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动挑起战乱便要受百姓诟病,想在北地立军功,实在不易。
“若……”陆执北捻着酒杯,好似彻底收了年少时的梦,轻轻道:“忠王反了呢?”
若是忠王谋反,便起战事。
忠王楚掣,是个十足十的纨绔子弟,西北之战危急时,他尚在府中与乐姬饮酒作乐,性情不算残暴,却实在荒唐。
虞易挑唇笑道:“有个西平王镇守西北,若你能得北地兵权,说不定日后还能封个镇北王。”
陆执北淡淡一笑,不曾应声。
少年蜕变,终是舍了江湖旧梦。
精通生财之道的风二少思忖半晌,忽而大惊失色:“忠王造反了?!”
虞易叹了口气,往他面前的碟子内夹了颗红烧狮子头,“吃饭吧。”
“……哦。”风溯南一头雾水。
——
次日,北风飘雪,积云蒙蒙。
陆执北启程离开永安,马车里跟着他刚小产不久的长姐陆清麟。
前路遥遥,无人相送。
他们都明白,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走便痛痛快快地走,无需后会有期,只待来日再见。
无非是不擅长应对离别。
西平王府,楼阁雅致,玄袍男子仰首瞧那漫天风雪,手持一盏温酒,向北方遥遥一敬,便一饮而尽。
“在想陆执北?”一道温声在身后响起,青年身着浅青色广袖长袍,眉目温雅,澄澈干净,更胜素雪白梅。
“怎么穿这么少就过来了?”梅庚将人揽入怀中,凭栏眺望灰蒙天际,“个人有个人的命,只是有些可惜,若是盛世,或许我们都不至如此。”
盛世二字,何其遥远。
大楚昔日的荣光,早已在时光中灰飞烟灭。
怀里小家伙倒是毫不介意地倚着他汲取暖意,声调一如既往的温和:“如今楚恒之失了人心,楚洛必然趁机夺位,想来不会太久。”
“不。”梅庚抿起唇,“听闻楚洛与林淑燕定了亲,我们先前以为杀了林书俞便是断了楚洛的臂膀,可若是杀了楚洛呢?林书俞便也没了依仗。”
楚策忖量了良久,才轻声道:“大楚内乱,外敌便会趁虚而入,打发走北狄和南国的人,再动手吧。”
梅庚始终神色淡淡,唯有闻及南国二字时,稍眯了眸,“西南段氏,蛊术极佳,恐怕来者不善。”
在临漳时梅庚将南云暗庄一网打尽,顺带灭了南国利用蓝翼尾蝶为祸大楚的念头,早已结怨。
“派去南云偷艺的人呢?”楚策问,顺势将微凉的手伸进了男人宽大的袖袍内取暖。
梅庚叹了口气,“哪有那么容易,不过学了些皮毛,过两日应当就回来了。”
冰肌雪骨的纤瘦掌心贴着小臂,梅庚便收了声,满眸玩味地瞧着怀里依偎取暖的淮王,小媳妇眉目如画,姿容过人。
梅庚弯起唇,俯首吻在娇嫩耳尖上,贴着耳廓低声道:“不知是哪个小家伙,当年口口声声要同本王下情蛊。”
分明时隔数年,梅庚却记得真切,心血来潮随口逗弄一句,却未料一道温软声音传入耳中:“不是早就下了吗?”
梅庚微怔之际,楚策已然牵着他的手抵在了温热的左胸口,笑意盈盈:“就在这,我离不得你了。”
梅庚眸光骤然深邃,喘息跟着粗重了几分。
这小家伙说起情话来,实在撩人得很。
可那小殿下像是撩上了瘾一般,指尖抵着男人肌理清晰的小臂轻轻绕圈摩挲,冷翡温玉此刻化作绕指柔,不过是摸了把柔韧腰身,那小家伙便软在他怀里,绯红着脸颊低声轻喘。
酒盏落了地,滚进角落也无人在意,玄色长袍落了地,等不得回房,梅庚便将人压在广袖外袍上,细细密密地亲吻精致如玉的眉梢眼角,不时轻唤声小策,字字缠绵悱恻,千回百转地绕在两人心尖。
诉情总是不够,无论是喜欢还是爱,皆是情至浓时的脱口而出。
梅庚喜欢楚策时不时的主动,含羞带怯的双眼蒙着层水汽,为他动情,为他失神,为他沉沦,疼了便隐忍着唤他梅郎,泪眼迷离地讨饶示弱,偶尔会咬着他肩头怒斥混账,而后便又呜咽着向他索求。
像个妖精。
梅庚将人抱进浴桶时,楚策眼眶红肿,昏昏沉沉,东倒西歪,嘴里念叨着什么。梅庚附耳去听,脸色微变。
他说:“梅郎……要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前世便是如此,楚策要他好好活着。
在他那场穷尽一切的算计里,所有人都会死,甚至柳长诀也会被迫登基,扛起整个摇摇欲坠的大楚。
只有他,他原本是有机会活下去的,离开大楚,天地为家。
梅庚笑了笑,眼里尽是疼惜,任他靠在自己肩头,轻声哄着:“乖,我会活着。”
似乎是感受到了安抚,楚策睁了睁眼,睡眼惺忪,又闭起眼睡了过去。
是累得很了。
将疲惫睡去的淮王殿下抱回卧房后,梅庚极细致地替他掖好被角,轻轻吻了下额心,随即披上外袍,转身出了门。
书房内,梅庚倚着木椅,眸色沉冷。
刘管家站在案前,一板一眼道:“陆大小姐已同侍中赵贤和离,听闻今日赵贤赵大人遭逢歹徒,正在家中养伤。”
“赵贤。”梅庚呢喃片刻,勾起的唇带几分匪气邪肆,哼笑一声:“投奔洛王了?”
“正是。”刘管家揣着手,面露嫌恶,“陆太尉将他提携至今,此人在外狎妓,同青楼女子珠胎暗结,将人接回了府中抬为妾室,再有一月便要临产了。”
陆清麟小产时,孩子还不到四月。
梅庚觉着陆家大小姐眼光实在不好,毕竟陆氏的女儿性烈,择夫全凭自己,这赵贤着实算不得良配。
心思回转,数个想法自脑中一闪而过,最终定下。
“这个赵贤,先不动。”梅庚眸中翻涌暗色,意味深长道:“逛南巷,可易得花柳啊。”
刘管家会意颔首:“老奴明白。”
“嗯,去办。”梅庚支着额角,刘管家出去后,书房内便彻底陷入死寂,烛火曳动,似沉浮不定的河山。
原以为历经世事,早已心如磐石,可梅庚还是觉着恶心。
半晌,男人放下手,欲起身回去瞧瞧楚策,门外却响起脚步声,有人推门而入,裹着狐裘,满身寒气,精致温润的脸被冻得有些苍白,添了羸弱。
瞧清楚来人,梅庚哭笑不得,起身将楚策拥了个满怀,轻轻啄吻了下冰凉脸颊,无奈道:“怎么跑出来了?”
楚策垂下眼,乖巧又温驯,瞥了眼一旁软塌,“在这睡也一样。”
他鲜少这样腻着自己,梅庚饶有兴致地蜷起指节,剐蹭了下白皙冰凉的脸颊,“想和我一起睡?”
“……嗯。”楚策小声应道。
梅庚失笑,替他整了整狐裘将人裹紧,再把小媳妇儿整个横抱起,踢开门往卧房走去。
楚策生来便是连下人都不如的天潢贵胄,多年来磨出的坚韧性子,唯独在他面前,不是千面圆滑的淮王殿下。
那样鲜活生动,如暮雪纷纷中挺立孤梅,或是江南春色间浓墨重彩,彼此凝望时几乎从不掩饰眼底炽烈的情意。
——是独属于他的小策。
第一百一十六章 谈婚论嫁
南云小国,位处西南,皇族段氏以武定国,蛊术诡谲难测,饲养毒虫,防不胜防。
早在发觉南云细作时,梅庚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手便将暗线安插进了南云,两月前南云老国主对外宣称病逝,南云王子段玉衡继位。
自显章十三年西北战起,诸国朝贺便已成往事,如今南云使臣将至,楚恒之下令除夕朝宴务必隆重操办,礼部户部一时忙得不可开交,加至洛王婚事已定,娶的是林家小姐林淑燕,礼部尚书恨不得分身操办,熬得多添了几根华发。
大雪初霁,南国使臣进城,永安长街繁华,充斥异域风情的车马驶入,华贵轿辇的车帘被一只素白柔美的手掀开,缝隙中可见白纱掩面的女子眉眼清艳绝伦,意味不明地轻声:“父王肖想终生的永安城,原是这副模样。”
马车内随行的侍女目光复杂,轻道了句:“长公主殿下,小心天凉。”
片刻,车帘轻轻放下,将南国公主的身影掩去。
淮王府,五味步履匆匆,推开书房的门,面色难看:“殿下,南云使臣已经住进使馆了。”
楚策抬眸,诚恳道:“住进使馆,非是夺了淮王府。”
“殿下!你可知如今坊间都在传,那南国公主是为和亲而来!”五味语气忿忿,甚至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和亲对象是西平王!”
淮王殿下终于明白五味因何如此,眉梢微挑,又不以为意地敛下眼:“那又如何?”
五味恨铁不成钢:“若是陛下下了圣旨,那南云公主岂非就是西平王妃了?!”
楚策若有所思了片刻,旋即道:“本王觉着,梅庚会抗旨。”
五味:“……”
有点道理。
不对,有什么道理!没道理!
五味忧心忡忡:“听闻那南云公主美艳无双,长街之上,回眸一眼,不知勾了多少男子心魂——”话音忽而一顿,五味瞧向斯文清隽的淮王殿下,当即改口:“即便如此,想来也不及殿下您,可毕竟——”
“五味。”楚策无奈打断,端着平静沉稳的语气道:“本王何须同一女子比容貌?”
五味公公仍不放心:“可……”
“纵是和亲,也绝不会是同梅庚。”楚策叹了声,“当年我与梅庚挡了南国的路,将南国暗探连根拔起,与其担心她是否会嫁入王府,不如担心南国臣服是真是假。”
“谁要嫁进王府?”门被蓦地推开,身披墨色大氅的男人快步入内,似笑非笑道:“小策要嫁入西平王府?本王聘礼可备好多时了。”
五味:“……”
楚策撂下笔,起身迎上去替男人解下浸透冷风寒气的大氅,温声笑道:“怎么不是你嫁入淮王府?”
“一样的。”梅庚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嫁妆备好了。”
楚策便答不上话来,无奈睨去一眼,轻描淡写:“那便择日大婚。”
“择日不如撞日。”梅庚向来不知含蓄为何物,果断道:“不如就今日。”
楚策愣了愣,耳根渐渐红了,手中攥着的大氅沾了男人身上冷冽淡香,只觉掌心发烫,又丢不得,索性转过身去替他挂好,殊不知此举像极了贤良妻子。
五味揉揉额角,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前脚刚走,后脚淮王殿下便被西平王也拉入了怀,拥着人吻了吻额角:“怎么?不是要娶我?”
楚策低垂眼眸,抿着唇笑了,“还需等等。”
“等什么?”梅庚稍稍低下头,极其熟稔地吻上他的耳尖,低声笑,“你害羞?”
淮王殿下瞧了眼外头青天白日,故作平静道:“西平王,身为藩王,不知今年要进贡何物?”
西平王府早已今非昔比,家徒四壁的西平王也已然富可敌国,梅庚却佯做迟疑:“西北贫瘠苦寒,实在拿不出稀罕之物,唯一值钱的便是本王,送了殿下可好?”
“……”淮王殿下满面绯色,幽幽望去,“本就是本王的。”
时光变迁,小家伙却始终如少年,隐忍矜羞的平静实在可爱,梅庚忍不住笑道:“是,是淮王殿下的。”
——
除夕宫宴,各地藩王携贡品入宫朝贺,洛王与淮王皆是当今陛下亲子,理所当然地被安排到一处,尚未开宴,楚洛举杯笑道:“五弟近来如何?”
“劳你挂心。”楚策忽而起身理了理月白锦袍,转身便走,在楚洛近乎呆滞的眼神中坐到了西平王身边。
寒暄中的文武百官:“……”
西平王与淮王断袖之情差不多已然传遍永安,这两人也从不遮掩,恨不得昭告天下。
洛王党面面相觑,有人低声嗤笑道:“堂堂男儿,实在恶心。”
嗖——
劲风扫过,痛呼骤起,众人望去,只见一块糕点猛地打在开口之人的唇上,又啪嗒掉落案面。
始作俑者却坐得端正,连个眼神也不曾施舍过去,提壶自斟,又随手掏出一柄袖剑摁在案上,慢条斯理道:“下一次,本王用这个。”
宫宴佩剑,乃是大忌。
四下鸦雀无声,百官彼此对视,终有看不下去的文官低声斥道:“宫宴之上,岂可佩剑?”
话音刚落,西平王漫不经心的眼神骤然凌厉,斜睨过去,启唇讥讽:“你待如何?”
那文官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坐在身侧的上司拉住,老臣低声道:“你知道什么?当年除夕宫宴,有人举兵逼宫,西平王定是为护驾方才如此。”
文官微诧,没再出声。
梅庚眯了眯眼,偏首对身边的淮王道:“本王何时说这是为护驾带的?”
淮王殿下含笑瞧过去。
西平王理直气壮:“分明是为自保。”
众人:“……”
楚恒之来时,瞧见西平王与淮王同坐一处,面色不善,再瞥见西平王堂而皇之摆在案上的袖剑时,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却未敢出声。
太监高声唤南国使臣觐见,殿门大开,身披纯白狐裘的窈窕女子莲步轻移入了殿,随即屈身行礼,声音如珠似玉:“南云段玉锦,携朝贡,参见大楚天子。”
南国小皇帝的长姐,薄纱掩面,清艳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