我说些什么,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这两天越来越觉得脑子不够使了,他们俩也不道在密谋些什么。希望别给我惹出什么乱子才好。
"师父,你到底在没在听我说?"小家伙晃晃我搭在膝盖上的手,我一抖,他的手温热。
"什么?"
"师父,难道你想一直留在这里?"
我心里面苦笑,难道你以为我想留在这里么?看着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人成天"师父师父"的叫我,心里面竟然有点过意不去,明明都没怎么正经教过他什么。
我伸手理了理他的头发,"以后别叫师父了,叫······"刚想说苏倾,一想要是在这儿叫了苏倾也不知道会不会有麻烦,"叫无尘吧。"
沈衣卿顿时一愣,除了眉眼,他哪里都不像他。
我说:"我后悔把你带出来了。"
"这是什、什么意思?"
我浅笑道:"什么意思不意思,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只是觉得把你带出来又没能照顾好你,很过意不去。"
他顿时出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又像上次······"他就停在这里。
"上次是我不对,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事还要记着。"

他没心没肺得对我笑。然后不停得叫我无尘,无尘,无尘······叫得我的心肝直疼,不自觉得老是想起也曾有人不断得叫着我,倾儿,倾儿,倾儿······
我捏着下巴,该怎么才能把他送走呢?只把他送走就行了,至于颜竹心······我偷偷瞥了瞥他,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一荣俱荣了。
我小小的伸个懒腰,"竹心,你们都到后院去吧,南越的皇帝也快过来了。"
"他为什么每天都来看你啊?"颜竹心又露出以往在大理时"护主"的表情,每次她一露出这种表情就表示她觉得别人对我没安好心。
"他要与我谈生意。"
"谈什么生意要软禁在这里啊?"
我低声呵斥她:"竹心!"

正当这时门口传来一声朗笑,"姑娘说得不错,的确是笔不小的生意啊!"
隔着多宝隔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微笑。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前几日审问我的二品狱官敬守!
我起身迎接他,一边让颜竹心他们两个到后院去不要出来偷听。
"今天陛下临时没办法过来,所以才托下官来见公子。不知道公子是否想好了?"他信步走过来。
没办法过来。是真的有事还是身子又恶化了呢?
见我没有说话,他又说道:"陛下还让下官代传,如果公子答应,那么公子就是南越的右丞相。"面对一个商人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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