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诞日也是连州最重要的节日之一,所以一放假,萧曜便动身前往长阳,去吃费府的满月酒。同行的除了程勉与冯童,裴翊父子、颜延以及许多裴翊昔日在刺史府的同僚都结伴前去。一行人在清晨浩浩荡荡出发,傍晚正好到。见到两人的女儿后,萧曜不得不感叹造物之妙——单看眉眼,简直与元双一模一样,嘴巴则像极了费诩,血缘的联系一望可知。
这也是萧曜第一次和小婴儿近距离相处,只觉得柔弱无骨,仿佛随时随地就要化作一团云朵飘走。这手忙脚乱的样子引得众人大笑,萧曜亦不以为忤,赶快将小姑娘璧还给费诩。
说是满月酒,其实没到初八,一群人已经喝上了,中午起宴,入夜后顾及产妇和婴儿要休息,就另找去处去喝。萧曜是当仁不让要住在元双家里的,不仅自己住,拉着程勉也住,除了与元双叙旧,还与费诩继续商议该如何扩籍造册,将部分流民安置在长阳,待朝廷有了明确的旨意,无论是开矿冶金抑或是修建水利,都有了可用的劳力,也不必被迫依附豪门,不分四季在黑河沿岸劳作,靠打捞玉石为生。
这几天,萧曜又过上了昼夜颠倒、公私混杂的生活,然而这样的颠倒混杂并不让他有丝毫的疲惫,每天都像是过不到头,又或是一眨眼,新的一天又来了。到了初八当日,萧曜终于发现元双家中多出了一位年轻的女宾,和元双甚是熟稔,眼熟得很,可也没听说费诩有妹妹,一问元双,引得她笑了半天,才说:“是葛大夫家的小郎君。”
“什么?”
萧曜喝了酒,视力不如以往,闻言赶快找到她的身影,端详半天,怎么也和常跟随葛大夫出诊的年轻郎君联系到一起。他将信将疑地又问:“可今日不是元宵啊。”
“葛大夫本是有一对双生子,可惜男孩不到十岁就夭折了,只留下一个女儿。小葛郎君……小葛娘子一心学医,就做了男子打扮。她因为不从婚事,也担心我分娩不顺,三月初瞒着葛大夫只身到了长阳,我两胎孩子,都是她接生的。”
萧曜真是大吃一惊:“我从不知她是女子。”
元双感慨道:“我也是婚后才知道的。葛大夫已然知道了她在我这里小住,暂时无恙,可总不是长久之计。”
萧曜喝得晕晕乎乎的,不得不扶住廊柱:“……她是对亲事不满意么?若是不能情投意合,也没什么意思。”
“也不全是婚事。她医术再高明,可身为女子,如何能单独行医?正是如此,葛大夫才希望她早日成家,生儿育女吧。”
“不全是婚事,那就还是不满意。”
元双迟疑了片刻,对萧曜轻声解释了两句。
萧曜片刻后才听明白,惊讶道:“……景彦为什么不同意?”
元双为难叹气:“这就不得而知了。”
小葛郎君是女子已经让萧曜大为意外,但更没想到的是,裴翊居然会拒绝葛大夫家的婚事。萧曜难得起了好奇心,可是还没细问,却被颜延误解他这是逃席,又把人捉回去了。
又喝了几轮,萧曜这下连近在咫尺的人都看不分明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快得拉程勉过来挡酒,可找了一圈,怎么也找不到他的影子,只好去问最近的费诩,哪知道费诩看起来自若,一开口,舌头都大了:“五郎么……早、早逃席了。”
程勉的酒量萧曜清楚,一听他也逃席了,萧曜再不愿多待了,赶快接过颜延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后,趁着薛沐冲过来找颜延猜拳的间隙,溜出欢笑喧天的正堂,找程勉去了。
费府本就不大,萧曜在院子里没找到人,刚一推开卧室的门,顿时有酒气扑面而来。定睛再看,程勉合衣躺在窗下的窄榻上,呼吸深而缓,已然是沉沉地睡了过去。见状,萧曜不免担心,走到榻旁坐了一会儿,见他眼皮间或一颤,神色也不和缓,犹豫再三,轻声喊了声“阿眠”,又去探他的额头。
程勉的整张脸发烫,感觉到萧曜的手,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想将脸埋起来,萧曜继续说:“你醉了,不要睡在这里,要着凉了。”
他锲而不舍地抚摩着程勉的后背,如是再三,程勉恶狠狠打开萧曜的手,又翻了个身,老大不高兴地闭着眼抱怨:“还让不让人睡觉?不冷。”
萧曜只好将榻上的被子捧来给他盖上,这时程勉迷迷糊糊嗯了一声,皱眉轻声说:“……我口渴,有没有茶?”
萧曜柔声说:“喝多了,可不是口渴么?我给你找找。”
茶虽然有,却是凉的,萧曜就想去找元双,换一壶新茶来。可刚一打开房门,程勉又说:“你去哪里?”
“只有冷茶了。”
“不妨事。我不冷。冷的就行。”
程勉挣扎着要坐起来,萧曜只得再折回来,将冷茶递给他,又忍不住劝道:“你先少喝一点,略解解渴……怎么喝了这么多?”
直到将一壶茶都喝了个干净,程勉再度开口,抱怨似的说:“颜延这个酒疯子,还有薛二……生孩子的是费子语,轮得到他们灌人么?”
萧曜失笑,见他鬓边的头发被汗沁得鸦翼一般,心中一动,靠近轻轻吻上程勉的鬓角:“真是喝多了,生孩子的是元双。”
“……一样的意思。”程勉嫌窗下日光刺目,用衣袖遮住双目,却把微皱的眉头露在了外面。
阳光下程勉的手指陡然间成了一个充满诱惑力的活物,指甲仿佛都泛着珠光。看着他湿润的嘴唇,萧曜刹那间忘记了他原本想说的话,心荡神移地伏下身舔了舔程勉的嘴唇,半是哄骗半是强迫地与他唇舌相接,直到尝够了程勉舌尖酒水的甜味,才一面缓缓摩挲着他的手腕,一面哑声问:“我给你醒醒酒好不好?”
“不好。”片刻后,程勉低低一笑。
萧曜的手已经移到了他的腰间,腰带坠地发出一声轻响,差点就把萧曜那句故作惊讶的耳语给掩盖过去了:“还是好吧?”
程勉没有放下遮住眼睛的胳膊,萧曜也不气馁,轻笑着继续说:“都由你,你不乐意了,我就停下。你不醒酒,醒了头痛怎么办?”
程勉眉头一动:“你这醒酒的法子我知道,头是不痛了,别处痛。”
萧曜的心飞快跳了几下,稳了稳神,继续轻手轻脚地掀开袍子的前襟——今天程勉和他穿得都是元双出嫁前给他们最后做的新衣,程勉这一身蓝得像秋日的易海,把他从袍子里剥出来,就像是从楚地的山水里捞出来的精怪一般。
程勉感觉到外袍被脱了,又去拍萧曜的手,可他确实喝多了,落了空,反而被萧曜抓住手腕,一道去抚摸已经有了反应的身体。两人交缠的指缝很快被打湿了,萧曜用另一只手拉开他的胳膊,与他额头贴着额头,缓缓商量:“……我轻些慢些,不教你痛。待做完这遭,你来也行……我不怕痛。”
为了以示诚恳,萧曜将手指贴在了程勉的唇上。真是毫无道理啊,萧曜昏头胀脑地想,不久前,这嘴唇还是湿润饱满的,怎么就干燥起来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弄湿程勉,便将手指滑入程勉的口中,继续哄他:“……你要是痛了,你就咬我,我和你一道痛。”
他说得轻缓动人,与程勉交缠在一起的那只手的动作却始终不停,看着程勉迅速起伏的胸口,萧曜变本加厉地贴近了他,诱惑着他也来抚慰自己,直到两个人缠在一起的小腹都湿得不分彼此了,他亲了亲程勉已经失神的眼睛,抽出连齿痕都没有留下一道的手指,揽住他微微发颤的腰腹,殷勤而周到地一路攻城掠地,直到将他完全含下去。
萧曜自己也喝了不少,但耐心反而更足了,听到程勉的抽气声,还能停下来提醒他进来时忘记了锁门。这样的荒唐他们也是有过的,就好像今年的那个元宵,在终于没有去盟夏关当值的颜延的怂恿下,刺史府上下都穿上了罗裙,分给程勉的正好是一袭红裙,幢幢灯火下格外耀目,萧曜哪里还有心思去看花灯,以人群做庇护,拉着程勉的手回到自己的住处,刚一进门,那条好裙子就彻底遭了殃……
可眼下又不一样。天光正好,窗户虽然掩着,然而费府实在太局促,前院的笑闹声时不时就传来,划拳起哄声、婴儿的啼哭声,都逃不过耳朵。他们在连州认识的几乎所有的亲朋好友都在为新生命的来临而欢庆,惟有他们两人,挤在一张翻身也难的窄榻上白日偷欢。热烈的沉默象征着此时的心照不宣,萧曜知道程勉绝不会发出一丝声响,越是放纵地抚慰他,看他因为忍耐而颤抖,直至无声地臣服迎合。程勉的膝头光滑如珠玉,腿窝被汗浸得越来滑腻不堪,腿根那一粒细小的红痣,在殷切的亲吻下,终于被新生的红痕掩去了身影。萧曜觉得自己仿佛花了一世的时间,才让程勉湿到自己满意的地步,终于挤进程勉身体深处后,萧曜明明确信程勉绝不可能有一丝疼痛了,却不得不停下来,反而去央求程勉放松一些——这实在太热也太紧了,何止牙酸,以至于眼睛都在隐隐作疼。然而他也没有任何退路,他无法离开程勉,明明谁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然而周遭如有雷鸣,那是压抑到极致的喘息的回响。
萧曜最终还是食了言,他知道程勉开始疼痛,可他没有停下——因为他知道,无论是程勉和自己,都不可能停下了。
还趁着程勉的酒醉和长塌狭窄难以周旋,连本带利做了两回。不仅醒了程勉的酒,自己的酒也一并醒了。两个人叠罗汉似的在床榻上交缠,听着程勉的心跳和呼吸声渐渐平缓,萧曜自己的心跳反而越来越快,当窗外新一轮的笑闹声止歇,他再没有了一丝力气,又一次与程勉手指相扣,疲惫不堪地说:“……程勉,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了。你也喜欢上我罢。”
忍耐到交缠的肌肤的热度都消退了,他始终没有等到程勉的回复。肉体已然饕足,可萧曜找不到一丝喜悦。他无声地坐了起来,垂眼想穿戴整齐,然后尽快离开,也就是在此时,不知何时起又一次遮住自己双目的程勉的脸颊上,爬满了纵横的水痕。
萧曜大震,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但就在指尖堪堪触上无知无觉、如石雕泥塑一般的程勉脸颊的瞬间,他停了下来。
阳光终是将泪痕织成了金线,萧曜再一次拉开程勉的胳膊,吻上了那双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眼睛。
第52章 何日东君还
直至四月过完,冰雪消融、大地回春,朝廷依然没有新的旨意传来。等不到旨意,却不能耽误农时,萧曜与僚属们商议之后,决定暂缓矿务,以连州传统的耕牧为本,同时派薛沐前往正和与长阳一带,协同刘杞,主持十年一次的田亩丈量。
一年之计在于春,连州的春季比中原要晚上月余,所以整个五月,萧曜都在州内督导农事并主持春祭,再回到易海五月已然走到尽头,城内向阳处的榴花已然结起了骨朵,沙柳的香气开始弥漫,连州最好的季节赫然在望。
他派人提前告知了行迹,回到城下时,程勉与裴翊都在城外相候,如此阵仗不免让萧曜顿生受宠若惊之感,尚未寒暄,却听程勉说:“殿下此行辛苦,我等有公务要禀报。”
“是朝中来了新的旨意?”萧曜下意识问。
“是盟夏关。”
萧曜一凛,折身望向关城的方向,然后对二人点头:“直接去公府。要请庞都尉么?”
“庞都尉已然前往盟夏关了。”裴翊缓缓说。
萧曜心知事态非常,暂不多问,回到刺史府后,茶水也来不及喝一口,直截了当地问:“庞都尉既然已经前往盟夏关,那一定是有紧要军情了。是需要向朝廷请旨了么?”
裴翊看了一眼程勉,接过话来:“殿下不必忧虑。虽然事态非常,但暂时还说不上紧要……半个月前,盟夏关外和荡云山一带,都发现了探子和斥候的踪迹。”
“我记得以往也是有的。这次有何不同之处么?”
裴翊点头:“北茹以不事耕作,以蓄养牛羊为生,常年逐水草而居。所以犯边,素来是在秋季。一来秋后马匹骠壮,可以长途奔袭,二来只有秋季,关内才有收获。春夏之际犯边,是极罕见的。”
这道理萧曜在盟夏关时听庞都尉提过。他点点头:“两国交兵互派斥候,也是常事。我们也是会派的。”
“是。只是为安全计,探子都是只出不进,可这一次在荡云山中寻到的探子,是要进到关内来。这是第二桩不寻常的事情。”
“北茹近来有什么变故么?是不是新换了单于?”
“我遣驿使去问过雷刺史,并无此事。北茹没听说有大的变故。”程勉道。
萧曜稍稍放下心来,又问:“以景彦看,该如何防备是好?”
裴翊沉着道:“目前尚看不出端倪。庞都尉动身前曾经与文卿和我大致会商过。觉得即便有扰边之虞,也不会有成规模的战事。但事出反常,其必有因。还是早做准备得好。此外……近日来,易海城内多了许多流民。”
萧曜一怔:“从哪里来的?”
“多半来自州内,也有少数来自昆州。”
去年收成尚可,也未听说昆州遇灾,何况费诩就在长阳任官,主持扩籍造册一事。萧曜有些疑惑地又问了一次程勉:“真的是从长阳来的?我半个月前去过长阳。不过黑河边的流民确实少了。子语还说,往年玉汛时,黑河两岸几乎看不到空地,今年人已然少多了。”
程勉回答:“自称如此。不过流民本就行踪不定,未必做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