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上眼里他就只是这个洞。
他从来没有想过侍寝是这么屈辱的过程。景承比他高很多,压在他身上就像个狭仄的人形囚笼,他半分都无法挪动,也不敢动。被彻底压制、摆布、肆意使用的痛苦和耻辱,裹挟了全身上下每一寸,现在他终于认清自己的身份了。
……被人通了节,破了体,做下了箫,眼儿开合多关窍……
他一痛,是景承咬在他肩头上。景承直起上身,扣住腰猛地往后拖他,“过来。”
……双手搂着你的腰,摸着你的腔儿也……
嘉安不敢挣扎,在景承手里他轻飘飘的。他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来。
掠夺般的侵犯停住了,他小心翼翼地想把胸口里屏住的那口气吐出来,却听见一声漫长而颤抖的呻吟,连牙齿都在喀喀地碰着。景承还留在他身体里,不动了。
“哭什么?”
“皇……皇上……”嘉安细声细气地替自己辩解,“疼……”
“怕疼?”景承松开手,揪着发髻把他从被褥里拎出来,“刚才是谁可怜兮兮跪在那求朕要他一回的?”
嘉安觉得他大可不必把话说得这样赤裸,无端显得自己十分下贱。
“奴才……奴才后头……疼得厉害,”他怎么也想不到从自己嘴里会说出这种话来,委屈混杂着羞耻,使他难堪得喉咙发紧,“求皇上留情,饶了奴才吧……奴才不行……”
“喔,你自己爬到朕床上的,现在又不愿意了。你拿朕当什么?”
“不是的!奴才不敢,奴才万死……”
景承沉默地盯了他一会儿,忽然笑道:“你叫傅——”
“……奴才傅嘉安。”他觉得自己立刻就要死了。
“你冷不冷?”景承附在他耳边悄悄地问。
嘉安愕然没有作响,想必是听错了,却马上有一条被子裹过来,将他们一起卷在当中,透过景承的衣袍,脊背上感受到了很模糊的温度,只是这样,就让他心里曲折地转圜了几个来回。“朕知道你没经过,”那温柔的声音让他想到还在寿光殿时的太子,“朕轻点就是了,哪里就吓死你了呢?”
嘉安没有立刻回答他。他已经得到了景承分出来的那一点温暖,就不能再说他还想要别的了。而且也不知怎么开口,总不能说皇上您抱抱奴才,别做那事,就只是抱着,假装您对奴才有那么点喜欢。现在是侍寝,他只能由着主子摆布。景承见他不应,故意缓缓从他的穴口抽出去,锦被下响起黏腻的水声,接着被肉壁包裹得温热的阳具突然撕开他的身体,直侵到最深处,嘉安陡然发出惊惶的尖叫,瘫软下去扑倒在榻上,景承吃吃地笑出来。
后半程景承没有折腾他太久便停了。大约皇上的确怜悯他是头回,动作也温柔许多,但仍旧是疼。嘉安模模糊糊地想着,这时仿佛应该下床去给皇上磕个头谢恩,但实在醉得头晕,身上疼,也没力气挪动。景承的手掌抚在他脸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捋他的头发,他的发髻几乎全散了。
“你到底是喝了多少?”
他感觉得到眼泪像条小蛇似的横跨过鼻梁,洇进被褥里。
“求您救救奴才,带奴才走吧。”
“你说什么?”
景承的嘴唇贴着他的脸,热气喷在他耳朵里,嘉安闭紧了眼睛。他知道自己已经得手了。
他不记得景承有什么反应,甚至不记得景承是什么时候走的。他想着自己绝不能睡在这里,无论如何也要收拾干净了,不能叫人看见,但眼睛一闭上就再也睁不开了。第二天早上是冻醒的,天还没大亮,屋里没生火盆,那条被子搭在身上,还是冻得发僵。冷是一种痛感,撕裂也是。有一瞬间嘉安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昨夜的皇上,种种全是假的。但他肩上残留着绛红色的啮痕,一小块一小块洇着血,他太醉了,完全想不起来那是咬的还是吮的,那时似乎也并没觉得疼。他下床,发现股间流出黏腻的东西来,嘉安大为惊骇,呆住了,想了很久,才知道景承把自己的一部分留在了他的身体里。
嘉安抱住自己打起哆嗦。在这青绿色的寂静的清晨,他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砰砰……”快得叫人害怕。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酸痛感膨胀在每根骨头的缝隙里,两条腿软得几乎站不起来。
那一整天他的心跳都非常快,整个人仿佛飘在兴奋的灰尘里,是粒砂子,轻飘飘地没有骨头和魂魄,隔绝了一切现实的世界。整整一天,他随时随地处在紧张惊惶的状态,鼻翅里残留着景承的气息。
其实真说起来,他对景承的感情早已经断干净了,早在顾延之死的那天。景承之于他,原本只是一张尘封在箱底的旧宣纸,但这纸现在突然被沸水浸了一滚,上面的墨迹就倏然洇成一片,一发而不可收。嘉安把手伸进衣衫抚摸那些印痕,被景承触碰过的地方,在这寒冬里像火似的烧起来。他从来没敢奢望皇上对他有什么,可毕竟那件事他们已经做过了,也许一定是不一样的。
那天半夜景承才一走出去,守在门外的几个管事太监立刻一拥而上,给他递手炉、紧大氅,生怕他受凉,一路小跑着跟他飞快地走回寝宫去,快到了才试探地问他,“这孩子,要不要带出来教一教?”
嘉安没听见他说:“赏几两银子得了,什么稀罕玩意儿。”
第20章 死无葬身之地
正月初五,雪终于停了。
捉鬼山在西边三十里,城里人大多知道。雇辆马车出西城门,路不平,雪底下看不见石头,看见了也没法躲,只好一手紧扶着窗框,另只手抓着蓝布面包袱,有点仓皇逃难的样子。都赶时间。他急着回宫,赶车的急着回家吃饭,马鞭子抽得呼哧带响。
嘉安绕了好几圈才找到沈青宛,一年没来,已经记不得路了。他从包袱里一样样往外拿东西:火折子、檀香、纸钱、碗碟、华严经。沈青宛隔着半腰高的黄草看着他。“沈氏”——盖棺论定,她叫这个名字。没封号,什么都没有,就是沈氏。
香点起来了,纸钱烧起来了,嘉安抬起头往四周望了一望。这荒山上零零散散都是差不多的土包,所以一看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去。“延之,”他对着她,又并不是给她说,“去年来得急,好些东西没带给你,华严经你先看着,想要别的,明年我再来。”
沈青宛的坟旁边另起了一个非常小的土包,微微隆着,没标记号——他不敢。
前两年头一回来,翻遍了山头也没见顾延之的名字,问那两个收尸的太监又支支吾吾,他便知道顾延之的尸首是再也找不着了。他没再追问,把装着“宝”的小坛子埋在沈青宛旁边。他们俩说到底是死在这东西上,倘若地下真的相遇,生前便有多少龃龉,也应该说开了。
“又过年了,”他说,“我带的有饺子——秦小七做的,他说里头有一个包了铜钱……看你们俩谁能咬着。还有蟹壳黄,我尝了一个,不错……地不地道我也不晓得,我在家的时候也没吃过……”
嘉安呆愣愣地看着那根香上小小的火点。风大,略一吹就把烟冲散开去,很快烧到了底。他突然俯下身向顾延之咚咚地磕头。
“我错了!我混蛋!”
他闭着眼睛,那天晚上的事走马灯似的在他脑子里晃,“我混蛋!一看见他我头都昏了,压根没想起你……我知道你恨他,可是我控制不住!”
“你要生气就托梦来骂我一顿。我贱骨头,我对不起你,我昏了头了。我只想着,一回,就一回……立时三刻死了我都愿意……”
“没有以后了,”他把脸埋在手心里,“就这么一次,我再也不见他,你信我,我以后再也不会见他。”
冬天的黄昏来得非常早,嘉安站起来时,天色已经阴蒙蒙的,管事太监只准了他两个时辰假,连忙把空包袱卷起来下山。才走出没多远,身后忽然一阵嬉笑声。回头一望,沈青宛的坟头已经被玩耍的孩子占据了,为首两个男孩十三四岁,棉衣破烂,翻着发黑的絮子,伸着双脏手抢他带来的果子点心,高个子搡了矮的一把。一个更小的站到土包顶上去,耀武扬威地指挥他的军队冲锋陷阵,蹦蹦跳跳地踩着沈青宛的坟,“驾!驾——”胯下的坐骑没有名字。
嘉安愣了一会,扭头走了。
马车咯吱咯吱地进城,天色已经完全地暗下来,远处不时有人放那种长串的大挂鞭炮,劈里啪啦倒豆子似的,听了心烦意乱,街边挑高的红灯笼一路连到底,看不见尽头。车厢突然猛晃了两下,马长嘶,紧接着听见赶车的骂,“大过年的赶着抢孝帽子呢,不长眼的东西!”
原来是街边一户人家恰好开门迎客,挡在路中间。那客人哪里肯罢休,冲上来揪住缰绳不让他走,主人家也出来两三个下人帮他讨理。赶车的挥着马鞭一通乱抽,嘴里犹自骂骂咧咧。
“什么东西!见不得人的暗娼堂子,倒有脸挡着大路往里头进,旱路走多了不会走正道儿了?还不快放手跟你那相公肏屁股去!”
嘉安听着他骂,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不由得盯住了那户人家。门楣上并没有“某府”字样,两侧挂了红灯笼,积雪下贴着纸,写三个字“合丰堂”。突然明白过来,这是私藏男娼的相公堂子。门里有两个极清秀的孩子躲在槛后不敢出来,约莫十四五岁年纪,一张脸抹得煞白,腮上胭脂红,冻得也红,两双吊眼稍子媚态十足,滴溜溜向他看。嘉安慌忙掩了帘,耳鼓里血潮一浪一浪扑上来。
外头吵嚷不停,眼看要动手报官,嘉安终于一猫腰出去了。他这天出来不曾换便服,穿着宫制的灰布交领棉袍,腰里悬了一只五蝠拱寿的湖色荷包,蹬着皂色软靴,那堂子里的不认人却认得衣裳,连忙同他赔笑,“误会!一场误会!大过年的,都是正经生意,不敢耽搁这位公公的正事。”轮毂咿咿呀呀地转起来,“合丰堂”的大红灯笼在帘子缝里一闪而过,两个小倌仍然站在门里大胆地盯着他。
从西角门进宫,交了腰牌,身后有人道:“傅公公可算回来了,教咱们好等。”嘉安错愕地回头,那小太监一张笑眯眯的圆脸,并不认识。
“崇德宫传召。”他还没开口,对方已经抢着答了。
第21章 这是在作死(限)
隔扇开着,嘉安跪在门槛外头。皇上没说话,他便敛目低眉盯住地上的砖块,青黑的,像冬天酉时的天色,烛灯的影子是模糊的一轮小月亮。
手巾、铜盆、茶水、衣裳……太监们捧着东西鱼贯而入,窸窸窣窣地从他身后靠近,绕过他,跨过门槛,又出来。嘉安伏在那里数他眼前过去的靴子,一共八个人。外间大门上的龙头金环“豁啷”一响,凉风过了,鸦雀无声。
“出宫了?”他听见景承啜了一口茶。
“是。”
嘉安软绵绵地回了一声,毫无底气。其实压根没有什么告假出宫的规矩,只是下头偷摸乱来,大家都有好处。
“大冷天的,去哪儿?”
嘉安不吭声了。去哪儿——叫他怎么说?去捉鬼山,干什么,祭死人,死了谁——好了,大过年的拉出去杖毙,一拍两散。
景承隔着远远的睃着他,“你过来呀,地上凉。”里间灯火通明,外间暗些,从景承那里只看见门口一团影子。
嘉安站起来,腿胫牵扯着后面那一处,仍然非常不舒服。才过去的一个时辰里,他被教会了新的规矩,譬如如何诚惶诚恐地被一群陌生人剥光,像条待宰的狗似的,在众目睽睽的监视下,把自己里外洗涮干净,再拾掇得人模人样,假装一无所知出现在皇上面前等候使用。而皇上也假装对将要发生的事毫不知情,要么就是他惯了,没必要在意。明明只有一层窗纸而不说破,就是皇宫最不成文的规矩。肉体青涩紧张,他能感觉到自己深处是空荡荡的,残留着被反复清洗和扩张后的疼痛——皇上并没那个耐心等他适应。跨进亮处的一刻,苏合香灌满了鼻翅。他慢慢地朝景承走过去,每走一步,就听见自己跟顾延之说的那些话:
“就这么一次。”
“我再也不见他。”
“我昏了头了。”
站到景承边上了,他看见书案上摊着的一幅字,墨迹还没干利索,“烟尘回首烽三月,花柳关情酒一杯”。
嘉安记得这句,早到他刚会写自己名字的时候就记得,年轻的太子景承拎着宣纸偏过头问他,“花柳关情酒一杯——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嘉安不敢答,景承便笑着捏他的脸,一副又好笑又好气的面孔,“这么小,知道什么呀!”也不知是对谁说的。再怎么讲嘉安也还是太小了,竟就这么送来放在太子身边,简直可以说离谱。写废的纸攥成个团一丢,嘉安爬在地上满屋子捡,景承把他当成个年幼无知可以逗趣的小东西。
景承搁下笔,嘉安马上把茶碗捧起来奉上去,景承的手指碰了他一下。也许不是有意的。
“问你呢,上哪儿去了?”
这下不能不答了。“西边,”嘉安斟酌着词句,试图不骗他,“那边好些铺子酒楼,卖杂货的,过年了热闹——”想想又补上一句,“一年就这么一回。”
景承啜了两口茶,“西边不好玩,南城热闹,下回带你去南城。”
茶泡得太酽,他皱着眉,撂下茶碗撇嘴说:“这么苦。”
更鼓远远地敲了戌时一刻,门外值夜的宫人这时候应该换了一班。这时才觉得气氛暧昧,照规矩屋里至少该留四个人伺候,就算吹了灯,外间也得有一个打地铺。现在整个寝宫空落落的,只有他和他,嘉安害怕起来。景承已经更衣了,白皙皙的一段脖颈露在外头,暖阁下烧着火道,醺得脸红红的,像喝了酒。