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归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林子律

作者:林子律  录入:06-06

  高景接过一看,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徐皇后要你来接朕,说平城公主不过是掩护而已。”
  丁佐道:“正是,臣乃徐皇后的旧友。”
  雪关被称为沧州第一城,位于并州西北方,也是北庭南下的要塞。苦寒之地,人口稀少,常年驻扎的都是戍边将士,倚靠长城抗击柔然。
  营帐内升起温暖炭火,丁佐安排下他们后又叫军中医者前来为伤员诊治。高景腿脚不便,他看出来后便不在高景面前,借要与几名副手商量军情上报之事就在帐外等待,好让高景一喊就到。
  阿芒打了盆热水放在高景身侧,不自禁恢复了旧时称呼:“陛下,奴婢帮您洗洗。”
  “姐姐出去吧。”高景温声道,看向贺兰明月,“我与明月有话相谈。”
  阿芒欲言又止,重又拿了一张帕子来,这便告退。
  帐中半晌都无人开口,高景望着贺兰明月擦拭长枪的背影,喉头微动,心绪在逃亡之后终于到了崩溃边沿:“都是我的错。”
  贺兰明月动作一停,没有转身:“何出此言?”
  “我想着……你会助我也不过为了令尊之事,若遇到危险自然不必拼命。可振威将军与西军旧部如今损失惨重,伤亡尽系我一人……”
  贺兰明月轻声打断他:“和你没关系。”
  高景语塞,他又背对着说:“四叔就是这样的性子,他看不惯你,也并非想帮你复位才走上这条路。你说了父亲的事,就算你要在银州东躲西藏一辈子,他和我也会想办法抓住梅恭问个水落石出的。”
  “……”
  “但即便如此,若你不会为我父平反,回到洛阳我就杀你告慰他在天之灵。”
  贺兰明月说这话时冷静得要命,他不用回头就猜到高景此刻表情不会太好看。可他的确有一瞬间这么想过,被高景一激全部说了出来。
  他记得高景是怎么承诺的,也愿意让高景赎罪。不只为贺兰明月这个人,还有已经作古的陇西王一族、声名跌到谷底的西军——对他们而言,高景不过是被迫架在时局中的棋子,所作所为都已经定下。
  高景良久沉默,忽道:“你恨不恨花穆?”
  贺兰明月没说话,高景又说:“他家人身侧不仅有高泓的也有我的人,虽然就一个但也足够夜黑风高行事……只要你一句话,林商便马上传信,今夜要他灭族。”
  某些记忆不受控制地涌上来,贺兰明月眼皮狠狠一跳:“什么?”
  高景想到了同样的事,急急地辩解:“他不是陇西王,他死有余辜。”
  “我砍他首级时已经为四叔报仇了!”贺兰明月猛地把长枪掷到地上,寒光一闪,差点伤了自己的脚,他疾步走到高景面前,“用无辜的人泄愤?好啊,你和你爹没什么两样,是我看错了,以为你还有救!”
  “我没救。”他仰头望着贺兰,“我就只想着你能不自责!”
  贺兰明月怔在原地。
  高景眼圈通红,蓄着满溢的泪水声音都在抖:“你这些天左右拼杀,浑身是伤。每次见你走我都担心极了,待到今天听他们传讯振威将军可能去了,第一反应就是那你呢?你会冲动吗,你要如何应对,会不会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
  “你知道我多后悔吗!无数次想说要不然就算了,怕你觉得言而无信,我答应过你的。若我腿脚尚好也随你去冲锋陷阵,但无论愿意不愿意也都没用!你把这些都怪我好吗,只要你舒服些,人命我来背……”
  贺兰明月见他就烦,厉声道:“别哭!”
  高景捂住眼:“我控制不住,一想到……想到那么多尸体,到处都是血,每天夜里做梦都在逃,梦里也看不见你……我真的害怕——”
  他对贺兰说,我害怕。
  到最后尽是哭腔与崩溃的抽泣声,再不成完整字句,贺兰明月听着他深深呼吸一口气自行停止诉说,素白的手指握住了贺兰衣襟。
  “你告诉我恨他,我想为你做点什么……明月,你告诉我好不好?”
  恨吗?他也问自己。
  心里的酸楚如同洪水决堤,维持至今的理智在这一刹那彻底崩塌了。
  他好像确是恨过的,常言道复仇雪恨爽快至极,但挥剑刺破花穆喉咙的那一刻很短暂的安慰,结束后又只觉得没有意义。
  恨?折磨自己么?
  贺兰明月一下子脱力,双腿发软半跪下来。他头痛欲裂,周身所有的伤疤都在呻吟,哀叹,还有滔天的悲哀一并鞭挞他的心智,视野里没了篝火和营帐的安稳,只剩下那把枪上刻的字,李辞渊最后告诫他的话……
  喊杀声,警醒字句,刀剑相撞,马匹嘶鸣。飞霜折了翅膀,许多人都不在了。
  父亲、徐辛、四叔……
  可所有对他好的人都没教过他如何去恨。
  他抱着自己的头,弓起背,眼眶发热任由泪水往下淌晕开一大片尘埃:“别说了。你别说了,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该恨他吗?我该恨你吗?”
  轻柔的动作,高景揽住他肩膀把人往怀里抱着,手掌抚过贺兰明月后颈,低低道:“我叫林商杀了他满门,你只用恨我,好么?”
  “不,”贺兰明月摇了摇头,“花穆死了,到此结束了。”
  片刻后,高景应道:“好。”
  得了这个字后一块大石落下了,贺兰明月沉默地抱住高景,把脸埋在他心口的位置,静静地听他的心跳,直到眼泪止住后都没再放开。
  烽火尚且没有远去,满身血腥中,谁都没意识到这是他们暌违已久的第一次相拥。
  情绪终于稳定后贺兰不愿再在高景面前暴露更多的无措,借口有事与唐非衣商议走开了。他刚起身而去,一直神色温柔的高景目光瞬间冷凝:“林商。”
  护卫在旁的人道:“陛下吩咐。”
  “把花穆擅自收留废帝的消息透给陆怡。”高景略一思索道,“他知道该怎么做。”
  林商不解:“方才……贺兰大人不让您动他的家人。”
  “他一向心善,但我是睚眦必报之人。何况此事无需我动手,消息透给陆怡,让陆怡回报后以高泓不容人的性子定不会放过亲属,花穆这**死名裂还连累了家人都是他自作自受……和我有什么干系?”
  夜幕四合,林商看着眼前面若寒霜的青年:“是,属下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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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卷最后一个大章节了。 之前说贺兰不恨,他是没有收获爱的时候比较木,会爱人也被人(雪碧徐辛李辞渊等等)善意对待后更加“赤子”,所以就,虽然有仇必报但他不会去牵连无辜(有些事就由高景来做),当然他以后会成为大宁第一权臣哈(滑稽.jpg


第73章 此夜曲中闻折柳(二)
  七日后,贺兰明月和丁佐一前一后走入温暖营帐。
  丁佐单手捧着一个卷轴:“陛下,臣收到了平城的回信。公主与驸马已经得悉您的情况,催促臣尽快送您前往。”
  高景伸着腿正在换药,接过战报潦草看了:“朕在此呆了也有几天,随时可以走。但前往平城势必要绕过并州,你前几日也说了并州军督尚不知情,万一被发现你擅自行军……非是朕不信任你,而是实在怕了。”
  丁佐道:“臣有办法。”
  高景抬起头:“什么办法?”
  “还请贺兰大人借地图一用。”
  丁佐说完,贺兰明月略一点头从旁边取了地图。为方便高景观看,丁佐就着跪在地上的姿势展开,标出三个点:雪关,并州,平城。
  “雪关其实在平城正北方,两地间来往不多,因雪关战略地位重要,再加上地形因素许多官道不能直接从雪关抵达平城,大部分人都会选择从并州绕一下。”丁佐画了一条直线,圈出一个小城,“但陛下请看,出雪关往西南是沧州最西端小镇韶安,毗邻河水,而河水这边一截是从北往南的一直到平城有汾水汇入……”
  贺兰明月看懂了:“你的意思是顺流而下?”
  丁佐颔首道:“正是。”
  贺兰明月道:“可河水中游湍急,不宜坐船。”
  丁佐道:“大人有所不知,河水并非一年四季都湍急无比。开春后北庭一截河水化冻,却也没到多雨涨水的季节,此时行船虽然出其不意,而且相对走陆路确是冒险,但臣愿以性命担保不会有太大忧患。”
  贺兰明月垂眸盯着那张地图,心道,若丁佐此计可行,或许比预想的日子还要提前抵达。
  最终方案被高景采纳了,因为其实他们没那么多路好选。丁佐旋即开始准备渡河事宜,派出自己的人提前往韶安布置,贺兰明月送他出了营帐,这人对他很是客气,也不问他的身份,言辞间始终用“大人”称呼,他有些不惯。
  “一切劳烦司马费心。”贺兰明月抬手向他行了一礼。
  丁佐称不敢当,将地图往怀中一揣匆忙离开。贺兰明月目送他走向远处,往四周看了一圈,突然发觉这些日子为什么不太正常——
  以往是林商护卫在高景身边,但他接连几天都不在。
  拉过代替他守在营帐外的另一个暗卫,贺兰问道:“你们卫队长去了何处?”
  大内暗卫都是先帝留给高景的,忠心耿耿,只听他一个人的话。因为高景下过命令,暗卫对贺兰明月也莫不遵从:“大人,卫队长在玄武营北边。”
  可那边不是他们入城后被丁佐安排住下的地方吗?贺兰明月心中越发疑惑,应一句知道了,那暗卫又道:“总是同李公子在一起。”
  他用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李公子”指的是李却霜。
  李辞渊那天的决定对李却霜打击不小于贺兰明月,可贺兰后来反应太过,回过神时又在处理高景这边的事,只去看过李却霜两次。每次前往时李却霜都肿着一双眼睛,银州小霸王的气势彻底没了,也不同他说太多话。
  贺兰明月自己失去过至亲,但相隔太久不知滋味,只道给李却霜长久一些的日子他就会消化悲伤。他以为李却霜需要安静,后来不曾打扰过了。
  原来林商一直在陪他么?
  昔日他们初到银州,贺兰明月倨傲对林商一句“道歉你当自己去同他说”蓦然记起,他不知该哭该笑,重新回了营帐。
  高景换过了药,不同于他从前用的那些药膏味道刺鼻,七花膏虽药性猛烈,气息却如其名一般轻柔中略带香味。贺兰明月见他缓缓放下衣裳,走过去倒了杯热茶。此地饮酒更暖身,但高景喝不得,贺兰不喜烂醉的感觉,丁佐拿来的便只有茶叶。
  空余的手按唐非衣所说揉着膝盖下方,贺兰明月见高景的模样,问道:“用药也好一段日子了,有起色吗?”
  “唐姑娘说急不得。”高景道,贺兰以为就是否定了,哪知他继续说,“在银州时每天窝在你家中,就只上药扎针,不太有感觉。这些天……我不知因为一路奔逃还是其他什么,昨天夜里唐姑娘来施针,竟有些痛了。”
  贺兰不自禁地提高声音:“感觉到痛?”
  分明是难过的触感,高景却忍不住笑:“对,只有一点点,很快就过去了,像被什么咬过一口。我当时就告诉唐姑娘,她说可能这才开始见效。”
  贺兰奇道:“之前都是无用之功吗?”
  高景道:“唐姑娘说,可能此前少起卧为了骨头恢复,但经脉依旧很难长好。眼下虽在逃亡,却也逼着自己每天在马上车上强行有动作。或许内里受了刺激反而被给予生长契机,只需要再多加锻炼应能慢慢找回知觉。”
  距离他被百般折磨快有一年之久了,以为不会好的伤居然还能有好转的动机,任谁听了都想称一句奇迹。
  贺兰明月不是冷漠之人,闻言道:“如此极好,总不能一辈子瘸着。”
  “仍要谢你。”高景看向他的眼睛认真道,“很多时候……我都不知该如何谢你,谢你不计前嫌,拼死相护。你想要什么吗?”
  和他严肃谈条件时的模样竟有些可爱,贺兰明月不禁逗他道:“三番五次问,不许点愿望都对不起你似的——行啊,待到你回了洛阳替我父平反,我要在紫微城御花园内开一块草地,专门放羊玩。”
  在皇城肆意妄为任谁来听都太大逆不道,可高景一愣,随即端正应下了。
  贺兰明月当他不会往心里去,毕竟很多事不能等价交换,他说出来也只是玩笑,并非真要高景给什么金银珠宝的回报。
  待到回了洛阳,见牡丹花开时记起当日那句“我不喜欢”,或许他会想问高景一句后不后悔。
  林商攒了个食盒,提着去找到坐在一叠城墙砖上的李却霜。
  他过了冬天才十六岁,本是忽然找到亲情,结果一夕之间又尽数失去了。林商看向那过分清瘦的背影,厚重袄衣都撑不起来似的。
  已是数日天晴,最后一场雪行将消融了。
  李却霜垂着颈子揉了把雪擦拭横在膝上的剑,身侧有人一撩衣袍坐下,食盒打开后端出一份清淡白粥与两碟小菜,他疑惑地看过去,林商将那白粥端出来往他那边送:“军中只得简单吃些,饿了吧?”
  李却霜没和他推辞,再加上真的饿了,拿过筷子和碗就是一顿风卷残云。林商帮他拿着那把剑掂量了下,入手沉甸甸的。
  待到一顿饭沉默吃完,林商道:“刚听丁司马的消息,过几日就要准备出发了。”
  “我不想走。”李却霜突然说着,“我想回银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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