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古代架空]——BY:渥丹/脉脉

作者:渥丹/脉脉  录入:04-17

  耳旁传来隐约的琵琶声时,萧曜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可看元双和冯童的神情,他知道他们一定也听见了。萧曜凝神再听,片刻后开口:“此行中还有人会奏乐么?”
  冯童谨慎道:“程五随身的行囊里,好像是有一柄琵琶。殿下,听说程五善乐,何不传他前来茶叙一二?”
  一想到奏乐之人可能是程勉,萧曜顿时回绝:“……并无出奇之处。不必了。”
  这乐声不成章法,显然是信手而得。萧曜原以为一会儿就没了,可直到他更衣就寝,断断续续的曲声都没有止歇。不仅不停,弹奏之人显然得到了乐趣,渐渐弹起了成篇的曲子。萧曜听力目力皆佳,躺在枕上半天都没有一点睡意,更觉得腰酸背痛,十分不适。睡不着之余,萧曜也不知道想了多少次,为何有这样不识趣的人,弹得好就弹个没完没了,天底下就只他一个人会弹琵琶不成?


第21章 俱在五弦间
  从帝京往连州和昆州的官道共有两条,南道虽然平坦,但较北道要多出近千里路程,北道则要翻山,十分艰辛。可是尽管南道易行,赴任的官员多择北道,也已成为多年来不成文的规矩。
  进入祁州后,驿站间的距离变长,为免在户外留宿,一行不得不加快行程。但离京城越远,官道的维护也越发怠慢,萧曜即便是乘车而行,还是觉得苦不堪言。
  但颠簸尚可忍受,路途中的百无聊赖最是难熬。萧曜不能寻访沿途的名胜,身为亲王亦不可与地方官员结交,连读书都格外费劲,从早到晚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和元双大眼瞪小眼。
  萧曜深恨骑术不精,不能像程勉一样骑马,又不愿意让闲杂人等知晓自己也会琵琶和五弦,多少个夜晚,只能听着程勉的琵琶入梦。在偶尔的辗转难眠中他也会想,乐声美则美矣,可惜冷冰冰全无一点人情味,白搭了这一手好技艺。
  然而在元双和冯童的口中,程勉简直是另一个人——善骑能饮,既可以与元双谈华服熏香,又能和军士下围棋博双陆,分明是十分随和解语的少年郎君。有一回,当元双又一次在萧曜面前夸赞程勉时,萧曜忍不住反驳:“他要是真的如你所说的合群,如何能弹出没有一点人味的琵琶。”
  元双瞪圆了眼睛,下一刻就笑了:“原来殿下听了程五弹琵琶。”
  萧曜蹙眉:“几乎夜夜不停,我不瞎不聋,如何能听不见。”
  “殿下自小就喜欢乐器,恰好程五也精通此道,何不召他前来,清谈也好。”
  “不必了。” 萧曜不假思索地回绝。
  “……殿下,连州路远,程五一则是殿下的僚属,一则也与殿下年龄相仿,殿下如愿与他结交,既是殿下的气度,也是程五的福报。”
  “这一行中难道只有程勉一个同龄人不成?” 萧曜内心里就是抵触对程勉示好,“他既然是我的属下,有公事我自然会召他问话。”
  元双深深看他一眼,再不劝了。
  与元双不欢而散后,萧曜想想,召来冯童,说是要在驿站里活动一下腿脚。可刚一离开下榻的院落,他立刻改了口,要冯童找几个马术好的兵士,陪他骑马。
  冯童回头望一眼随侍的护卫,陪笑道:“殿下,夜骑伤眼。”
  “到连州还有好些时日,要我镇日窝在车里么?再说连州疆域广阔,我还能处处乘车?”
  “殿下要想骑马,还是等明日启程时吧。奴婢这就去为殿下挑选马匹和马夫。”
  萧曜沉默不语地望着冯童,火光下的神色异常执拗——他深知自己骑术欠佳,更从来没有长时间的骑行过,原本是想着病痊愈了,找些精通骑术的兵士,趁着夜间不引人注目,悄悄练好了骑术,至少到了后半程需要翻山过垭口时,能够不再乘车。
  他不肯表态,冯童看着萧曜长大,清楚陈王的性格,但到底担心他身体,软声又劝道:“殿下也说了,到连州还有好些时日,何必急于一时?何况殿下素来宽仁,兵士们白日里都在赶路……待明日奴婢一定吩咐下去,让军尉挑选三五个骑术出众的,陪同殿下骑马。”
  萧曜依然不吭声。冯童何尝不知萧曜一旦下定决心,就难以动摇。这一点上,倒是和今上别无二致。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躬身道:“如若殿下决意夜骑,也容奴婢先去安排一二……”
  对答间,冯童发现萧曜的视线转向了别处,而且目光中颇有诧异之色,他忙收住话头,顺着萧曜的目光看去,原来是程勉从东侧门进了前院。
  程勉似乎也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见到萧曜,脚步一顿,然后转向了萧曜,遥遥地见了个礼后垂手站在门边,并不走近。
  萧曜看见他只穿了一身单袍,再想到自己还要披裘,内心更是不豫,略一点头:“程五还未歇息?”
  程勉这才近前几步,低声答:“我刚去照料了马匹,仪容不整,还请殿下恕罪。”
  “马夫呢?怎么还要你亲自洗刷坐骑?”
  “臣这匹马是友人所赠,他爱马成痴,叮嘱我凡是良驹,不可当作寻常驮物载人的牲口,唯有视之如友朋,方能物尽其用。”
  萧曜这才明白程勉额角的汗迹从何而来。他只一笑,问冯童道:“孤不善骑。冯童,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
  “奴婢也不善骑马。但……自古以来的名将,出入沙场时何止一匹坐骑,要是每一匹良驹都亲自照料,那一天十二个时辰怕不够用。”说完这一句,冯童又转向程勉,关切地招呼,“五郎一路来都随着骑队赶路,路上辛劳,这些杂事还是交待马夫去做吧。”
  程勉静了静,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对萧曜说:“殿下,臣实在是仪容不堪……”
  萧曜打断他的请罪:“孤听闻你精于骑术,哪里学的?”
  “殿下过誉。勉强能不坠马而已。不过是少年时贪玩,与同伴一道玩闹时胡乱学的。”
  萧曜从小体弱,一直养在生母身旁,开蒙都不与其他兄弟一道,记忆里似乎没有过和同龄的玩伴肆意玩耍的时刻。听程勉这样说,他若有所思地点头:“程五过谦。程家五郎,名满帝京,孤即便是长于深宫,也略有耳闻。”
  他这完全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京城名门子弟万千,他只知道自己的表兄赵淦是颇有点名气的鬼难缠,其他管什么张三程五齐十一,即便真有佳名,轻易也难传到深宫里。不过这一番客气话说完后,程勉也没多说,跟着笑一笑:“不敢有辱殿下清听。”
  依萧曜来看,程勉虽然说不上容貌风度如何出众,但是声音倒是悦耳,只是神态恭敬得过分。萧曜从小见惯了这样的神态,最厌烦这般作态,不愿再假意寒暄下去:“孤一时好奇,倒忘了你衣着单薄。夜也深了,程五早些歇息去吧。”
  程勉落落大方地一揖:“多谢殿下体察。”
  待他的身影消失后,萧曜也不知是要发问还是自言自语地低语:“他还真的自己喂马?”
  这一夜萧曜到底是没能如愿夜骑,不过到了第二日动身时,驿站外的车驾旁真多了两匹骏马,一赤一白,鞍辔精美,衬得两匹马也是十足神秀。
  萧曜一扫昨夜的种种不愉快,指着两匹马问:“原来还备了富余的马么?”
  冯童答:“是。赤色的叫绛云,白色的取名皎雪。都是殿下离京前太仆寺精心挑选的名驹。”
  萧曜顿时来了兴致,跃跃欲试地想要一试。身形刚动,一名马夫已经先一步牢牢拽住了缰绳,另一个则匍倒在地,以身作梯供萧曜上马。
  见状,萧曜反而迟疑了。冯童上前扶住萧曜,轻声道:“殿下不是学过骑马么?”
  队伍整装待发,萧曜不肯人前示弱,一定心神,脑海中努力回想着为数不多的上马经验。冯童的胳膊有力地搀扶着他,他脚尖刚一离地,整个人就仿佛被冯童托起一般凌空而起,再回神时,已然坐在了绛云上。
  萧曜久不骑马,乍一坐定,首先觉得视野开阔得多。再片刻,微微的眩晕感也消失了,划过马鬃,总算有了真实感。他下意识地去找冯童和元双,见他们都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便冲他们轻轻一笑:“启程吧。”
  坐在马上,能毫不费力地看见蛇形的队伍沿着官道迤逦前行。夹着尘土气息的晨风划过萧曜的面孔,带来陌生的寒意,然而萧曜无暇他顾,近于贪婪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道路北边是连绵无尽的黑色群山,山顶的积雪藏身在云雾的深处,南侧则是广阔的土地,沉默地蜷曲在初春清晨的白霜下。
  有那么一刻,他被一种难以言语的情感所笼罩,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嘴角,折身回望已然走过的漫漫道路。然而下一刻,他的笑容僵住了——
  他看见了程勉,和他的马。
  那确实是一匹极其显眼的良驹。通身如同笼罩着暗得发乌的青霜,皮毛在初萌的天色下闪动着夺目的光彩,而程勉正身端坐其上,身姿挺拔,莫名有一缕和他年轻的面庞不相衬的肃然。相较之下,绛云虽然披金着锦,却简直像是南方进贡来的果下马了。
  萧曜所有的兴致烟消云散。
  冯童只能看出萧曜一下子变了脸色,却不知陈王陡然的由晴转阴所为何来。他忙调转马头,凑到萧曜近前,小心询问:“殿下可是有吩咐?”
  萧曜瞥一眼冯童的动作,再环顾四周,觉得除了自己,人人都称得上鞍马娴熟。他便问:“今日要走多少里地?”
  “离下一处驿站约有一百二十路。”
  “昨日呢?”
  “约莫一百里。”
  萧曜默算了一番两地间的距离,又说:“那至多再两旬,就能到连州了。”
  冯童笑道:“正是。不过后半程需要翻山,山路难行,尤其是春季山中气候多变,殿下千金之体,万事稳妥第一。”
  “难行?比翠屏山如何?” 这是萧曜活到如今所见过的最高的山了。
  “奴婢也未去过连州。”
  他又一指北方的山脉:“比这些呢?”
  冯童让侍卫换来在前面领路的连州籍官吏,意在让其为萧曜讲解沿途的路况和风貌。可是此人不仅紧张,官话也说得不好,十句话里,萧曜顶多只能听懂一两句。他昨天因为吹了冷风,本就隐隐头痛,如此一来,头痛都更分明了。
  而在马上待久了,萧曜也发现此事远非看来这样潇洒和轻易,没有遮蔽不说,颠簸也远胜乘车。走出不到三十里,萧曜已经没有了观赏途中风物的心情,满脑子想的只是,怎么还不停下,活动一下双腿也好。
  其实冯童也问过几次是否要乘车,萧曜均拒绝了。最后一次拒绝时他状若无事地回头瞄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程勉,发现他姿态闲适地与身旁的人谈笑,神情间颇为自得其乐。
  时近中午时,队伍总算是停了下来。萧曜又觉得自己几乎是被冯童和其他侍卫架下来的,不由得涨红了脸,却已无力甩开他们了。
  他在车里闷闷吃过午饭,吃后原打算小憩片刻,但骑了半天的马实在太累,竟真的睡着了,再醒来时队伍已经在行进中,元双则照例守在一角做女红。听着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和马蹄声,萧曜低声道:“怎么不叫醒我。”
  “殿下骑了这么久的马,腿痛不痛?”
  “怎么不叫醒我。”
  听出萧曜语调不悦,元双柔声答:“是奴婢自作主张,没有叫醒殿下。”
  萧曜翻身坐起,冷冷道:“你确是自作主张。我这是去赴任,不能骑马,岂不惹人轻视。”
  “殿下身份尊贵,天资聪慧,何人敢轻视殿下?奴婢虽然不懂骑马,但天下大多事情无非是熟练。待殿下习惯了,一定也会精于此道。”
  萧曜垂目不语。元双再劝道:“殿下是我等的主人和主官,我等此行,都仰仗殿下啊。殿下如果不以保重身体为第一要务,如何能实现远大抱负呢。”
  听到“抱负”二字,萧曜轻不可见地一哂,然后掀起帘子,目光投向群山:“在元双眼里,还有比我更十全十美的人么?”
  “殿下要是不时时逞强,在元双心里,才称得上十全十美。”
  其实即便是元双早些时候叫醒他,萧曜也清楚,今日自己也是难以再骑马了——不过半日光景,自腰到腿俱是抽痛不已,稍一动,就觉得双股仿佛被狠狠捶打过,恨不得锯掉了事。
  他出神良久,忽地转头看向元双,平静地说:“元双,陛下命程勉随任,是为了训诫我。”
  元双大惊:“程勉才华人品出众,陛下选他随任,是因为深爱殿下,怎会存训诫的心思。”
  萧曜本想说“你不懂陛下的心思”,转念间,又觉得自己何尝懂陛下的心思。程勉虚有其名也好,出类拔萃也罢,还不是要和自己一起去那荒蛮之地。
  “……殿下可是不愿去连州?”
  猛听到这一问,萧曜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头,淡淡道:“身为臣子,理当为君父分忧。”
  元双沉默许久,极轻地一叹气:“如果当初殿下向陛下表明心意……”
  “人无心怀四海之志,就是苟活一世。” 萧曜断然地打断了她的话。
  接下来沉默再次来临,可就在萧曜以为他如愿地让元双住口之后,她又开口了——
  “殿下太像贵妃了。”
  “可是母亲已经故去了。”他近于决断地回答。
  萧曜生平第一次长途骑马可谓是有始无终。赶到驿站时,天已经黑透了,却也免去了他在人前步履维艰的尴尬。进屋后他立刻要冯童服侍更衣,无论如何不准元双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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