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惘[古代架空]——BY:麦客

作者:麦客  录入:09-13

  吭哧吭哧。
  越关山:“老三,要我说,就这样咱们还能在江陵府遇上,那真是天赐的缘分啊!”
  吭哧吭哧。
  越关山:“上酒上酒!!今晚咱兄弟几个要一醉方休!”
  武理被越关山强行锁在臂弯里,满脸生无可恋:“喂,狗尾巴都露出来啦。”
  伎女们绕过屏风,袖底盈香,端着银瓶酒身姿婀娜地偎到各位客人身边,娇声笑语劝酒。
  奉知常左右手边各有一个,俱都仗着他是残疾人,举止格外大胆放浪。谢致虚则一身打手短褂,下属似地站在桌席后,女孩子都聪明地绕过了他,他原先还乐得清闲,一看奉知常的衣襟都快给扯开了,再扯下去藏在他衣服里的小五恐怕就要窜出来给姑娘们一人一口牙印,当下也不敢看戏,赶紧上前驱赶:“去去去,我家二公子不近女色。”
  正经人奉知常阴沉着脸整理衣襟。
  姑娘们愣了一愣,继而露出会意的表情:“遇仙楼也有几个可人儿的小倌,年纪又小,嫩得能滴出水来,包君满意,奴这就为客人唤来。”
  奉知常:“…………”
  谢致虚:“等等!”
  女郎们抛来一个“懂得起”的媚眼,轻盈退场。
  谢致虚:“…………”
  一低头,对上奉知常怨毒的双眼。
  “这能怪我吗?”谢致虚无辜道,“分明是她们自己理解错误——喝酒吗?来喝点酒吧,江陵特产银瓶酒,包君满意。”
  奉知常被谢致虚故意模仿劝酒女郎的腔调呛得咳起来,谢致虚满脸笑容给他拍背:“我来伺候二公子喝酒吧,一会儿来了人我负责替你赶走,怎么样,你说好不好?”
  院里有座戏楼,被包间游廊四围环绕,在众目之焦。威护镖局的打手们守在戏台两侧,高亮节下去巡视一圈,回来告诉他们:“大会要开始了。”
  越关山搓手道:“就是那个归壹庄继任庄主,今日要证道成为武林第一人的侯待昭?很好,我已经等不及要挑战他了!”
  武理将他脑袋摁回饭桌:“吃你的菜去吧,你今晚要敢坏事,我保证你等不到明天太阳升起就会被荆不胜带回凉州。”
  谢致虚走到最能看清戏楼的角落,脸藏在窗楹后,一手搭上清净天剑柄。包间里众人都看着他,女郎们殷勤笑语收敛起来,变得有些紧张。
  ——滚回来好好坐着。
  奉知常垂下眼睫,看也不看地骂了一句。
  清净天抽了指宽的剑芒铮然归鞘,谢致虚坐回位置上,灌了口烈酒。
  戏楼帘幕一动,包间之中原先还能听见的索索低语声全静了。
  一双皂头靴分帘而出,紧接着是一顶硬翅幞头官帽,侯待昭穿着他四品绛紫的大袖襕袍出现在众人面前。
  竟然是以朝廷命官的身份主持武林大会。
  “到场的都有哪些人?”谢致虚忽然问。
  武理摇摇头:“都被屏风当着,看不见。”
  “侯大人想干嘛?”高亮节的手下里有人问。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侯待昭自如地走到高台中央,广袖一振,举止从容,仿佛早就熟悉这样的大场面,自然而然释放出镇压全场的气势。
  “侯某请诸位千里迢迢相聚一堂,是以白马堡的名义。然则,白马堡早已归顺朝廷,以故也是以朝廷的名义,向诸位英雄好汉发出召集令。”
  慢条斯理、说半句话停一停,是谢致虚熟悉的侯待昭的风格。他的眼睛死死钉在侯待昭身上,没注意到身边的奉知常皱起眉头,在侯待昭说完第一句话后露出沉思的神情。
  “中原武林偏安已久,守成有余进取不足,今女真、契丹、奚、溜、渤海踞在北方虎视眈眈,自兵端始开,边疆战士衣不解甲已二十余年,死于行阵者首领不保,毙于暴露者魂魄不归,黄沙百战穿金甲,才保得后方一时之平安。
  国朝每年向异族供奉巨额岁币礼物,丝绸布匹二十万端,茶叶金银数以万计,每年收成之十一,全数进奉。课税重负致百姓捐弃乡土,背朝赤日苦不堪言。今之盛世太平,乃真金白银之太平,血肉精魂之太平。
  年初,河北帅府李荣桓将军返京面圣,以求饷征兵,奈何国无余力,无功而返。如今前线战事吃紧,我等盛世之民坐视焚溺,痛切在躬,应兼爱生灵,不分彼此,抗击南侵,贡献武力。中原武林儿郎共赴战场,将以忠义之名,光于史册。”
  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想不到侯待昭费尽心机召集武林大会,所说的尽是这等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国朝大事。
  武林与军队分属两个体系,各自隐在民间、归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从没人干过将二者联合起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几乎有人要发出嗤笑。
  “侯待昭疯了么,”武理喃喃自语,几乎瞬间就明白了,“是朝中有人命他这样做的,自从白马堡归顺了朝廷,侯待昭就不再是江湖草莽,而是正经官袍加身。他是朝廷在江湖人士中策反的一枚棋子……不,究竟是策反,还是早有预谋,事先安插……”
  奉知常面色苍白,指节捏着酒杯发出咯嘣脆响。
  ——我听过这个声音。
  ‘什么?’谢致虚侧过头。
  ——十三年前在湖中孤岛,这个人曾经出现在绑匪之中,我没看见他的脸,只听见他对匪徒说……把人处理了,不要暴露。指使那些人将我追杀至悬崖,意外落水。
  薄瓷胎裂痕迸溅,酒香溢了奉知常满手。
  包间里有人发难:“侯大人好大的官威,自己做了朝廷的走狗,还惦记着给咱也扔块狗骨头。”
  听不出来是谁在说话。
  “侯大人今日这番话,令贫尼深感困惑,斯人各有其职,如何能叫木匠打铁、厨子绣花?当兵打仗,原也不是列位的职责。”
  “师太说的不错,侯堡主若只是想征兵,老夫建议你不如去城中集市贴张布告,倒比费劲召集我等来得容易。还有别的事要说吗?没有老夫就先走一步了。”
  侯待昭从容地站了一时片刻,等席间嘲弄絮语之声逐渐安静。
  “想走也行,从前谢庄主也不拿征兵当回事,可惜了。”侯待昭并不算响亮的声音传遍遇仙楼每一个角落,像洒一把霜雪浇熄了沸水。
  谢致虚腾地站起来。
  “他说什么?”
  “什么意思?”
  众人议论纷纷。
  “归壹庄的谢温谢庄主?”
  “谢大侠两年前死于一场意外失火,难道说……!”
  武理恍然大悟:“侯待昭是带着朝廷的任务加入归壹庄,招安谢庄主未果,才取而代之。”
  越关山还在状况外:“什么什么,你们在说什么?”
  “我要去找他问清楚!”谢致虚提剑就往外冲,被奉知常扯住袖子。
  ——站住,不要冲动!
  “我没有冲动!”谢致虚冲奉知常大吼,“我只有今天一次机会,今天一过就算我不去找他他也会腾出手来杀了我!”
  侍酒的伎女们各自收了妩媚神通,发着抖退到一旁。
  高亮节和他的手下们什么也没说,但很明显已经猜到谢致虚等人势必与侯待昭有过节。
  ——冷静一点。
  奉知常抬手,拇指擦过谢致虚通红的眼圈。
  某个包间里传出一声的喝道:
  “侯待昭忘恩负义狼心狗肺,我大哥谢温十年前于落魄之时收留他,未曾想是引狼入室。姓侯的是朝廷走狗,王赣鹰犬,拿我归壹庄下手,欲一统武林为朝廷效力!诸位千万警惕此人蛇蝎心肠,我徐晦今日在此,要为我大哥谢温一家报仇雪恨!”
  是失踪多日的徐晦!
  侯待昭似乎也没想到,眉头紧蹙。
  徐晦在对面包间亮相,立刻有人问:“徐晦徐大侠?你的意思是谢庄主死于侯待昭之手?两年前贵山庄发丧时可不是这样说的,难道不是天干失火,意外身亡么?”
  徐晦并三指朝天,朗声道:“朝廷要吞并归壹庄,进而占领整片中原武林,徐某今日但凡有半字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我大哥之子谢景回,两年前幸免于难,如今住在城中戏莲绣庄东家宅里,诸位尽管去问他,可证明徐某所言属实!”
  “老天!”武理大叫,“他利用你为自己征信,鱼伯一家要有麻烦了!”
  侯待昭振袖抬手,已有经验的徐晦立刻竖剑在前。
  顺着侯待昭臂指的方向,无形的力量掀飞桌椅,栏杆应声而断,女人的尖叫与奔逃脚步乱作一团。侯待昭覆过手掌,徐晦面前的空气便仿佛扭曲几分,重剑八道尺嗡地弹起,徐晦大喝一声踏上断栏,劈空而下,守在戏楼边上的威护镖局打手立刻封堵而上。侯待昭后退一步,钻入后台消失在帘幕后。
  “我去找侯待昭!”谢致虚抽出清净天。
  武理追在他身后大喊:“小心他的范卿云拿手!”
  遇仙楼一片混乱,徐晦带来的人和威护镖局打起来,镖局的几个高手拦在徐晦面前。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徐副对不住了!”
  “少废话!”
  游廊里四处都是奔走的伎女小厮,酒菜打翻一地,难以言喻的气味令人作呕,有的包间已经空了,有的还在看热闹,有人拔出兵刃加入混战:“徐大侠,我助你一臂之力!侯待昭小人行径人人得而诛之!”
  谢致虚提剑闪避刀光剑影,脚下还要小心避开滑溜的菜油酒水,心中着急上火,生怕侯待昭已从后台溜之大吉。
  一道黑芒电射而来。
  “阿弥陀佛。”素白僧衣的师太合掌,掌间夹着一枚铁蒺藜。
  是唐门暗器。
  “多谢师太!”谢致虚来不及多想,匆匆赶往戏楼后台。


第65章
  混乱的打斗集中在戏楼那边,由徐晦带头挑起,但他本人一直突破不了威护镖局的防守,被挡在外面。
  谢致虚穿着短褂,镖师们把他当自己人,没怎么阻拦就让他进了后台。
  后台已经没有人来,一道小门开启,谢致虚拔剑冲过去,是遇仙楼的后花园,一袭绛紫官袍显眼地立在中央,指挥一队人返回包围整座酒楼。
  谢致虚冲出来正和他对上眼,避无可避,这是师生二人整整两年时间唯一一次见面,徐涛就在侯待昭身边,看见谢致虚大惊失色:“你怎么在这!”
  侯待昭对着谢致虚的方向抬起袖子。
  谢致虚立刻矮身,反手提剑上冲,充盈的内力灌入清净天,一时间整座后花园剑芒大盛,利剑破空带起一连串爆裂的气鸣,铿然切入侯待昭掌心。
  徐涛大叫着退到假山后躲起来,他手里一件兵器也没有,左看右看,从地上捡起一块卵石。
  侯待昭掌心酝着一团无形的气劲,挡住了清净天的去势,是武理特别注意的范卿云拿手。
  “景回。”侯待昭垂眸看着谢致虚,气质与两年前不一样了,不再是那个低调谦逊的年轻教书先生,带了点蓄势待发、藏而不露的锋芒。像一块终于拂去灰尘的真金。
  然而谢致虚根本不想与他叙旧,一剑去势未消,二剑复来,如浪花交叠势头更猛。
  侯待昭后退一步,皂靴将青石板踏出一道裂缝。谢致虚剑身一斜,擦过掌心,削向他下盘,被侯待昭一脚踢偏,震得谢致虚握剑双手发麻,云拿手又兜头劈来。谢致虚后撤一步抵住退路,以剑尖上刺,化去一招。
  三剑已过,本应耗空内力,然他今日计算仔细,出三剑的速度快于以往,竟仍有余力。第四剑直取侯待昭双眼。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侯待昭喝道,“逼我取你性命,送你下黄泉与父母兄长团圆?!”
  但他很快就无暇发问了,谢致虚挥出第五剑、第六剑,速度越来越快,如流星曳尾只剩重影,每一剑都较之前威力叠加,侯待昭渐渐单手支撑不住,双手虚控长剑拧了一转,想夺过清净天。
  谢氏基剑十八重,犹在取三山之上,如擂重鼓气势骇人,一剑挥出千军万马,十八剑齐下,无人可挡。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谢致虚怒吼,“你究竟是什么人!费尽心机潜入归壹庄,害我全家!”
  “我是你老师!”侯待昭回以暴喝,“天地君亲师,你要对老师动手吗!”
  “你不是我老师!你是我的灭族仇人!”
  随着怒火喷涌,丹田处内力撞击愈加汹涌,传递到清净天上完成了势头叠加的第九剑、第十剑。
  “你是朝廷走狗!”
  第十一剑——
  “你是武林公敌!”
  第十二剑——
  侯待昭也有些吃不消,撤手一旋,吐纳之间衣袍无风飞扬,以卸岭巧劲化去部分剑势,冷冷说道:“你说的不错,收服归壹庄是王相给我的任务,我杀你全家,既不因权势也不因私仇,不过是各为其主。”
  “啊啊啊啊啊!”谢致虚双目发红,被彻底激怒,清净天感应到执剑人动荡的心境,剑身飞速震荡,在空气中激起歌音似的嗡鸣。
  侯待昭眉尖一动——竟然已突破十八重,到了三十三剑清净天。
  他们谢家的宝剑,在第一代家主手中,名讳是取三山,后来有人用它挥出了十八道剑,便更名为十八重。传到谢致虚手中,之所以叫清净天,也是因为上一任主人谢温练到了三十三剑境界。
  没想到短短两年谢致虚的成就已同他父亲一般,侯待昭顿时心中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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