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不甜?”
宁瑞臣受不了这么腻歪:“还行……”
一顿饭吃到月上中天,因为魏水到来的缘故,同坐在敞轩里的人借口走了干净,宁瑞臣忧心着,想自己要不要也走时,从侧边阶梯上来一个小火者,看来是报事的。
“世子爷,我们公公问,爷要不要赏脸过去喝一杯。”
这不像崔竹的作风,元君玉估摸着,是魏水发了难,便同意了,把那火者打发走,对宁瑞臣嘱咐说:“你在这等我片刻,晚些我送你回去。”
一路到了外面,三三两两有人过来给他劝酒,嘻嘻哈哈的,分不清哪个是客,哪个是叫来助兴的乐伶。元君玉径直拉了崔竹边上的位子坐下,大喇喇地把一边递来的金荷杯端过来,一饮而尽。
“世子爷豪气。”魏水赞叹着,动动手指,身边那个娇艳的少年就轻笑着端了酒壶,倒满了,指尖还在酒液面上轻轻一划:“世子爷,奴家敬您。”
因为大人物都在这压着,席面上显得安静,元君玉也笑,把那男孩子香气袭人的袖子扫开::“酒我喝了,美人恩我可受不起。”
“看看,班门弄斧了吧?”魏水把那男孩子拉回怀里,边上的人认出这是他从常喜家里得的小阑干了,一时放浪的话语收敛不少。
“同知不过欺我年幼不知事,倘若早带我见见世面,我何至于?”小阑干嘻嘻哈哈地,一点不见羞愧。
崔竹偏起哄:“魏同知得了这么一个如意宝!”
小阑干像是赌气了,把鬓边的花一抽,软软地砸在魏水胸前:“好呀,都取笑我,我可不待了。”他谁也不理,任人调笑他,甩袖就走。
崔竹在后面边笑边叫:“魏同知可恼了!”
小阑干一回头,颇娇俏的一吐舌:“我透透气去!”
一下子,气氛又活络起来,元君玉噙着笑,看他们真真假假地相互吹捧。
走了个小阑干,席面上明显就放松了,魏水似笑非笑地:“今儿替我们督公来,崔公公不嫌弃在下吧?”
“这是哪里话?”崔竹灌了不少酒,舌头微微发直,和魏水勾肩搭背的,“一向我把魏同知当亲哥,再说,你是我五叔心腹,见魏兄,如见我五叔了。”
元君玉没忍住调侃:“你是认哥哥呢,还是认叔叔?”
这话破俏皮,一时间所有拘谨便都荡然无存了。席上你来我往的,画圈的划拳,行令的行令。元君玉算这时辰,也该走了,不知道那边宁瑞臣等着急了没有?
约莫也就一炷香的样子,酒杯也不知空了几回了,崔竹的酒并不清淡,反而是后劲十足的烈酒,席上人东倒西歪地说着醉话,忽然有人提:“谢老板人呢?”
“对对,他最能喝,怎么不见了?”
崔竹找来个伺候的,吩咐说:“找找去。”
话音刚落地,外面就进来一个绰约的身影,小阑干扶着门,婀娜地靠住:“找我呢么?”
众人大笑,纷纷说:“魏同知在这,都晓得你要回。”
小阑干一噘嘴:“那找谁?我看,今夜全南京的乐伶,都在这儿了。”
崔竹一展扇子,指指点点地:“魏同知听听,这把我说成个怎样骄奢淫逸的坏东西了?”
“奴家怎敢?”小阑干可不管是谁,扑上来便撒着娇,“都知道崔公公清廉!可究竟是找谁的,你们不说,我可不算了。”
便有人答:“找谢老板哩,你在外面吹风,可有见过他?快叫来吃酒!”
“他呀,”小阑干斟着酒,眼珠子向上转,一派天真,“早出了大门了,还带了人一块儿走的。”他停顿片刻,吃吃的笑:“不晓得谁这么有福了!”
作者有话说:
白天写不完了。。两章合一一起发
第74章
宁瑞臣昏昏沉沉的,应该是坐在一把椅子上,前头黑黢黢的,忽然进来一盏灯。是家里的下人,满头是汗的,一进来就跪倒。
“他们走了?”
下人气喘吁吁,说:“昨夜走的。”
“哦,”宁瑞臣拨两下指甲,“走了好,别被我们家连累了。”
下人欲言又止的,捡起灯匆匆要走,忽然又被喊住了:“走之前,没留一句话?”
“想是走得急……”
一阵响动,宁瑞臣像是从水里浮起来,浑噩的黑暗散开些许,眼前有灯亮,不远的地方坐了一个人,只一个背影对着他。
方才原是在做梦。
之前在崔竹的家里吃饭,元君玉要离开一会儿,却那么久没回来……后来是谁过来劝酒?宁瑞臣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跟着人回家,到了屋里,一倒头就睡……这是自己屋里?
宁瑞臣下意识的哼了一声,嗓子眼像被砂石磋磨过一样疼,他哑着嗓子,细细的叫了一句:“玉哥。”
那人动了动,站起来,似乎有些不快。
宁瑞臣倦怠地揉着头,又觉得热,把衣领扯开一些:“这是在你屋里,还是我那儿?崔竹叫你过去,没为难你吧?”
他嘟嘟囔囔的,也不管那人听不听得见,想起来喝口水,刚支起半个身子,头发就迷了一脸。一只手伸过来,替他拨开乱发,温热的指腹在他脸颊边擦过,忽然就摸上来。
宁瑞臣睡得迷了,揉着眼,玩闹一样地去推:“玉哥,别挠我。”
那人倏地凑近了,扳正宁瑞臣的脸:“瑞儿。”
“干嘛这么叫……”一句话戛然而止,宁瑞臣看清了那人的相貌,立刻想退,但被困住了,“你……微卿?”
谢晏握着他的手,那几根养尊处优的手指被捏得发涨,宁瑞臣尴尬地别过脸:“这是怎么……我喝得昏了,这就回去。”
他想走,但是谢晏显然不让,一下子把他扑到在榻上,死死的按住。好大一股酒气,怪不得他这样疯。宁瑞臣放开嗓子想叫,可这是谢晏的地方,谁会来呢?
“你和他,如今到了什么样的地步了?”谢晏的样子还和平常一样,但他越是无风无浪的,越让宁瑞臣不安。“兄弟相称……同床共枕?”谢晏低低地念,黄蜡烛在不远的桌子上摇荡焰光,似乎也被这变故惊吓到了,一下一下的颤。
至此宁瑞臣的酒意才醒了:“就是兄弟,也没有这么说话的。”
谢晏似乎被取悦了,窸窸窣窣爬起来,但又怕宁瑞臣跑掉,频频转眼去看门上挂的大锁。
“你看错他了,他不是好人。”
这个“他”说的是谁不言而喻,宁瑞臣搪塞着:“回去,回去我们再议。”
谢晏知道他怎么想的,宁瑞臣的一举一动他都了若指掌,低头是怎么,眨眼是怎么,察觉到此刻的敷衍了,他急切地按住宁瑞臣的手:“你怎么就不信我,我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你看!”
这疯疯癫癫的模样,没一点从前端正的影子,宁瑞臣也火了:“自说自话的,没完了!”
谢晏腾地站起来,把床帐一扯下来,宁瑞臣大惊失色,想逃,但到底没有谢晏强横,被一把掼在床板上,陷进丝被时,双手被谢晏反剪住绑了起来。
“干什么!”
乒铃乓啷一阵巨响,但始终没人来一探究竟,谢晏喘着粗气,把他翻过来:“我知道你想走,你不能走。”他怔怔地盯住宁瑞臣,叫了两声他的乳名,那声音令人不寒而栗了。
也是因为笃定宁瑞臣逃不掉了,谢晏恢复了温情脉脉的模样,俯身从床边的柜子里摸出一只小盒子,边打开边说:“这些年给你寄的诗,看了没有?”
宁瑞臣认为他是疯了,紧闭着眼,不说话。
谢晏轻轻地笑:“还有一次,我封了一枝红豆进去的,听人说,你给收起来了,你不知道我多高兴。”
嘴唇上忽然一热,宁瑞臣惊慌的睁眼,看见谢晏指腹上抹了什么,正往自己嘴唇上涂。
……那是女子的胭脂。
“我现今知道错了,我不该听我爹的话,离开南京,”谢晏断断续续的,自顾自叙着旧,“也就几年没看住你,你就被别人骗走了。”
宁瑞臣屏住呼吸,看他往自己嘴唇上点胭脂,着魔的模样令人害怕。
“瑞儿,你知不知道,去年我重游南京,在兰泉寺外见到你了?”他温存地笑一下。
“你知不知道,那天晚上,我怎么都睡不着,我想你。”
“后来我去豆蔻亭找你,你猜我见到谁了?”谢晏的神情阴狠起来,一字一顿地说:“元君玉。”
“你和他感情真好,他给你摘花,对不对?”
“那把梯子,从前只有我能用,从前只有我能为你摘花。”谢晏喃喃地,似乎很困惑:“怎么给他了?他又使了那些骗人的手段吧?”谢晏仔细地端详他,凄凄一笑:“你被他骗得好苦。”
宁瑞臣沉着气,小心翼翼道:“你说,他怎么骗我的?”
谢晏没想到他突然这样,遮掩着:“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宁瑞臣见他放松,垂下眼,睫毛轻轻的颤:“……我手疼。”
手腕上的绑缚解开了,谢晏捧着他的脸:“还记不记得小的时候,你说丫鬟们的胭脂香,想要一盒当糖吃?”
“嗯……”宁瑞臣心不在焉地敷衍着,眼神看向紧缩的门,一点动静也没有。
“我这个怎么样?”谢晏着迷地看着他,“瑞儿,你说你是个女儿家多好?”
宁瑞臣心中一跳:“什么意思?”
“你是女儿家,我也不会早早地离开南京……在豆蔻亭时我就叫我爹提亲。”
谢晏挑明了心思,宁瑞臣震惊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宁瑞臣不过是风月局中一颗稚拙种子,他以为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对那些献殷勤的人,他不会设防。谢晏却以为他是接受了自己的柔情,把沾了唇脂的指尖贴在他嘴唇上,柔柔的摩挲:“瑞儿……”
宁瑞臣受不了这等折辱,胸口难堪地起伏着:“谢老板,你醉了。”
“……胡说,我是你晏哥哥。”
酒醉之人,哪还有常理可言,宁瑞臣勉强开口:“晏哥,就算我是女儿身,那年你难道就不会走么?”
谢晏愣了一下,就这一瞬间,宁瑞臣从这个醉汉的手下滑出来,鲜红的胭脂擦出唇角,整个人狼狈至极地滚到了墙角边上。
宁瑞臣贴着墙壁,神情复杂:“那年南直隶大阉一手遮天,往京里进谗言,说我家谋反,到处都传我家就要倒了,没过几天你就要回徽州……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有嘴巴有耳朵,家里人怎么瞒得住我?”
“从前的事,淡了忘了,我不追究,你再来南京,我们也能做朋友,可是你说他骗我。”他皱着眉,是真的动了气:“晏哥,到底是谁,在骗我?”
作者有话说:
有海星吗?给我抖一抖
第75章
门口灯笼还亮着,两个看门的家丁蹲在石狮下边,手里剥着花生,边吃,边慢悠悠地聊天。
“我听上一班的说,老爷带回来人了?”
“可说呢。”
“唷唷,我就晓得,有钱有势的老爷们,怎么忍得住房里无人……”那人搓着花生皮,鬼头鬼脑地,“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久待。”
“你还想讨个好?”
那人只嘿嘿地笑。
“我给你说,可别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里边有说法?”
“咱们正室夫人的娘家,在江南算有地位了,你说纳小,若不知会那位大奶奶一声,老爷岂敢的?”
“怪道呢……”二人相视一笑,正欲说写别的,忽听马蹄声嗒嗒而来,倏然间一匹骏马疾驰而至,急刹住蹄,扬了门前两人一身尘土。二人正要责骂,马背上已然翻下来一个宦官模样的,抖出腰牌,昂首问道:“你们家爷在家不在?”
两个看门的家丁扑倒在地,瑟瑟道:“在家,在家!”
正要问是何事时,又有一顶轿子到了,那骑马的太监就过去小窗边报事,低低说了什么,里面伸出来一只手,略略做了些手势。
太监回转来,趾高气昂地:“听说我们爷的朋友在这暂歇,我们爷过来接人的。”
家丁磕着头:“这便进去通禀!”
二人不明所以,一并逃进宅子内,正转过一道廊,就见前面蜿蜒着出来一枚黄灯笼,是个小婢女带着人出来了。
细看,后面跟的是个白皙俊俏的小公子,脸色不大好,走路一步三摇的,正向角门边过去。两个家丁相视一眼,拉过带路的侍女问道:“这是爷带回来的人?”
小侍女磕磕巴巴说了一通,两个家丁一拍脑门,心道原来是谢晏早有安排了,于是把那小公子的臂膀搀起来,比待自己亲老母还要亲热,殷殷叫着爷,一路走一路赔笑,连忙把人送出去。
抬人的轿子走远了,两个家丁这才心有余悸地长吁一口气。
“你说这怎么回事……”两人边嘀咕边走,陡地遇上连廊后面一团墨黑的人影,俱都骇了一跳。
“刚才谁来了?”
听声音,是他们主子。
家丁抖抖索索地:“是个老公,说要接人的。”
“哦,”那头谢晏在黑暗里沉默一会儿,“没说别的?”
“别的什么也没说。”二人摇头。
“去吧。”
“是……”
谢晏站在那,一直没动静,其中个家丁胆大,回头看了一眼,黑咕隆咚也不晓得人走了没有,等离开老远了,才大着胆抱怨:“可把我魂儿都吓出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