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来相照[古代架空]——BY:风为马

作者:风为马  录入:08-27

  “是。”老太监一双老眼眨了眨,犹豫片刻:“世子,昨儿早上您不在,崔公公也差人来了,问了几句后院里边的事。”
  元君玉皱眉:“突然来问这个?”
  “就向府里人问过了衣食住行的,别的也没说什么。”
  “行了,我知道了。”元君玉抬手在案牍上找出一张纸,写了几句什么话,都已经封上了,临了还是扯碎烧掉,另外对那老太监吩咐:“前日有人送的满色如意,找个人送到崔公公那里去。”
  “是。”
  “还有,等会我有事出门,宁二爷要来了,你替我先招待着。他要待得无趣,你就领他四处走一走。”
  “是。”老太监弓着腰,悄悄退出去。
  宁瑞臣得了消息就出门了,到了忠义伯府,接待的是个上年岁的太监。这人他知道,伯府的大小杂事都经他手。
  太监道:“世子爷交代,二爷先随处逛一逛,晚些留下来用饭。”
  宁瑞臣对着那些小玩意挑花了眼,随意一点头:“你下去吧,我自己走走。”
  太监又道:“府里的石榴结了果子,二爷无事,不妨也去摘些玩的。”
  如那太监所说,从这花厅出去走不了十步,沿月门望过去,一径是红红的拳头大的果子。
  宁瑞臣摘了两个,握在手心,一面走一面玩。要说伯府的院子确实复杂,他乱逛一阵,再回头,只看见重叠的云墙和伸展出墙沿的枝条,层层叠嶂之外,分明每一条折返的路都是相同的,便知道自己只怕迷路了。
  总之还在伯府里,哪里找到一个伺候的,叫来问问就是了。宁瑞臣拨了大哥给的表,看时辰还早,也没什么心急,漫无目的闲逛起来。
  顺着石榴树走,地上还有些榴花未扫,再往前,是个清净的小院,乍一进去,门窗敞着,里面窗明几净,书案对窗摆着,砚中墨迹已然干了。
  不晓得这是在作什么画?宁瑞臣进了院子,看那个桌案上的陈列。
  墙上两幅挂轴,案头一盆研石并绢花清供,桌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不说十分精巧,倒也比寻常人家的考究不少了。顾盼下来,这不像元君玉的风格,大概是清客的住所。想来待在这里的人,一直是受礼待的。
  宁瑞臣停了半晌,想着还是先找个人带他出去要紧,正探头时,忽然听闻一声哼哼,有些像庙里念经,但细听过后,发觉这并非哪一卷经文,且调子简直荒腔走板,怪诞不已。
  宁瑞臣心中奇怪了,出了院子向东走,是个假山丛,向前有座不大的穿堂,门前一缸枯莲,走近了,只看见一个驼背的人影杵在缸后,佝偻着腰,捏一杆秃笔,一会儿探手蘸一蘸缸里的水,一会儿腾起胳膊在空气里胡乱画着什么。
  这个人确实眼熟,宁瑞臣紧绷起来,想赶紧走,但是那个人已经有察觉了,嘴里哼哼着什么,一下子扭过身,展开四肢,站直了。
  刚才还没看出来,这人个子算高的,一张脸瘦脱了相,眼睛窝陷进骨头里,眼下发黑,细褶延向眼角,不知道有多少个日夜不曾入眠了。
  “小兄弟,”那人一见有人过来了,眼冒精光,嘿嘿地笑,踉跄着向前趋,捧出并无一物的双手,“看看我写的文章?是好东西,只是无人晓得,我已写了十年……”
  宁瑞臣惊叫一声,连退了数步,后背贴在堂外摆放的嶙峋山石上:“你、你是谁……”
  “我?那瘦子苦苦思索,忽然把胸口一拍:“我是进士及第,去年春闱,在金殿蒙圣上御口称赞的……”
  宁瑞臣困惑道:“可去年……并无大比啊。”
  “怎会?是你记错了。”那瘦子不信,将手中不存在的书册往宁瑞臣面前扇了几下风:“去年的进士,你一个都不知道吧?你看,我这还有名册——”
  他又将空气捧着来翻了,宁瑞臣不堪纠缠,躲了过去,问:“你既中进士,怎么不去做官?”
  “做不得,做不得。”瘦子一蹦三尺高,使劲拉住宁瑞臣往山石夹缝间缩,一面躲,一面叮嘱:“官场瘴气丛生,妖物横行!我这一身才干,只怕都不够他们嚼上一口!”
  这是个疯子,宁瑞臣心知肚明,使劲把手抽出来:“那你安心躲在此处,我先走了。”
  “你还没看我的书——”
  他还要纠缠,怎料宁瑞臣头也不回,脚下生风地跑了。一边跑,一边回头,隐约看见哪里出来了两个白皮靴的太监,把那疯子两只胳膊绞住,扭打着塞回小屋子里。
  忠义伯府算大的 ,宁瑞臣一溜烟跑出两扇门,又是个不曾见过的院落,正想着找个太监问问路,刚一转身,就是两个绿衣火者,于是连忙拉住:“正好了,方才你们世子有事,我随便逛了逛,找不着回去的路了,你们带我去他书房,我等他回来。”
  两个火者带他左转右拐,宁瑞臣想着刚才的见闻,按捺不住好奇,问他们:“你们府里有什么清客住着?”
  一个答:“没有的,以往有人上门毛遂自荐,世子一概推辞了。”
  既然不是清客,那方才所见的疯子,究竟是什么人?
  “也没有别的朋友来拜访?”
  “没有。”
  宁瑞臣心中愈发疑惑,还想再问,这时候身后有人说:“逛哪儿去了?”
  “我也不晓得,”宁瑞臣一听这声音就笑,把心里一点疑问全忘了,撇开两个火者走过去,“你府里太大了,我要多来几次便好了。”
  元君玉有心逗他:“再让你多来几次,我还需找人多栽几从芭蕉才够。”
  一说芭蕉,宁瑞臣就红了脸,讪讪地往前走。
  那个晚上的“何必痴心付扶鸾”,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也是宁瑞臣不堪说的心思。元君玉追过去:“那不种芭蕉,种红豆好不好?”
  越发没个正形了!
  宁瑞臣煞住脚步,也不管是不是有人看着了,捶了元君玉一下:“净欺负我。”
  时隔几日,有大船靠松江登岸,是张神秀回了南直隶。
  刚到家,张神秀便先给几个共事的人派帖子,而后就是宁瑞臣这样的朋友。应着约,宁瑞臣这天去了系舟园,柳骄晒得黑了些,不过依然牙尖嘴利,一面说笑,一面拉着他给他看自己带回的好东西。
  “这次去了一个多月,五十来天呢,”柳骄指挥下人搬东西,俨然有当家的气魄了,“术舟弄了一些货,我自留了几样,一会你给掌掌眼,要是喜欢,送你一两样。”
  宁瑞臣听他说了一箩筐见闻,神往道:“真是有意思,比我以往看的那些传奇话本要惊险百倍。”
  柳骄浑不在意地笑:“刚才说的可不算什么,我们船停在舟山,还遭了几次倭寇……”张神秀正巧听见,阻拦道:“也不是什么好事,说出来吓着二爷。”
  “罢了,那便不讲,只说我们再南下,去福州那几日。越往南走,真是越热……”柳骄眯着眼一笑,露着小白牙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通。
  “你们走时,少说也八月了,纵是秋老虎余威,竟然还热似三伏天?”宁瑞臣不大信。
  “我可不骗你。”柳骄看了这小少爷一眼,一时觉得他可怜,便拉他的手:“走走,不说这些,咱们到后面去,我带你看别的。”
  后面这些没什么新奇,就是些抱竹琴的乐伶,柳骄招呼一声,几个乐伶抱琴托鼓上来,一声磬响,仙音袅袅,唱的词不甚清晰,咿咿呀呀,听得宁瑞臣频频问道:“这是什么本?”
  “是泉腔,”柳骄给他递戏文册,“寓居福州的泉商带过来的,虽听不明白词,你看他们演,不也新鲜的?”
  宁瑞臣翻开一看,发现就算是对着字来译,也听不大懂,心想神州地大物博,南北之间差异如此之巨,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到四处去玩赏一番。
  如此听了一下午,实在有些乏,柳骄虽然还想留宁瑞臣过夜,但明日还有一些客到,两两相见难免尴尬,于是叫人送客。系舟园门前热闹,来来往往还有携礼的奴仆,宁瑞臣避着人,叫来自己的轿子,正要上去时,不经意见到几个精壮男子正向园里走去。
  这几人,别的没什么引人注目的,只是行止间颇有些奇怪,皮肤粗糙,手掌常按在空无一物的腰间,并不像宁瑞臣平日里见到的任何一种人。
  他没多在意,轿子走到天妃巷,眨眼就见远处文津桥前乱哄哄一团,有兵,也有百姓,不知道闹什么。一下有谁高喊了一声,人群里陡地炸了锅,先是戴幅巾穿襕衫的文人挣出来,然后劈开人群的是持缨枪的兵卒。
  前面的百姓堆也乱了,纷纷四散着逃走,那些文人脚程更快,早借着平民的屏障溜进四通八达的街巷里。顷刻间,前面拥堵的道路就畅通无阻了,仍有贩夫挑担子悠悠地唱长调,刚才的混乱像是没发生。
  人虽散去,宁瑞臣仍以谨慎为上,叫停了轿子,让抬轿的过去查看情况。
  片刻之后,轿夫回来,禀告说:“刚才有几个文人出游,撞上一队兵痞,两拨人吵起来了。小打小闹的,不碍着过桥。”
  “好端端的,他们干嘛吵?”
  “这……说是读书的那帮人骂了守备太监,给他们听见了。”
  “回去。”宁瑞臣一下拉下帘子,心里想的却是刚才见到的几个率先冲出来的文人。
  那长相他见过,应该和元君玉很要好。这时候他们跑出来骂常喜是怎么回事?宁瑞臣知道,江南一向有一些读书人看不惯太监的跋扈和嚣张,朝廷里也总有人奏本,痛骂宦官专横。这些人骂太监,是他们的事,可常喜是必定不会让元君玉好过的。
  一下是兵部调兵,一下又是文社不安分,宁瑞臣头疼的闭上眼,入了秋,怎么金陵哪一处都不让人安心的。
  揣着满腹担心回了豆蔻亭,宁瑞臣还是叫人给伯府报信,写了条子交给人,这才舒了一口气。正想寻些打发时日的事情做,忽听下人报:“大爷到了。”
  “我哥?”宁瑞臣意外,匆匆换了件外衫,到中庭花厅那边去找人。
  作者有话说:
  两章合一嗷


第78章
  宁玉铨穿一身紫白锦袍子,袖口掐两朵梅花如意纹,两个丫鬟正端了茶摆好,见到宁瑞臣上楼来,各自福了一身,抄起茶盘退下楼去。
  “哥!”宁瑞臣跑得风聚阁的楼板噔噔响,横冲直撞地掀起挂帷,直扑到大哥身边的一只绒垫上:“下面到处找不到你,我一打听,果然你在这。怎么想起来这儿?”
  “哎唷——”宁玉铨卷了袖子,把茶水扶稳:“仔细些,这么大人了,还不晓得稳重。”说罢,又给他看了一张檀木牌子,“你的侄子,刚给起了学名,”
  “起这么早?”宁瑞臣接过来看,是个吉祥字:“我都是入学了才起的。”
  宁玉铨瞧着他笑:“我才不像咱们爹,入学了前一天,才火急火燎的请先生查字。”
  兄弟俩笑了一阵,说起小时候的事,还有些遗憾,宁瑞臣上家塾时,大哥已经到苏杭一带求学去了,并不常在家,后来进学中试,也是隔了好几年才回到南京。
  “我还记得,七八岁的时候你长得慢,年头离家门,年尾回来时,我弟弟还是个小肉团儿……”宁玉铨想到什么,哈哈大笑,直把宁瑞臣的脸颊捏了一把,笑说:“真不知道怎么的,你唰一下就长高了!”
  或许初为人父,总有这样的感慨吧,宁瑞臣掐着一段手串珠子挥了两下,佯怒着:“将来你儿子也这样,怎么急着打趣弟弟。”
  一下子,宁玉铨又稳重起来了:“放宽心,我必定不让这小子知道,他叔叔小时候的傻事……”
  “侄儿的面我都没见着呢,就说这起子事了。”宁瑞臣神采飞扬地:“嫂嫂再不回家,我都要飞去扬州了!”
  “她产后虚弱,想在娘家多待一待,是人之常情,”宁玉铨的笑容顿了顿,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到底还是说了,“我看爹这几日总是难以安眠,瑞儿若是近日无事,便去庙里住几日求香吧。过了今年,你这锁也该摘了,到时还需请兰泉寺的方丈为你主持。”
  说到这个,宁瑞臣想起来之前见到兵部调兵的事,悄悄凑到大哥耳边问:“听说,之前兵部调派了许多兵,事情过去没有?”
  宁玉铨不大想说,便把一些细节略过,粗略讲道:“海防小打小闹的,压一压就下去了。南京乃重镇,又是江南兵枢,总不能毫不施为。”
  这三言两语的,宁瑞臣真被搪塞过去了,想了半天,又道:“今天我出门,还见到有人在骂常喜。”他眼睛一转,捏一枚八宝盘里的果子吃着,口齿不清地补充道:“是文社的。”
  文社和他家也有来往,宁玉铨竖着耳朵,宁瑞臣却没了下文。
  大哥便淡淡道:“外面的事,和太监扯上关系的,你别去打听。若有什么,自然我们家头一个知道,父亲和哥哥,都会护着家里的。”
  这话说得不对头,但宁玉铨没容他细问,下到院里吩咐了许多事,不到半柱香时候,就要走了。
  宁瑞臣送他到门口,宁玉铨还在说着:“不常过来管着,这一园子人就愈发懒怠,你也该给这些人紧紧弦儿,老这么好脾气,将来谁都骑在你头上。”
  宁瑞臣察觉到了什么,默默给大哥紧了紧马辔。
  大哥调转了马头,又被后面轻轻扯了一下:“哥,你回去和爹说说,我想明天往庙里去住着,别担心我,大概一两个月吧。后面这一阵,你们自忙你们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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