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翎托着下巴道:“很小的时候住潮州,后来搬去广州了。”
好像他是第一次说起这种事,那女班主任也惊奇问道:“你们平时不是说潮汕话吗?”
棠翎说他家没人会讲潮语,不过倒是听得懂,所以也基本能听懂白玛这边的方言。
“但你说普通话没口音啊。”我说,“所以我都没怎么想过你到底是哪里人。”
棠翎淡淡道:“可能因为高二就去北京集训了。”
和棠翎鬼混了这么久才第一回知道他是哪里人,我可能真是色欲熏心了吧,都没关注过这些细节。
我这才反应过来其实从平时饮食上就能体现一二了,比如说昨天夜宵他做了炒蛋多士。棠翎版本的和我在茶餐厅吃到的实在不一样,他会冷着脸使劲往锅里扔黄油,所以显得格外垃圾格外好吃。没办法,什么锅顶什么盖,我这种人就配吃垃圾食品。
“我饿了。”
“吃饭吗?”
谁知我和女班主任竟然同时开口,一时落得个双双噤声的境地。
我去拽棠翎的手:“你于哥决定请你吃饭。”
女班主任随后也道:“午休结束前我们得把流程对完。”
棠翎大概有些不耐烦,扬着眉把流程单从她手里抽了出来:“午休之前交给你。”
没多看我兴奋的目光,他起身直直朝走廊那头走去了。
我追了上去:“去哪儿?不吃饭吗?”
棠翎只说不想吃,去休息室睡会儿觉。
我这人确实挺矫情的,尤其是认识到棠翎不如我需要他那样需要我之后就变得愈发变本加厉。打个比方说,我大概就像被他随便收留的一只流浪狗,或许是连名字也没有取的那一种,随时都担心他什么时候把我放走或者是转交给其他地方。是好心人,可也坏透了。
回神来才发现那一摞作业早就被吹进来的雨润成瘫软一片,我有点麻木地尝试用衣服压上去吸水,那墨水却晕的更厉害了,纸边也卷起了屑。好像总是这样,英雄主义作祟,我以为我能救得了一切,出逃也以为是在救自己,其实我只会一步步地让事情变得更糟,也让自己变得更差劲。
第31章
午休在桌上一趴就陷入深眠,我差点忘记还要去兼职做心理辅导。
陈醒可真该多给我开份工资。
一看时间已经一点过十分,我立刻就从课桌上爬了起来,路过走廊的玻璃的时候我看见我脸上竟然还有扣子压出来的红痕,着实丢面了些。
推开帘子进来就闻见强烈的清新剂的味道,我心想这保洁阿姨总算是想起来这边儿还有间厕所了,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愿意把裤子还给我。
“真理。”
我被吓了一跳,一转过身就瞧见蒲卫高耸的身影,像背后灵一样,真的,我才意识到他好像总是喜欢用这种从后窥视的角度单方面观察我,上次回家时碰到他也把我吓得魂都快飞了。
“你以后能不能走到正面再说话。”我无奈道,“很吓人。”
蒲卫腼腆地笑了笑,和我一起走到了阳台上,然后给我讲起了一些琐碎的小事。
其中有件事让我没立场开口讲什么,关于蒲卫父母要倾全家之力把他那废物弟弟送去国外留学,今晨对他说起了“要不放弃画画”这个协商结果。除此之外的就无非是每个人青春期都会有的多愁善感,我甚至觉得没有什么开解的必要,只随便搪塞了几句,结果没想到面前的大高个突然就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说谢谢我。
“有什么好谢的……”我实在受之有愧。
不知为何蒲卫的情绪竟越翻越汹涌,突然在我面前哭得很厉害,看得我一时间僵住了。
他颤巍巍地用手背拭过眼睛:“真理,我不想出去念书了,现在只觉得能留在白玛就好了,和你一起待在一起。”
“你在说什么……?”
沉默了好一会,蒲卫才开口:“……我就不行吗?”
这说辞实在有些陈旧,我后知后觉地钝钝望他。
“你明明知道。”蒲卫的眼里混着发了泡的天真,“我喜欢你。”
说实话,我有点犯恶心。
我还不是老师呢就已经这么膈应师生恋这东西了,这总让人想到平时你敬业待他的同时,他的脑子里却又都是些什么东西在发酵。
我不知道怎么说,看着他的脸彻底犯了难。
蒲卫急迫地过来抓我的手臂:“真理,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是我不好吗?”
我向后退了半步,很想说是。
棠翎总说我一定很容易被人骗,如今我才算是彻底明白了,原来我也不是跟谁都能走的。
我尽力平静:“你不是喜欢女生吗……巨乳萝莉那种,我看你画的漫画,还有那些收藏,不都是女生吗?”
“……我不知道,真理。”蒲卫有点语无伦次,“我是同性恋吗?但如果那个对象是你的话,我其实也觉得没什么紧要了。这么多人里你只对我好,从没人对我这么好……你甚至,甚至会让我觉得我们就像我漫画里的男女主角一样。”
操,滚你妈的女主角。我头皮发麻:“我哪有对你好?”
“你会给我剥橙子,会仔细听我说话,还会和我说很多你的想法,虽然那些想法总是有点古怪……你从不对别人这样。”他只是看着我,“也从没有人对我这样。”
“蒲卫,听我说。”我说,“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但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就一烂人,一个混日子过的蛀虫,还是男的。你这么小,好好准备考试,到时候去到大城市念书之后就不会这么想了……而且,我有喜欢的人,也只想和他在一起。”
“那你喜欢的人喜欢你吗?”他竟变得有些迫切,“如果一直得不到回报你会受不了的,你不是这种人。”
濒临发怒的边缘,我的声音不觉拔了高:“你很了解我?”
他好像抓不住重点:“我很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
“你周一和周三都会在楼下面包店买三明治,习惯把里面的生菜拿出来。下班之后回自己家的时候就喜欢绕路从河道走,每次下了雨都会在河道边拣石头回去。你以前经常在社交账号上骂你的寄宿家庭,讨厌低音提琴,想要唱歌但总说自己没天赋。”蒲卫平静道,“你手上有长疤,颈后有一小块胎记,你说谎或是逞强的时候总会撕指甲皮……就像现在这样。”
我条件反射似的松开了手。
蒲卫突然朝我逼近了几步,高大的身体将隙进来的光给遮了完全,昏暗的影就这么彻底笼住了我。
被他扣住了肩膀,我顿时觉得他的表情变得有点不太对劲。
“就是在这里吧。我看见了,我全都看见了。”
他一只手锢着我,腾出一只将手机拿了出来,然后在我面前点开了一段视频,几乎就在那一个瞬间,我的呻吟声就这么从扬声器里放肆地泄了出来。
屏幕摇动着,是我仰着脸失神的样子,这俯视的视角让我正巧对上了镜头,我张嘴呼吸着,狼狈非常,好像一条面临宰杀的鱼。
不到一分钟这段视频就陡然结了尾,镜头在末尾时开始焦躁地晃动,最后彻底转入一片黑暗。
我突然意识到那天我和棠翎听见的啪嗒声究竟是什么。
原来是手机摔到地面的声音。
“你是想拿视频威胁我?”我觉得有点好笑,“你以为我会怕别人怎么看我?”
受伤的情绪和诡异的自满在蒲卫的五官上彻底交融,他认真道:“真理,你怎么会这么想我?”
“我不想伤害你,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你为什么这么排斥?”蒲卫皱眉道,“我有去了解这个群体,你们大多数人都可以很随意地处理关系,不是吗?你分一点时间给我,教我,我也可以做得很好。比别人做得秋裙姨玲捌雾斯浏骝笆嗣仈更好。”
我很难再拿出该有的得体:“少他妈恶心我。”
使劲地拉开蒲卫的手,我沉声道,“你现在从这里走出去,我当什么都没听见。”
蒲卫就这么在明灭的白炽灯下沉默地站着,一步也不挪,眼神也一寸未移,时间好像不再流动了。
我试图在他眼里瞧出什么,却觉得那里面混杂了太多而变得晦暗不明。动物本能让我背脊一寒,下意识地转身就想走,却一下被蒲卫拽过手臂给摔到了地上。
大片的黑色洇墨一样在我眼前溶开,片刻后还闪起了星点,好一会儿我才慢慢地能够把眼睁开,却一下对上蒲卫狂躁的眼神。
“凭什么所有的事都不给我机会?!他们是这样,为什么连你也是这样?”蒲卫始终在重复着话,“所有人都可以看垃圾一样看我,我早就习惯了,但你不可以,这世界上就只有你不可以!”
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撞懵了,我竟没办法很快做出反应,竟目睹了他伸手撕我的短袖的全过程。
我真觉得蒲卫被自尊烧糊涂了,强暴男生绝对不算是一个理智的决定。
而不理智的可能还得算上一个此时此刻的我,这种情形下我竟然愤怒到讲出了“你他妈知道操男生走哪儿进吗”这样的话。
两只手被扼住令我无法动弹,意识渐渐回潮,我只好放软了话,试图多叫几次他的名字以唤起他的良知。
然而蒲卫竟沉默了,只用着体格带来的力量将我死死按在地砖上,我疯狂地挣起来,去拍他钉在我肩胛的手,甚至用力到大脑开始缺氧。
回弓一般我的手腕一下逃开了,那瞬间我还以为我有机会可以反击了,可他忽然直身站了起来,拽住我的头发将我的头往镜子上撞,然后将意识短暂模糊的我又重新扔回到了地面。
蒲卫颤着手拿出手机开始录像,眼泪在脸上复杂地盘错,他一再重复着“我不想的”,却用脏污的鞋面抵住了我赤裸的胸膛。
或许一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想要用力,可无奈我想要逃离的企图太过明显,只好让他一次次地加重了力度,最后我让我疼得难以呼吸。
我的胸廓或许短暂地变了形,甚至能够感觉到心脏正贴住他鞋底苟且地搏动。
我大骂道你他妈发什么疯,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后脑勺逐渐有了湿热的感觉,我却无暇分心去想,只伸手去摸裤兜里的匕首,虽然我从念中学开始就把它带在了身上,却也没想过有朝一日它真的派的上用场。
小动作很快就被警觉,我只用尽全力最快地按开了军刀的刃,却在这一个瞬间被蒲卫扇了一巴掌,刀尖歪在了我的脸侧。
我从来没有挨过这样重的巴掌,眼前飞星乱窜,齿缝很快溢上了铁锈的腥味。
他似乎想要从我手中夺过那把军刀,摁住刀背将锐尖往回拨,寒光在我眼球上方刹过,我甚至感觉仅是因咬紧臼齿引来的细微颤抖都能让这枚球体被划破。
出走许久的好斗心竟落慌地跑了回来,此时此刻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我得杀了面前这人,至少不能再让他好过,是他让我这么狼狈。我甚至真切地觉得,倘若今天我会因为要他死而丢掉性命也没关系。
泄了劲,我微微往后一缩手,又及时侧过了脸,那刃只割过了我的颧骨。他丢了支撑一下就失了力度,身体向前栽去,趁这时我狠狠地将军刀往前捅去,视野也因为紧张而开始不自主地轮缩,到最后只囊下了那一把刃。
眼见着刀刃就快要戳向他颈边搏动的皮肤,我的眼就像已经见血了一般也跟着红了起来。然而那把刀却并未按我所想的那般送进跟前这人的身体里,我突然感到身体一轻——蒲卫竟从我身上摔到了一侧的地面上去了。
恍惚间我只感觉到自己被拉了起来,抬眼时我看见了那熟悉的高瘦背影,看见了那随着呼吸浮动的浅色发尾。
我眼眶一阵发涩,想出声叫棠翎,却被喉间莫名的负压给锢得发不出声。
颤抖着双手,我下意识地握紧刀柄,跌撞着,想要越过棠翎继续这未竟的暴行,却被他抬手一下打掉了手中的刀。
短刀落地砸出了沉闷的响,一时间里我竟只体会到了茫然这一种情绪。
我不能理解,也无法理解,难道在这种时刻棠翎也要恪守他不知源头的道德标准吗?
哪怕我被这样对待。哪怕我不动手的话,受伤的人就只会有我。
蒲卫在瞧见棠翎的瞬间好像被彻底激怒了,极快地伸手过来抓地上的刀,几乎就要碰上了,那刀却被棠翎一脚踹出了门框外。
扣着我的手臂,棠翎无言地将我往身后拽,又一脚用厚底的靴踩上了蒲卫伸出的手掌。
棠翎在我面前打架的场景是这样的不真实,几近成了默片,我听不见任何,只能看见他用力的动作,鼓胀而起的青筋。他的脸上甚至没有什么表情,目光也异常冷静,好像他从来都不是那类会被情绪控制的角色。
他下手很重,我真觉得他是在把蒲卫往死里打,蒲卫从最先开始的反击哀嚎,到最后变成了只是倒在地面上孱弱又急促地呼吸。
一周的地砖上斑驳地挂起了血痕,我不知道那些痕迹的主人究竟是谁,我的、蒲卫的,还是棠翎的?
最后棠翎转过了身,眼神并不落在我的身上,却紧紧地、紧紧地把我抱在了怀里。
我莫名感觉自己好像一直在犯梦游症,是棠翎一次次捅开了我那些沉甸甸的幻觉,再一次听见世界的声音竟也是这一刻,我听见他鼓动的心跳,杂乱无章的,沉闷不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