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动静后娄氏一怔,旋即大怒:“萧宝音,还有一点体统没有?”
“你们骗我!昨天明明不是这么说的!池太妃喜欢说亲是吧?先把自己改嫁了吧!自己的儿子不够操心?管到人家的女儿身上了!”
“住口!”娄氏重重一击几案,指着萧宝音对左右说,“谁准她进来撒泼的?混账东西,你还知道你是人家的女儿?谁家的女儿这么对母亲说话的?”
面对盛怒的母亲,萧宝音难得地没有一点退缩畏惧:“要我嫁到赵家去我就去做女冠!”
闻言娄氏冷笑:“做女冠算什么本事?真有本事,现在就把头发绞了做尼姑去。”
程勉被母女俩的争执吓得都懵了,呆若木鸡地夹在中间,进退维谷地尴尬旁观萧宝音大发雷霆。听娄氏讥讽,萧宝音哆嗦得更厉害了,看了一圈四周,指着其中一个侍女喝道:“听到王妃的话没有?给我找把剪子来,我这就绞头发,今天就住到庙里去!”
下人自然不敢动弹,尴尬地僵成了一根根木桩。娄氏气得拍案而起,甩开赶来搀扶的众人,跌跌撞撞朝着萧宝音所在的方向走过来,怒道:“我看你真是猪油蒙了心,满脑子尽是炮仗,不用别人点,自己先炸个粉身碎骨。赵家客客气气送一份生辰八字的拜帖来,我还能给扔出去?赵七哪里配不上你?池太妃一片好意,倒还辱没你了?就你这个脾气品性,我是该早早回绝了赵家,实在高攀不上。”
“……赵七?”萧宝音瞪大眼睛,十分诧异地盯着娄氏,“他不做道士了?”
娄氏冷冷反问:“能容他修一辈子道?”
萧宝音这时似乎不那么生气了,甚至神态有些怜悯:“给他说亲?他自己知道么?他肯么?”
“齐夫人病重,不由他不肯。”
萧宝音恍然大悟:“齐夫人每次想儿子了,就病重一次,骗他从翠屏山回来……这次是哪一种‘病重’?”
娄氏扬起手,作势要打她,萧宝音机灵地溜开了,看起来是真的不生气了,主动问:“行,即便是他真的依从了父母的心愿,肯从翠屏山下来,池太妃也不该想到我们。”
“不是池太妃想到我们。是赵家托她来做说客。赵家的事,她如何能拒绝?”娄氏这时也心平气和了些,“话要听完,不要听风就是雨,大动干戈地来问罪。赵七知不知道还另说,我们能让你嫁过去?”
萧宝音再次流露出怜悯不忍的神情:“他们……真是十分可怜。”
“少年夫妻真心恩爱,却生死两别,是十分可怜。” 娄氏叹了口气,摸了摸女儿的头发。
“既然母亲也知道,那早早回了赵家吧。”
“那也要你父亲去说。不能驳了池太妃的面子。”
听到母亲这么说,萧宝音彻底熄火了。横眉冷对的神态一扫而空,讨好地点头:“都听母亲的。”
娄氏狠狠打了一记萧宝音的手背:“以后不准这样大呼小叫。我是生来给儿女做牛做马的命,受你的气就算了,可五郎还在这里,你自己说,还有一点教养没有?”
萧宝音吐吐舌头,对着瞠目结舌的程勉一笑,回头对娄氏撒娇:“我又不知道是赵七。我以为是赵淦。”
“你是我肚子里滚出来的亲骨肉,我宁可你嫁个杀猪的,也不能嫁给赵淦。”
萧宝音顿时眉开眼笑,双臂搂住娄氏的脖子:“母亲说得极是!”
这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风波平息后,萧宝音总算是想起了程勉,拍拍裙子,坐到他面前:“五郎,赵七你也不记得了吧?不记得也没关系,但有件事你还是应该知道。你去连州之后,他娶了陆檀……嗯,就是陆槿的姐姐,可惜,陆檀难产去世了,孩子也没留下来,他们夫妻感情十分好,他就辞了官,去翠屏山修道了,一走就是好多年。”
程勉思考了一会儿,算是理清了萧宝音这番话的意思——原来自己还有个连襟。
但他也记得瞿元嘉说过,陆家人已经被他亲手杀了,于是不免一时间脑子打结,不知道其中又有什么要害是自己不知道的了。
“……我以为陆家没有人了。”
听到他开口,娄氏解释道:“他是赵太后的侄子,何况平佑之乱时陆檀已去世多年……牵连不到他。”
程勉并没把这些复杂的往来放在心上,就知道多了个亲戚,更多的还是庆幸娄氏和萧宝音终于都不发火了。见气氛缓和下来,他旧话重提,大概是因为对萧宝音发脾气耗费了太多精力,这一次,娄氏很快就答应了。
萧宝音虽然舍不得他走,但也没强行挽留,只说要去程府作客。见识完她这阴晴不定的脾气之后,程勉哪里敢轻易说不好?反正一律先应承下来。
在娄氏这里辞行之后,程勉终于回到了已经数日没有踏足的住处。进屋时忍冬正倚在窗边做女红,见到程勉后她愣了好久,才手足无措似的回过神,放下手里的活计站起来。
程勉也是久不见她,不由得一阵尴尬,静了静才能开口:“……我刚刚去向安王妃辞行,我们今天回去。”
忍冬顺从地点头:“奴婢这就去为大人收拾行李。”
她素来是手脚又轻又快,做起事情来没有一点声音。程勉本来想问问她这几天怎么过的,转念一想,什么也没有问。
这次娄氏也还是准备了许多礼物,不由分说地要他统统带回家,就是送别时萧宝音无心说了句“你真的不多住一天?哥哥还不知道呢”,让程勉差点一脚踏了个空。
再回到家时正是黄昏时分,朝南的屋子已经暗了,随着灯烛被依次点起,程勉看着忙碌收拾屋子的下人们,再一回想在安王府作客这些天发生的种种,恍然间觉得已经过去许久了。
习惯了安王府的家大业大、人来人往之后,程勉着实怀念家里的清静。吃过晚饭后忍冬照例守在外间服侍,以前连翘还在时,她们两个人常常陪程勉闲谈解闷,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后,若是程勉不作声,作伴的就惟有灯芯烧燃时的毕剥声了。
望着跳动的烛光,程勉努力回想等人的滋味,想了好久,始终一无所获。他以前虽然也有觉得时间漫长的时候,但从未有过眼下这样的患得患失的心情。反复想的是,要是瞿元嘉回安王府后发现自己已经回家,也不知还能不能再出门,早知道,还是应该留一句话给得宜。
他看着天光徐徐消退,似乎是有好月亮,将窗棂照得一片亮白,可程勉无心赏月,只是一次次地看着蜡烛,在想烧尽一枝也不知是要多久。
“大人,蜡烛要燃尽了,天也晚了,大人若是这就歇下,明天再换蜡烛吧?”
忍冬的声音将程勉从沉思中拉回。
扫了一眼不知不觉中堆高的烛泪,程勉心里叹了口气,随口应道:“嗯。”
梳完头也换好衣服后,忍冬并未离去。程勉心不在焉,片刻后才发现她还在,不由奇问:“还有事?你去睡吧,我这里没有事了。”
忍冬目光闪烁,迟疑片刻道:“大人不用奴婢服侍么?”
程勉回过神来,正色说:“我是哄安王妃的。原是想让你在安王府好过些,现在回了家,自然不用瞒了。”
忍冬深深伏身拜倒:“……奴婢真心愿意服侍大人。”
程勉笑着摇摇头:“你去歇息吧。”
他语气温和,然而坚决。忍冬脸色发白,不知是解脱还是忍耐,又对程勉一拜,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她走后屋子里更静了,眼看着蜡烛真的要燃尽了,程勉暗想,这真是为了一场没有说定的相会,多少风月佳期都辜负了。
尽管如此,他并无懊恼,还忍不住为这个念头笑了笑,才起身去熄灯。
庭院里传来脚步声的那一刻,程勉刚刚吹灭第一枝蜡烛。
他生平初次知晓,万籁俱静的夜里,熟悉的人的脚步到底能好认到什么程度。程勉浑身的寒毛仿佛都站了起来,再顾不得蜡烛,反身扑到门边,简直是迫不及待地拉开门。
没想到瞿元嘉脚步更快,人已经到了门边。
他的手正举着,与程勉一打照面,两个人都愣住了,这才不约而同地又笑了。程勉几乎不敢发出声音,看着他,半天挤出一句:“……我以为……”
话没说完又卡住了——瞿元嘉穿着官服,身上也带着酒气。
可是他的神态和声音都再清楚没有:“我今天去新职务赴任,他们非要设宴拉我喝酒,我一找到机会避席,就出来了。”
说完他就拉着程勉的手进了屋。程勉惊讶地问:“你怎么不先回家?”
瞿元嘉一味地微笑,神情甚至是得意的:“我想你今夜不会在安王府。想试试来这里找你。果然试对了。”
程勉的心事被他一句话戳得毫无遮掩的余地,面红耳赤之余,闻到瞿元嘉满身都是酒味,就问他:“你喝了多少?喝得脸都红了。”
他探了探瞿元嘉的脸颊,瞿元嘉侧过脸,反去蹭程勉的手心。程勉觉得他的脸烫得厉害,心想好像第一次见他饮酒,担心他喝多了,又问:“你要不要喝茶?我这里还有半壶热茶。”
瞿元嘉拉着他的手不让他走,程勉觉得好笑,可一看到瞿元嘉的眼睛,顿时就妥协了,到了最后,反而是瞿元嘉带着他到了堂上,安置着程勉坐下,然后再理所当然没有地枕在了他的膝上。
程勉又是想笑,又是腼腆,想不到能说什么,就垂头看着瞿元嘉——瞿元嘉正闭着眼,似乎是在小憩,可嘴角的笑意和微微颤动的眼睑勾结着泄露了他的秘密。程勉一时间觉得指尖又酥又软,忍不住伸手戳了戳瞿元嘉的鼻梁:“喂,你不要装睡。”
瞿元嘉睁开眼,眼睛又深又亮,盛满了无尽的笑意:“我喝多了,渴。”
程勉轻轻蹙眉:“刚才问了你要不要喝茶……”
他作势要起身,瞿元嘉更快一步,撑着身体,另一只手则勾住程勉的颈子,凑过去亲吻他。这个吻持续了好一阵子,无论是哪一个,似乎都没察觉到这个姿势有多么别扭费劲。程勉尝到了一嘴酒味,眉头皱得更深了,下意识地推了推瞿元嘉,可两个人吻得深,仿佛连程勉都贪图那一星半点的甜味了。
分开后瞿元嘉意犹未尽地翻了个身,搂着程勉的腰,整张脸索性埋在他的寝袍里。程勉顺手拭去他额角的汗,手指陷进瞿元嘉浓密的头发深处,情不自禁地伏下身,也揽住他的肩背,贴在他耳边说:“你今晚还回去么?”
瞿元嘉手臂上的力量加大了,沉沉地笑了笑:“……程大人还惯于与人同床么?”
程勉一怔,意识过来是瞿元嘉在调笑,红着脸又坐直了身体,故意板着脸说:“不惯的。”
瞿元嘉点点头,也坐起来,一本正经望着他说:“好,都依你。”
话音刚落,瞿元嘉再一次靠近了程勉,亲了亲程勉的嘴角,然后护住他的后脑,轻轻地将人推到在了地板上。天旋地转感让程勉吓了一跳,真的起了挣扎的心思,可瞿元嘉的脸近在咫尺,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了专注和迷恋,他伸出手遮住程勉的眼睛,轻轻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程勉的嘴唇滚烫,焦渴地等待着一个新的亲吻。然而这个亲吻久久不至——瞿元嘉执起了他的手,去亲他变形的手指。
湿热的触感让程勉浑身发麻,几乎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因病久旷,明明一颗心跳得整张胸口都要裂开了,但身体僵冷,皮肤麻木,他迟钝得如同冰冻已久的土地。
程勉难堪地别过脸,不敢去看这一刻瞿元嘉的神色。
瞿元嘉正在亲吻他指节的伤口,舌头舔到指根、布满细碎伤痕和趼子的手心,然后是纤细乃至羸弱的手腕。他的手指顺着程勉的衣袖悄悄潜上程勉的胳膊,一寸一寸地逆流而上,锲而不舍地让那冰冷的皮肤缓缓地温暖起来。
程勉费劲地喘气,想捂住自己的嘴,这时瞿元嘉收回了在皮肤上作乱的手,牢牢抓住程勉的手,伏在他耳边说:“不要藏。”
程勉晕头胀脑地扳过瞿元嘉的脸去吻他,不准他再说话。瞿元嘉的身体还是沉重而温暖,紧紧地和自己的身体熨帖在一起。
被舔过的手指开始发痒,然后是脚趾,乃至膝盖——程勉模模糊糊地想,瞿元嘉明明没有怎么碰自己啊,再然后,他的衣襟被扯开了。
突如其来的冷意让程勉一个哆嗦,随即睁开了眼睛,他觉得瞿元嘉的视线又成了一张网,密密地罩住了自己,让他没有任何退路。
但他也不要退路,他心甘情愿、不、欢欣鼓舞地投身其中,程勉用尽浑身的力量搂住瞿元嘉,他的皮肤有了知觉。
感觉到瞿元嘉的手拂上自己小腹时,程勉恶狠狠地咬了一口瞿元嘉的肩膀,额上的汗滚进眼睛里,模糊了视线,乃至含混了意识。然而久违的情欲又让他快活地忘乎所以,他哆哆嗦嗦地也想摸瞿元嘉,对方的身体烫得不对劲,几乎碰不得,他刚一握住,立刻被凶狠地吻住了。
他们贴得极近,任何微小的反应都无法隐藏,快乐亦然。程勉的皮肤甚至有了难以言喻的刺痛感,推得他更紧、更热情地贴着瞿元嘉,向对方索取这无边无尽的快乐和焦灼。
他如愿以偿。
第19章 但去莫复问
“你怎么了?”
听到瞿元嘉发问,程勉恍惚了片刻,才接话:“……什么?”
蜡烛一枝枝地燃到尽头,他们顾不上去管,好在今晚月色皎然,于是瞿元嘉侧过身,抹了一把程勉的脸,尝了尝滋味后,将手指递到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