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说话,棠翎只是把手掌搭在我的耳后,听觉被蒙出迷幻感,然后他俯身吻了吻我的发旋。
第18章
“……你知道那天,陈无眠为什么被警察带走吗?”
棠翎沉默了半刻,低声道:“嗯。”
“你知道?”我慢慢爬起来,“她和你说过?那你有没有听过她说起一个人,叫刘……刘平雁!”
棠翎摇了摇头:“我们没那么熟。”
“那她还给你说了什么?”
“她说她现在被逼的也得开始学习正视一切了,然后要我也早些把狗眼瞪大点。”棠翎想了想,“还说,要她承认还是更喜欢十多岁时候的我这事,对我来说太残忍了,所以才勉强放一起喜欢的,要我少在那里自作多情。”
那时候我还不懂陈无眠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觉得棠翎面无表情地重复陈无眠的火爆话语看起来是那么的好笑。
我伏在棠翎的手臂上,棠翎抓着我的后领把我往外拉:“热。”
话罢他就起身从阳台外拖进来一个大纸箱,我探过去一望就瞧见三片灰旧的扇叶。
“把厨房第二格抽屉的螺丝刀拿来。”
我点了点头,起身的瞬间就感到了迷幻程度的晕头转向,跑到厨房去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撑着洗碗池干呕。
有一种食管气管都收缩到绞在一起的错觉。
听见脚步声,我却有些做不出反应,只乏力地趴在了桌面上,大概是以一种十分搞笑的姿势。
棠翎从后面把我拉起来:“手好烫。”
然后他伸手探着摸我的额头,拧了拧眉:“你不知道自己发烧了?”
我心想,知道,太知道了。但我刚刚太想见你了,也想着,如果因为发烧你不得不关照关照我,大家就可以自然地模糊掉蓝色巴黎里讲的那些烦心话,模糊掉我自以为是的仅持续十几小时的冷暴力计划。
“以前我每天都给你发消息吧。”
“但昨天我没发。”
棠翎模糊地应了一声。
“你怎么也不主动找我一次呢?不觉得奇怪吗?”我感觉脑子烧短路了,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臂上,“要是昨天我被张勇砍死了呢?有的你后悔的!”
棠翎没回答,只把我抱回了沙发上。
他家里什么都少,就是药多,柜子底下放着两个分层的药箱,我看着他蹲着翻药,大概他从不照顾人,做起事来还是显得有些忙乱。
于是我也蹲在了他身边,抱住了他的膝盖,还自己把他找出来放在一旁的退烧贴给贴上了。
“怎么弄成这样?”
“不知道。”我诚实道,“起床的时候好冷,一直打寒战,然后我穿着外套去蓝莲花,老徐把我当智障一样看。”
我拉了拉身上这件被汗水浸湿的短袖:“下午又开始觉得热……”
棠翎翻了盒对乙氨基酚出来,看着我咽下去:“等会还不行就去医院。”
“不去……”我说,“护士姐姐没你好看。”
棠翎没搭理我,领着我去卧室:“睡会儿就不难受了。”
这床我绝不是第一次躺了,但躺得这么肆无忌惮确实是头一遭。
卧室陷入纯粹的暗,棠翎把灯关了。我看见棠翎正准备出去,肌肉反射似的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服尾巴,也挤不出什么托词,只好一直望着他。
半是妥协,棠翎坐回了床沿,低声道,睡吧,我不走。
突然好奇,我低声道:“……棠翎,你有弟弟吗?其他的兄弟姐妹呢?”
半晌我都没有等到棠翎开口,迷迷糊糊睡着以前好像听见棠翎嗯了一声。
心碎白玛湾。我还说要是他没有的话,说不定就可以择上一个良辰吉日和他桃园结义歃血为盟呢。
我是被风扇吱呀声吵醒的。
一睁眼就看见那个不久前还是分尸状态的旧风扇,它已经成了完整体,现在正艰难地摇着脑袋,每动一下都会发出咔咔咔的声音。
棠翎抱肘靠在床旁的窗睡着了,风把他扎的浅金小辫尾吹得东扶西倒。他和雨帘隔着一层玻璃,大概现在已是半夜,而白玛潮热的暴雨却仍未停歇。
我的体温好像还是比平时高上一些,但酸软乏力的感觉轻了许多,一看衣服也被棠翎换过了,穿的他平常那件白色短袖,我突然有点不好意思。
我给警察说我睡眠特浅是假的,但棠翎睡觉确实很浅,我就这么朝他靠近了一些他就把眼睛睁开了。
棠翎身上那件黑色无袖因为潮热天而微微贴在了身上,他就这样靠在撞雨的窗前看着我,眼神平沉。
纤细,却被无边际的昏热染出湿涔的肉欲,有一种最原始最模糊的性吸引力。
我只能肯定棠翎一定成了我整块少年期春梦的蓝本。
难得无言,我懵着一颗脑袋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嘴角,却没有伸手碰他,因为我觉得他现在就像块被热气熏着的冰,我浑身上下这样热,再多碰碰他,他就会不见了。
棠翎垂眼瞧我,声音微哑:“还难受吗?”
“睡不着了?”
我凑近他:“你把风扇装好啦?”
棠翎答:“你睡的时候一直说热。”
我心想这个行将就木的角色恐怕也帮不上多大忙呀。
尖锐的闪白刹过房间,雷声随后而至。
我这才注意到,棠翎床头柜上方的架子上竟然摆着五六尊佛像,每个约两掌高,有观音有弥勒,瞧上去并不古旧,但都是残缺的,无不例外。
我好奇道:“你买这些做什么?”
“都是别人扔掉的。”
我仔细瞧了瞧断手残身的佛像,又不解地抬头瞧了瞧棠翎。
“南普陀寺后山,那里还有很多,用整块岩壁来放都需要定时清理。”棠翎看着那排佛像,解释道,“有些受损严重的,连被扔在弃佛山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你是心疼?”
“只是觉得有点好笑。”棠翎垂眼道,“他们去寺里请走佛像,得偿所愿了,又打着还愿的旗号把佛像送回来。说不上是感谢,或许他们只是觉得不再需要了。总是这样,很多人都可以在目的达成的瞬间就把感情抽离出来,然后自然而然地转移到别处。”
“你居然把它们从厦门带来了白玛。”
我想了想棠翎来时的行李箱,好像都听得见瓷器玉石噼里啪啦的撞响。
棠翎说:“那里的僧人处理这些佛像的时候也觉得挺棘手的,我就说帮忙修一些。修好了就可以放回去继续‘工作’,反正香客都把这些佛像作为消费品,总要让它们物尽其用。”
“修复好了的我都送到白玛的寺庙了,这些都是暂时还没办法做好的。”棠翎握起最排头的那尊有着青铜质感的观音,“这个是青玉做的,我在白玛没找到材料。”
我上手去摸了摸莲花座:“这不是青铜吗?青玉是什么?”
“和田玉的一种。”
我认真地盯了盯棠翎:“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你不是大学只念了一个多学期?”
他只淡然道:“家里有人做这个,见得多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棠翎拿起床头柜上的单反机,调出一张照片:“很巧的一件事。那时候我为了作业去收集形象,在南普陀寺后山给当时弃佛山青石台上的二十四尊佛像都拍了照片。要下山时刚好碰上新一轮清理,我就要了一尊快被扔走的地藏菩萨半跏像,然后花了几天把他断掉的锡杖补好了,送回了寺里。”
棠翎静静地看着雨窗:“然后我在来白玛的渡轮上看见了那尊佛像,放在供奉台上。”
我有些不理解:“怎么能确定这就是之前那一个?”
“因为我补错了。”棠翎孩子气地皱了皱鼻,“我那时候拿给老师看,他说我那本参考图册上的锡杖和那座像本来依据的锡杖形象不是一个朝代背景的,成了驴头马嘴。”
原来机缘巧合是这样定义的。
棠翎讲完这件事之后,我不由自主地竟也开始想,会不会其实世间万物在冥冥之中真的有那一份注定呢?包括我和他同样地跑来这一个南方的不知名小岛,包括我和他遇见这回事。
这一座座菩萨怜悯又麻木地接受着众生的祈愿,辗转颠簸到这里,却也不知道终点究竟在何处。
瞧见闪电在墙上刹出了佛像的长影,我模糊着说:“它们好像在流浪。”
半晌,我又低声道:“连神佛也要学习流浪吗?”
第19章
我听说刑警队破一桩简单杀人案通常只需要四十八个小时。
果不其然,再一个傍晚,我就接到了警察给打来的电话。
“王队?”
那边传来男人沉闷的应声:“案子破了。”
“刘平雁在北京禾阳文化传媒公司就职,也就是陈无眠的经纪人。事发当天他21时进入白玛境内,23时左右到招待所找到陈无眠,张勇恰巧来时碰上双方发生争执,然后张勇勒住刘平雁颈脖而致其窒息死亡。张勇和陈无眠给出的原因都是强奸未遂,但没有实际性行为,所以在陈无眠身上找不到留存证据,正当防卫估计判不了。”
我有点回不过神,却也满心惶然,很难想象究竟什么样的情形才能逼得张勇去选择伤害别人。
“意思是张勇会坐牢?杀人罪?”
“还在继续收集证据,得看检察院。”
“啊……谢谢你啊王队。”
王队微微顿了顿,只说没事。
然后我坐在大肠身边想了一会,总觉得越想越不对劲,既然是强奸见义勇为,为什么一开始两个人都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态度?
想来想去还是找不到端倪,我想我大概是睡多了脑袋锈了。昨晚吃了药,今早棠翎也没叫我,弄得我刚刚才从床上爬起来。
最近陈醒的消极怠工把棠翎推得很忙,家里好像很久没有收拾过了。我或许真有些强迫心理,也闲来没事做,于是费了点时间把这个小屋收拾了。
在电视柜下我又瞧见那本博斯的画集,上面金灿灿地落着棠翎的名字。
抱着艺术说不定是相通的想法,我倒在沙发上举着画册翻了翻,却一下有张白色的快递单掉了出来,上面写着详细的广州小区住址,以及那个有些刺眼的名字:棠留。
是棠翎的亲人吗?可棠翎从来不对我多说家里的事,可能是维系关系如履薄冰,当然,或许他只是不够信任我。
我眼皮跳了跳,下意识对着这张快递单拍了张照。
抹完桌子我站在玄关看了看,却开始觉得还不如不收呢,这家现在看起来也太空了,整个空间里有着最亮颜色的就是我手上这对艳粉塑胶手套。
坐在柜子上和大肠对视了一会,我想了想说:“你会吃鱼吗?”
大肠朝我危险地吐了吐信子。
“看你那个身板也吞不下。”
我拍了拍手,试图用画册小心翼翼地把它推回到蛇笼里,却被它一口咬在拇指指节上。肌肉反射让我差点用力把它扔出去,最后想到这是棠翎的心肝还是作了罢。
然后我跑到对街的花鸟市场,赶在关市的最后几秒买下了两盆仙人掌和四条鹤顶红。
那鱼吸引我主要是因为它们脑袋顶上那大红头套,总让我想起了费城住家的小儿子,从高一开始他从派对回家就会戴一个红色爆炸头套,美国妈每次都说他磕了药要给他做尿检,被质疑的时候他就这么张着嘴巴,一副蠢样,和这金鱼一模一样。
可没想到上楼时我怀里的仙人掌把塑料袋扎破了,顿时水流飞溅,我飞奔着回了家,这才想起还忘记买缸了,万般无奈下只好把金鱼倒进了盥洗盆泡着。
我弯起眼盘腿坐在洗漱台上,欣赏劳动成果,满心都想着棠翎回来后会不会抱抱我说我乖。
而这满腔兴奋一层层地被时针磨掉,我实实在在地,什么也没做的等到了快十点。
棠翎很少接我电话,所以我一般会发消息给他,可如今消息也不回,我不得不出此下策,谁料电话竟也打不通。
我慌了神。
想也没想地,我拽下塑胶手套冲到画室去了,灯光澄亮,可里面也没有棠翎。
找完一整圈正碰上放学的学生谈论着风云人物棠老师,我没想到他们平时那样恭敬原来私底下竟也是这样。
“清美造型好low啊……不知道棠翎怎么想的,真那么牛逼怎么不去考清美的设计?”
“陈校不是说他文化课快六百吗,估计是占着这个擦边儿进的吧,本来也没什么天赋。”
“而且一直都就靠他那张嘴说,谁知道到底考没考上!”
我搬了把凳子放在他们中间,坐了下来:“他考不上你们考得上?”
那女生耸了耸眉眼,朝我凑近了些:“真理啊,你念那学校,柯什么的,平时都教什么啊?”
“我哪儿知道。”我答道,“没去读。”
一群小鬼又颇怪异地朝我挤眉弄眼,最终才憋出一句:“……你也杀人啊?”
“滚你们妈的。”我认真道,“下次再没事做在这里乱嚼别人舌根,我先把你们杀了。”
女班主任又一脸春风地进了门来,那群小孩就像见到了救星似的软耷耷地叫着她的名字,还朝她检举我的威胁独白。
我向来不爱和她多打交道,多看她一眼我感觉我眼眶里都淌的出醋来。
我言简意赅:“小棠表哥呢?”
对外我总是声称棠翎是我表哥,也不知道为何棠翎从来没有反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