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古代架空]——BY:渥丹/脉脉

作者:渥丹/脉脉  录入:04-17

  说是只睡一刻钟的人一口气睡到过午才现身。这时孩子们新年以来第一次看到三郎,他一出现,姿容欢喜得立刻把母亲的叮嘱抛在脑后,牵着他的手引他到东厢,说:“三郎快来,阿彤老输。”
  宿醉的威力仍在,萧曜的精神也很松弛,花了些工夫才明白姿容在说什么——居然是程勉在和阿彤赌书。阿彤显然战绩不佳,但他正是胜负心最重的年纪,屡败屡战不说,专心致意之下,看到萧曜进来都顾不得行礼问好了。
  萧曜在程勉正对面坐下,女孩子们轻快放松的语调感染了他,一局的间隙中,忍不住打趣起程勉:“你未免也太胜之不武。”
  程勉看他一眼:“那你替他?”
  闻言,不仅阿彤立刻投来求救的目光,姿容和丽质更是连声欢呼。眼见程勉眼底藏笑,萧曜一恍惚,附耳对丽质说了一句话,然后轻轻一推她的后背,丽质尽职尽责地传了话,可是她年纪太小,悄悄话说得周围一圈人都听见了:“……三郎问你,赢了彩头是什么?”
  程勉勾起嘴角,对姿容说:“他想要什么彩头?”
  丽质不仅长得更像费诩,脾气也像,迈开小短腿很老实地又要去传话,却被姐姐一语点破:“你们隔得这么近,怎么还要人传话呀!”
  程勉一怔,萧曜先笑了,转去问阿彤:“五郎和你约了什么彩头没有?”
  阿彤总是不赢,汗都出来了,答道:“我想让五郎教我弹琴。”
  萧曜都没听过程勉弹琴,当下就说:“我赢了,你教我弹琴,我要是输了……我教你弹琵琶。”
  当着小孩子的面,程勉没戳穿自己不用萧曜教琵琶,很轻地笑了笑:“你赢不了。”
  “这个我当然赢不了。阿媛,找你阿爷阿娘来。人多,我们玩藏钩。”
  萧曜预想中的欢呼并没有得到出现。这下不仅阿彤苦着脸,姿容和丽质都撇了撇嘴,姿容说:“我不要和五郎玩藏钩。他总赢。”
  萧曜瞄一眼程勉,自以为矜持地一笑:“哦?那更要试试了。”
  他一直很得孩子们的信赖,如此一说,还是把人暂时打发开了。门一关上,萧曜迎着程勉略带揶揄的目光,坐到他身边,轻声说:“又一年了。没看到你还好,现在只觉得像在做梦。”
  “什么做梦。酒还没有醒吧。”
  萧曜只笑,亲了亲程勉的嘴唇:“……要是都像现在这么好,不醒也不打紧。等一下我们再喝一杯屠苏酒。我让冯童带来了。是连州的酒。新年过得好不好?”
  “头不痛了?”程勉反问,“昨夜来了怎么不叫醒我?”
  萧曜摇头,又揉了揉眉心:“到的时候你睡了。后来又太醉了。要是还在翠屏宫,我就去别的地方睡。吵到你没有?”
  “……这次没有。”程勉很短暂地一顿。
  萧曜情不自禁地揽住程勉,手指轻轻圈住程勉的手腕摩挲着,叹气道:“刚才来找你的时候,我知道小孩子肯定都围着你,就想看一看你,也不是非要与你独处。现在只想,他们晚一点回来就好了。就像你刚回来的时候,我只敢想怎么让你把冬天熬过去。第二个冬天到了,我又想,要是你下个冬天能比这个冬天再好一点,我一定心满意足。可是到了眼下,我又忍不住想,好久没有和你守过岁……等真有一天能一起守岁了,我肯定还是不满足,会想这一辈子每年的除夕都和你一起过完……得陇望蜀之心,就是如此。”
  程勉看向萧曜:“那就不要许诺小孩子玩藏钩。”
  “我要是一来就把你带走,你会不好意思的。”萧曜笑起来,“我都不知道你会弹琴。你看,现在连阿彤都知道我不知道的了。我们还是在一起太少。等一下就算我输了,你也教我弹琴吧。”
  程勉扭头看着萧曜,摇头:“很久不碰了。你也不缺人教。要是你赢了……”
  他低不可闻地送上一声耳语,语音未落,萧曜环住他手腕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了,难以置信地反问:“你怎么用这种事来打赌?”
  程勉笑笑:“不可以?”
  萧曜眸色一暗,目不转睛地盯着程勉,终于也缓缓一笑:“这不用赌。”
  “赢来的不一样。”程勉语气里蓦地多出一缕轻快、甚至近于促狭的意味,“再说一件你不知道的。我当年很爱与人博弈。尤其是六博,我用它赢了很多东西。”
  萧曜那“晚一点回来”的心愿说不上全然顺意,但也没有完全落空。小孩子拉来长辈时,两个人已经好整以暇地分坐在了几案的两头,头发衣角纹丝不乱,就是茶水丝毫没有动过,过分完美无瑕,落在过来人眼里,难免有欲盖弥彰之嫌。
  藏钩这游戏再简便不过,不分长幼都能下场,过年时尤其应景。一群人分作两方,约定一物为钩,一方藏钩,另一方每次派一人猜钩的去向,全部猜过一次即为一轮,猜中次数多的一方是本轮的胜者,轮次则以奇数计,胜率高者为最终的赢家。
  这几日费诩他们带着孩子也玩,小孩子都愿意和程勉一边,而今多了萧曜和冯童,便重新约定,萧曜与程勉各选一边,夫妇俩也不能同队,而后各自抽签,最后程勉费诩再加上阿彤和姿容凑成一对,姿容因为抽中了程勉,可谓心满意足,本来抱在怀里的小猫也扔开了,专心致意只想取胜,惹得萧曜假意唉声叹气:“我也想如五郎一般,赢得佳人的芳心。”
  因为局中还有孩子,萧曜便让程勉拿出阿彤从连州带来的金五铢充作游戏用的钩,即便是小孩子握在手里也看不出端倪。为应景,猜中的成年人当满饮一盏连州来的屠苏酒,小孩子则以石蜜水代替。游戏从程勉开始,他又是第一个猜中的,萧曜当下一笑,拿起筷子蘸了一点酒,点在程勉的唇上,此等待遇正是除夕守岁时小孩子们刚享受过的,见到程勉难得哑口无言,一屋子的人均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两轮下来,双方将将打成了平局,萧曜和程勉竟是唯一一次也没有猜错过的。为此,萧曜专程准备的屠苏酒大多落入了自己腹中,程勉反而只尝到了一点味道。但是看到萧曜面若霞飞然而举止不乱,不说程勉,连费诩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仿佛在思索前一夜的醉酒到底是从何而来。
  第三轮也是难分高下,非要最后一局定高下。姿容看看含笑的萧曜,又望着面无表情的母亲,丽质被冯童抱着,两个人都握着拳头,正在窃窃私语,她面露难色地转向程勉,拉着程勉的袍角说:“五郎,你替我猜嘛。”
  丽质当下说:“你耍赖!”
  姿容蹦了两蹦,认真反驳:“上一轮你还不是悄悄问三郎!我看到了!”
  “没有!”
  “就是有!”
  萧曜说:“可以让五郎猜。”
  他既一开口,丽质再不高兴,也只有窝在冯童怀里不吭声,又格外紧张地盯着程勉,生怕他猜对了。
  如此一来,大家都知道金五铢肯定不在丽质手里。程勉看了看眼巴巴的姿容,点点头,牵住姿容的手,弯腰说了句悄悄话。
  姿容眨眨眼,不肯上前,还是说:“五郎,你猜。”
  程勉无法,只能看着萧曜,很轻地一挑眉。
  萧曜右手握拳,笑弯了眼睛:“一局定胜负啊。五郎一言九鼎。”
  程勉颔首,伸手轻轻一敲萧曜的手指,摊开手,等着萧曜松开拳头见分晓。萧曜却一动不动,嘴角一动,气定神闲地扭头看向身旁的冯童。正在众人的目光均转向冯童之际,手腕一拧,一抹金色滑出掌心,游到了程勉的掌心。
  是一枚被熨得滚烫的金鱼符。
  本朝承袭前朝旧制,官员需随身佩戴鱼符。上至太子亲王,下至九品官人,概莫能外。鱼符长不足两寸,宽约五分,分为左右,凭“同”字形榫卯契合。左符留在门下省,右符颁给宗室和官员,鱼符上刻有持符者的姓名官职,是官员验明身份的不二凭证。
  庶官的鱼符一律为铜质,盛放鱼符的鱼袋的颜色和装饰则由佩戴者的品秩而定,以紫金鱼袋为最尊。而程勉手中的这枚黄金鱼符,按制是亲王所佩,虽然还能看出鱼的形状,但形状颇有些怪异,精工雕凿的鳞片也有些模糊,仿佛经过了挤压乃至煅烧一般。
  鱼符落入手心的一刻,程勉下意识地合起了手指,又迅速地张开了。孩子们见金五铢变成了一条金光灿灿的小鱼,都暂时忘记了胜负,发出了惊讶的低呼。阿彤倒是认得鱼符,却没见过金色的,有些疑惑地看着萧曜和程勉,见两人默然相望,又去看姑姑和姑父,他们也同样沉默着,又带着不知缘由的沉痛。
  萧曜笑了笑,打破了这一刻的沉默:“我想来想去,还是想把它还给你。”
  程勉一动不动地托着鱼符,轻声说:“‘还’字无从说起。”
  “那就送给你。”
  程勉一点头,毫不推辞地将鱼符收进手心。这时姿容终于回过神,凑到程勉身边,好奇又焦急地问:“五郎,五铢钱去哪里了?这鱼是怎么来的?我们是赢了?还是输了?”
  闻言,程勉看着萧曜笑了:“他舞弊。我们赢。”
  萧曜也笑,摊开左手,手心里正是他们传了一下午的连州金五铢:“你们赢了。”
  这下可谓大获全胜,姿容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雀跃地蹦进费诩的怀里。丽质委屈地盯着程勉,撅起嘴,抱着冯童的脖子扭开脑袋,显然是大不情愿。胜负既定,萧曜顺水推舟地命人将给孩子们的新年礼物送上,元双则早就准备了一大盘精美繁复的酥山,供一众人分享。
  礼物和甜食立刻告慰了阿彤和丽质,输掉游戏的郁郁不乐登时被抛在了九霄云外。吃酥山之前,各怀心思的成年人分掉了最后的屠苏酒,见状,姿容正要自告奋勇地拿起筷子替程勉沾酒,可还没等她够到筷子,程勉已然先一步把酒盏里的酒一饮而尽了。
  他苍白的脸上登时飞上了红晕,饮得又急,被呛得咳嗽起来。萧曜忙扶住程勉,抚着他的后背,目不转睛地观察他的神情。程勉不愿自己的咳嗽声吓到孩子,压抑之下,咳咳停停好一阵,呼吸终于渐渐平稳下来。见众人都紧张地望着自己,程勉一边摆手,一边解释:“就这一盏,下不为例。”
  他又开口讨酥山吃,元双先是看了一眼无可奈何的萧曜,等后者极轻地点了一下头,才盛了一碗递给程勉。程勉吃了两碗,嗓音和神态恢复如常,其他人这才移开目光,由元双带头,格外打起精神,故意大声说笑活络气氛。
  趁着旁人都在谈笑,萧曜很小声地叹了口气,看着程勉不说话。程勉脸上的红晕一直蔓延到颈项深处,神态反而很轻松,甚至又笑了起来,凑到萧曜近前说:“我也不能再喝了。再喝一定醉,又要虚掷一个晚上了。”
  程勉原本话少,因为过年小孩子缠他,终于说得多一些,喝了这盏酒后,全被打回了原形。他虽然话少了,整个人仿佛被笼罩在某种神秘的氛围中,唇边的一率笑意固然真切无疑,神情却似乎是飘忽的,然而无论是谁,都觉得正在被他专注地凝望着。
  其他人试探了几次,他的回应都微妙地慢了半拍,这才敢确定程勉醉了。没有人点破这个过于陌生也新奇的发现,惟有无言交汇的目光传达出此时的心照不宣。他们也都不去劝程勉退席醒酒,元双煮起了茶,萧曜则不动声色地坐到了程勉的身侧,谈笑和玩乐一如既往地继续着,无论姿容和丽质来求程勉陪她们玩什么,程勉都如数答应,神情中不仅满是耐心,甚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要藏起来的满足。
  节日中的时间和平时是完全不一样的,哪怕什么也不做,过得都要快上好几倍。散席的时辰比前几日都早——倒不是为了照顾酒迟迟不散的程勉,而是玩了一下午的藏钩和赌书后,孩子们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个个累得东倒西歪,年纪最小的丽质更是直接伏在费诩的腿上睡着了。
  目送元双和费诩各自抱着女儿回房,萧曜挠了挠程勉的手心,引来后者又一次延迟的回望。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示意冯童去帮一把在另一侧的房间里乖乖收拾书卷的阿彤,然后才拉起程勉的手,满眼含笑地问:“现在我带你走了,好不好?”
  从温暖的室内来到严冬的庭院里,冷冽的空气也没有让他们更清醒哪怕一星半点。程勉走了两步,明明自己走不成直线,偏要把缘由归在萧曜身上,挣脱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头也不回地迈开了脚步。
  萧曜始终耐心地跟在几步开外处,跟着程勉和程勉的影子一路回到东侧的院子里。这一侧往来的人少,更显得冷清,可萧曜满心都浸在暖意里,丝毫感觉不到寒冷,又见程勉的脚步越来越慢,情不自禁地追上前一步,拦腰将人横抱了起来。
  两个人一个从没这么抱过人,另一个活到这把年纪,也没享受过如此“殊宠”,一时间都僵在了原地。一整个晚上,程勉总算反应快了一次,瞪着萧曜:“……你快放手。”
  萧曜感觉到程勉正在从自己的胳膊里往下滑,还没想好怎么该怎么更稳妥地抱住他,程勉已经下意识地用力攀住了他的手臂和背,勉勉强强地维持住岌岌可危的平衡。
  萧曜也不在意程勉不满的目光,笑着亲亲他的眼睛:“你闻到腊梅的香气没有?”
  两个人又再自然不过地交换了一个短暂的吻,程勉扭开脸:“这像什么样子?我能走。”
  “我知道。”萧曜还是笑,又不放手,言出必行地循着幽香的源头走去,“可是我想抱你一会儿。要是有人来,我就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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