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古代架空]——BY:渥丹/脉脉

作者:渥丹/脉脉  录入:04-17

  萧曜试着走了两步,只要一松手,立刻就要滑倒,他知道如果自己执意逞强,徒添累赘,尽管极不甘心,还是答应了裴翊,但也不下城,躲到了最近的角楼里。这才发现,程勉已经跟在裴翊身后,往城墙的另一端去了。
  相较于裴翊的熟练,程勉的每一步都走得勉强,看着他缓缓远去的背影,萧曜话到嘴边,还是硬忍住了,咬着牙盯着两个渐行渐远的身形,却是一刻也没有再移开目光。
  再次会合后,裴翊和程勉被吹得面色发青自不待言,可真论狼狈,反而是一步没走的萧曜更胜一筹:不仅一脸惨白,脚趾僵冷,更平白无故地出了一身冷汗。
  裴翊察觉到萧曜的异样,大为关切,劝萧曜还是先回驿站,不要在雪地里久待。萧曜是真的想扭头就走——倒不是忍受不了寒冷,而是一瞬都不想再和程勉共处了。
  好不容易从城墙上下来,萧曜已经想好了说辞,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憋着满肚子的脾气回过头,迎面撞上一句:“怎么满脸委屈?谁给你气受了?脸也冻得发青。”
  萧曜的火气落了空。他狠狠咽下一口热气,咬紧牙说:“……没有的事。”
  颜延加深了笑容,目光飞快地在裴翊身后的程勉身上一落,举起手上一个偌大的包袱:“正好你们都在,一早有人送了我一只小羊,都收拾好了,最合适雪后打牙祭。”
  说完,也不容萧曜表态,又揽住他的肩膀,拉着他直接朝裴翊家的方向拐去,一边走,一边扭头朝裴翊快活地大声说:“景彦,小郎君冻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我先带他去你家。你快快将公事办完,我让吴伯把肉炖上,等你啊!哎……老冯,要不你去打两斤酒,也一起啊。”
  萧曜根本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已经被拉扯着走远了。一拐入另一条巷子,他忽然开始哆嗦起来,脚步也越来越慢,惹得颜延诧异地打量了他好几眼:“没这么冷吧?”
  萧曜没吭声,只摇摇头,跟着颜延闷头走到裴翊家门口,又猛地停住:“我……我有话要说。”
  颜延停下叩门的动作,见他满脸决绝,也收起了笑意:“嗯?”
  “我……”萧曜正视着颜延,一鼓作气地飞快说,“我不是程勉。”
  颜延一愣,继而大笑,笑罢,不顾萧曜满脸的错愕,用力拍门的同时说:“……所以景彦身后那个,并不是陈王,你才是咯?”
  “…………”
  萧曜瞪大了眼,刚要开口,吴伯已经来应门了。门一开,颜延率先走了进去:“不是也不打紧,快进来说。”
  在等裴翊回来的这段时间里,颜延一边敦促着萧曜认真烤火取暖,一边也没少打趣他:“……是不是我给子语的那封信坏了事?真司马知道你在易海逍遥,抓你回去公干?可惜他来得不巧,别说你,他自己也回不去了。”
  萧曜看他们一个两个都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不甘心之余,又难免有些丧气,撇嘴道:“我也不逍遥。”
  颜延直笑:“你逍遥不逍遥另说,你在这里扮他,他肯定在正和扮你。他天天跑马放风,他却对着刘杞一个老胖狐狸,能好过么?我要是他,早撂下摊子不干了。硬是忍了这么久……我是真当你们不合,回信时才提了一句,要子语多照顾你。好了,真司马不干了。”
  萧曜不甘愿地说:“他与费子语私交很好,要是早知道你会给他去信……”
  说到这里他忽然觉得没意思透了,话锋一转,又说:“景彦早知道我不是程勉了。”
  颜延一挑眉:“是么?”
  “他没和你说?”萧曜知道二人少年时比邻而居,是多年的好友,原以为既然裴翊对自己身份有所怀疑,多半是会和颜延暗示一二的。
  “他从来都是这样。就算十成把握,也难得开口。”颜延笑笑,又补充道,“虽然没什么事情能瞒过他,但他太能忍情,天大的事情,也能藏住。要我说,这实在是要不得的毛病。可能聪明人都是这样吧。”
  说到这里,颜延见萧曜神色缓和一些,又给他加了点热茶。萧曜不渴,不过在雪地里待久了,眼睛有些酸痛。将茶盏捧在手心,他没头没脑地问:“你刚才说下雪了就回不去了,是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
  “真的要走,没有什么走不了。你要回去?”
  萧曜不置可否:“程勉已经来了,正和那边无人再替我遮掩。”
  “你只要想是不是想留下来,至于要不要遮掩,怎样遮掩,本无需你想。正和那边要是真有非你定夺不可的事情,还会找不到你么?这两个月里,他们找过你一次没有?”
  “…………”
  颜延满不在乎地笑笑,又说:“我写信才过去几天,他是昨天到的?你问过他这两个月如何没有?要我说,程司马待你不薄。等他来了,你多敬他两盏酒,他好好歇息几天,气自然消了。那个小郎君眼睛那么漂亮,神情却凶巴巴的,可见过去两个月过得不好。”
  “他本来脾气就大。”下意识地反驳完,萧曜见颜延挑眉,立刻又改口,“他会来么?”
  “景彦肯定会邀他同来。你再坐一坐,听说阿彤病了,我去看看他。”
  然而,颜延的预言落了空——裴翊是独自回来的。登堂时对上萧曜的视线,第一句话就是:“程司马告乏,先回去歇息了。他昨日天明离开正和,傍晚就到了易海。真是少年气盛,也太冒险了。幸好是昨天到了。”
  颜延神情中流露出赞许之意:“一定是有一匹好马。改天我去会一会。”
  对此结果萧曜也不觉得意外,内心甚至有一丝隐秘的逃出生天的解脱感感。他想了想,对裴翊说:“他骑术是很好的。”
  程勉不来,接风无从谈起,不过一只羊还是吃了个干干净净。以往要是在裴翊家留饭,萧曜为免一再为宵禁破例,都是在他家留宿,第二天早上再走,但今晚酒足饭饱之后,萧曜不提留宿的事,很早就回去了。
  回到住处后远远已经看到程勉住的一侧厢房漆黑一片,萧曜只当他已经睡了,特意挑了西侧的走廊回屋。刚到堂前,靴子尚没脱,东侧门声一响,只见程勉穿着一身灰色的袍子走了出来:“若是殿下还不乏,想借殿下一步说话。”
  待两人再在正堂坐下,萧曜的酒早就醒了,觉得口渴,可冯童和元双都不在,也没人奉茶,他看了一会儿程勉,又把口渴给忘了。
  灯下两个人的神情都有些陌生,然而程勉总是更镇定的那一个,说话也从来都是开门见山:“昨夜惹恼了殿下,我反思至今,觉得还是应当再见一次殿下。”
  一听程勉又要旧事重提,萧曜顿时心如擂鼓,皱着眉别开眼:“你要说的,我都知道了。我不放在心上。不必再说了。”
  “殿下无需如此言不由衷。”
  萧曜先是一愣,继而有些恼火,一手捏成了拳头,用力按住膝头,就是不肯去看程勉,竭力平静地说:“那你要我怎么办?你自己也说,木已成舟。你放心,我从未对人提过。你要是咽不下这口气,觉得我侮辱了你,只要你提,我一定尽力偿还你。你要是想回京城,我就去恳求陛下,无论是秘书省还是哪里,都由你的心愿。”
  这番话这几个月来反复在他心头缭绕,原也想过再见到程勉时,就都对他说了。真的见面之后,却是事与愿违。但更事与愿违的还是,他曾以为说完这些话,心中的郁结定会一扫而空。
  他久久等不到程勉的回答,终于按捺不住,转过脸,强迫自己正视程勉,只等他赶快作答,好结束自己这一刻的狼狈。
  然而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惊讶的脸——
  “……我并非是来向殿下……”程勉顿了顿,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也微微皱起了眉,疑惑地说,“……是殿下先出言相邀的。”
  萧曜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那折磨了他一整夜的煎熬卷土重来,他只好更用力捏了一下拳头,无奈之极地垂首低语:“早知有今日,我绝不会做这样荒唐之事。”
  这一次良久不语的人换成了程勉。再开口时,他语气中的疑虑和困惑再无踪迹:“……我想殿下也是醉后无聊,找人排遣……我无意离开连州,更从未以为此事是什么筹码。请殿下放心,我也绝不会再提起此事。”
  萧曜的手微微一动,避开程勉的视线:“……颜延说过几日还要下大雪,赶回正和实在太过冒险。我多半要在易海再住上一段时日……但我已经请颜延代为留心可以租赁的院落,一旦找到,我就搬出去,你安心住在驿站。身份的事情,我也与景彦商量过了,我尽力安排妥当,定不教你为难。”
  程勉眼波一闪,颇有点手足无措地坐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行礼:“多谢殿下体恤。”


第39章 如入火宅中
  正如颜延所说,不日连降数场大雪,将本就是孤城一座的易海更加地隔绝起来。不顾天寒地冻、鸟雀绝迹,萧曜和程勉先后搬出了官驿——早在抵达易海的第二天,程勉就在城楼上和裴翊言明了要在官驿之外另找一个住处。
  虽然各自托人,可易海总归就这么大,仓促之下,两个人找到的新住处相隔并不远。程勉典下的院子和裴翊家就在同一条街上,萧曜的住处稍远些,也只不过隔了一条窄街。
  几场雪后,整个城池像是睡着了,公务也随之骤减。裴翊每天只去官衙半日,余下的时间除了定期巡查城防外,一概留在家里读书。而萧曜为了避开程勉,先是县衙渐渐去得少了,又专门去了趟军府,告知庞都尉自己到了易海一事,然后就索性整日在军府消磨时光,无心之中,倒是将少年时错过的弓术、箭术乃至摔角一一学了起来。刚去时整个军府里找不到一把萧曜能拉开的弓,不过,由于他勤于练习兼之有专人悉心指导,只月余功夫,军府常备的弓已然可以随手取用了。
  除了少数几人,其他教习和军府内的普通卫士只当他是正和过来的某户官宦人家的子弟,被风雪截留在了易海,来习武全为打发时间。后来发现萧曜待人随和,又吃得苦,既不随意差遣人,习武也不是为一时消遣,渐渐的军府上下无论尊卑,皆以“三郎”称之,连姓都省去了。
  冬季昼短,萧曜只要去军府,一定是天黑才回来,而且十之五六还带着新结识的朋友,一起吃过晚饭才散。他在易海的住处虽然远比不上正和的刺史官邸华丽宽敞,但冯童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在京畿一带待过几年的厨子,手艺颇不错,加上元双偶尔也会下厨,不仅颜延成了常客,连裴翊不时也来蹭一顿饭,唯独程勉,虽然同在易海,反倒像是消失了,偶尔的一点近况,还全是从裴翊那里听来的——裴翊家里书多,程勉隔三岔五登门借书,装满一个包袱,什么时候读完了,就什么时候再去一趟。
  对于萧曜的早出晚归,元双颇有微词:一则是无论再怎么小心,萧曜还是难免受伤,哪怕远不止于伤筋动骨的地步,皮肉上青紫一片也实在触目惊心。另一则是萧曜每天回来都累得筋疲力尽,说不了几句话,就倒头大睡去了,第二天一早又出门了,纵然她有心劝说萧曜不要和程勉打冷战,也愿意居中调和,可是人都见不到,哪里有劝的机会呢?
  一日恰逢次日是旬假,军府中另一名校尉做东,邀了一众同僚去饮酒,还专门请了歌伎作陪。这样的宴席到易海后萧曜也曾赴过,但并不喜欢,后来的邀约,一律都拒绝了。这一次他也是当下便婉言相拒,做东之人劝了几回,萧曜还是不愿去,就有人笑说:“我是发现了,每到这种场面,三郎反而拘束……年轻人面薄矜持,其实就是见识得太少,酒也喝得不够多。今夜罗萍萍与薛十七娘都在,任你先挑,可不准躲了。”
  立刻有人反驳:“什么叫任他先挑?三郎要是去,她们不挑三郎,还挑你不成?不过她两人怎么都在?你不怕当场争风吃醋,琵琶不弹了舞也不跳了,打成一团把脸给抓花了可就坏了。”
  这二人是易海最有名的歌伎,平素一概不碰面的。被问的那名旅帅嘿嘿一笑,瞥了眼门口:“还不是听说颜延也去?”
  众人顿时心领神会地大笑,做东的校尉啧啧摇头:“这个颜延……我们要见薛十七娘,金帛礼物都不说了,还要赔上多少笑脸,好嘛,只有颜延,从来都是满城的女郎等着见他。幸好今天有三郎在,还能压一压他的风头。”
  当即有人高声打趣:“三郎要是没见识过罗萍萍和薛十七娘,那一定要见一见,看看和你们京中的女郎比又如何。不过我要是她们,肯定不要颜延,只挑三郎!”
  “‘只挑三郎’?白日做梦!想得美吧你!”
  一时间众人索性打起赌来,就赌萧曜是会中意罗萍萍还是薛十七,还有人忙着要去找颜延,一片欢腾中,白校尉笑着凑过去问萧曜:“对了,三郎认不认得近日来易海的程司马?”
  萧曜本来还任着他们玩笑,自己也在笑,可一听到程勉的名字,看了一眼白校尉,笑容不自觉地就淡了:“……认得。”
  白校尉眼睛一亮,索性附耳道:“要是你与程司马有些交情,不知能不能从中做个引荐,十七娘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传闻,说这位程司马从京城来,尤其弹得一手好琵琶。她也会些个乐器,就是琵琶弹得不好,想亲自向他请教……”
  萧曜当即皱眉,不假思索地回绝:“我做不了这个引荐。”
  白校尉赶快说:“没有交情也不要紧。只要认得,我择日做东,请上他赴宴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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