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古代架空]——BY:渥丹/脉脉

作者:渥丹/脉脉  录入:04-17

  离开县城时万里无云,但过了易海、往近山一侧的荒漠中跑了七八十里,天色忽然阴沉了下来,厚厚的彤云侵上山头,风势没有转强,但寒意顷刻间浓重了起来。同行的侍卫看这天色,说多半有雪,劝萧曜赶在下雪之前回程,毕竟不熟悉这一带的气候,以免出什么差池。
  还没出荒漠,雪已经追上了他们,先落下来的是一阵带着土腥气的泥点,然后才是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依然带着淡淡的尘土气味。
  待回到城里,大雪已然落得满头满肩都是,又因为一路策马疾驰,进屋后摘下头巾和斗篷后,积了一路的热气蒸腾出来,让萧曜不仅不觉得冷,反而还让元双打开了一扇窗子。
  这是入冬后的第一场雪,萧曜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在易海住了这么久,当下吩咐冯童遣人去给裴翊送信,请他晚上来驿站饮酒赏雪。不同于他的兴致盎然,元双来为他更衣时,终于忍不住提起很久不提的旧话:“……殿下,下雪了,我听人说,易海一旦下雪,和正和、长阳的道路就要断绝,殿下要是再不回去,那恐怕就要等到开春……”
  萧曜心思并不在元双的话上,本就听得有一搭无一搭,蓦地,他下意识地抬手,止住元双的话,屏气凝神,似乎在细听不知何处传来的动静。听了没一会儿,萧曜更是急步走到窗边,将两扇窗子用力推开。凛冽的寒风夹带着无边无际的雪花从洞开的窗口呼啸而入,登时间,温暖的室内堪比冰窟。这异常的举止唬得元双大惊,追过去要合起窗子,可萧曜反而将大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又毫无预兆地回头,神情复杂难辨,双眼却亮得惊人:“……我去去就来。”
  话音未落,人已经一把捞起挂在一旁的斗篷,疾风似的冲出了房间,只留下被风雪吹得大开的窗扉,孤独地发出空洞而绵长的响动。


第38章 怜君铁衣冷
  “五郎!”
  直至元双匆匆赶到,她那因为紧张而变调的声音不仅打断了程勉的琵琶,也暂时中止了萧曜与程勉间的沉默。
  萧曜微微蹙眉,回头看了一眼元双,再望回坐在鼓楼门洞下的程勉时,后者已经将琵琶横在膝上,小心地收好后,走出了屋檐下。
  元双看看不吭声的萧曜,又看看微笑着的程勉,狠狠一跺脚,拿伞先遮住萧曜,才迎向程勉,忧虑地问:“五郎这是几时到的?这样冷的天,怎么坐在这里?”
  “我刚进城。但不知道你们的住处,也不知道如何问起,就想着试一试琵琶,也许听到了声音,你们会来找我。说不定倒容易些。”程勉说话时呼出的白气模糊了他的眉目,可惜萧曜眼力太好,见他气色还算不错,就是手和脸都冻得发青,嘴唇更是发紫,不知道已经坐了多久了。
  元双出来追萧曜时也多带了一件斗篷,这下派上了用场,心疼地替程勉披上,又忍不住埋怨道:“易海早就是冬天了,五郎怎么还穿着单衣……而且怎么一个人来,这要是路上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这些没用的话几时不能说。还不快带他去驿站。”萧曜面无表情地打断元双,说完,立刻将手里的伞丢还给元双,转身先走,再没多看程勉一眼。
  进屋后,元双一边忙着给程勉掸雪、奉上热茶,一边心有余悸地念叨:“也该写封书信来……或是找人护送。这真是太冒险、太胡闹了……”
  程勉自从进屋,也不再说话,由着她服侍,直到看见元双捧来了萧曜的常服,才伸手一挡,低声说:“不必了。我虽然暂代殿下行事,可现在没有公务,我再穿殿下的衣物,实属僭越。”
  萧曜一直站在窗边,也是做了许久的泥菩萨,听程勉开腔,片刻后冷冷开口:“我看衣裳也不是太湿,在火上烤一烤,很快也干了。你不要强人所难。”
  元双动作一顿,居然没搭理萧曜,继续和颜悦色地劝程勉:“这是新做的冬衣,没有什么僭越之说。五郎若是着凉了,还怎么回正和呢?”
  程勉的嘴唇还是紫的,很轻地一抿:“陈王遣司马程勉往易海见习政务,没有殿下的征召,我不着急回去。”
  元双尴尬地看了一眼萧曜,陪笑道:“五郎这月余一定十分辛苦,殿下在易海,也是日日外出,很是辛劳……”
  闻言程勉抬头冲她一笑,接着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继续轻声说:“昨日旬假,子语忽然来访,他收到易海故人的书信,信中说,陈王与司马不睦,将司马左迁至易海。司马实则平易近人,很得易海上下的民望,待陈王回心转意,再召还司马,还望子语能教他箭术。州府上下,除了刘别驾与我,无人知晓殿下不在正和,是以子语收到书信,以为是有人在易海打着我的名号行骗,专程来告诉我。”
  听到这里,萧曜反应过来,原来程勉真的瞒住了自己不在正和的消息,可是颜延给费诩去了信,并将自己随口的一句话也写进了信里。
  话说到这份上,萧曜终于先撑不住,不再拿元双当传话筒,视线也终于落在了程勉的脸上:“……你大可不必自己前来,告诉费诩原委就是。”
  程勉虽然微笑不改,目光堪堪掠过萧曜的脸,投在一旁的窗棱上,就是不去看他:“回殿下,看了颜校尉的信,有感殿下乐不思蜀,不由得心慕易海,实在按捺不住好奇,想来一探究竟……至于碰见这场雪,不过是意外罢了。”
  萧曜也移开了视线,久久未再出一言。元双摸不清两个人究竟又哪里不对付了,试探着说:“五郎,你这一路奔波,肯定是饿了,我去给厨房你备些热食酒饭,你先好好歇息一晚,有公务,明日再谈,也不迟呀……”
  面对元双时,程勉总是分外和气的,又是一笑,还点头说:“有劳元双姐姐。我确是饿煞了。”
  元双如释重负地也笑:“我去去就来。你先用点心垫一垫,再喝一盏茶好不好?”
  元双给程勉添了一碗热茶,又将程勉简易的行李也都抱上,说是一会儿送到他今晚下榻的屋子里去。临出门时,正好冯童进来,见到暖炉边的程勉,极罕见地结巴了一番,才回过神来给萧曜回话:“……郎君……殿下,那个,阿彤着凉了好几天了,裴县令不放心,要在家中照料,今晚就不来赴宴了……”
  阿彤是裴翊友人留下的孤儿,在双亲去世后,一直由裴翊抚养,实则是他的养子。听说这个消息,萧曜道:“知道了。那找个人送点酒菜去。他家没有主母,老仆耳朵也不好,碰上阿彤生病,肯定是腾挪不开……你自己不要去,程五刚到,你去给他收拾屋子吧。”
  冯童这才转向程勉,小心翼翼地开口:“不知道五郎也来了……早知五郎要来,奴婢本当去城外相迎的。”
  “不敢有劳冯内侍。”
  冯童看起来也不愿在这此久待,见过礼一点都没有多寒暄,赶紧跟着元双一道退出去了。他们走后,屋子里迅速陷入了诡异的沉默,除了木炭燃烧时的毕剥轻响,就只剩下大雪扑上窗子的簌簌声了。
  程勉若无其事地喝了茶,将盘子里所有的甜点心吃了个干净,咸的全剩下了,吃完后,他扯过之前元双给他擦头发的手巾擦干净手指,毫无征兆地开了口:“殿下。”
  骤然听到他微哑的声音,萧曜头皮都麻了,没作声,只是默默地移过了目光。
  这时程勉的脸色已经缓和许多,神态亦是平和、甚至可说是坦诚的:“殿下,适才我说想来易海一看,是真心话。无论殿下在不在这里,我一时半刻也不打算回正和。”
  萧曜怔了怔,垂眼道:“我猜到了。”
  “殿下不告而别独自前往易海,乃至逗留到今日,确是我没想到的。”
  萧曜这时别说头皮,连后腰都开始麻了,生怕他往下说,又怕他根本提也不提。
  程勉的神态毫无波澜,仿佛面前不过是一堵白墙:“那日我酒醉失态,加上素行无状,是以斗胆答应了殿下。如今覆水难收,我并无一丝一毫不情愿,还望殿下不要耿耿于怀。”
  “…………”
  重逢至今,这也是程勉第一次将目光定在萧曜的脸上,萧曜看着他的脸,莫名疑心他其实是在微笑的,可是定睛再看,眼前人缺乏血色的脸上不喜不嗔,仿佛在与自己说一件公事:“当晚殿下离去得匆忙,我也无力挽留殿下,今日再提,别无他意,是不愿此事成为殿下的心结——我不惯与人同榻而眠,如果那一夜我能走……”
  “程勉!”
  被喝断后程勉静了下来,继续看着萧曜,等他说完。
  萧曜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和程勉身边的暖炉里的木炭一样了,他忍无可忍地走到程勉身边,在几案另一头重重坐下,可话到嘴边,不要说是说出口,连深想下去,都似乎是做不到了。
  他忍耐着浑身流窜的战栗,硬撑着看向程勉。等了半天没等到萧曜开口,程勉只好继续说:“……我从来没有与男人行过事,所以如果那一夜我能走动,我自己走开就是。若是因此得罪了殿下,也请殿下宽容于我。不必放在心上。”
  萧曜眼前发黑,恨不得掐死程勉,他深深吸一口气,咬牙低声问:“……我就有么?”
  程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又说:“殿下的私事,无需告知我。也是我浪荡惯了,不自量力应允殿下,实属咎由自取。殿下身份贵重,品貌更是世间少有,愿意服侍殿下之人,恐怕是不知凡几。我与殿下说这番话,绝无翻旧账之意。就是希望殿下能忘记前嫌,无需将此事放在心……”
  萧曜重重一击案,颈项青筋暴起:“……我放不放在心上,也轮得到你管!”
  他忽然发作,程勉全无提防,竟僵在了原地。一口恶气发完后,萧曜立刻觉得失言,也不再说话了。
  终究是程勉率先打破二人间的僵局。只是这一次,他的语气更加恳切:“望殿下恕臣多言之罪。臣告退。”
  程勉俯身行了一礼,取出鱼袋放在几案上,也不等萧曜吩咐,无声无息地自行离开了。
  门开启又闭合的声音过去很久后,像是有人忽然凭空推了一把,萧曜全身乏力躺倒在地。一种从未有过的感情席卷而来,又是愤怒,又是委屈,更不可思议——自己提心吊胆、寝食难安藏了一个多月,被他直通通地捅破了,倒还要自己不要放在心上,天底下哪里有这样没心肝的人!
  萧曜久久地盯着房梁,耳旁轰然乱响,脑子里却一片空白,直到眼睛发酸,也不肯眨一下眼。终于,他疲倦至极地翻了个身,这时胳膊磕到不知什么,发出了空洞的熟悉声响。萧曜起身一看,原来是程勉离开时,忘了带走自己的琵琶。
  程勉的突然出现和裴翊的不能赴约将这个雪夜彻底搅乱了套。萧曜循着琵琶声寻人时刚沐浴更衣完毕,在雪地里待久了,兼之气急攻心,居然头痛起来。他不愿被看出破绽,晚饭也不吃了,赶在元双和冯童回来前自行更衣睡下。只是头还痛着,心口憋闷,一时半刻也睡不着,熬到元双和冯童先后回转,听他们一一告知如何安排程勉的起居饮食,这才慢慢睡着了。
  下半夜时,风雪渐强,萧曜被风声吵醒了几次,又很快再睡过去。可是这强风实在出人意料,竟撞开了窗扉,让风雪长驱直入,再次惊醒了萧曜。
  到了易海之后,萧曜不再让人值夜,所以被闹醒后,他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忍耐不了寒意,自己起来关窗。尚未起身,已经有人先他一步合上了窗子,萧曜本就半睡半醒的,只觉得松了口气,翻了个身,又缩回了锦被的深处。
  可是,窗子似乎没有关牢,偏有一缕凉风,无声无息地潜入帷幕的深处,进而殷勤地拂上了萧曜的脸庞。感觉到酥麻的痒意后,萧曜不自觉地一笑,往床榻内侧让了让,那风声得寸进尺,沿着脸颊滑到颈项,直至化作一双臂膀,拦揽住萧曜的双肩。
  萧曜惊醒过来,急急翻身坐起,刚一动作,前一刻还温柔有加的爱抚登时化作更强而有力的钳制。滚烫的手心捂住他的口鼻,又牢牢抓住了他的一只手腕,接着,沉默而热烈的亲吻笼罩住了他。
  萧曜能清楚地感觉到炙热的亲吻从颈项移到了胸口,然后继续向下蜿蜒,肢体与心绪正各奔东西,让他动弹不得,又无可抗拒地觉得愉悦。
  桎梏消失的瞬间,萧曜慌不择路地抓住身上人的头发,用尽力气想要把他拖起来:“你……”
  黑暗中,对方温柔含笑的眼睛依然清晰可见,毫不掩饰地流露着沉迷的情意。这太熟悉,也太陌生——他从未在眼睛的主人身上看过这样的神色,这样的神色从未落在自己身上。
  在这样的注视下,萧曜全无招架之力。他惟有伸出手,抚摸枕畔人那微冷的皮肤和柔软的头发,又随着对方的爱抚心甘情愿地袒露身体,与之紧紧交缠在一起,大胆地也去探索对方的身体。他还记得沾着汗意的手心抚过脊背的触感,也记得剖开对方身体时,劲瘦的腿如何颤抖,柔韧的腰又是如何猛然绷紧,极力压抑的呻吟声如同被疾风卷过的原野,仅仅留下一点隐秘的痕迹,这让他疼痛,继而欢愉,就像此刻,微风吹进他的心口,吹胀了他的身体,拖着他一起滑到最炙热而酥软的深渊。
  在欢欣鼓舞落入深渊的一刻,萧曜真的醒了,酷烈的寒风不停地撞击着窗棂,始终无法破窗而入,只能发出不甘的低吼。明明是寒冬的深夜,他的身体从未这么坚硬疼痛,然而又是滚烫和潮湿的,记忆深处那甘美的气息让他的指尖都麻痹了,盯着眼前这一片虚无的黑暗,萧曜心间的声音随着他的心跳无声无息地涨落,他忽然发现,原来这一刻的难受,也是从未尝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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