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不置可否。笙蓝皱眉,目光从有天脸上又转到陆蓁脸上:"央......是怎么死的,你们还记得吧......"
陆蓁的眼神暗了几分,伸手去揉有天的头发,身体往他怀里挪了挪,开口说:"这个问题,你去问游比较好吧。"
笙蓝眼皮一跳,淡淡笑了:"按现在的情况,我怕他也忘了,阿蓁你说呢?"
陆蓁的笑容不见了。
有天觉得有些气闷。他推了推陆蓁,站起来:"我去化妆,一会要跳舞,你们多聊会。"
关上的门隔去两个女人间的暗流。他厌倦地把手插进裤兜,彼此的企图,她们都心知肚明了吧?就只有金俊秀那个傻呆......他叹口气,这都是个什么事?两个人面合心不合地过了这么久,就在准备鱼死网破的时候突然发现,原来彼此的视线都太过狭隘了,她们头破血流了,但是另一个人却轻而易举地将先前不甚明朗的关系搅地更复杂--这不是很可笑的事情么?更可笑的是,那个突然出现的人,还是蓁姐拉着带到众人眼前的......真是场闹剧。金俊秀什么都不知道么?朴有天突然有点恼,心里象是有一丛温着的火苗,只要稍微浇了些什么,立即就会"噌噌噌"地往上冒成漫无边际的绵延大火。
按笙蓝的意思......游邵对俊秀是真的有些什么的了。有些什么?......你别问朴有天,他拒绝去猜想。就象他拒绝去回忆央死前眼角的泪水,似流非流的那一派凄然。
央是个好人,从任何一个角度来说。只是他死地太早了--他什么也没等到,即使他从来没有要求过什么。
有的人,即使与你相识一辈子,也依然只是见面点头,于人于己都已经是最好的礼数;有的人,千种手段万般风情,看在你眼里也依旧只是淡淡一笑,见过便忘;而总有些人,他们留给你的虽只是细琐的画面,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或者只是连容颜都没有看清的一个擦身而过,但却会牢牢占据你心底的某个角落,哪怕泛黄变色,也依然持久。
人就是这么奇怪。
化妆间里,有天在涂眼影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的嘴唇很苍白。少年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我忘了跟你说声谢谢。"
有天动作一僵,眼角就往右边挑去,还是镇定地涂好银灰的眼影,随后"啪"一声扔在了化妆台上。
"你知道的吧。"他双手抱胸正对着俊秀:"那个人死了。昨天那个人......死了呦。"
错愕的双眼--他并不知道。
"怎么死的?"声音在脑壳里炸开,整个人都晕晕乎乎。
有天紧紧盯着他的脸,可是少年的脸上只有茫然无措的慌张。
"......你不知道?"他再次确定。
他忙点头:"不是你,对不对?"
"啊?"
"昨天你拿酒瓶砸他了,然后他......不是你的原因,对不对?"他的嘴唇哆嗦地很厉害,先前的淡定消失地无影无踪。
有天复杂地看着他不说一句话,隔了很久,才重新坐正身体,对着镜子擦起口红来。
镜子里映出的俊秀,清亮的眼睛蒙上浓浓的雾气,是害怕了么?有天冷眼看着他僵硬的身形,想了想,说:"医疗事故......跟我们没有关系。"
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
有天的神色变地戏谑,心里的火苗"呲"一声,只剩下袅袅的青烟,却熏地少年的眼泪都流了下来。
他无声地抽噎,肩膀一耸一耸的。
"小东西。"有天凑过去,双手迟疑地摸上他的脑袋,"你哭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声音沙哑,犹自带着颤音--是真的害怕了。
"......不关我们的事,是医院那边出了问题,别哭了。"他的声音软下来,低头看到少年脸上覆着的那层绒毛,在灯光下异样的可爱。
"要是为了我,你要......我会恨死自己的,真的......"
......有天承认在那个时候,他的心跳漏了一拍。少年的鼻子还在不停抽动,样子很傻。
"眼泪擦干净,看我跳舞吧。"他捏了捏他的脸,拿指腹去擦他的眼泪,然后不由分说便拉着他往外面走去。
俊秀的鼻子泛红,看着拉着自己走在前方的有天的单瘦的肩膀,眼泪又流了下来,竟是怎么也止不住。
有天的嘴角上扬到一贯的弧度,侧头以四十五度角痞痞地打量后面的俊秀,昏暗的光线下他熟悉的音乐又响了起来。他松开手,往舞台上去。
人流如潮一般涌向舞台四周。不断舞动的肢体在光怪陆离的光线下显得纵情而肆意。朴有天侧身坐在台中央的沙发上,曲起腿身体后仰,女人的手顺着他的小腿往上摸,胸脯前挺,膝盖蹭到他的两腿之间。
音乐隐晦而错落。女人直着身体欺近他,拿手去捧他的脸,红艳的嘴唇微微张开。
俊秀只能见到他的背影,因此无从得知他的表情。方才的眼泪早已经干了,只是看到这一幕心又猛地缩紧。女人的样子很痴迷,挑起了他的下巴在接吻,身体来回蹭着。
俊秀不想再看下去。即使他知道这不过只是表演而已,而有天的部分还没有真正开始。他几乎是慌乱地后退,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那人搂了搂他的腰,嘴唇凑到了他的耳边。
"俊秀?"
俊秀回头就看到忍住笑意的游邵。他的肩膀耸了耸,对上俊秀的视线后又平复下来,只是自然地搂住他的一侧腰,带着他往外圈去。
"不喜欢这种表演?你的表情很挣扎。"他的声音和往常不同,低低的,加上放在腰上面的手,于是俊秀就有了些不自在。
"啊......哦。"他敷衍般发出两个音,但还是顺着游邵的步子往外面去。是不喜欢,但并不是排斥这种。原因只是因为在表演的是有天,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心疼起来。不是第一次见到他和男人接吻时的那种被从头至脚泼上冷水的呆愣和茫然,不是昨天见到他与醉酒的男人周旋时的那种被从心底撩起怒火的冲动,他知道这一次,是心脏一扎一扎的疼痛。
他终于明白这才是有天的生活,有天的圈子,有天眼里再正常不过的表演方式。不论性别,只是纯粹地勾起人们心底最深埋的欲。他一直游刃有余,并且乐此不疲。
俊秀的脚步有点僵。只不过短短几天,他就知道自己变了。他回想这些天和有天的相处,总是觉得是在看泛黄的相片,一幕一幕,残旧而无声。唯一的色彩和光波都是在舞台上,他看着有天象个妖一样,不停地扭动沉沦。
那是他无法抵达的世界。他从没有象这一刻这样憎恨自己的弱小。
女人的手指挑逗地摸上他的前胸,隔着薄薄的衣服来回摩擦,有天突然翻起身把她压在底下,眉目一挑,看到之前那个乖乖站着的白色身影正慢慢往外去。旁边的是......游邵?
底下的女人压低声音:"有天你轻点,捏疼我了。"
他恍惚一笑,从女人身上爬起来,一步一步往金属笼子走去。在台下翻天的哄闹声中,女人摸到了沙发上的皮鞭。
游邵带俊秀进了包厢。开了灯,不是很亮,但刚刚好。
"俊秀要喝点什么?"他拨弄冰箱里面的各种瓶罐,嘴角的笑意虽然淡,但直抵眼底:"喝果汁吧?"
俊秀下意识地点点头,看着他拿着两听罐子走过来。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过来的歌声,模模糊糊地听不清歌词,但俊秀记住了调子,缠缠绵绵哀哀婉婉。他从来是不喜欢这种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竟然觉得很贴景。
游邵替他开了罐才递过来,俊秀道了谢,却放下并没喝一口。
游邵也不在乎,只是又起身在抽屉里面翻腾,末了拿着个盒子走过来,放在俊秀手上。
俊秀疑惑地看看他,打开了盒子。
很好看的手机。
"这样联系方便很多。"游邵无所谓地倚着沙发:"最新款的,我特意挑的白色,你喜欢白色,对吧?"
俊秀就怔住了。几乎是毫不迟疑地,他重新合上了盖子。
"哥......谢谢......"他把盒子放在桌上:"那个......我不能收,你对我已经够好了,我不能......"
"俊秀。"他正色,"你不会知道昨晚我......"他顿下来,想了想,又笑起来:"不是喊我哥的么,哥送你,为什么要有负担呢?"
俊秀摇摇头,笑地有些勉强和尴尬,却是执着地不愿意再去碰了。游邵看着他的样子心里一刺,转了视线去开另外那罐啤酒,喝了几口,才说:"是不喜欢吧?那哥有时间重新再去给你买。"
俊秀听出了他话里有下台阶的意思,这个"有时间"里面包含的意思太多了。他这才点头,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陆蓁开门的时候俊秀正准备出去。他觉得她在看见自己的一瞬表情很僵硬,等再看过去时,又是再正常不过的笑容。
"哦,俊秀在啊。"她把门开到最大极限,往沙发上的游邵走去。坐下来之后,眼光从他脸上转到桌面上的手机盒。"呵......"她咧了咧嘴:"两个人在聊什么?我记得游之前跟央也总钻在这里,都不理我的。"面色如常,惬意地将身体陷进真皮沙发里,开了音响。
俊秀站在门边讪讪地笑两声,捏着自己的衬衫衣角:"蓁姐......快到我的场了,我先出去了。"
陆蓁点点头,猫般窝到游邵的怀里,朝俊秀随意挥了挥手。游邵没有说话,看着在俊秀身后渐渐合上的门,低下头苦涩地笑了笑。
"何必呢阿蓁。央已经不在了,以后......"
她抬头,眼睛灼灼地注视着自己的丈夫。很久,轻轻说:"笙蓝没说错......你真的忘了。"
"笙蓝?"游邵狐疑地看着陆蓁,"你们两个又在一起嘀咕什么了?我忘?忘什么?"
陆蓁张大嘴,眼睛眨了眨:"不告诉你,秘密。"说着俏皮地捏起游邵的下巴,嘴唇凑过去:"哥哥,要不要亲亲?"
游邵好笑地看着她,揉着她的头发把她圈进自己怀里,方才心里的酸涩总算是散了些。陆蓁安静地蜷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他的手指,几次要开口,但想想却还是不忍心打破现下的宁谧氛围。
还不是时候......一切都还只是胡思乱想,不是么?怎么可能呢?这么荒唐......要做点什么......做点什么......她迷离的眼神亮了亮,又很快慵懒下去,嘴角有一些往上扬起的弧度。
"游......你说在你生日宴的时候,我们玩点特别的,怎么样?"
游邵拍拍她的背,没有说什么,算是默许了。
【9】
俊秀出了门,刚走没几步就看到有天。他正站在走廊尽头,一脸自在地双手插袋,斜眼看向自己的方向。
俊秀心里一跳,慢慢蹭过去。经过他的时候,几乎是与他四目相对地凝视。忽然又意识到什么,立刻低下头匆匆走过去。有天一把拽住他的手往回拉。
他冲他笑,脸上的汗还没有干,化过妆的脸在走廊色调低迷的光线下象......象是......俊秀竟然不敢再看下去。有天的存在感太浓烈了,他觉得有点害怕。仿佛再看下去,就要发生些什么了。而这个"什么"是自己无法预期的--或者是不敢预期的。
"干嘛?"故作镇定地询问。
对方笑地更灿烂。俊秀等不来他的回答,觉得两个人的动作实在让自己喘不来气,只好去甩他拉着自己的手。有天并没用力,俊秀一挣就松开了。挣开以后自己都有点愣住,不知道把手怎么安置才妥贴。抬头看有天一眼,又垂下头,站在他旁边。
有天闷笑几声,这才懒洋洋地开口:"喂金俊秀,答应别人的事情没有做到,你怎么补偿啊?"
"呃?"他奇怪地快速看他一眼,完全不知所云。
或许是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了,有天掩饰般地去摸自己脑后垂着的那束头发:"跳舞啊,你没看完就走了,我看到了哦。"
"......"俊秀迷茫地去看他,之前那种麻麻地刺痛又出现了:"我......我又没有答应看......是你自己......"小声地嘀咕,最后的声音消失在了喉咙深处。
"你先去唱吧,我等你一起回去。"有天见状忙不迭地推了俊秀几下,看着他莫名其妙地慢慢走了,才吐了吐舌头。
呀......我说朴有天你怎么突然这么幼稚了......这是做什么啊?他自己也觉得恶寒,但想想又好笑地别过脸。笑着笑着,又无趣地停止了一切脸部的肌肉运动,往俊秀背影的方向看了看。突然想起自己脸上的妆可能花了,于是往化妆间走去。
俊秀唱歌的时候明显的心不在焉。调子跑了几次,好在及时发现收住了。底下黑压压一片,他的目光四下闪烁。
这里......不久前有天还在这里......他发现自己总是看着他跟别的人,别的男人女人纠缠在一起......他有多大了?心里突然冒出的疑问吓了俊秀一跳。他多大关自己什么事......可是看上去也不是很大的样子......总比自己大些吧?不过也不一定......可能是因为工作是这个所以看上去......工作......有天的工作......不过如果他不是在西夜的话自己也没可能会认识他的吧?算是认识的人了吧......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朋友......算......了吧?
......
当他猛然发现自己又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的思绪始终围绕着有天这个人的时候,表演时间结束了。
他看着台下的人,假装冷漠地站起来,转身下去了。
卸完妆的有天冲他的背影吹了声口哨,在看到少年迅速回过来的脸的时候,他笑地天地失色。
"一起去吃点夜宵吧。"他说。俊秀默然,然后重重点了点头。
"速度快一点,应该赶得上最后一班车吧?"有天看着在自己身后慢慢蹭着往前走的俊秀开口问。俊秀猛地抬头:"啊......差......差不多吧。"--他根本忘了会有赶不上班次这个问题。
于是有天也不再说什么,四下张望一番,朝街对面走去。
"平时我也喜欢来这里吃,你看,斜前方就是站牌,你搭车也方便。"他一边往下坐一边开口。俊秀顺着他口中的方向往后面看了看,刚好有车开过去,车灯一瞬照亮那个立在白色灯牌下面的候车椅,他安静地点点头算是知道了。
"你要吃什么?"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击几下,有天冲屋子里面的老板吼了声先来碗面后又看向俊秀,说:"其实这里的面一点都不好吃。"
"......"俊秀想了想,低下头拿起桌子中央的卷纸,把自己身前的那块地方擦干净了,又去擦坐在对面的有天身前的桌面:"我也吃面好了。"他说。
"其实也不是很难吃......"有天朝身后的屋里喊了声"再加碗面"后又自然地从俊秀手里抽出纸自己擦起来。本来应该是白色的桌板,只是现在已经被长年的油渍污成灰乎乎的颜色,怎么擦都觉得脏。但是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有天象征性地胡乱抹几下就扔了纸--他都已经在这里吃了十几年了,再脏也并没有到无法忍受,或者是吃不下东西的地步。
他们两个是坐在了外面支起的帐篷里面。俊秀从来没注意到离繁华的西夜只是一条街之隔的这里会有这样一家小吃店。
"你很奇怪?"有天看着俊秀东张西望的表情,心下明白几分:"你对这边不熟吧?我从小在这块长大的。这里没被政府规划进去,基本还留着几十年前的布局。从西夜那边过去是有钱人的地盘,往这边都是一般人家--其实我也觉得奇怪,都他妈什么分布。"
俊秀吞吞口水,看到端上来的两碗面。
几乎是一拿到碗有天就狼吞虎咽起来。俊秀喝了点汤,觉得并不怎么饿。隔着热腾腾的雾气有天的脸模糊了,俊秀在面条特有的香气里竟然又闻到很淡很淡的茉莉花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